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水读 >  天涯 >  闲闲书话 >  摘抄一些精彩的文笔描写

摘抄一些精彩的文笔描写

楼主:名字要长要特别  时间:2020-10-17 21:07:29
西游记精彩描写
花果山
次日,众猴果去采仙桃,摘异果,刨山药,抃黄精,芝兰香蕙,瑶草奇花,般般件件,整整齐齐,摆开石凳石桌,排列仙酒仙肴。但见那——

金丸珠弹,红绽黄肥。金丸珠弹腊樱桃,色真甘美;红绽黄肥熟梅子,味果香酸。鲜龙眼,肉甜皮薄;火荔枝,核小囊红。林檎碧实连枝献,枇杷缃苞带叶擎。兔头梨子鸡心枣,消渴除烦更解酲。香桃烂杏,美甘甘似玉液琼浆;脆李杨梅,酸荫荫如脂酥膏酪。红囊黑子熟西瓜,四瓣黄皮大柿子。石榴裂破,丹砂粒现火晶珠;芋栗剖开,坚硬肉团金玛瑙。胡桃银杏可传茶,椰子葡萄能做酒。榛松榧柰满盘盛,桔蔗柑橙盈案摆。熟煨山药,烂煮黄精。捣碎茯苓并薏苡,石锅微火漫炊羹。人间纵有珍羞味,怎比山猴乐更宁!

天庭
楼主:名字要长要特别  时间:2020-10-17 21:07:29
二郎神的装扮
那营口小猴见了真君,急走去报知。那猴王即掣金箍棒,整黄金甲,登步云履,按一按紫金冠,腾出营门,急睁睛观看那真君的相貌,果是清奇,打扮得又秀气。真个是——

仪容清俊貌堂堂,两耳垂肩目有光。头戴三山飞凤帽,身穿一领淡鹅黄。

缕金靴衬盘龙袜,玉带团花八宝妆。腰挎弹弓新月样,手执三尖两刃枪。

斧劈桃山曾救母,弹打鋋罗双凤凰。力诛八怪声名远,义结梅山七圣行。

心高不认天家眷,性傲归神住灌江。赤城昭惠英灵圣,显化无边号二郎。
楼主:名字要长要特别  时间:2020-10-17 21:07:29
寿星。
见玉帝礼毕,又见如来,申谢曰:“始闻那妖猴被老君引至兜率宫锻炼,以为必致平安,不期他又反出。幸如来善伏此怪,设宴奉谢,故此闻风而来。更无他物可献,特具紫芝瑶草,碧藕金丹奉上。”诗曰:

碧藕金丹奉释迦,如来万寿若恒沙。清平永乐三乘锦,康泰长生九品花。

无相门中真法主,色空天上是仙家。乾坤大地皆称祖,丈六金身福寿赊。

如来欣然领谢。寿星得座,依然走棨传觞。只见赤脚大仙又至。向玉帝前τ囟礼毕,又对佛祖谢道:“深感法力,降伏妖猴。无物可以表敬,特具交梨二颗,火枣数枚奉献。”诗曰:

大仙赤脚枣梨香,敬献弥陀寿算长。七宝莲台山样稳,千金花座锦般妆。

寿同天地言非谬,福比洪波话岂狂。福寿如期真个是,清闲极乐那西方。
楼主:名字要长要特别  时间:2020-10-17 21:07:29
与樵夫的对话
张稍道:“李定,我两个真是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但散道词章,不为稀罕,且各联几句,看我们渔樵攀话何如?”李定道:张兄言之最妙,请兄先吟。

舟停绿水烟波内,家住深山旷野中。偏爱溪桥春水涨,最怜岩岫晓云蒙。

龙门鲜鲤时烹煮,虫蛀干柴日燎烘。钓网多般堪赡老,担绳二事可容终。

小舟仰卧观飞雁,草径斜尚听唳鸿。口舌场中无我分,是非海内少吾踪。

溪边挂晒缯如锦,石上重磨斧似锋。秋月晖晖常独钓,春山寂寂没人逢。

鱼多换酒同妻饮,柴剩沽壶共子丛。自唱自斟随放荡,长歌长叹任颠风。

呼兄唤弟邀船伙,挈友携朋聚野翁。行令猜拳频递盏,拆牌道字漫传钟。

烹虾煮蟹朝朝乐,炒鸭毳鸡日日丰。愚妇煎茶情散诞,山妻造饭意从容。

晓来举杖淘轻浪,日出担柴过大冲。雨后披蓑擒活鲤,风前弄斧伐枯松。

潜踪避世妆痴蠢,隐姓埋名作哑聋。

张稍道:李兄,我才僭先起句,今到我兄,也先起一联,小弟亦当续之。

风月佯狂山野汉,江湖寄傲老余丁。清闲有分随潇洒,口舌无闻喜太平。

月夜身眠茅屋稳,天昏体盖箬蓑轻。忘情结识松梅友,乐意相交鸥鹭盟。

名利心头无算计,干戈耳畔不闻声。随时一酌香醪酒,度日三餐野菜羹。

两束柴薪为活计,一竿钓线是营生。闲呼稚子磨钢斧,静唤憨儿补旧缯。

春到爱观杨柳绿,时融喜看荻芦青。夏天避暑修新竹,六月乘凉摘嫩菱。

霜降鸡肥常日宰,重阳蟹壮及时烹。冬来日上还沉睡,数九天高自不蒸。

八节山中随放性,四时湖里任陶情。采薪自有仙家兴,垂钓全无世俗形。

门外野花香艳艳,船头绿水浪平平。身安不说三公位,性定强如十里城。

十里城高防阃令,三公位显听宣声。乐山乐水真是罕,谢天谢地谢神明。
楼主:名字要长要特别  时间:2020-10-17 21:07:29
见一座碧瓦楼台,真个壮丽,但见——

飘飘万迭彩霞堆,隐隐千条红雾现。耿耿檐飞怪兽头,辉辉瓦迭鸳鸯片。

门钻几路赤金钉,槛设一横白玉段。窗牖近光放晓烟,帘栊幌亮穿红电。

楼台高耸接青霄,廊庑平排连宝院。兽鼎香云袭御衣,绛纱灯火明宫扇。

左边猛烈摆牛头,右下峥嵘罗马面。接亡送鬼转金牌,引魄招魂垂素练。

唤作阴司总会门,下方阎老森罗殿。
楼主:名字要长要特别  时间:2020-10-17 21:07:29
长老遂将袈裟抖开,披在身上,手持锡杖,侍立阶前。君臣个个欣然。诚为如来佛子,你看他——

凛凛威颜多雅秀,佛衣可体如裁就。辉光艳艳满乾坤,结彩纷纷凝宇宙。

朗朗明珠上下排,层层金线穿前后。兜罗四面锦沿边,万样稀奇铺绮绣。

八宝妆花缚钮丝,金环束领攀绒扣。佛天大小列高低,星象尊卑分左右。

玄奘法师大有缘,现前此物堪承受。浑如极乐活罗汉,赛过西方真觉秀。

锡杖叮噹斗九环,毗卢帽映多丰厚。诚为佛子不虚传,胜似菩提无诈谬。
楼主:名字要长要特别  时间:2020-10-17 21:07:29
从者揪了上去。这法师战战兢兢的,偷眼观看,上面坐的那魔王,十分凶恶,真个是——

雄威身凛凛,猛气貌堂堂。电目飞光艳,雷声振四方。

锯牙舒口外,凿齿露腮旁。锦绣围身体,文斑裹脊梁。

钢须稀见肉,钩爪利如霜。东海黄公惧,南山白额王。

唬得个三藏魂飞魄散,二从者骨软筋麻。魔王喝令绑了,众妖一齐将三人用绳索绑缚。正要安排吞食,只听得外面喧哗,有人来报:“熊山君与特处士二位来也。”三藏闻言,抬头观看,前走的是一条黑汉,你道他是怎生模样——

