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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生死契阔(统帅三军的敌国世子嫁给了冰雪美人九殿下)

楼主:苏亓___  时间:2020-12-13 09:41:11
20 王舱
翌日午初时分,一支航船靠近御舟,王景从夹板跳上船,蔺陨已在船头等着他。
今日蔺陨换了身窄袖紧身的便服,免冠束发,长眉入鬓,一身勃发英气与那仗剑走天涯的豪爽侠客无异。
王景方要行礼,蔺陨一手拦了道:“好生啰嗦。”又向那航船上遥遥张望的诸侍卫朗声笑道:“各位若有兴趣,何不一起过来?既是拳脚切磋,人多了才能集思广益,互补不足。”
这一句正中了众人下怀。说是切磋技艺、互传功法,但谁不晓得他剑术超群,掌法拳法亦是集东临、天山之大成。若他所言不虚,真心肯把所学中的一星半点演练出来,这边十几个金吾侍卫俱是高手,一看便能知道窍门,岂有不在功法上更上一层楼的道理?
初时还有些犹豫,见那男子笑得洒脱,只是招手,几个性直的便也忍不住,几步跳上御舟。其余众人互看一眼,也纷纷跃到那边船上去了。
太过宽敞而显得空荡荡的王船突然便热闹起来。
蔺陨说到做到,果然教了王景一套天山白鹤拳。此拳为天山派祖师松一峰所创,为入派子弟必学的基础拳法,因招式简单,容易上手,又有强身健体的功效,所以虽为天山派拳法,但广为流传,并不是什么独派秘技。
蔺陨演示一遍之后,有些侍卫心中失望,还以为他口是心非,用一套普通拳法敷衍王景。而王景本人武学修养比一般侍卫要深厚一些,倒是看出了点儿窍门。
蔺陨收功后笑道:“此拳看似简单,实则功法已包罗万象,特别是腿上功夫,几乎找不到一丝破绽。王侍长要不要试一试?”
白鹤拳王景自然演练过,但是看蔺陨方才的一招一式竟另有一番妙趣,看似相同的一抬腿实则差了毫厘。他还在细想,听他如此问,便点头道:“好。”于是摆开马步,抬手演练起来。
方起第二式,忽听蔺陨道:“小心了。”话音落处一掌劈来,王景心下一凛,赶忙回身躲闪,脚下踩了个空。
那边蔺陨早已收手退后半步,含笑看着他。
王景恍然,方才他那一掌正是招式的空门,而若自己出腿时稍有调整,便能避免露出破绽。原来这套拳法的妙处是在转招之间的流转配合,方能达到毫无破绽的完美境地。
修养高深之人是一点即透,能举一反三。王景得了这一掌的提点脑中醍醐灌顶,想明白许多,却又有更多的还需仔细思量。愣了半晌方回神,抱拳向蔺陨深深一礼:“受教了!”
“好说。”蔺陨摆手笑道,“方才看王侍长的身手,似乎颇善擒拿手?”
王景愣了下道:“世子慧眼,我师承南吴海山。”
蔺陨点头:“海山门的小擒拿手天下独步,不过这是概不外传的绝学。”
王景对他的功法眼力已佩服得五体投地,此刻并不犹豫,豪爽笑道:“也没什么。世子和诸位兄弟面前,即便演练几招也坏不了门中的规矩。”
说罢当真将一套独门绝学在众人面前分拆演练一番。
“这是初变功法。”王景收功,介绍道,“小擒拿手共有九变七十二式,恕属下不能一一尽列。”
他抬眼见蔺陨眉头微蹙,似乎想什么入神。
“世子?”
蔺陨回神来,抬手向前一伸,手腕微转回套,王景心下一惊。
“这个勾手可为初变的应招,大概是二变的招式?”蔺陨收手问道,“不知我琢磨得可对?”
王景叹服道:“这已是三变了。世子当真天赋异禀!”
蔺陨一笑:“是你功力深厚,一招中已带了许多留手,我方看出窍门。这套小擒拿手当真妙不可言,用一套白鹤拳与你交换,你吃亏了!”
王景也笑道:“我怎会吃亏?得世子提点一二,胜我练功百日。”
“客气。”蔺陨一拍他肩头,将一物放到他手里,“剑印收好。我另一套拳法与小擒拿手中的一些招式颇有对应之处,可有兴趣一起拆解么?”
“当然!”王景欣然点头,旁边却有人鼓噪起来:“头儿,你今日练得够了,不如把这机会分给兄弟们一些?”
另一人也道:“世子殿下,方才那一套白鹤拳可否再演练一遍,兄弟们还未看出门道,也想学习一二呢!”
王景为人大方,颇得下属爱戴,自然不介意有福同享。只是这番机缘全因剑印而起,不知蔺陨是否介意旁生出这许多枝节。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却听蔺陨已笑对那侍卫道:“当然可以。诸位兄弟若不嫌弃,都可下场来与蔺陨切磋切磋。若有功法中想不明白的地方,也可说来听听,咱们一起演练。”
“好极!”
“多谢世子殿下!”
“世子殿下真是大方!”
……
“客气什么!”蔺陨朗声而笑。
一时船上欢声雷动,众人争先恐后聚拢到他面前。其他金吾卫也都听到消息,这种机会实在难得,数只航船竟都一齐簇拥过来,围着御舟仿佛成了一座小型校场。江上行舟本是无聊寂寞,陡然之间便换作一派热闹景象。
落炎一面说着后面的情形,一面已有扰攘笑闹之声随着江风传了过来。他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少年君上的神色,又看了看方忱。
微蹙起的淡眉让方忱心里也在打鼓,躬身轻道:“少君一向喜欢清静,若觉得吵,我去让他们散了。”
虞玦自椅中起身,“算了。”缓步走入了内舱道,“把门窗合上吧。”
落炎低眉一笑,心道:少君这脾气真是越发的好了。
方忱跟着虞玦进舱,落炎在门口见里面光景应是要歇午觉,便退出身来守在船舷。
过了一刻,后面的闹腾渐渐静了,想来众人终于想起早过了午饭的时辰,各自散去。落炎正无聊间,忽见一个颀长身影快速向王舱而来。
“烬幽?”落炎皱眉问道,“未得传唤,你该当守在长殿下舱中,来这里干什么?”
