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时间推回三四十年前，我们走进农家，有三样东西，让人难忘。灶上吊一串果皮，天井角落放几个腌缸，碗柜里一瓶咸金桔。几乎家家如此。

广东过年有花市，家家要在除夕前买好鲜花，欢欢喜喜迎新年。桃花和金桔是少不了的，桃花代表婚姻，金桔代表好运。金桔如金丸，指头大小，味酸，不甚可口，很少有人爱吃。元宵之后，就让人头痛，常见一盆盆挂满果子的金桔被扔在垃圾堆里，令人同情。怎把大吉大利扔出家去呢？不扔又能怎样，每年都会买，自家能留几盆？就算能养活，明年多般不会挂果，有，也是稀稀落落几个，金桔得果实累累，一片金灿灿才大吉大利呀。零零星星的谁肯要呀？

吃是没多少人爱吃，但金桔另有妙用。岭南气热地暖，人最易上火，故四季离不开凉茶。外省人对广东人最初印象，往往就是老火靓汤外加凉茶。靓汤好喝，但凉茶多苦，怎么也爱喝呢？改革开放后，外省人蜂拥而来，没几天就唇干舌燥，口咙冒火牙齿生痛，或者全身说不出的难受，到街边喝一碗凉茶，咦，症状全消，不治而愈。才知道，到了广东，你可以不说粤话，你可以不当自己是岭南人，但绝对不能不喝凉茶。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诚然。

小时候，家里偶尔也会煲凉茶，罗汉果或夏枯草之类，味道都有点怪，苦口良药，良然，苦亦然。不过，更多时候，母亲却是拿出一瓶金灿灿，或黑漆漆，甚至已经发霉长毛的东西，小心挑出指头大小一块，在碗里捣烂，冲上热水，递到我们面前：喝吧，喝了就好。瓶内或金色，或黑色，甚至发霉的，就是咸金桔，清热去火，化啖止咳，还能消炎。对热气上火引起的口咙痛，牙痛，很有奇效，小孩子咳嗽，老人有啖，捣一个喝，常常“药”到病除。那时候，咸金桔家家必略，“看门口”的良药。

咸金桔做法极简单。摘完好的金桔，洗净晾干，找个敞口小瓶，然后一层金桔一层盐码好，记住盐一定要全盖住金桔，拧好瓶盖，没有盖就想办法密封好。放在阴凉外，过段时日，盐化为水，若盐水不能把全部金桔淹没，就得加盐，否则没淹的金桔就会发黑甚至发霉，容易变质。最忌进水，进水很易变质。

咸金桔的功效是与日俱增的，这点和陈皮一样，一瓶咸金桔放个六七八年是常事，不少十年二十年的。时间久长，金桔多呈灰黑色，颜色虽不好看，并未变质。其实，变质也无妨，我家里的咸金桔，常因盐水不足，或使用过程受潮，不小发霉长毛，母亲顶多把霉毛除去，把变质的挑除，加点盐又继续使用。咸金桔越久越是宝，岂能轻易扔掉？在我印象里，似乎是不霉无以称为咸金桔。就算保存完好，时间久了，盐面也多显黑色，在霉与不霉间。

当然，可以不发霉，当然是不发霉好。就是乡下不太讲究，小孩子又怕麻烦，总是拧不紧瓶盖子，广东又是潮湿之地，使用频繁鲜有不发霉的。发霉却也无碍，挑去霉层即可，盐自身就有杀菌作用。我少时候，不知喝了多少这种霉金桔，喝进嘴里，却无霉味，与完好的无异。咸金桔尤受老人家欢迎，人老了易咳嗽多啖，这个时候，老人泡咸金桔如泡茶一样，常常人手一杯。他们不怕咸金桔发霉，还说发霉的效果更好云云，也不知真假。

咸金桔当然是咸的，但桔子毕竟有点酸，浓咸而微酸，不难喝。只是社会进步，土法也就不流行了。
202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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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金桔