雄豪多胆量,轻健夯身躯。涉水惟凶力,跑林逞怒威。

向来符吉梦,今独露英姿。绿树能攀折,知寒善谕时。

准灵惟显处,故此号山君。
楼主:名字要长要特别  时间:2020-10-17 21:07:29
好行者,急纵筋斗云,径上黑风山,寻找这袈裟。正是那——

金禅求正出京畿,仗锡投西涉翠微。虎豹狼虫行处有,工商士客见时稀。

路逢异国愚僧妒,全仗齐天大圣威。火发风生禅院废,黑熊夜盗锦蝠衣。

行者笑道:“我儿子,你站稳着,仔细听了!我——

自小神通手段高,随风变化逞英豪。养性修真熬日月,跳出轮回把命逃。

一点诚心曾访道,灵台山上采药苗。那山有个老仙长,寿年十万八千高。

老孙拜他为师父,指我长生路一条。他说身内有丹药,外边采取枉徒劳。

得传大品天仙诀,若无根本实难熬。回光内照宁心坐,身中日月坎离交。

万事不思全寡欲,六根清净体坚牢。返老还童容易得,超凡入圣路非遥。

三年无漏成仙体,不同俗辈受煎熬。十洲三岛还游戏,海角天涯转一遭。

活该三百多余岁,不得飞升上九霄。下海降龙真宝贝,才有金箍棒一条。

花果山前为帅首,水帘洞里聚群妖。玉皇大帝传宣诏,封我齐天极品高。

几番大闹灵霄殿,数次曾偷王母桃。天兵十万来降我,层层密密布枪刀。

战退天王归上界,哪吒负痛领兵逃。显圣真君能变化,老孙硬赌跌平交。

道祖观音同玉帝,南天门上看降妖。却被老君助一阵,二郎擒我到天曹。

将身绑在降妖柱,即命神兵把首枭。刀砍锤敲不得坏,又教雷打火来烧。

老孙其实有手段,全然不怕半分毫。送在老君炉里炼,六丁神火慢煎熬。

日满开炉我跳出,手持铁棒绕天跑。纵横到处无遮挡,三十三天闹一遭。

我佛如来施法力,五行山压老孙腰。整整压该五百载,幸逢三藏出唐朝。
楼主:名字要长要特别  时间:2020-10-17 21:07:29
行者却弄神通,摇身一变,变得就如那女子一般,独自个坐在房里等那妖精。不多时,一阵风来,真个是走石飞砂。好风——

起初时微微荡荡,向后来渺渺茫茫。微微荡荡乾坤大,渺渺茫茫无阻碍。

凋花折柳胜缮麻,倒树摧林如拔菜。翻江搅海鬼神愁,裂石崩山天地怪。

衔花糜鹿失来踪,摘果猿猴迷在外。七层铁塔侵佛头,八面幢幡伤宝盖。

金梁玉柱起根摇,房上瓦飞如燕块。举棹梢公许愿心,开船忙把猪羊赛。

当坊土地弃祠堂,四海龙王朝上拜。海边撞损夜叉船,长城刮倒半边塞。
楼主:名字要长要特别  时间:2020-10-17 21:07:29
那怪道:“是你也不知我的手段!上前来站稳着,我说与你听。我——

自小生来心性拙,贪闲爱懒无休歇。不曾养性与修真,混沌迷心熬日月。

忽然闲里遇真仙,就把寒温坐下说。劝我回心莫堕凡,伤生造下无边孽。

有朝大限命终时,八难三途悔不喋。听言意转要修行,闻语心回求妙诀。

有缘立地拜为师,指示天关并地阙。得传九转大还丹,工夫昼夜无时辍。

上至顶门泥丸宫,下至脚板涌泉穴。周流肾水入华池,丹田补得温温热。

婴儿姹女配阴阳,铅汞相投分日月。离龙坎虎用调和,灵龟吸尽金乌血。

三花聚顶得归根,五气朝元通透彻。功圆行满却飞升,天仙对对来迎接。

朗然足下彩云生,身轻体健朝金阙。玉皇设宴会群仙,各分品级排班列。

敕封元帅管天河,总督水兵称宪节。只因王母会蟠桃,开宴瑶池邀众客。

那时酒醉意昏沉,东倒西歪乱撒泼。逞雄撞入广寒宫,风流仙子来相接。

见他容貌挟人魂,旧日凡心难得灭。全无上下失尊卑,扯住嫦娥要陪歇。

再三再四不依从,东躲西藏心不悦。色胆如天叫似雷,险些震倒天关阙。

纠察灵官奏玉皇,那日吾当命运拙。广寒围困不通风,进退无门难得脱。

却被诸神拿住我,酒在心头还不怯。押赴灵霄见玉皇,依律问成该处决。

多亏太白李金星,出班俯囟亲言说。改刑重责二千锤,肉绽皮开骨将折。

放生遭贬出天关,福陵山下图家业。我因有罪错投胎,俗名唤做猪刚鬣。”

那怪道:你错认了!这钯岂是凡间之物?你且听我道来——

此是锻炼神冰铁,磨琢成工光皎洁。老君自己动钤锤,荧惑亲身添炭屑。

五方五帝用心机,六丁六甲费周折。造成九齿玉垂牙,铸就双环金坠叶。

身妆六曜排五星,体按四时依八节。短长上下定乾坤,左右阴阳分日月。

六爻神将按天条,八卦星辰依斗列。名为上宝沁金钯,进与玉皇镇丹阙。

因我修成大罗仙,为吾养就长生客。敕封元帅号天蓬,钦赐钉钯为御节。

举起烈焰并毫光,落下猛风飘瑞雪。天曹神将尽皆惊,地府阎罗心胆怯。

人间那有这般兵,世上更无此等铁。随身变化可心怀,任意翻腾依口诀。

相携数载未曾离,伴我几年无日别。日食三餐并不丢,夜眠一宿浑无撇。

也曾佩去赴蟠桃,也曾带他朝帝阙。皆因仗酒却行凶,只为倚强便撒泼。

上天贬我降凡尘,下世尽我作罪孽。石洞心邪曾吃人,高庄情喜婚姻结。
楼主:名字要长要特别  时间:2020-10-17 21:07:29
那禅师传了经文,踏云光,要上乌巢而去,被三藏又扯住奉告,定要问个西去的路程端的。那禅师笑云:

道路不难行,试听我吩咐:千山千水深,多瘴多魔处。

若遇接天崖,放心休恐怖。行来摩耳岩,侧着脚踪步。

仔细黑松林,妖狐多截路。精灵满国城,魔主盈山住。

老虎坐琴堂,苍狼为主簿。狮象尽称王,虎豹皆作御。

野猪挑担子,水怪前头遇。多年老石猴,那里怀嗔怒。
楼主:名字要长要特别  时间:2020-10-17 21:07:29
最近无意看了一本小说,《近代侠义英雄传》,看了一个比武片段,故事性很强,很有内容————

那时吉林有一个道人,绰号叫做“盖三省”。据一般人传说,盖三省原是绿林出身,因犯的案件太多,又与同伙的闹了意见,就到吉林拜了一个老道人为师,出家修道。

其实修道只是挂名,起居饮食全与平常人无异。老道人一死,他就做了住持,久而久之,故态复作,仗着一身兼人的气力,更会些武艺,与人三言两语不合,便动手打将起来。

吉林本地方有气力、会武艺的人,屡次和他较量,都被他打败了,就有些无赖的痞棍,奉他做首领,求他传授武艺。文章、武艺都是一样,在平常人会的不算希奇,少人注意,惟有僧道、妓女这几种人,只要略通些文墨,人家便得特别的看待,说是诗僧、诗妓、文人学士、达官贵人无不欢喜亲近,欢喜揄扬,武艺一到这几种人手里也是一样,推崇鼓吹的人分外多些。盖三省既得了当地一般痞棍的拥戴,又有若干人为之鼓吹,声名就一日一日的大了。奉天、黑龙江两省也有练武艺、想得声名的人,特地到吉林来访他,与他较量,无如来的都不是实在的好手,竟没有打得过他的,盖三省的绰号就此叫出来了,他也居之不疑。他的真姓名,本来早已隐藏了,在吉林用的原是假姓名,至此连姓名也不用了,居然向人自称是盖三省。

孙福全,李禄宾闻了盖三省的名,两人都觉得不亲去会一面,看个水落石出,似乎有些放心不下的样子。两人就带了盘缠,一同启程到吉林来,落了旅店,休息了一夜,次日到盖三省庙里去拜访。在路上孙福全对李禄宾道:“我们和盖三省见过面之后,彼此谈论起工夫来,你看我的神气,我若主张你和他动手,你尽管和他动手,决不至被他打败,如果我神气言语之间,不主张和他打,便打不得。”

李禄宾时常和孙福全一同出外访友,这类事情已经过多次了,很相信孙福全看的必不错。此时走进了盖三省的庙门,只见门内有一片很宽大的草场,可以看得出青草都被人踏死了,仅剩了一层草根,惟四周墙根及阶基之下,人迹所不到之处,尚长着很茂盛的青草,练气力的石锁、石担,大大小小、横七竖八的不知有多少件放在场上,使人一望就知道这庙里有不少的人练武。不过在这时候,尚没有一个人在场上练习,这却看不出或是已经练过了,或是为时尚早,还不曾来练。两人边走边留神看那些石锁、石担的重量,也有极大的。李禄宾自问没这力量能举起来,即悄悄的对孙福全说道:“你瞧这顶大的石锁、石担,不是摆在这里装幌子吓人的么?不见得有人举得起。”

孙福全摇头笑道:“装幌子吓人的倒不是,你看这握手的所在,不是都捏得很光滑吗?并且看这地下的草根,也可以看出不是长远不曾移动的,就是举得起这东西,也算不了什么,何能吓的倒有真本领的人!”

