从《十日谈》论薄伽丘的思想特征（一）

《十日谈》是欧洲文学史上第一部现实主义巨著，意大利近代评论家桑克提斯（1817－1883）曾把薄伽丘（1313－1375）的《十日谈》与但丁（1265－1321）的《神曲》相提并论，称之为“人曲”。如果说，但丁的诗体《神曲》通过灵魂探索的历程描写了神的世界，在宗教性的故事情节中，曲折、隐晦地传递的是中世纪晚期意大利现实社会生活的信息；那么，薄伽丘同样在小说《十日谈》中，以中世纪欧洲繁华的佛罗伦萨1348那年爆发的一场可怕大瘟疫为背景，通过青年男女在十天里讲了百个来源不一的故事描写了人的乐园，真实地、不同层面地展现了资本主义初期意大利社会生活的原貌。

如果说，但丁在作品中思想充满着深刻的矛盾，那么，薄伽丘也不例外，他既敏锐地感受到新时代的气息，歌颂资产阶级的初期生气勃勃的进取精神，赞美女性贞洁、机智，又流露出对中世纪传统观念、意识深深的眷恋；既批判，嘲讽荒淫腐败教会、专制昏庸法庭及封建统治者，又极力美化统治者，赞美虚幻的天主是众生的福星；既尚崇天性解放、反对禁欲主义，歌颂爱情至上的婚姻关系，又倡扬极端享乐性爱观，对婚外恋大加推崇；等等，多重的矛盾、困惑深深地缠绕这位文化巨人，在作品中思想亮色闪烁不定，明暗交替。对此，我们可以通过作品作进一步剖析。

新潮与传统——交织、缠绕

大约在十三、四世纪左右，欧洲近代文明曙光首先在意大利出现。当然这不是偶然的，一方面是古希腊、罗马文化的传承；另一方面，是由于意大利处于欧洲与东方国家之间交通要道，历史上战争、殖民、海外贸易等客观上促进了东西方国家民族、文化、经济的互相交流。到了薄伽丘生活的时代里，资本主义生产的萌芽在意大利已稀疏出现，沿海城市资本主义一些生产机构也陆续产生，新兴的阶层——商人作为一个群体已活跃在历史舞台上，运用着他们投机、狡诈的手段开始与社会争夺财富，传统的封建贵族昔日因血缘关系而显赫，而今那种如日中天的光景已一去不复返了，整个社会旧的经济、政治、宗教等观念开始松动。

《十日谈》第八天故事第十，一批专门从事长途海运贩卖的商人在作品中出现，同时，作为商品已相当发展的交易机构——海关也应需而设，作者对其规模、性质、交易方式有了详细的描绘。当时，商人虽然在经济上有一定实力，为进一步稳固自己的立足之地，不得不向封建权贵献媚。第六天故事第二，面包师奇斯蒂的巴结、讨好，也一定程度反映了当时佛罗伦萨的社会风尚。当然这只是一方面，更多的在作品描写是反映作为一个时代的新兴阶级力量，他们一走上历史舞台就充满着生气勃勃、强烈的进取精神。第二天故事第四叙述了商人兰多福海外奇遇的故事。兰多福本有着万贯家财，还不满足，强烈的财富占有欲望支配了他，决计去当海盗。当他遇险被人救上岸时，发现使他不沉的箱子内全是珍宝、惊喜之余，他却不露声色。贪婪、冒险，机警、狡诈，这些特征如实地反映了新兴商人初期的典型性格。

私有财产不容他人分割，在第四天故事第五中展现最为形象。墨西拿城有一商户，兄弟们有一大笔遗产，他们的妹妹莉莎贝达与伙计私订终身，这样势必商人家族的利益带来损失，从而引起她的兄弟的憎恨，更何况伙计的社会地位低下，在这种财产私有意识和封建门第观念双重支配下，终于向伙计开了杀戒。

《十日谈》另一类故事，则是通过婚姻题材来描叙商人的社会地位变化。第二天故事第三，讲述了英格兰国王为了与苏格兰修好，嫁女儿与老态龙钟的苏格兰国王为妻。公主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在婚嫁途中，运用聪明才智，冲破世俗偏见，毅然向佛罗伦萨的青年商人示爱。由此可见，原是“贱业”的商人的社会地位在当时已悄然发生变化。当然人品完美是公主追求的第一条件。如果说，这则故事说明传统观念的松动，公主愿意下嫁商人，最后得到英国国王的认可，皆大欢喜；那么，第七天故事第八，则是讲商人阿里古丘在经济上有一定实力之后，通过联姻，在生活上也想跻身上流社会，结果自讨没趣，反遭嘲弄。

在描绘新旧时代交替的社会种种现象，再现新兴商人唯利是图、摆阔显富等劣性，如实地反映他们社会地位变化，在讴歌新观念、新意识的同时，作者对传统伦理道德加以强烈的认同。在第二天故事第六中讲叙了侯爵夫人白莉朵拉的悲惨遭遇。全篇在充满传奇味的故事里，感叹命运无常，倡导子对父要尽孝，妻对夫要尽终，仆对主要尽忠，尽管最后以大团圆结局，然而，却弥漫着一种强烈的道德说教。

在对女性的态度上，薄伽丘也存在矛盾两面性：一方面也一反中世纪视女人为邪恶的观念，视女人为天然的杰作，美的化身，极力赞美女性聪明机智；但另一方面，他又认为女人应绝对顺从男人，表现出有对女性鄙视的态度。

第二天故事第九写的是商人贝纳卜遭遇奸人离间。妻子险些被杀，流落他乡，历经千幸万苦，运用自己聪明才智，终于使冤情大白。贝纳卜的妻子不念旧恶，赦免了丈夫的死罪，表现博大、宽阔的胸襟。作者对她的美好的品性赞美溢于字里行间。“母鸡宴”写在第一天故事第五里，读来颇为有趣。美丽、贞洁的侯爵夫人为了摆脱法国国王的纠缠，全部用清一色的母鸡为菜，款待国王，暗示天下女人是一般，终于使他领悟，打消了荒唐的念头。作者通过这一故事尽情赞美的女性机智、聪明。

还有，梳羊毛工詹尼的妻子通奸之事暴露，她编了个荒唐的驱鬼咒文，瞒过丈夫；纺织工佩罗妮拉与情人幽会，被当水泥匠的丈夫发现，她急中生智，也编了个卖酒桶的荒话，当场继续与情夫作乐。这两则故事在第七天里，作者本意是歌颂女性的机智、聪明，但选了这样一个角度描写，却偏离了原来的出发点。

第十天故事第十写侯爵娶了个乡下女人，为考验这个女人对他忠诚，反复休、娶。女人对侯爵种种荒唐行径，如“儿女被弃”、“裸体出逐”、“当庭羞辱”，表现出极大的忍让和顺从。在这里作者认为女人只不过是一架传宗接代的工具和满足性欲的物器，应该逆来顺受，无原则的退让，被作者视为是宽怀、厚道、贤淑的美德，并大加赞叹，为女性效法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