若时间推回三四十年前，我们走进农家，有三样东西，让人难忘。灶上吊一串果皮，天井角落放几个腌缸，碗柜里一瓶咸金桔。

广东过年有花市，家家要在除夕前买好鲜花，欢欢喜喜迎新年。桃花和金桔是少不了的，桃花代表婚姻，金桔代表好运。金桔如金丸，指头大小，味酸，不甚可口，很少有人爱吃。元宵之后，就让人头痛，常见一盆盆挂满果子的金桔被扔在垃圾堆里，令人同情。怎把大吉大利扔出家去呢？不扔又能怎样，每年都会买，自家能留几盆？就算能养活，明年多般不会挂果，有，也是稀稀落落几个，金桔得果实累累，一片金灿灿才大吉大利呀。零零星星的谁肯要呀？

吃是没多少人爱吃，但金桔另有妙用。岭南气热地暖，人最易上火，故四季离不开凉茶。外省人对广东人最初印象，往往就是老火靓汤外加凉茶。靓汤好喝，但凉茶多苦，怎么也爱喝呢？改革开放后，外省人蜂拥而来，没几天就唇干舌燥，口咙冒火牙齿生痛，或者全身说不出的难受，到街边喝一碗凉茶，咦，症状全消，不治而愈。才知道，到了广东，你可以不说粤话，你可以不当自己是岭南人，但绝对不能不喝凉茶。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诚然。

小时候，家里偶尔也会煲凉茶，罗汉果或夏枯草之类，味道都有点怪，苦口良药，良然，苦亦然。不过，更多时候，母亲却是拿出一瓶金灿灿，或黑漆漆，甚至已经发霉长毛的东西，小心挑出指头大小一块，在碗里捣烂，冲上热水，递到我们面前：喝吧，喝了就好。瓶内或黄，或黑，甚至发霉的，就是咸金桔，清热去火，化啖止咳，还能消炎。对热气上火引起的口咙痛，牙痛，很有奇效，小孩子咳嗽，老人有啖，捣一个喝，常常“药”到病除，家家都要咸金桔“看门口”。

咸金桔做法极简单。摘完好的金桔，洗净晾干，找个敞口小瓶，然后一层金桔一层盐码好，记住盐一定要全盖住金桔，拧好瓶盖，没有盖子就想办法密封好。放置在阴凉外，过段时日，盐化为水，若盐水不能把全部金桔淹没，就得加盐，否则没淹的金桔就会发黑甚至发霉，容易变质。最忌进水，进水也易变质。

咸金桔的功效是与日俱增的，这点和陈皮一样，一瓶咸金桔放个六七八年是常事，不少十年二十年的。时间久长，金桔多呈灰黑色，颜色虽不好看，并未变质。其实，变质也无妨，我家里的咸金桔，常因盐水不足，或使用过程受潮，不小发霉长毛，母亲顶多把霉毛除去，把变质的挑除，加点盐又继续使用。咸金桔越久越是宝，岂能轻易扔掉？在我印象里，似乎是不霉无以称为咸金桔。就算保存完好，时间久了，盐面也多显黑色，在霉与不霉间。

当然，可以不发霉，当然是不发霉好。就是乡下不太讲究，小孩子又怕麻烦，总是拧不紧瓶盖子，广东又是潮湿之地，使用频繁鲜有不发霉的。发霉也无碍，挑去霉层即可，盐自身就有杀菌作用。小时候，不知喝了多少这种霉金桔，喝进嘴里，却无霉味，与完好的无异。咸金桔尤受老人家欢迎，人老了常咳多啖，这个时候，老人泡咸金桔如泡茶，常常人手一杯。他们不怕咸金桔发霉，还说发霉的效果更好云云，也不知真假。

咸金桔当然是咸的，但桔子毕竟有点酸，浓咸而微酸，不难喝。社会进步，土法也就不流行了。
2020-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