两人走到里面,向一个庙祝说了拜访盖三省的来意,原来盖三省因为近来声名越发大了,拜访的人终年络绎不绝,他也提防有高手前来与他为敌,特地带了几个极凶猛横暴的徒弟在跟前,以备不测。逆料来拜访的,同时多不过二、三人,决没有邀集若干人同来与他为难的,以他的理想,两三人纵有本领,也敌不过他们多人的混斗,因此凡是平日有些名头的把式去访他,他必带着几个杀气腾腾的徒弟在身边。他自己却宽袍缓带,俨然一个有身份的人物。

李、孙两人在当时声名不大,天津、北京的人知道他两人尚多,东三省人知道的绝少。加以两人的身体,都是平常人模样,并没有雄赳赳、气昂昂的神气,盖三省没把他两人放在眼里,大着胆独自出来相会。孙福全看盖三省虽是道家装束,然浓眉大目,面如煮熟了的蟹壳,颔下更长着一部刺猬也似的络腮胡须,越发显得凶神恶煞的样子。孙福全看他的模样虽是凶恶,但是走近身见礼,觉得没有逼人的威风。彼此通姓名、寒喧几句之后,渐渐的谈到武艺,盖三省那种自负的神气,旋说旋表演自己的功架,目中不但没有李、孙二人,简直不承认世间有工夫在他之上的人物。李禄宾看不出深浅,不住拿眼望孙福全,孙福全只是冷笑,等到盖三省自己夸张完了,才从容笑问道:“你也到过北京么?”

盖三省哈哈笑道:“北京如何没有到过?贫道并在北京前后教了五班徒弟,此刻都在北京享有声名。”

孙福全故作惊讶的样子说道:“在北京有声名的是哪几个?”

盖三省不料孙福全居然追问,面上不由得露出些不快的样子,勉强说了几个姓名。孙福全冷笑了一声道:“北京不象吉林,要在北京享声名,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请问你在北京的时候,见过董海川、郭云深及杨班侯兄弟么?”

盖三省随口答道:“都见过的。”

孙福全道:“也谈论过工夫、较量过手脚么?”

盖三省扬着胳膊说道:“当今的好手,不问谁,十九多在贫道手里跌过跟斗的。贫道打倒的人多,姓名却记不清楚了。”

孙福全即大声说道:“我两人就是董海川、郭云深的徒弟,因听说你打倒的好手很多,特地从北京来领教你几手,想你打倒的好手既多,必不在乎我们两个,请你顺便打倒一下如何?”

盖三省想不到这样两个言不惊人、貌不动众的人物,大话竟吓他们不倒,一时口里说不出不能打的话来,正在踌躇如何回复,孙福全已向李禄宾使眼色。李禄宾知道是示意教他放心动手,即立起身来,将上身的衣服脱下,紧了紧纽带,对盖三省问道:“在什么地方领教呢?”

盖三省被这样一逼,只得自己鼓励自己的勇气,也起身将道袍卸下说道:“我看两位用不着动手,大家谈谈好了,若认真动起手来,对不起两位。人有交情可讲,拳脚确没有交情可讲,两位多远的道路到这里来,万一贫道工夫不到家,失手碰坏了两位的贵体,贫道怎么对得起人呢?”

孙福全笑道:“我两人都是顽皮粗肉,从来不怕碰,不怕撞,其所以多远的道路跑来,就是为要请你多碰撞几下。你我初次见面,没有交情可讲,请你不必讲交情。若因讲交情不肯下手,倒被我们碰坏了贵体,那时人家一定要责备我们,说我们不懂得交情。”

盖三省一听孙福全这话,知道这两人不大好惹,想把几个徒弟叫到跟前来,一则好壮壮声威,二则到了危急的时候也好上前混斗一场,免得直挺挺的被人打败了难看。只是当初出来相会的时候,不曾把徒弟带在身边,此时将要动手了,却到里面叫徒弟,面子上也觉得有些难为情。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喜得他的几个徒弟,虽不曾跟在他身边出来会客,但是都关心自己师傅,一个个躲在隔壁偷瞧偷听,此时知道要动手了,都在隔壁咳嗽的咳嗽,说话的说话,以表示相离不远。盖三省听了,胆气登时壮了许多,对孙、李二人说道:“两位既是定要玩玩,贫道也不便过于推辞。这里面地方太小,施展不来,请到外面草场中去吧!”

孙福全偷着向李禄宾努嘴,教他将脱下的衣服带出去。三人同步走到草场,只见草场周围,就和下围棋布定子的一样,已立了七、八个凶神恶煞一般的汉子在那里,都是短衣窄袖的武士装束。孙福全一看这情形,就猜出了盖三省的用意,是准备打败了的时候,大家一拥而上,以多为胜的,细看那些壮汉眉眼之问,没有丝毫聪悟之气,都是些蠢笨不堪的东西。暗想这种蠢材,断练不出惊人的技艺,专恃几斤蛮力的人,纵然凶猛,纵然再多几个,又有什么用处?李禄宾看了那七、八个壮汉的神情,心里便有些害怕起来,走过孙福全跟前,低声说道:“草场上站的那些人,如果帮助盖三省一齐打起来怎么办呢?”

孙福全笑道:“不打紧!他们一齐来,我们也一齐对付便了,怕什么呢?我有把握,你只放胆与盖三省动手,他们不齐拥上来便罢,如果齐拥上来,自有我对付,你用不着顾虑。”

李禄宾平日极相信孙福全为人,主意很多,照他的主意行事,少有失败的,见他说不怕,说有把握,胆气也登时壮了。跳进草场,对盖三省抱拳说道:“我因拳脚生疏,特来领教,望手下留情。”

说着立了个架式,盖三省也抱了抱拳,正要动手了,孙福全忽跳进两人中间,扬手说道:“且慢,且慢!”

盖三省愕然问道:“什么事?”

孙福全指着立在草场周围的七、八个壮汉问道:“这几位老兄是干什么事的?”

盖三省道:“他们都是贫道的小徒,因知道两位是北京来的好手,所以想到场见识、见识。”

孙福全笑道:“看是自然可以看得,不过我见他们都显出磨拳擦掌、等待厮打的样子,并且你们还没动手,他们就一步一步逼过来,简直是准备以多为胜的神气,所以我不能不出来说个明白。如果你们这里的规矩从来是你们几个打一个,只要事先说明白,也没要紧,因为我们好自己揣度自己的能耐,自信敌得过就动手,敌不过好告辞,若是这般行同暗算,我等就自信敌得过也犯不着。为什么呢?为的从来好手和人较量,决不屑要人帮助,要人帮助的决非好手。既不是好手,我们就打胜了一百八十,也算不得什么!”

这几句话,说得盖三省羞惭满面,勉强装出笑容说道:“你弄错了。谁要人帮助?你既疑心他们是准备下场帮助的,我吩咐他们站远些便了。”

说着,向那些徒弟挥道:“你们可以站上阶基去看,不要吓了他们。”

孙福全笑道:“好啊!两下打起来,拳头风厉害,令徒们大约都是初学,倘若被拳脚误伤了,不是当耍的。”

那几个徒弟横眉怒目的望着孙福全,恨不得大家把命拚了,也要将孙、李两人打败。但是,见自己师傅都忍气不敢鲁莽,只得也各自按纳下火性,跑上阶基,看盖三省与李禄宾两人动手。

李禄宾为人虽比孙福全鲁莽,只是他和人较量的经验很多,眼见盖三省的身体生得这般高大,这般壮实,料知他的气力必不寻常,若与他硬来,难免不上他的当。李禄宾最擅长的拳脚,是李洛能传给他的游身八卦掌。这游身八卦掌的工夫,与寻常的拳脚姿式完全不同,不练这游身八卦掌便罢,练就得两脚不停留的走圈子,翻过来,覆过去,总在一个园圈上走,身腰变化不测,俨如游龙,越走越快,越快越多变化。创造这八卦掌的,虽不知道是什么人,然其用意是在以动制静。因为寻常的拳脚工夫,多宜静不宜动,动则失了重心,容易为敌人所乘,创造这八卦掌的人,为要避免这种毛病,所以创造出这以动制静的拳式。这类拳式的工夫,完全是由跑得来的,单独练习的时候,固是两脚不停留的,练多么久,跑多么久,就是和人动起手来,也是一搭上手便绕着敌人飞跑,平时既练成了这类跑工夫,起码跑三、五百个圆圈,头眼不昏花,身腰不散乱。

练寻常拳脚的人,若非工夫到了绝顶,一遇了这样游身八卦掌,委实不容易对付。李禄宾平常和人较量,因图直截了当,多用董海川、郭云深传给他的形意手法,这回提防盖三省的手头太硬,不敢尝试,便使出他八卦的手法来。