脸色青白的侍卫“噗通”一声跪倒在舱门前。
“烬幽求见少君!”他将头磕在夹板之上,“冯太医昨晚已过来回禀了主上的伤势,他人就在鬼门关上,求少君亲自去守着,也许还有生还之机。”
“你放肆!”落炎压着声音斥道,“昨晚主上已经去看望过长殿下了,也守了小半夜。冯太医说得明白,这样的重伤根本很难醒过来,即便已是弥留之际,少君在与不在都没有差别。烬幽,你几次三番出言不逊,少君都念在你忠心护主的份上没有怪罪,你如今怎么得寸进尺,越来越不成体统了!”
烬幽叩首于地,发出“咚”的闷响:“少君!求您去和主上说说话,他也许听得见!”
落炎气急,上前一脚将他踢翻在地,低喝道:“少君在歇午觉,你如此大声喧哗,是不想要命了!”
烬幽抬起头来,双眸通红,目光却如呆滞般直直盯着落炎身后。落炎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只雪白的鸟儿从天而落,用翅膀扑腾着船窗。窗户开了一线,那鸟儿“咕咕”欢叫,立刻钻了进去。
烬幽忽的拔地而起,落炎一惊,眼前一花,但见那条颀长人影已如疾风一般向江面飞驰。
后面的御舟上,蔺陨送走了最后一个金吾侍卫。
如溪走来笑着道:“都什么时辰了,殿下与人练起武来当真废寝忘食了。”
蔺陨笑道:“你这一说,我还真饿了。”
正往内舱而行,忽觉身后厉风大振,他凭直觉向侧跨开一步,伸臂将如溪一提,只听“当!”的一声,一支短剑钉入船桅,若非他反应迅速,这剑不是正中他的背心便是刺进如溪的胸口。
蔺陨惊诧回身,一道寒光直往面门而来,招式凌厉,又狠又准,竟是一出手便是夺人性命的杀招。
蔺陨扭身避过,一剑跟着又向左肋下刺到,蔺陨跃身避开,又一剑砍向腰际。
招招夺命,不留余地,那股凌厉的杀气让蔺陨猝不及防之下节节败退,倒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只是已看清攻击者的服侍竟是琉璃叶暗纹的银灰劲装。
此人也是金吾卫!莫非也是来向他讨教功法?但为何是这般凶狠毒辣,一股势要将他一剑刺死的架势?
惊疑之下更分了心,长剑数次擦着他的要害堪堪躲过,胸前衣襟和袍袖皆被剑气震破。
如林如溪吓得大叫:“殿下小心!”
王景的航船离这艘御舟最近,早已看清危险情形,一脚踏上船桅,就向这边扑来,半空中甩手用力一抛:“世子接剑!”

楼主:苏亓___  时间:2020-12-13 09:41:11
21 案牍
常言道,说任性的话,做任性的事必然会付出代价。蔺陨所要付出的代价便是满案的宗法典礼书卷。
御舟靠岸之后换乘上宽大若整座厅堂的王辇,这些书卷便是被置于车厅中的书案上,等他逐一阅览学习。陪坐在一侧,督促他用功的乃是九殿下亲自遴选出的太常寺礼侍。年岁不大,也不过十四五岁,名唤连小羽。
据闻这连小羽还在襁褓时已被御赐钦定为侍礼者,在太常寺辈分颇高,对于典籍礼法自是胸有万卷,能倒背如流,且为人清苛秉直,古板方正堪比私塾老先生,是以绝不会徇私的。
蔺陨一卷接着一卷阅读书册上的虞国礼法规条,心里感叹,天下都知虞国乃礼仪之邦,礼法森严,规矩林立,却仍未料到,浩繁细致到如此程度。不但每年每季祭天礼地的时辰流程有严格规定,王室出行、用膳、所用仪仗器皿的颜色质地等更是规矩严瑾,就连王族、世家、各朝臣之间的称谓、行礼的手势方法等旁枝末节的小事也分条别类的记录在册,如有违背该如何惩罚、如何赦免也都一一定入国家宗法。
那天,他借了个由头去见虞玦,仗着两人独处无人在旁,便直抒心意,倾诉相思。所得的回应却是一句:“蔺陨,看来你该学一学规矩了。”
虞玦看也未曾看他一眼,淡淡言道:“我国礼仪之邦,与蔺国的随心所欲颇有不同之处,望二世子在你我成礼之前谨言慎行,莫要再坏了我王室的规矩。”
蔺陨从案牍劳形中抬起头来,心里不住叹气。案旁椅背上的雪鸟无精打采的舔着自己的羽毛。那日之后,不止是他,连雪翼也被一并赶了回来不许再近那人的身。
“你是被我连累了。”蔺陨摸了摸雪翼头顶的绒毛。
老鸟儿向旁跳开一步,抖抖脑袋,颇为嫌弃的瞪了他一眼,又恹恹的耷拉了头打盹去了。
这些枯燥的条款着实让人昏昏欲睡,蔺陨读着读着便要走神,眼前晃动出一张雪肌冰魄的面影来,高高在上,清冷得不可侵犯。但是,他似乎看见他脸红了。可惜当时光线太暗,以蔺陨的目力竟也没能看清,那纯净如雪的面容上到底是不是染上了淡粉的红云,只因他那一句“我想你”。
“蔺公子,可是有什么不明白之处?”
