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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的那个初夏，之于刚从学校毕业的我而言，广东无疑是一个不可捉摸又充满诱惑的传说。据村里去过的人讲，那里高楼如林，美女如云，金钱遍地，城市的下水道充塞着诺言和良知。
此时我正支着画架给同村的曹采莲画一幅水彩，心早已飞越了眼前的小村，目光越过湖面，在对面的村子里扫来扫去，画架前的采莲则微闭双眼，享受着被视作女神的美妙时刻。莲花村六十几户人家房屋次第掩映在柏树和槐树林子里，此时尚在沉睡之中。
画了一气后我丢下画笔，一肚子的忧愁。我本来希望在这个叫雁城的家乡小县城找份工作，跟眼前的姑娘朝朝暮暮，跑了一圈后发现在雁城找工作除了关系就是人情。我看着不远处湖面上的两片挨在一起的水浮莲，想象着自己未来并不清晰的命运，心中难免惆怅。
采莲鹅蛋脸皮肤白嫩杏眼含情，一头乌黑的秀发散发淡淡发香味。采莲说：“要是能变成一只鸟就好了，跟着你一起去广东打工，我爸也管不到我。”采莲刚从师范毕业，父亲仁义在村里当支书，仁义已经通过关系帮她在县城实验幼儿园找了一份老师的工作，暂时临时，转为正式工是迟早之事。
仁义还托本家亲戚给采莲介绍了一个男朋友，男朋友妈妈是实验幼儿园的园长，爸爸是县财政局局长，最重要的是对方表示一旦结婚，可以改随妻姓入赘曹家。因此对采莲的憧憬我不以为然。
采莲从小包里拿出一部新手机递给我：“我爸刚给我买的，你到广州打工，拿出来也体面些。”我手机是老款国产二手手机，用了好几年都磨花了。
我接过手机对着荷叶莲花照了几张，跟采莲一起欣赏。从手机的五寸屏幕上看，湖面的野莲花开得正盛，此时微风送来荷叶和荷花相混的淡淡清香，说不出名字的野草开出淡蓝色或鹅黄色的小花，漂浮于水面，娇嫩欲滴，鱼儿从湖底吐出串串水泡。
一只白鸟从荷叶丛中扑扇着翅膀蹿出来，跟着飞起另一只，两只白鸟轻轻掠过湖面，一前一后紧跟着南风的方向飞向远方黛青色谜一样的山林。莲花湖湖水清澈，湖边野草丛生，时不时传来几声蛙鸣鸟叫，弥漫一股野性的气息。湖边山岗松树林笼罩着一层乳白色薄雾，透过白纱似的雾。我为家乡景色深深陶醉，叹气道：“真不想出去。”

@古一成 2020-11-08 20:12:30
来了，继续你啊，哥来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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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采莲头靠在我的胸前，伸手摩挲着我的脸。
“我跟你一起走？”
“那你这份好工作不泡汤了？还有你的上门女婿会哭死。”
采莲嘴巴一翘：“你是不是有病？”
我心里泛起一阵甜蜜，把手放到采莲的秀发上：“你爸不是一般人，报警告我个拐卖人口，我成人贩子了。”
采莲俏脸一红：“你鬼话真多。”
我看着采莲美丽的脸儿，心里有如一阵清风拂过湖面，低下头一边亲着采莲嫩如桔瓣的嘴唇，一边翻身把采莲压到身下。
釆莲低声喊：“不行别人会看到的。”

“看见最好，让你爸看到！”

我的算盘是这样打的：你仁义不是最在乎你那张脸面吗？看你还招不招城里的女婿。我开始忘乎所以起来。
其时一个中年男人提脚出了自家小洋楼的门，急冲冲朝我家走去。此人乃采莲的爸爸，莲花村村支书曹仁义。
仁义老婆死得早，生有两个女儿，大女儿金莲嫁到城里，大女婿是某单位副局长；二女采莲师范毕业，出落得跟花儿一样。
仁义在村里开展计生工作时，常以己为例现身说法。如今惟一让他担心的就是我，仁义知道女儿喜欢的人是我。我父亲早年去南方建筑工地打工，回乡后查出了尘肺病晚期，死得早。我妈秀英一个人好不容易把我拉扯大，为供我读书家里欠下一屁股的债。
仁义对我妈一向照顾。村里老汉传言说晚上曾经看到仁义进过我家的后门。我从小跟采莲一起玩大，算得上青梅竹马，我可说是仁义看着长大的，村里人对我的评价是一表人材还是大学生心眼也灵活。要在往前二十年，在国家还包分配的年头，我绝对是他仁义的不二人选。时代不同了，大学毕业等于失业，能在机关或事业找份稳定的工作才是王道。