盖三省刚一出手,李禄宾就斜着身体,跑起圈子来。盖三省恐怕敌人绕到背后下手,不能不跟着转过身来,但是才转身过来,李禄宾并没有停步,跑法真快,已转到背后去了。盖三省只得再转过来,打算直攻上去,不料李禄宾的跑法太快,还没瞧仔细又溜过去了,仅被拖着打了十来个盘旋,李禄宾越跑越起劲,盖三省已觉天旋地转,头重脚轻了,自己知道再跟着打盘旋,必然自行掼倒,只好连忙蹲下身体,准备李禄宾打进来,好一把揪扭着,凭蛮力来拚一下。哈哈,当头脑清醒、心不慌乱的时候,尚且敌不过李禄宾,已觉天旋地转、头重脚轻,蹲在地下怕掼倒之后,还能揪扭得着李禄宾吗?想虽这般想,可是如何办的到呢?他身体刚往下蹲,尚不曾蹲妥当的时候,李禄宾已踏进步来,只朝着盖三省的尾脊骨上一腿踢来,扑鼻子一交,直向前跌到一丈开外,因着盖三省身往下蹲,上身的重量已是偏在前面,乘势一腿,所以非到一丈开外,其势自然收煞不住。这一交掼下,头眼越发昏花了,一时哪里挣扎得起来呢?那些徒弟立在阶基上看着,也都谅得呆了,不知道上前去拉扯。还是孙福全机灵,连忙上前双手握住盖三省的胳膊往上一提,盖三省尚以为是自己的徒弟来扶,借着上提之力跳了起来,恨恨的说道:“不要放这两个东西跑了!”

孙福全接声笑道:“我两人还在这里等着,不会跑。”

盖三省回头一看是孙福全,更羞得满面通红,现出十分难为情的样子,却又不肯说低头认输的话,咬牙切齿的对李禄宾说道:“好的!跑的真快,我跑不过你,再来较量一趟家伙吧,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李禄宾道:“较量什么家伙听凭你说吧!”

盖三省还踌躇着没有回答,孙福全已望着他抱拳说道:“依我的愚见,最好就这么彼此说和,常言’不打不成相识‘,你我练武艺的人,除却不动手,动手便免不了有高低胜负,这算得什么呢?假使刚才我这位师兄弟的手脚生疏一点儿,被你打跌了,我们也只好告辞走路,不好意思说第二句活,较量家伙,与较量拳脚不是一样吗?”

盖三省也不过口里说要较量家伙,好借这句话遮遮羞,其实何尝不知道,不是李禄宾的对手?今见孙福全这么说,更知道孙、李两人都没有惧怯之意,所以才敢说这样表面象客气、实际很强硬的话,正打算趁此说两句敷衍颜面的话下场。不料立在阶基上的几个徒弟,都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加以平日曾屡次听得盖三省说,生平以单刀最擅长,不知打过了多少以单刀著名的好手,以为盖三省拳虽敌不过李禄宾,他自己既说要较量家伙,单刀必是能取胜的,遂不待盖三省回答,异口同声的吼道:“定要拿家伙较量较量,既到咱们这里来了,想这般弄几下就罢手,没有这么容易的事。”

盖三省虽知道徒弟们是因争胜心切,误会了他自己的意思,然已经如此吼了出来,实不好由自己再说告饶的话。孙福全明知盖三省较量兵器,也不是李禄宾的对手,心想他也享一时盛名,又徒弟在旁,较量拳脚,将他打跌一丈多远,已是十分使他难堪了,若再较量兵器,将他打败,不是使他以后无面目见人了吗?古人说:“君子不欲多上人”,我们此来已领教过他的能为就得了,何必结仇怨和他争胜?孙福全为人本极宽厚,心里这样一想,即时回头向那几个徒弟摇手说道:“我们是闻贵老师的大名,特地前来领教的,如今已领教过了,贵老师固是名不虚传,我们没有争胜的念头,所以不愿意再较,我并知道贵老师也和我们一样,没存一个与我们争胜的心思,因此我这师兄弟,才能侥幸占一点儿便宜,如果贵老师有心争胜,那较量的情形料想不是这样,兵器不比拳脚,更是一点儿生疏不得,劝你们不必只管在旁边怂恿。”

在乖觉善听话的人,听了孙福全这番话,必能明白是完全替盖三省顾面子的,没有夹着丝毫畏惧的意思在内。只是盖三省师徒,都在气忿的时候,不暇思索,竞认作孙、李二人只会拳脚,不会使用兵器。本来练习武艺的人,专总练拳脚不练兵器的人很多,哪里知道孙、李二人,十八般武艺都经过专门名家的指点,没一件使出来不惊人。盖三省原已软了下来,经不起徒弟一吼,孙福全一客气,立时把精神又提了起来,暗想:我被他打跌了这么一交,若不用单刀将他打败,我这一场羞辱如何遮盖?我不信他们的单刀能比我好。他既决心再打,便也对着孙福全摇手道:“我劝你也不必只管阻拦,老实对你说吧,我的拳脚本来平常,平时和人较量拳脚的时候也很少,我盖三省的声名是单刀上得来的,要和我较量,就非得较量单刀不可。”

盖三省说话的当儿,徒弟中已有一个跑到里面,将盖三省平日惯用的单刀提了出来,即递给盖三省。盖三省接在手中,将刀柄上的红绸绕了几下,用刀尖指着李禄宾说道:“看你惯使什么是什么,我这里都有,你只说出来,我就借给你使。”

几个徒弟立在旁边,都望着李禄宾,仿佛只等李禄宾说出要使什么兵器,就立刻去取来的样子。李禄宾却望着孙福全,其意是看孙福全怎生表示。

孙福全并不对李禄宾表示如何的神气,只很注意的看着盖三省接刀、握刀、用刀指人的种种姿势,随即点了点头笑道:“你们都把我的话听错了,既然不依我的劝告,定要较量,我们原是为要较量而来,谁还惧怯吗?”

旋说旋对李禄宾道:“我们不曾带兵器来,只好借他们的使用。”

李禄宾道:“借他们的使用,但怕不称手。”

孙福全遂向那几个徒弟说道:“你们这里的兵器,哪几样是我这师兄弟用得着的,我不得而知,刀、枪、剑、戟,请你们多拿几件出来,好拣选着称手的使用。”

几个徒弟听了,一窝蜂的跑到里面去了,不一会,各自捧了两、三件长短兵器出来,搁在草地上,听凭李禄宾拣选。李禄宾看那些捧出来的兵器,都是些在江湖上卖艺的人,摆着争场面的东西,竟没一件可以实用的,不由得笑了一笑摇头道:“这些东西我都使不来。”

盖三省忍不住说道:“并不是上阵打仗,难道怕刀钝了杀不死人吗?你不能借兵器不称手为由,就不较量。”

李禄宾忿然答道:“你以为我怕和你较量么?象这种兵器,一使劲就断了,怎么能勉强教我使用!你若不信,我且弄断几样给你看看。”

说时,顺手取了一条木枪,只在手中一抖,接着咯喳一声响,枪尖连红缨都抖得飞过一边去了,便将手中断枪向地上一掼道:“你们说这种兵器,教我怎么使?我与其用这种枯脆的东西,不如用我身上的腰带,倒比这些东西牢实多了。”

即从腰间解下一条八、九尺长的青绸腰带来,双手握住腰带的中间,两端各余了三、四尺长,拖在草地上说道:“你尽管劈过来,我有这兵器足够敷衍了,请来吧!”

盖三省急图打败李禄宾泄忿,便也懒得多说,一紧手中刀,就大踏步杀将进来。李禄宾仍旧用八卦掌的身法,只往旁边溜跑,也不舞动腰带。盖三省这番知道,万不能再跟着打盘旋,满想迎头劈下去,无奈李禄宾的身法、步法都极快,不但不能迎头劈下,就是追赶也追赶不上,一跟着追赶,便不因不由的又打起盘旋来了。这番李禄宾并不等待盖三省跑到头晕眼花,自蹲下去,才跑了三、五圈,李禄宾陡然回身,将腰带一抖,腰带即缠上了盖三省握刀的脉腕,顺势往旁边一拖,连人带刀拖的站立不住,一脚跪下,双手扑地,就和叩头的一样。李禄宾忙收回腰带,一躬到地笑道:“叩头不敢当!”

孙福全道:“这是他自讨苦吃,怨不得我们,我们走吧!”

一面说,一面拖着李禄宾走出了庙门,回头看那几个徒弟,都象要追赶上来,盖三省已跳了起来,向那些徒弟摇手阻止。

孙、李二人出了那庙,因想打听盖三省败后的情形,仍在客栈里住着,随时打发人到庙里去探听。不过两日,满吉林的人多知道盖三省,就因两次败在李禄宾手里,无颜在吉林居住,已悄悄的到哈尔滨去了。孙福全笑向李禄宾道:“我们这次到吉林,真丧德不浅。盖三省在此好好的地位,就为你打得他不能立脚,他心里也不知道如何怨恨你我两人。”

李禄宾道:“谁教他一点儿真实本领没有,也享这么大的声名呢?”