正走神间,旁边的小礼官恭恭敬敬的上前行了个礼,十分客气的问道。
连小羽加入回程人马的第一件功绩,便是根据虞国礼法让所有人对蔺陨改了称呼。因未成礼,所以不可称为九妃殿下,又因不是在蔺国,世子之称便不合适。虞国没有男妃,连小羽查找古史典章,认为“公子”一称还算恰当,在正式嫁入九殿下府中前,便用这个称呼为妥。
蔺陨虽为世子,但军旅生活日久,日日相处的都是豪爽不羁的武夫,此刻对着这位老成持重、从不行差踏错的小礼官就颇有些头疼。
见他这么问,心知他是不满自己读礼分神,忙正襟危坐道:“确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连官。”
连小羽肃然道:“蔺公子贵为钦定王眷,不必用‘连官’称呼小仆,只需直呼我名字即可。”这么解释完,方问,“不知有什么不明之处,小仆或可帮忙参详一二?”
“谢连……小羽你的提醒。” 蔺陨轻嗽了一声,“我正读到熏香礼仪这一卷,想请教一下,对于每一位王室成员来说,如果朝会或觐见国主时,没有在衣饰上熏有属于自己的御香便是违矩?”
连小羽行了个回禀的简礼,方开口道:“蔺公子且莫再用‘请教’二字,小羽只是礼侍,为您的仆从,这个说法于礼不合。”
蔺陨按了按额头,“呃……好。”
连小羽接着道:“您方才所言的规矩在熏香礼册中已写得十分明白,确实如此。熏香乃我国仪容七礼之一,或许在他国不被重视,但却是我国重要仪礼,不可违背。所谓七礼者,言,行,衣,冠,香,坐,卧,每一礼都有一册专门细述。公子只需耐心阅读,逐条记忆,假以时日便可熟记于心,不用担心坏了王室规矩。”
蔺陨耐心听他长篇大论说完,笑着问道:“小羽说的是。那请问你知不知道九殿下所佩御香是什么香?而我并未有自己的熏香,成礼之后又该如何寻找配置?”
连小羽眼都不眨,毫无声调的语音答道:“九殿下所佩乃佛门净地长乐山的禅香。公子您非本国人,礼法中并无定论。这件事我已与太常寺几位礼官商量过了,也已上旨国主,建议由九殿下在成礼后为您度身挑选香品。当然,如果您有自己的喜好,可面呈九殿下一并考虑。”
“你想得真是周到。”蔺陨忍不住叹服,连这等小事也已经筹划好了,看来他在虞国的一言一行都不用自己操心了,有的是条条款款提点他如何举手抬足坐卧做人。
还真是麻烦啊。
蔺陨此刻才在反思,自己当初那么果决的就下了这么个只身入嫁的决定,是不是有点儿太仓促了些?
“蔺公子可还有什么问的吗?如果没有的话,大婚礼节繁多,恐公子短时间无法记忆,不如小仆今日开始便与公子逐条讲解一下,以免日后出了差错。”
看着那一张严肃端正的白净脸孔,蔺陨只觉得脑袋变得两个大,简直有种想要一头跳入胭脂江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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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前后世人物对照表
白玉延 (亓宫内侍)– 白儒 (蔺宫内侍)
阮小语 (丹宫公子) - 连小羽 (太常寺礼侍)

楼主:苏亓___  时间:2020-12-13 09:41:11
蔺陨闻声看也不看便是一伸臂,长剑入手后返身一格。
金吾卫高手所用皆乃世间名器利刃,两剑相交,顿时发出轰隆巨响,震撼天地。
如林如溪不及捂耳,跌坐在地。王景空中无所凭仗“咚”的一声坠入江中。蔺陨掌中劲力回收,稳稳站定,垂下手中长剑时,那攻击者已被大力所震疾速后退数步,立足不稳扑倒在地。
烬幽以剑支撑身形,强自起身不得,按住胸口便是一口血喷出。心下惊骇,竟想不到此人功力如此深厚,只一招便将自己逼得内息全乱!原来方才数次以为得手,全是他故意退让之故。
蔺陨本意并不想伤人,但见王景出手相助便知此人所为非金吾卫指使,于是用内力震了他的心脉,令其短时间内无法再有余力展开攻势。
他掠出江面伸手去拉王景,王景借力腾空,与他并肩回到夹板。
“好剑。”蔺陨归还长剑,拱手道,“多谢援手。”
王景浑身湿漉漉的,心中却十分高兴,笑道:“世子客气了。你若不是留情,即便没有这剑也早脱困了。”
“虽如此说,佩剑离手助人,此份情谊,蔺陨会铭记于心。”
王景豪气道:“世子不是说了,都是兄弟,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蔺陨笑道:“也对。”
两人倒真是不打不相识,不过几个时辰颇有惺惺相惜之意。
烬幽调整气息后站起身来,王景跨前一步拦在蔺陨面前。
与普通金吾侍卫不同,烬幽等人乃诸殿贴身近臣,非王景管辖。但金吾卫的规矩并无区别,王景肃容喝问道:“烬幽,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刺杀世子!”