孙福全叹道:“这话却难说,真实本领有什么界限?我们自以为有一点儿真实本领,一遇着本领比我们高一点儿的,不也和盖三省遇了我们一样吗?不过他不应该对人瞎吹牛皮,为人也太不机灵了,较拳是那么跌了一交,还较什么家伙呢,不是自讨苦吃吗?”

李禄宾道:“我们已把他打跑了,此地无可流连,明日就动身回北京去吧!”

孙福全连道:“很好”,二人决定在次日离开吉林。

楼主:名字要长要特别  时间:2020-10-17 21:07:29
三言二拍 之喻世明言 第一卷 《蒋兴歌重会珍珠衫》这个短篇情节也是非常曲折好看,我摘抄了前面一部分———

人心或可昧,天道不差移。我不淫人妇,人不淫我妻。

则今日我说“珍珠衫”这套词话,可见果报不爽,好教少年子弟做个榜样。话中单表一人,姓蒋,名德,小宇兴哥,乃湖广襄阳府枣阳县人氏。父亲叫做蒋 世泽,从小走熟广东,做客买卖。因为丧了妻房罗氏,止遗下这兴哥,年方九岁,别无男女。这蒋世泽割舍不下,又绝不得广东的衣食道路,千思百计,无可奈何, 只得带那九岁的孩子同行作伴,就教他学些乖巧。这孩子虽则年小,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行步端庄,言辞敏捷。职明赛过读书家,伶俐不输长大汉。人人晚做 粉孩儿,个个羡他无价宝。蒋世泽怕人妒忌,一路上不说是嫡亲儿子,只说是内侄罗小官人。原来罗家也是走广东的,蒋家只走得一代,罗家到走过三代了。那边客 店牙行,都与罗家世代相识,如自己亲善一般。这蒋世泽做客,起头也还是丈人罗公领他走起的。因罗家近来屡次遭了屈官司,家道消乏,好几年不曾走动。这些客 店牙行见了蒋世泽,那一遍不动问罗家消息,好生牵挂。今番见蒋世泽带个孩子到来,问知是罗家小官人,且是生得十分清秀,应对聪明,想着他祖父三辈交情,如 今又是第四辈了,那一个不欢喜!闲话休题。

却说蒋兴哥跟随父亲做客,走了几遍,学得伶俐乖巧,生意行中,百般都会,父亲也喜不自胜。何 期到一十七岁上,父亲一病身亡,且喜刚在家中,还不做客造之鬼。兴哥哭了一场,兔不得揩千泪眼,整理大事。摈硷之外,做些功德超度,自不必说。七七四十九 日内,内外宗亲,都来吊孝。本县有个王公,正是兴哥的新岳丈,也来上门祭奠,少不得蒋门亲戚陪待叙话。中间说起兴哥少年老成,这般大事,亏他独力支持,因 话随话间,就有人撺掇道:“王老亲翁,如今令爱也长成了,何不乘凶完配,教他夫妇作伴,也好过日。”王公未肯应承,当日相别去了,众亲戚等安葬事毕,又去 撺掇兴哥,兴哥初时也不肯,却被撺掇了几番,自想孤身无伴,只得应允。央原媒人往王家去说,王公只是推辞,说道:“我家也要备些薄薄妆奁,一时如何来得? 况且孝未期年,于礼有碍,便要成亲,且待小样之后再议。”媒人回话,兴哥见他说得正理,也不相强。

光阴如箭,不觉周年己到。兴哥祭过了父亲灵位,换去粗麻衣服,再央媒人王家去说,方才依允。不隔几日,六礼完备,娶了新妇进门。有《西汇月》为证:

孝幕翻成红幕,色衣换去麻衣。画楼结彩烛光辉,和卺花筵齐备。那羡妆奁富盛,难求丽色娇妻。今宵云雨足欢娱,来日人称恭喜。

说这新妇是王公最幼之女,小名晚做三大儿,因他是七月七日生的,又晚做三巧儿。王公先前嫁过的两个女儿,都是出色标致的。枣阳县中,人人称羡,造出四句 口号,道是:天下妇人多,王家美色寡。有人娶着他,胜似为附马。常言道:“做买卖不着,只一时:讨老婆不着,是一世。”若干官宦大户人家,单拣门户相当, 或是贪他嫁资丰厚,不分皂白,定了亲事。后来娶下一房奇丑的媳妇,十亲九眷面前,出来相见,做公婆的好没意思。又且丈夫心下不喜,未免私房走野。偏是丑妇 极会管老公,若是一般见识的,便要反目:若使顾僧体面,让他一两遍,他就做大起来。有此数般不妙,所以蒋世泽闻知王公惯生得好女儿,从小便送过财礼,定下 他幼女与儿子为婚。今日娶过门来,果然娇资艳质,说起来,比他两个胡儿加倍标致。正是:

吴宫西子不如,楚国南威难赛。若比水月观音,一样烧香礼拜。

蒋兴哥人才本自齐整,又娶得这房美色的浑家,分明是一对玉人,良工琢就,男欢女爱,比别个夫妻更胜十分。三朝之后,依先换了些浅色衣服,只推制中,不与 外事,专在楼上与浑家成双捉对,朝暮取乐。真个行坐不离,梦魂作伴。自古苦日难熬,欢时易过,暑往寒来,早己孝服完满,起灵除孝,不在话下。

兴哥一日间想起父亲存日广东生理,如今担阁三年有余了,那边还放下许多客帐,不曾取得。夜间与浑家商议,欲要去走一道。浑家初时也答应道该去,后来说到 许多路程,恩爱夫妻,何忍分离?不觉两泪交流。兴哥也自割舍不得,两下凄惨一场,又丢开了。如此己非一次。光阴茬再,不觉又攘过了二年。那时兴哥决意要 行,瞒过了浑家,在外面暗暗收拾行李。拣了个上吉的日期,五日前方对浑家说知,道:“常言‘坐吃山空’,我夫妻两口,也要成家立业,终不然抛了这行衣食道 路?如今这二月天气不寒不暖,不上路更待何时?”浑家料是留他不住了,只得问道:“丈夫此去几时可回?”兴哥道:“我这番出外,甚不得己,好歹一年便回, 宁可第二遍多去几时罢了。”浑家指着楼前一棵椿树道:“明年此树发芽,便盼着官人回也。”说罢,泪下如雨。兴哥把衣袖督他揩拭,不觉自己眼泪也挂下来。两 下里怨离惜别,分外恩情,一言难尽。到第五日,夫妇两个啼啼哭哭,说了一夜的说话,索性不睡了。五更时分,兴哥便起身收拾,将祖遗下的珍珠细软,都交付与 浑家收管。自己只带得本钱银两、帐目底本及随身衣服、铺陈之类,又有预备下送礼的人事,都装叠得停当。原有两房家人,只带一个后生些的去:留一个老成的在 家,听浑家使唤,买办日用。两个婆娘,专管厨下。又有两个丫头,一个叫暗云,一个叫暖雪,专在楼中伏待,不许远离。分付停当了,对浑家说道:“娘子耐心度 日。地方轻薄子弟不少,你又生得美貌,莫在门前窥瞰,招风揽火。”浑家道:“官人放心,早去早回。”两下掩泪而别。正是:世上万般哀苦事,无非死别与生高

兴哥上路,心中只想着浑家,整日的不瞅不睬。不一日,到了广东地方,下了客店。这伙旧时相识,都来会面,兴哥送了些人事。排家的治酒接风,一连半月二十 日,不得空闲。兴哥在家时,原是淘虚了身子,一路受些劳碌,到此未免饮食不节,得了个疟疾,一夏不好,秋间转成水痢。每日请医切脉,服药调治,直延到秋 尽,方得安痊。把买卖都担阁了,眼见得一年回去不成。正是:只为蝇头微利,抛却鸳被良缘。兴哥虽然想家,到得日久,索性把念头放慢了。不题兴哥做客之事。

且说这里浑家王三巧儿,自从那日丈夫分付了,果然数月之内,目不窥户,足不下楼。光阴似箭,不觉残年将尽,家家户户,闹轰轰的暖火盆,放爆竹,吃合家欢耍子。三巧儿触景伤情,图想丈夫,这一夜好生凄楚!正合古人的四句诗,道是:

腊尽愁难尽,春归人未归。朝来嗔寂寞,不肯试新衣。

明日正月初一日,是个岁朝。暗云、暖雪两个丫头,一力劝主母在前楼去看看街坊景象。原来蒋家住宅前后通连的两带楼房,第一带临着大街,第二带方做卧室, 三巧儿闲常只在第二带中坐卧。这一日被丫头头们撺掇不过,只得从边厢里走过前楼,分付推开窗子,把帘儿放下,三口儿在帘内观看。这日街坊上好不闹杂!三巧 儿道:“多少东行西走的人,偏没个卖卦先生在内!若有时,晚他来卜问官人消息也好。”暗云道:“今日是岁朝,人人要闲耍的,那个出来卖卦?”暖雪叫道: “娘!限在我两个身上,五日内包晚一个来占卦便了。”

早饭过后,暖雪下楼小解,忽听得街上当当的敲晌。晌的这件东西,晚做“报君知”, 是瞎子卖卦的行头。暖雪等不及解完,慌忙检了裤腰,跑出门外,叫住了瞎先生。拨转脚头,一口气跑上楼来,报知主母。三巧几分付,晚在楼下坐启内坐着,讨他 课钱,通陈过了,走下楼梯,听他剖断。那瞎先生占成一卦,问是何用。那时厨下两个婆娘,听得热闹,也都跑将来了,督主母传语道:“这卦是问行人的。”瞎先 生道:“可是妻问夫么?”婆娘道:“正是。”先生道:“青龙治世,财爻发动。若是妻问夫,行人在半途,金帛千箱有,风波一点无。青龙属木,木旺于春,立春 前后,己动身了。月尽月初,必然回家,更兼十分财采。”三巧儿叫买办的,把三分银子打发他去,欢天喜地,上楼去了。真所谓“望梅止渴”、“画讲充饥”。

大凡人不做指望,到也不在心上:一做指望,便痴心妄想,时刻难过。三巧儿只为信了卖封先生之语,一心只想丈大回来,从此时常走向前楼,在帘内东张西望。 直到二月初旬,椿树抽芽,不见些儿动静。三巧儿思想丈夫临行之约,愈加心慌,一日几遍,向外探望。也是合当有事,遇着这个俊俏后生。正是:有缘千里能相 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这个俊俏后生是谁?原来不是本地,是徽州新安县人氏,姓陈,名商,小名叫做大喜哥,后来改口呼为大郎。年方二十四岁,且是生得一表人 物,虽胜不得宋玉、潘安,也不在两人之下。这大郎也是父母双亡,凑了二三千金本钱,来走襄阳贩籴些米豆之类,每年常走一遍。他下处自在城外,偶然这日进城 来,要到大市街汪朝奉典铺中间个家信。那典铺正在蒋家对门,因此经过。你道怎生打扮?头上带一项苏样的百技鬃帽,身上穿一件鱼肚白的湖纱道袍,又恰好与蒋 兴哥平昔穿着相像。三巧儿远远瞧见,只道是他丈夫回了,揭开帘子,定眼而看。陈大郎抬头,望见楼上一个年少的美妇人,目不转睛的,只道心上欢喜了他,也对 着楼上丢个眼色。谁知两个都错认了。三巧儿见不是丈夫,羞得两颊通红,忙忙把窗儿拽转,跑在后楼,靠着床沿上坐地,几自心头突突的跳个不住。谁知陈大郎的 一片精魂,早被妇人眼光儿摄上去了。回到下处,心心念念的放他不下,肚里想道:“家中妻子,虽是有些颜色,怎比得妇人一半!欲待通个情款,争奈无门可入。 若得谋他一宿,就消花这些本钱,也不枉为人在世。”叹了几口气,忽然想起大市街东巷,有个卖珠子的薛婆,曾与他做过交易。这婆子能言快语,况且日逐串街走 巷,那一家不认得,须是与他商议,定有道理。

这一夜番来覆去,勉强过了。次日起个清早,只推有事,讨些凉水梳洗,取了一百两银子,两大 锭金子,急急的跑进城来。这叫做:欲求生受用,须下死工夫。陈大郎进城,一径来到大市街东巷,去敲那薛婆的门。薛婆蓬着头,正在天井里拣珠子,听得敲门, 一头收过珠包,一头问道:“是谁?”才听说出“徽州陈”三字,慌忙开门请进,道:“老身未曾梳洗,不敢为礼了。大官人起得好早!有何贵干?”陈大郎道: “特特而来,若退时,怕不相遇。”薛婆道:“可是作成老身出脱些珍珠首饰么?”陈大郎道:“珠子也要买,还有大买卖作成你。”薛婆道:“老身除了这一行 货,其余都不熟惯。”陈大郎道:“这里可说得话么?”薛婆便把大门关上,请他到小阁儿坐着,问道:“大官人有何分付?”大郎见四下无人.便向衣袖里模出银 子,解开布包,摊在桌上,道:“这一百两白银,干娘收过了,方才敢说。”婆子不知高低,那里肯受。大郎道:“莫非嫌少?”慌忙又取出黄灿灿的两锭金子,也 放在桌上,道:“这十两金子,一并奉纳。若干娘再不收时,便是故意推调了。今日是我来寻你,非是你来求我。只为这桩大买卖,不是老娘成不得,所以特地相 求。便说做不成时,这金银你只管受用。终不然我又来取讨,日后再没相会的时节了?我陈商不是恁般小样的人!”

看官,你说从来做牙婆的那 个个贪钱钞?见了这股黄白之物,如何不动火?薛婆当时满脸堆下笑来,便道:“大官人休得错怪,老身一生不曾要别人一厘一毫不明不白的钱财。今日既承大官人 分付,老身权且留下:若是不能效劳,依据日奉纳。”说罢,将金锭放银包内,一齐包起,叫声:“老身大胆了。”拿向卧房中藏过,忙踅出来,道:“大官人,老 身且不敢称谢,你且说甚么买卖,用着老身之处?”大郎道:“急切要寻一件救命之宝,是处都无,只大市街上一家人家方有,特央干娘去借借。”婆子笑将起来 道:“又是作怪!老身在这条巷中住过二十多年,不曾闻大市街有甚救命之宝。大官人你说,有宝的还是谁家?”大郎道:“敝乡里汪三朝奉典铺对门高楼子内是何 人之宅?”婆子想了一回,道:“这是本地蒋兴哥家里,他男子出外做客,一年多了,止有女眷在家。”大郎道:“我这救命之宝,正要问他女善借借。”便把椅儿 掇近了婆子身边,向他诉出心腹,如此如此。

婆子听罢,连忙摇首道:“此事太难!蒋兴哥新娶这房娘子,不上四年,夫妻两个如鱼似水,寸步 不离。如今投奈何出去了,这小胡子足不下楼,甚是贞节。因兴哥做人有些古怪,容易嗔嫌,老身辈从不曾上他的阶头。连这小娘子面长面短,老身还不认得,如何 应承得此事?方才所赐,是老身薄福,受用不成了。”陈大郎听说,慌忙双膝跪下。婆子去扯他时,被他两手拿住衣袖,紧紧核定在椅上,动掸不得。口里说:“我 陈商这条性命,都在干娘身上。你是必思量个妙计,作成我入马,救我残生。事成之日,再有白金百两相酬。若是推阻,即今便是个死。”慌得婆子没理会处,连声 应道:“是,是!莫要折杀老身,大官人请起,老身有话讲。”陈大郎方才起身,拱手道:“有何妙策,作速见教。”薛婆道:“此事须从容图之,只要成就,莫论 岁月。若是限时限日,老身决难奉命。”陈大郎道:“若果然成就,便退几日何妨。只是计将支出?”薛婆道:“明日不可太早,不可太退,早饭后,相约在汪三朝 奉典铺中相会。大官人可多带银两,只说与老身做买卖,其间自有道理。若是老身这两只脚跨进得蒋家门时,便是大官人的造化。大官人便可急回下处,莫在他门首 盘桓,被人识破,误了大事。讨得三分机会,老身自来回复。”陈大郎道:“谨依尊命。”唱了个肥喏,欣然开门而去。正是:未曾灭项兴刘,先见筑坛拜将。

当日无话。到次日,陈大郎穿了一身齐整衣服,取上三四百两银子,放在个大皮匣内,晚小郎背着,跟随到大市街汪家典铺来。瞧见对门楼窗紧闭,料是妇人不 在,便与管典的拱了手,讨个木凳儿坐在门前,向东而望。不多时,只见薛婆抱着一个蔑丝箱儿来了。陈大郎晚住,问道:“箱内何物?”薛婆道:“珠宝首饰,大 官人可用么?”大郎道:“我正要买。”薛婆进了典铺,与管典的相见了,叫声聒噪,便把箱儿打开。内中有十来包珠子,又有几个小匣儿,都盛着新样簇花点翠的 首饰,奇巧动人,光灿夺目。陈大郎拣几吊极粗极白的珠子,和那些簪珥之类,做一堆儿放着,道:“这些我都要了。”婆子便把眼儿瞅着,说道:“大官人要用时 尽用,只怕不肯出这样大价钱。”陈大郎己自会意,开了皮匣,把这些银两白华华的,摊做一台,高声的叫道:“有这些银子,难道买你的货不起。”此时邻舍闲汉 己自走过七八个人,在铺前站着看了。婆子道:“老身取笑,岂敢小觑大官人。这银两须要仔细,请收过了,只要还得价钱公道便好。”两下一边的讨价多,一边的 还钱少,差得天高地远。那讨价的一口不移,这里陈大郎拿着东西,又不放手,又不增添,故意走出屋檐,件件的翻覆认看,言真道假、弹斤佑两的在日光中恒耀。 惹得一市人都来观看,不住声的有人喝采。婆子乱嚷道:“买便买,不买便罢,只管担阉人则甚!”陈大郎道:“怎么不买?”两个又论了一番价。正是:只因酬价 争钱口,惊动如花似玉人。

王三巧儿听得对门喧嚷,不觉移步前楼,推窗偷看。只见珠光闪烁,宝色辉煌,甚是可爱。又见婆子与客人争价不 定,便分付丫鬟去晚那婆子,借他东西看看。暗云领命,走过街去,把薛婆衣抉一扯,道:“我家娘请你。”婆子故意问道:“是谁家?”暗云道:“对门蒋家。” 婆子把珍珠之类,劈手夺将过来,忙忙的包了,道:“老身没有许多空闲与你歪缠!”陈大郎道:“再添些卖了罢。”婆子道:“不卖,不卖!像你这样价钱,老身 卖去多时了。”一头说,一头放入箱儿里,依先关锁了,抱着便走。暗云道:“我督你老人家拿罢。”婆子道:“不消。”头也不回,径到对门去了。陈大郎心中暗 喜,也收拾银两,别了管典的,自回下处。正是:眼望捷族旗,耳听好消息。

暗云引薛婆上楼,与三巧儿相见了。婆子看那妇人,心下想道: “真天人也!怪不得陈大郎心迷,若我做男子,也要浑了。”当下说道:“老身久闻大娘贤慧,但恨无缘拜识。”三巧儿问道:“你老人家尊姓?”婆子道:“老身 姓薛,只在这里东巷住,与大娘也是个邻里。”三巧儿道:“你方才这些东西,如何不卖?”婆子笑道:“若不卖时,老身又拿出来怎的?只笑那下路客人,空自一 表人才,不识货物。”说罢便去开了箱儿,取出几件簪珥,递与那妇人看,叫道:“大娘,你道这样首饰,便工钱也费多少!他们还得忒不像样,教老身在主人家面 前,如何台得许多消乏?”又把几串珠子提将起来道:“这般头号的货,他们还做梦哩。”三巧儿问了他讨价、还价,便道:“真个亏你些儿。”婆子道:“还是大 家宝眷,见多识广,比男子汉眼力到胜十倍。”三巧儿晚丫鬟看茶,婆子道:“不扰茶了。老身有件要紧的事,欲往西街走走,遇着这个客人,缠了多时,正是: ‘买卖不成,担误工程’。这箱儿连锁放在这里,权烦大娘收拾。巷身暂去,少停就来。”说罢便走。三巧儿叫暗云送他下楼,出门向西去了。

三巧儿心上爱了这几件东西,专等婆子到来酬价,一连五日不至。到第六日午后,忽然下一场大雨。雨声未绝,砰砰的敲门声响。三巧儿晚丫鬟开看,只见薛婆衣衫 半湿,提个破伞进来,口儿道:“睛千不肯走,直待雨淋头。”把伞儿放在楼梯边,走上楼来万福道:“大娘,前晚失信了。”三巧儿慌忙答礼道:“这几日在那里 去了?”婆子道:“小女托赖,新添了个外甥。老身去看看,留住了几日,今早方回。半路上下起雨来,在一个相识人家借得把伞,又是破的,却不是晦气!”三巧 儿道:“你老人家几个儿女?”婆子道:“只一个儿子,完婚过了。女儿到有四个,这是我第四个了,嫁与徽州朱八朝奉做偏房,就在这北门外开盐店的。”三巧儿 道:“你老人家女儿多,不把来当事了。本乡本士少什么一夫一妇的,怎舍得与异乡人做小?”婆子道:“大娘不知,到是异乡人有情怀。虽则偏房,他大娘子只在 家里,小女自在店中,呼奴使婶,一般受用。老身每遍去时,他当个尊长看待,更不怠慢。如今养了个儿子,愈加好了。”三巧儿道:“也是你老人家造化,嫁得 着。”

说罢,恰好暗云讨茶上来,两个吃了。婆子道:“今日雨天没事,老身大胆,敢求大娘的首饰一看,看些巧样儿在肚里也好。”三巧儿 道:“也只是平常生活,你老人家莫笑话。”就取一把钥匙,开了箱笼,陆续搬你老人家莫笑话。”就取一把钥匙,开了箱笼,陆续搬出许多级、细、缨络之类。薛 婆看了,夸美不尽,道:“大娘有恁般珍异,把老身这几件东西,看不在眼了。”三巧儿道:“好说,我正要与你老人家请个实价。”婆子道:“娘子是识货的,何 消老身费嘴。”三巧儿把东西检过,取出薛婆的篾丝箱儿来,放在桌上,将钥匙递与婆子道:“你老人家开了,检看个明白。”婆子道:“大娘成精细了。”当下开 了箱儿,把东西逐件搬出。三巧儿品评价钱,都不甚远。婆子并不争论,欢欢喜喜的道:“恁地,便不枉了人。老身就少赚几贯钱,也是快活的。”三巧儿道:“只 是一件,目下凑不起价钱,只好现奉一半。等待我家官人回来,一并清楚,他也只在这几日回了。”婆子道:“便迟几日,也不妨事。只是价钱上相让多了,银水要 足纹的。”三巧儿道:“这也小事。”便把心爱的几件首饰及珠子收起,晚暗云取杯见成酒来,与老人家坐坐。

婆子道:“造次如何好搅扰?” 三巧儿道:“时常清闲,难得你老人家到此作伴扳话。你老人家若不嫌怠慢,时常过来走走。”婆子道:“多谢大娘错爱,老身家里当不过嘈杂,像宅上又忒清闲 了。”三巧儿道:“你家儿子做甚生意?”婆子道:“也只是接些珠宝客人,每日的讨酒讨浆,刮的人不耐烦。老身亏杀各宅们走动,在家时少,还好。若只在六尺 地上转,怕不燥死了人。”三巧儿道:“我家与你相近,不耐烦时,就过来闲话。”婆子道:“只不敢频频打搅。”三巧儿道:“老人家说那里话。”只见两个丫鬟 轮番的走动,摆了两副杯著,两碗腊鸡,两碗腊肉,两碗鲜鱼,连果碟素菜,共一十六个碗。婆子道:“如何盛设!”三巧儿道:“见成的,休怪怠慢。”说罢,斟 酒递与婆子,婆子将杯回敬,两下对坐而饮。原来三巧儿酒量尽去得,那婆子又是酒壶酒瓮,吃起酒来,一发相投了,只恨会面之晚。那日直吃到傍晚,刚刚雨止, 婆子作谢要回。三巧儿又取出大银钟来,劝了几钟。又陪他吃了晚饭。说道:“你老人家再宽坐一时,我将这一半价钱付你去。”婆子道:“天晚了。大娘请自在, 不争这一夜儿,明日却来领罢。连这篾丝箱儿,老身也不拿去了,省得路上泥滑滑的不好走。”三巧儿道:“明日专专望你。”婆子作别下楼,取了破伞,出门去 了。正是:世间只有虔婆嘴,哄动多多少少人。

却说陈大郎在下处呆等了几日,并无音信。见这日天雨,料是婆子在家,拖泥带水的进城来问个 消息,又不相值。自家在酒肆中吃了三杯,用了些点心,又到薛婆门首打听,只是未回。看看天晚,却待转身,只见婆子一脸春色,脚略斜的走入巷来。陈大郎迎着 他,作了揖,问道:“所言如何?”婆子摇手道:“尚早。如今方下种,还没有发芽哩。再隔五六年,开花结果,才到得你口。你莫在此探头探脑,老娘不是管闲事 的。”陈大郎见他醉了,只得转去。