蔺陨细看这侍卫容貌,确定自己并未见过,应当不会有所过节,却不知他为何对自己有如此大的恨意,必杀之而后快?便是到了此刻,这人一双冰冷黑眸仍带着极度的仇恨与怒火瞪视着自己。
“给我绑了。”王景招呼部属,便有几人跳上船头。烬幽并不挣扎,任由人将自己五花大绑,按跪于地。
那捆人的金吾卫却是与他相熟,绑缚时下手虽重,却跟着烬幽一同跪倒,求情道:“头儿,长殿下命在旦夕,烬幽跟随左右多年,可能只是一时想不开。”他看了一眼蔺陨,支吾着道,“若非……若非世子……长殿下也不会……所以,烬幽他……也算情有可原吧。”
蔺陨这才明白,原来这侍卫是虞炘近臣,难怪如此。
王景皱眉叹息道:“都是兄弟,我也知道他的苦衷。只是这事由不得我做主,需得少君定夺。”
话音方落,便听前面传来落炎的声音:“王侍长,少君有令,按金吾卫的规矩,刺杀王眷者处以五马分尸的极刑。此处无法五马分尸,便将他斩了手足抛入江中喂鱼也罢了。”
众人闻言心头都是一震。
九殿下的脾气无人不知,但这般雷霆手段,问都不问一声就要了一个王族近身侍卫的性命,且是如此残忍的方法,众人除了惊骇之外,更有一份胆寒。九殿下绝情狠厉之处,原来与长殿下不相上下。
王景环顾诸侍卫一眼,迟疑道:“先别动手。我……我去求情。”
其余人中也有与烬幽交好的,纷纷也道:“我们跟你去。”
绑缚于地的青年侍卫一直牙关紧咬,一声不吭,此时突然开口:“不必。少君的脾气难道还不知道,你们去了不过是送死。”
众人知他说得不假,但到底自幼便同门学艺,朝夕相处多年,如此眼睁睁看着对方死无全尸,实在于心不忍。
“我去吧。”
王景闻声看去,蔺陨向他点一点头:“此事因我而起,若要求情,还是我更方便些。”
其实王景与诸侍卫早已想到,此事并无转圜余地,如果还有一线生机那便只有蔺陨出面。但向他求情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毕竟方才烬幽出手之狠辣决绝,与不共戴天之仇敌也差不了多少了。
蔺陨又道:“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他自怀中掏出一个天青色小瓶,从中取出一物交给王景,“这粒药丸名唤归元丹,相传是东临仙方。王侍长,麻烦你交给为长殿下疗治的御医,如果愿意一试,或者可起死回生。”
王景愣了一愣,便见他已掠起身形,向前面御舟点水飞去。
落炎看见蔺陨跃上夹板,不免惊讶:“世子殿下怎么来了?”
蔺陨拱一拱手:“我想求见九殿下,麻烦通传。”
“这……可是有什么事?”他本想说两人此时相见于礼不合,但转念又想蔺陨做事一向很有分寸,若非重要事情,也不会逾矩求见。
“烬幽罪不至死,我想为他求情。”
落炎更加惊异,但心中却是一喜。他虽不太喜欢烬幽冷肃沉默的脾性,但对他的忠诚耿介却也十分欣赏,看着同袍身首异处也着实让人难受。
当下一点头道:“殿下请等一下,我去通传。”
舱门却在身后开了,方忱踏了一步出来笑道:“少君听见世子殿下来了,让我回话告诉殿下,烬幽身犯重罪,按例不可轻饶。”
蔺陨看了一下虚掩的舱门,正色问道:“此事与我有关,可否容我进去说两句话。至于说完之后要如何处置烬幽,但凭九殿下做主。”
方忱迟疑着不知如何答话,过了半晌,门内传来清冷语声:“进来吧。”
舱内关了船窗,显得有些昏暗。
蔺陨走进舱后,方忱轻声道:“少君午睡方醒,还在榻上。”说罢低首一笑,退身出来并关了门。
他这一番提醒和好意反倒让蔺陨有些不知所措。想来方忱与落炎都曾见过两人在泸城时一宿共室并相拥在镜湖画舫的样子,只怕也都误会了两人此刻的关系,还当是早已亲密无间,不过碍于礼法不得亲近。
眼睛适应了暗淡光线之后,蔺陨才敢向内舱走了几步,果见内里榻上有人,却是已披衣坐起,微凉的眸光遥遥的望过来。
两日未得碰面,此时乍一见到心跳漏了一记,呼吸都有些沉。蔺陨自己都觉得自己没出息得紧,忙笑着掩饰道:“蔺陨见过九殿下。”
虞玦扫了他一眼之后便把目光落在别处,淡淡问道:“烬幽刺杀的人是你,但犯下的是谋逆王族的死罪,你有什么话可说?”
等了片刻却不见对方答话,虞玦微微蹙眉疑惑的看向站在几丈外的男子。
蔺陨终于能与他视线相交,虽然只是一瞬,虞玦也看清了他眸中的笑意,眉头更是一蹙,将脸转开。
“九殿下所言一半对一半却是错的。”
“哪一半错了?”那语声愈发冷淡,蔺陨心知他是着恼了,不为他挑刺说他话中有错,而是为着自己方才故意引他看过来。
这么逗他确实有些过分,不过那脸上终于现了些许起伏,好过无波无澜的把自己当做空气的样子。
蔺陨躬身道:“九殿下说烬幽犯下刺杀王眷的死罪,但我尚未与你行礼,所以还不算是王眷。烬幽刺杀的最多不过就是蔺国世子而已,以虞国的法令,刺杀别国世子,似乎罪不至死?”
虞玦再想不到他会说出这番道理来,沉吟片刻,扬声向门外道:“落炎,传令,免烬幽死罪。鞭笞一百,以戴罪之身仍留在王长兄身边侍奉。”
“是。”门外落炎朗声应道。
舱内一时安静。
虞玦微挑了长眉,讥嘲道:“蔺陨,你话说完了,好人也做够了,还不出去。”
“你看出来了?”那男子笑声低低,融于室内黯淡的浮动着熏香的空气里,有着一种莫名的诱惑气息。
虞玦冷笑:“不过这几日的光景,我身边这些侍从,还有金吾卫的人心便尽数让你收买了。到如今,连王长兄的一箭之仇也要被轻易化解。蔺国二世子的手腕城府果然名不虚传,确实好本事。”
蔺陨微笑着看着他。
“你说得不错,我这一番动作确实有些私心。”他向内走了几步,两人相距不过咫尺,虞玦并未去看,却也能感觉到那双深邃的眸子凝在自己脸庞之上,深情温柔得仿似这滚滚南下的胭脂江水,绵长而无有尽头。
“其实,烬幽的命我哪里在乎?我来为他求情不过是找个理由来见你。”
虞玦听那男子的笑声含着几分轻佻几分郑重,更有几分带着无奈与惆怅的叹息。
“人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如今才知道是什么滋味。”
虞玦心口一滞,却听那似慨似叹的声音接着诉说。
“虞玦,我想你。”

楼主:苏亓___  时间:2020-12-13 09:41:11
那个……顺序倒了,度娘添的乱……需要说明的请留言给我吧~

楼主:苏亓___  时间:2020-12-13 09:41:11
22 行宫
车行一日,当夜宿在离王都数里之外的摇光城中。
拜连小羽所赐,蔺陨直接被连人带车送入成礼前的临时行宫中,别说远远看一眼九殿下虞玦了,就算是他入宫乘坐的玉辇和随行的金吾卫也是一个影儿没得再见半点。
行宫之前如何定名无所考,因被划为蔺陨的礼前居停,便被虞国国主赐名一个“允”字。虞人对于用字十分讲究,大概觉得他名中的“陨”有坠落毁灭之意,因此用了谐音。
连小羽当仁不让的成了允宫主持礼仪制定规矩的太常寺钦差,当夜便将诸多事宜与如溪如林并各内侍宫人交代清楚,责成其严格遵守,不得毁了王室威仪清誉。
见他如此不苟言笑、不近人情,连如溪都有些腹诽微词,如林更是一心向着新主子,抱怨道:“公子也太好脾气了,他不过就是个礼侍,乃您的仆从,而这里现在是您的宫府,根本不必由着他指手画脚。哥你也真是,好歹也是九殿下指派的允宫总管,怎么倒被连小羽指使得团团转的?”
蔺陨笑笑没说话。
如溪拉着如林从寝宫中出来,方轻声数落他:“你也不想想连小羽是谁选了过来教公子礼仪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少君一句话,哪怕刀山火海呢,公子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如林叹道:“我何尝不晓得?哥,你说咱公子对少君,是不是痴心到了成疯成魔的地步了?我看这世间也没谁像他这么抛弃所有、不计后果的追夫人的了。啊哟!”
如溪狠狠拧了下弟弟的胳膊,压低声音斥责道:“瞎说什么!你要死了!追夫人?公子是入嫁你不晓得?再说了,就算少君是夫人,什么成疯成魔不计后果的,你这口无遮拦的,是想要割舌头了?”
如林吐了吐舌头,“那不是就跟你嚼舌头嘛。只要不给那连小羽听见……”
两人转过回廊,猛地便见前面立着个藏青色人影,如林“妈啊”的一声嗷叫几乎跳起来。撞鬼了不是?正说着这人,这人就现身了。
连小羽不疾不徐的转回身,端端正正向两位正副总管行了个礼,毫无抑扬顿挫的口气道:“两位,戌正已过,按照宫里的规矩,该下钥安寝了。蔺公子那边如果已服侍妥当,麻烦两位禁止其他宫人随意走动,行宫守夜以安稳宁静为礼,切不可乱了规矩。”
如溪躬身,如林点头如捣蒜道:“是是是。连官说得极是。咱们这就去传令。”说罢拉着哥哥一溜烟跑远。
连小羽望着两人不稳重的步伐,蹙紧了眉头摇了摇头,心中道:看来明日得为两位总管开一堂“行步”课,否则人人都似他们这般,这允宫成何体统?
一面思忖着一面往自己的住处来。他受恩旨在行宫中有自己的一个独门独户的侧院,又因离大婚尚有月余,需留宿行宫不得回王都,便把太常寺住处的一些典籍文章搬了些过来,方便随时诵读默记。又因近期研究礼法中的王族医药之礼,随身便带着十几本医书,并各式御用的草药丹丸,以及一些安神疗养的熏香炉具。
他为人方正严瑾,虽然饱受王族礼遇,但守着自己的身份,身边就只一个小奴,从不像其他太常寺的礼官一般,前呼后拥,动辄十几个弟子簇拥左右。
那小奴也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在他教导之下做事认真规矩,这时分早已将侧院内外洒扫干净,在正屋中焚上一炉清香。又根据主人的习惯在西暖阁内置了一个大木盆,烧好开水灌入其中,再放入近日他正研习的草药粉末,好方便他亲自试验感受后写入礼册方便王室选用。
连小羽见诸事妥帖,十分欣慰的向小奴示意,让他自去休息。
门在身后阖起后,他终是放松了面上紧绷的表情,揉一揉因时刻挺立着有些发酸的脖子,叹了口疲惫的气。
将身上繁复的官服一件一件去除之后,他仍是想了想,又再次确认屋内乃至院中都无旁人,才把底衫裤也都一并置于澡盆外的架子上。磨蹭了这片刻,那氤氲着热气的水盆看起来更加诱人。少年用脚试了试水温,发现不烫不凉恰到好处,他此刻已赤身裸*体,门窗都关了但入夜后自然觉得冷,便赶忙把全身都浸入到药澡里去了。
这一浸入却碰到了个什么东西,热乎乎的仿佛是一个身子。连小羽这一惊非同小可,差一点大叫出声。但他谨言慎行惯了,活到这么大人前人后从没有失态过,下意识的立刻便捂住了自己嘴巴,将那一声惊呼硬生生的压在喉管里。
那个大澡盆其实并不大,若是藏了个什么东西或者人本该一眼就能看到。怎奈这些时日他研究的草药颜色甚深,撒入水中便是一片蓝幽幽的,因此直到整个人浸入水里才发现了异状。
连小羽的第一个反应自然是立刻出盆,然后再去看明白到底水底的是什么,但他方一动,便觉脚踝处一阵剧痛,一个立身不稳,整个身子扑入了水里。
一个黑影从水底翻了上来,蓝色水波在眼前晃动,连小羽睁大了眼,看清楚翻身压在自己身上的竟然真的是一个人。
一个男人。
惊骇匆忙之中,他看清了他的长相,发现是一个少年,以及——他竟与自己一样,寸缕未着!