次日,婆子买了些时新果子、鲜鸡、鱼、肉之类,晚个厨子安排停当,装做两个盒子,又买一瓮上好的酽 酒,央间壁小二姚了,来到蒋家门首。三巧儿这日不见婆子到来,正数暗云开门出来探望,恰好相遇。婆子教小二姚在楼下,先打发他去了。暗云己自报知主母。三 巧儿把婆子当个员客一般,直到楼梯一边迎他上去。婆子千思万谢的福了一回,便道:“今日老身偶有一杯水酒,将来与大娘消遣。”三巧儿道:“到要你老人家赡 钞,不当受了。”婆子央两个丫鬟搬将上来,摆做一桌子。三巧儿道:“你老人家忒迂阔了,恁般大弄起来。”婆子笑道:“小户人家,备不出甚么好东西,只当一 茶奉献。”暗云便去取杯著,暖雪便吹起水火炉来。霎时酒暖,婆子道:“今日是老身薄意,还请大娘转坐客位。”三巧儿道:“虽然相扰,在寒舍岂有此理?”两 下谦让多时,薛婆只得坐了客席。这是第三次相聚,更觉熟分了。饮酒中间,婆子问道:“官人出外好多时了还不回,亏他撇得大娘下。”三巧儿道:“便是,说过 一年就转,不知怎地担阁了?”婆子道:“依老身说,放下了恁般如花似玉的娘子,便博个堆金积玉也不为罕。”婆子又道:“大凡走江湖的人,把客当家,把家当 客。比如我第四个女婿宋八朝奉,有了小女,朝欢暮乐,那里想家?或三年四年,才回一遍。住不上一两个月,又来了。家中大娘子督他担孤受寡,那晓得他外边之 事?”三巧儿道:“我家官人到不是这样人。”婆子道:“老身只当闲话讲,怎敢将天比地?”当日两个猜谜掷色,吃得酩酊而别。
楼主:名字要长要特别  时间:2020-10-17 21:07:29
那怪害怕,也使一般本事:急回头,望着巽地上把口张了三张,呼的一口气,吹将出去,忽然间,一阵黄风,从空刮起。好风!真个利害——

冷冷飕飕天地变,无影无形黄沙旋。穿林折岭倒松梅,播土扬尘崩岭坫。

黄河浪泼彻底浑,湘江水涌翻波转。碧天振动斗牛宫,争些刮倒森罗殿。

五百罗汉闹喧天,八大金刚齐嚷乱。文殊走了青毛狮,普贤白象难寻见。

真武龟蛇失了群,梓叱骡子飘其韂。行商喊叫告苍天,梢公拜许诸般愿。

烟波性命浪中流,名利残生随水办。仙山洞府黑攸攸,海岛蓬莱昏暗暗。

老君难顾炼丹炉,寿星收了龙须扇。王母正去赴蟠桃,一风吹断裙腰钏。

二郎迷失灌州城,哪吒难取匣中剑。天王不见手心塔,鲁班吊了金头钻。

雷音宝阙倒三层,赵州石桥崩两断。一轮红日荡无光,满天星斗皆昏乱。

南山鸟往北山飞,东湖水向西湖漫。雌雄拆对不相呼,子母分离难叫唤。

龙王遍海找夜叉,雷公到处寻闪电。十代阎王觅判官,地府牛头追马面。

这风吹倒普陀山,卷起观音经一卷。白莲花卸海边飞,吹倒菩萨十二院。
楼主:名字要长要特别  时间:2020-10-17 21:07:29
八戒笑道:“不是不尊重,这叫做四时吉庆。”

且不说八戒打诨乱缠,却表行者纵祥云离了蓬莱,又早到方丈仙山。这山真好去处,有诗为证,诗曰:

方丈巍峨别是天,太元宫府会神仙。紫台光照三清路,花木香浮五色烟。

金凤自多瑽蕊阙,玉膏谁逼灌芝田?碧桃紫李新成熟,又换仙人信万年。

那行者按落云头,无心玩景,正走处,只闻得香风馥馥,玄鹤声鸣,那壁厢有个神仙。但见——

盈空万道霞光现,彩雾飘祆光不断。丹凤衔花也更鲜,青鸾飞舞声娇艳。

福如东海寿如山,貌似小童身体健。壶隐洞天不老丹,腰悬与日长生篆。

人间数次降祯祥,世上几番消厄愿。武帝曾宣加寿龄,瑶池每赴蟠桃宴。

教化众僧脱俗缘,指开大道明如电。也曾跨海祝千秋,常去灵山参佛面。
楼主:名字要长要特别  时间:2020-10-17 21:07:29
此山被显圣二郎神,率领那梅山七弟兄,放火烧坏了。这大圣倍加凄惨,有一篇败山颓景的古风为证,古风云:

回顾仙山两泪垂,对山凄惨更伤悲。当时只道山无损,今日方知地有亏。

可恨二郎将我灭,堪嗔小圣把人欺。行凶掘你先灵墓,无干破尔祖坟基。

满天霞雾皆消荡,遍地风云尽散稀。东岭不闻斑虎啸,西山那见白猿啼。

北溪狐兔无踪迹,南谷獐筜没影遗。青石烧成千块土,碧砂化作一堆泥。

洞外乔松皆倚倒,崖前翠柏尽稀少。椿杉槐桧栗檀焦,桃杏李梅梨枣了。

柘绝桑无怎养蚕?柳稀竹少难栖鸟。峰头巧石化为尘,涧底泉干都是草。

崖前土黑没芝兰,路畔泥红藤薜攀。往日飞禽飞那处?当时走兽走何山?

豹嫌蟒恶倾颓所,鹤避蛇回败坏间。想是日前行恶念,致令目下受艰难。
楼主:名字要长要特别  时间:2020-10-17 21:07:29
继续西游记。hhhh
唐僧举步出门小解,只见明月当天,叫:“徒弟。”行者、八戒,沙僧都出来侍立。因感这月清光皎洁,玉宇深沉,真是一轮高照,大地分明,对月怀归,口占一首古风长篇。诗云:

皓魄当空宝镜悬,山河摇影十分全。琼楼玉宇清光满,冰鉴银盘爽气旋。

万里此时同皎洁,一年今夜最明鲜。浑如霜饼离沧海,却似冰轮挂碧天。

别馆寒窗孤客闷,山村野店老翁眠。乍临汉苑惊秋鬓,才到秦楼促晚奁。

庾亮有诗传晋史,袁宏不寐泛江船。光浮杯面寒无力,清映庭中健有仙。

处处窗轩吟白雪,家家院宇弄冰弦。今宵静玩来山寺,何日相同返故园?”
楼主:名字要长要特别  时间:2020-10-17 21:07:29
八戒道:“且叹他做甚?快干我们的买卖去来!”行者虽然感慨,却留心想起唐僧的梦来,说芭蕉树下方是井。正行处,果见一株芭蕉,生得茂盛,比众花木不同,真是——

一种灵苗秀,天生体性空。枝枝抽片纸,叶叶卷芳丛。

翠缕千条细,丹心一点红。凄凉愁夜雨,憔悴怯秋风。

长养元丁力,栽培造化工。缄书成妙用,挥洒有奇功。

凤翎宁得似,鸾尾迥相同。薄露龛龛滴,轻烟淡淡笼。

青阴遮户牖,碧影上帘栊。不许栖鸿雁,何堪系玉骢。

霜天形槁悴,月夜色朦胧。仅可消炎暑,犹宜避日烘。

愧无桃李色,冷落粉墙东。
楼主:名字要长要特别  时间:2020-10-17 21:07:29
善恶一时忘念,荣枯都不关心。晦明隐现任浮沉,随分饥餐渴饮。

神静湛然常寂,昏冥便有魔侵。五行蹭蹬破禅林,风动必然寒凛。

却说那孙大圣引八戒别了沙僧,跳过枯松涧,径来到那怪石崖前,果见有一座洞府,真个也景致非凡。但见——

回銮古道幽还静,风月也听玄鹤弄。白云透出满川光,流水过桥仙意兴。

猿啸鸟啼花木奇,藤萝石蹬芝兰胜。苍摇崖壑散烟霞,翠染松篁招彩凤。

远列巅峰似插屏,山朝涧绕真仙洞。昆仑地脉发来龙,有分有缘方受用。
楼主:名字要长要特别  时间:2020-10-17 21:07:29
那呆子扶着唐僧,那梢公撑开船,举棹冲流,一直而去。方才行到中间,只听得一声响亮,卷浪翻波,遮天迷目。那阵狂风十分利害!好风——

当空一片炮云起,中溜千层黑浪高。两岸飞沙迷日色,四边树倒振天号。

翻江搅海龙神怕,播土扬尘花木凋。呼呼响若春雷吼,阵阵凶如饿虎哮。

蟹鳖鱼虾朝上拜,飞禽走兽失窝巢。五湖船户皆遭难,四海人家命不牢。

溪内渔翁难把钩,河间梢子怎撑篙?揭瓦翻砖房屋倒,惊天动地泰山摇。

这阵风,原来就是那棹船人弄的,他本是黑水河中怪物。眼看着那唐僧与猪八戒,连船儿淬在水里,无影无形,不知摄了那方去也。

楼主:名字要长要特别

字数:21452

帖子分类:闲闲书话

发表时间:2020-09-17 00:28:06

更新时间:2020-10-17 21:07:29

评论数:23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下载地址:TXT下载

 

推荐帖子

热门帖子

随机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