一口气未及吐出,连小羽嘴里无数洗澡水下肚,窒息之下直接晕了过去。
重新有意识时,双唇被什么压着,有热流从口中吹入喉管。连小羽大惊之下瞪开眼睛,便见一双雪亮如刃的眸子盯着自己。两双眼贴得太近,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嘴上的“东西”应该正是这人的嘴,他在用口为自己度气!
连小羽惊骇到极点,疯狂的挣扎起来。那按住他的人浓眉一皱,反手给他一个耳光,低声喝道:“别动!不许出声!”
连小羽被这一巴掌打得头晕,整个人也昏眩起来,喉管一阵瘙痒,疯狂呛咳起来。
院中有了些响声,似乎是那小奴听见了这边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果然有敲门声传来。
“连官大人,你怎么了?需要小奴进来服侍么?”
连小羽还在咳出洗澡水,身子忽然一轻,被人整个提起来。他迷糊中感觉身上一凉,应该仍是没穿衣服,却被一个湿漉漉的环抱裹着,几步跨入了东暖阁。
这边门已开了一线,小奴探进头来,发现东暖阁的床帐摇曳,里面似乎人影绰绰。
“大人,你睡了么?”
连小羽被塞入被褥中,赤裸的背心仍贴着那人的胸膛,耳旁是一声冰冷警告:“说你睡了。敢多说一个字,我杀了你!”
“咳……”连小羽糊里糊涂的张口,“阿叶,我睡了,你去吧。”
“是,大人。”阿叶规规矩矩的回答,将门重新合好。
身后有一声粗沉的喘息,而后紧箍在自己腰际的手突然卸了力道,肩头却觉温热一片,更有血腥味传来。
连小羽终于清醒了一点,大着胆子回转身一看,只见洁白的枕巾上一片血污,那个劫持了自己的人双目紧闭,脸色惨白,竟是已晕了过去。
他愣了一愣,赶忙推开这人还压住自己的手,就要起身出去求救。刚掀开被子,发现自己浑身赤裸,吓得赶忙又钻了回去。动作太急,竟一下撞上了床上的少年。
那人也是赤身裸体,有鲜红的血液从他身侧流淌下来,瞬间染红了被褥。他这一撞似乎正触动他背部的伤口,却是将人痛醒了。
连小羽方要再次起身,腰间一紧,已被一双有力手臂死死压住。
“不许动!”那少年拧眉盯着他,表情狰狞,“敢喊人的话,小爷宰了你!”
连小羽下意识的捂住了嘴巴,瞪着一双大眼看着对方,半晌,方结结巴巴道:“你……你受伤了,我有药。”
脸色冰冷的少年似愣了一下,皱眉道:“你说什么?”
连小羽被他整个人压在身下,肌肤贴着肌肤,脸上像着了火一般,嗫嚅道:“我不叫人。你放开我,我去给你拿药止血。”
那少年将信将疑,仍是拧眉死按住他的手臂。
连小羽偏了头不敢再看他赤裸的前胸,脸红耳赤道:“方才我溺水,你救了我。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你半夜闯进来可能有什么苦衷。放心,我不会叫人进来的。”
少年又愣了下,冷哼了一声,终于松开了对他的钳制。
连小羽赶忙从床上起身,出了被子才发现自己又忘了没穿衣服,正窘迫间,忽然身上一暖,一床薄被覆了过来,正把他整个人都裹住了。
“多谢。”小羽也不敢回头,轻声道了谢,赤足跑去西暖阁中穿上自己的衣裤,而后去书柜上取了药箱。
手忙脚乱中打碎了一个药瓶,装的正是止痛止血的药粉。他简直要哭,好在只是碎在案上,药粉未被玷污还可用。他也顾不上许多,用手做铲子将撒了一桌的粉末扫进一个托盘里。
赶到床畔时,那负伤的少年已然撑身坐着。他不知从哪里也取来了自己的衣物,穿好了下裳之后似乎已没了力气,整个上半身都被鲜血染红,额角冷汗涔涔。
小羽已看清他的伤口是在背心,走过去轻声道:“你趴下来,我好给你敷药。”
少年瞥了他一眼,似乎颇为不屑,但还是依言而做,俯下了身。
小羽拨开他披散下来的头发,看了眼伤口,只觉心脏一阵紧缩。他饱览群书,学识渊博,虽未经历战场,但也分辩得出这是一道箭伤,伤口颇深,应该足以致命,似乎尚未完全愈合,却不知这少年为何不在安全处好好休养,夜闯行宫来做什么。
“看够了没有?”冷冷声音低喝道,“不会敷药还是怕血不敢?”
“不……不是。”小羽颤着手将药粉小心翼翼敷在那狰狞伤口上。
虽已十分小心,但那伤口处血肉模糊,只是轻轻一碰大概都极为痛楚。小羽看着都觉得疼,而那少年竟是一声不吭,即便在包扎时亦绷着后背,没有一丝摇晃。
“好了。”小羽擦着满头的热汗冷汗,长长舒了一口气,“太疼的话,我帮你穿衣服。”
少年翻身坐起,冷冷瞥了他一眼,伸臂从他手里拽过自己的衣物,一面自己穿好,一面扬了扬下巴:“你的手怎么了?”
“啊!”小羽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右手食指不知何时多了一条很深的口子,方才还以为是沾上对方的鲜血,此时才见血流泉涌,十分疼痛。
少年看了一眼托盘上的瓷瓶碎片,目露鄙夷之色,“这都能把自己割伤了,你还真是笨。”
小羽瞬间红了脸,嗫嚅着要反驳,但觉右腕一凉,有只手握了上来。少年低头将剩余的药粉涂抹在他食指上,动作颇为粗鲁不耐。
小羽吃痛的“嘶——”了一声。少年手中一顿,皱眉瞥他:“这样也疼?”
小羽自幼行止有礼有矩,从未受过伤流过血,此时疼痛已是平生最剧,眼中泛起泪光,咬唇强忍。
“我轻些就是了。”少年眉头攒在一处,“哭什么。”
小羽抖着唇道:“我……我自己来。”
少年头也不抬,“你这么笨,左手取药粉时又要割破了怎么办?别动,就好。”
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说笨,还不止说了一遍,连小羽觉得自己眼泪真要下来了,也不知是疼的,还是羞的,抑或是气的。
少年的手很巧,说轻些之后果然再上药时便不觉得疼,包扎得也是又快又好。
小羽虽未故意去看他,但烛光下这人脸部的侧影轮廓分明,鼻梁英挺,包扎时专注的模样将冰冷的神情柔化了不少,落在眼里竟觉得好看得令人心动。
脸孔又一次被烧着了。小羽回想方才自己赤身裸体的在对方怀里,又念及礼册里所载,身体乃天地所受,父母所予,不可轻示人前。待到两情相悦,互许终身之时,方可坦诚相见,肌肤相亲,才是遵循礼法的正道。
“喂!”
正胡思乱想间,猛地被推了一下,小羽回神,见少年已站了起来,抬步似要走的样子。
“你要去哪?”他脱口问道,问完才觉十分不妥,嗫嚅着解释,“你伤势不轻,这行宫里巡夜的侍卫不少,此刻出去,难免会被发现。”
少年沉吟了一下,冷冷看着他道:“你什么意思?想我留在这里,等天亮了你好喊人来活捉?”
“不是的!”小羽简直要哭,他怎么会这么想,“我是想帮你……”话到一半,悚然发觉自己怎么会这么想。一个来路不明的劫持者,自己都不晓得他是怎么潜入行宫的,目的又是什么,怎么会想起来要帮他。
这与礼与法都太不妥当了!
“怎么?”少年冷笑道,“现在觉得害怕了?你还真不是一般的笨!换了别人,早一刀结果了你性命,只怕你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
小羽垂头脸发烫,他真的有这么笨么?
可……“可你不是别人啊。”嗫嚅着他的声音低弱蚊吟,“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的。”
少年愣了一下,冷哼一声,“何以见得?”
小羽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唇角微微翘起。
“你的眼睛很亮。坏人的眼睛不是这样的。所以,我相信你。”
他的微笑在昏暗的夜色里也闪动着微光。少年盯着呆看了一刻,耳根忽而一热,撇开眼哼了一声道:“你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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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苏亓___  时间:2020-12-13 09:41:11
24 卧榻
小奴阿叶见主子魂不守舍的出来,手里哆哆嗦嗦的拿着包白色的什么。他忙上去扶住他,颇为担心的道:“大人的手好烫,是不是病了?”
院口响起敲门声,有人唤道:“连官大人在么?奉蔺公子之命请来太医院冯匡太医为大人看诊,麻烦开一下门。”
连小羽闻声回过神来,阿叶喜道:“冯太医只为王室看诊,看来蔺公子十分关心大人呢。我去开门。”
“慢……慢着。”小羽强自按住心头惊惶,稳住声音道,“你让冯太医先在外面等一下,我让他进来时再进来。”
阿叶十分疑惑,不过知道主人素来规矩多,行事说话又有很多礼法上禁忌,也不好多问,点头道:“是。”
连小羽回到正屋关好门。
要看诊的话必然会到屋内,可他床上有个身负重伤且不明身份的异国少年,若被人发现了,不但他犯了私藏异族的重罪,而且辛泉也会被锁拿起来,不知会是什么下场。
他这一吓非同小可,满脑子都在想如何将人藏好,快步走到床前却发现榻上没有人。他愣了一下,又转到西暖阁,也没有人。
辛泉竟已走了?
惊讶之余心中怅怅然,屋外的人却已等得不耐烦,问阿叶道:“连官怎么了?别是发热晕在屋里了,所以没法叫人进去?”
阿叶年纪小,心也实诚,听如此说果然担心起来,敲门问道:“大人,你还好么?让冯太医进来给你把把脉?”
里面人咳嗽一声道:“请太医进来吧。”
冯匡跟着阿叶进了内室,如林见差事完成便回去复命了。
“应是昨日受了凉,加之平日勤勉苦学,有些积劳,便一起发了出来。不碍事的,我写个方子,每日两副,早晚吃一碗。这几日多休息,最好卧床不要走动,静养个几天便能痊愈。”
冯匡将少年的手放回被褥中,微笑着安慰。
“多谢太医。”连小羽斜靠在床栏,唤道,“阿叶,送太医出去。”
阿叶怔了怔,忙道:“是。太医请跟我到外面写方子吧。”
正厅内就有笔墨,其实在此写方便可。冯匡医术高明,颇受王室重用,不过脾气也很好,并未介意对方急着把自己往门外撵,和气的点点头道:“好。连官好好休养吧。蔺公子吩咐,若有什么不妥,随时派人唤我。”
连小羽连声道谢,向阿叶示意,火急火燎的将人送走了。
“阿叶,把门关好。不得我吩咐,别进来。”
门外的小奴迟疑着问道:“大人身子不适,不需小奴进去服侍么?”
“不必了。你打盆热水,把洗漱等物放在门口,我一会儿自己来拿。”
“……是。”
血从屋梁上滴落在了床上,连小羽仰起头,颤声唤道:“都走了,你快下来吧。”
辛泉跃下的地方正是床榻的内侧,方才听见门外动静,时间紧迫也由不得他细想,直接飞身上了正对着的屋梁。好在进来的都不识武,也没人留意头顶,便逃过一劫。
连小羽见他身上衣衫殷红一片,便知背心的伤口又崩裂了,抖着身子一面下床一面道:“你躺着别动,我去拿药。”
辛泉将他胳膊一拽,探了下他的额头,皱眉道:“烧成这样还逞什么能?药瓶什么颜色,我自己来。”
“我没事。说了让你别动!”
小羽挣扎着起身。他力气不算大,本来再也拉不动辛泉。怎奈辛泉武功虽好,但伤势太重,方才又勉力运功,早已力尽神危,被他两手拉回,眼前只觉一阵晕眩,重倒回榻上。
又有无数鲜血从那伤口中渗了出来。辛泉闷哼了一声,眼前阵阵发黑。
小羽不敢迟疑,赶忙下了床。落地后身子晃了两晃,勉力站稳当了,急急走到书柜前取来药箱。第二次处理伤口已驾轻就熟,重新包扎好后,他从药箱中找了些镇痛保元的丸药,摇摇晃晃的起身去倒了杯温水,回来坐到床畔托起床上人的头,小心把药丸喂到他口中。
门口阿叶已送来了热水和毛巾。小羽脚步蹒跚的去端了盆过来,喘着粗气为床上人擦拭身上背上的血迹,直累得大汗淋漓,整个人要虚脱了一般。
一盆水已尽染红了,他丢下同样染成红色的白巾,拉过一床被子轻轻覆在那人身上,小心翼翼为他掖好被角。靠得太近,额上虚汗流淌下来,竟落在了那人的脸上。昏迷中的少年忽然睁开了眼。
雪亮如刃的眸子,没有因为伤痛而黯淡半分,一下撞进瞳仁里,小羽心跳漏了一记,脸立刻红了。好在他本来也在发烧,此刻再怎么面红耳赤,看起来也无甚差别。
“你醒了?”小羽赶忙直起身子,与躺着的人拉开一段距离,“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么?”
“作什么对我这么好?”有些冷淡的声音问道。
小羽想不到他一清醒就问这个问题,呆了一呆,垂下头咬唇道:“你救了我……”
“你是真笨还是怎的?”辛泉皱眉打断,“你溺水是因为我藏在澡盆里所致。我并不是救了你,只不过是不想莫名其妙害了一条性命罢了。”
“哦……”小羽讷讷的点头,背过脸去,声音更低了,“但是,你……你吻了我……还……看见我的……身体……”
身后人一时没说话,不知是太意外,还是太惊讶。
连小羽臊得不行,站起了身向外走,却是脚下虚浮,一个没站稳就要倒。
身后有只手臂伸过来把他扶住。小羽撑病折腾了半天,整个脑袋都烫得要起火,身上却冷得发抖,四肢酸疼难忍。那手臂往里带了一下,他再立不住,就势倒在了床上。
辛泉抬手掀开被子,将他拉进来一起裹住,却是不屑的笑了声道:“怎么?就因为我吻了你,还把你全身看了个透,你就要以身相许么?你们虞国人都是这么私定终身的?”
小羽晕乎乎的已有些不清醒,身子发冷就往后面温热的地方靠去,喃喃道:“礼册上说,发肤身体受之天地父母,不可侵犯。而亲吻只能发生在夫妻之间。我们虞国是礼仪之邦,虽然男子之间不是主流正道,但若两情相悦的话,也是发之于情、合乎宗法的。你我行了这些私密之事,虽然是意外,但也要遵循礼法,从一而终,不能再另觅他偶,坏了规矩。”
辛泉皱着眉听他絮絮叨叨的说话,心想这人莫不是真的有毛病?怎能一根筋呆成这样?都说虞国人礼数繁多、无聊透顶,看来还真是不假。本意是要推开了他,但隔着一层布料也感觉得到这少年整个身子都烫得要命。好歹算是一场救命之恩,辛泉紧着眉头将他拉进自己怀里。那太医配了药,不过眼下这情形也没法让他喝了,只能帮他捂着发发汗才能退烧。
连小羽迷糊中得了那个温暖的怀抱十分受用,竟是返身主动抱了过来。辛泉向来洒脱不羁,也没在意,由着他抱着,却听他迷迷糊糊问道:“阿泉,你为什么会掉到澡盆里?还是我的澡盆?”
辛泉低头看那一张满面红晕的脸孔妖娆得紧。这少年生得五官小巧,一双眼大而水灵,望人的时候带着一股认真固执劲儿,除了故作老成时的凝滞暮气之外,其实是蛮标致青嫩的一个人。
他心里一动,摸了摸他的侧颊,柔了声音道:“我是来找人的。跟踪到行宫时伤口崩裂了有些支撑不住。整个行宫只有你这院警卫较松,还有股熏香似乎能够镇痛,我那时也有些神志不清,只觉得你澡盆水的味道似乎能够疗伤,便没多想就进去了。谁能想得到你会光着身子也进来。”
他抱着滚烫的身子,脑袋也有些昏沉,知道对方已睡过去了。
“连小羽,你真是我见过的最笨的人。”
唇角微翘时,一股倦意袭来,便也昏昏睡去了。

楼主:苏亓___

字数:55027

帖子分类:寒武纪年

发表时间:2020-10-16 16:39:00

更新时间:2020-12-13 09:4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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