此时的仁义叹了口气，不禁自我怜惜了一翻：老子年轻时又比哪个差？要不是成分不好，也考上大学，在城里混饭吃了。
仁义每天醒来的习惯是村前村后转一圈儿，巡视一下他所管理的这个小村，今天显然没这份心情。他跑到我家小院门前，敲开土坯屋的木门。我妈睡眼惺松伸出半个脑袋。
仁义劈头问道：“采莲是不是来你家了？”
“没。”
“马波呢？”
秀英看仁义脸色铁青，回头喊了声：“马波你仁义叔来了！”
她这意思无非是给我报个信。
仁义一把推开秀英，直接进了堂屋，在屋里仔细查看一番后出了门，把像根木头一样的秀英扔在那里，沿着一条土路朝村子对面的朝松林坡走去。此时仁义心里已经腾起了愤怒的火苗，主要是因为他发现自己没有把握住局面，之于他这个莲花湾的土皇帝来说，这不可容忍。仁义脚步凌乱，一边想着采莲的亲事一边四野里打量。远山近水如同几抹水墨，让人心旷神怡，想到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正跟我这个穷小子亲热，仁义心烦意乱。青草的露水打湿了他的鞋子。仁义在心里对自己说，老子今天就是把松树林子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出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扔到湖里去。仁义想象着一声怒吼之后我吓得屁股尿流，脸上浮出淡淡微笑，这一向是他行事的风格。仁义找遍整个松树坡后显得有些绝望，望着满山的松树发呆，一阵风吹过，松树发出的希索声仿若嘲笑。

仁义背着手站在山坡上举目四望，惊讶发现，他要找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正把采莲压在湖边草地上忘我亲吻，不由从内心深处发出一声感慨：“这小子像我。”仁义因此还想到两个字：野合。这其实是他此生干得最为熟练的事业，野合万事兴。
仁义深一脚浅一脚沿着山坡朝湖边赶去，此时他只恨腿短脚小，时间不等人，晚一秒都可能出大事。看着近走着远，仁义连滚带爬奔下山坡，两分钟后出现在我和采莲跟前，已然气喘吁吁，差点还当着我的面摔了一跤。“你们干什么？”话出口后仁义觉得说得很没有力度。
我看看红眉绿眼的仁义：“你没看见啊仁义叔？”
采莲没想到我约她到湖边画画是这个目的，她躲在我后面，看着浑身哆嗦的仁义，眼泪汪汪。
仁义说：“你个小狗日的耍流氓！看老子不叫人抽了你身上这条野筋！”

“这事你也干得出来？我是采莲的男朋友啊。”我提醒道，心里未免有点害怕，看仁义的样子是认真的。
仁义心想，妈的，到底是读大学的人，放屁都有节奏，他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我日你妈！毛都没长整齐的东西，还跟老子说情道理！”
“爸爸你怎么这样说话啊，”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被责骂，采莲毫不犹豫站出来替我出头。仁义见自己的女儿维护外人，一时怒火攻心：“他在湾里到处说老子坏话，还想老子把姑娘嫁给他？”
我也不示弱：“您横强霸道惯了，还怕人说你坏话？”
仁义此时如坐到了火山口，一股熔浆将他喷到了半空。愤怒的仁义抬手一巴掌掴过来，我脸上出现五条红白相间的手印。我抡着拳头冲到仁义跟前作势要打，采莲及时扯住我：“你是不是疯呀？”我清醒过来，认为殴打岳父确非明智之举。
“仁义叔，你什么时候学会尊重下人？”
采莲左右为难，把我拉到一边说：“你回家吧。”
我走时丢下一句：“是他脾气大，你莫怪我。”
仁义瞪了采莲一眼：“跟老子滚回去，脸快被你丢干净了！”
采莲含泪说：“你正大光明谈恋爱，丢了你什么人呀？”
仁义痛心疾首：“你跟他来往有什么意义？他家一张桌子配不齐四把椅子。”
“现在不代表以后，我要跟他一起去打工。”话一出口采莲就后悔了，嘴太快说漏了。

仁义勃然大怒：“老子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你现在翅膀硬了？你跟我说清楚，你跟他到什么程度了？”
采莲扭身就走。
仁义一抬头，好几个正在湖边田里忙活的人秧也不插了，直起腰张嘴看得津津有味。
仁义从裤兜掏出手机拨通了乡派出所所长老何的电话，仁义跟老何熟。老何无事就开着警车来莲花湖钓鱼，完了在仁义家喝酒吃饭。仁义拨了两遍才打通，直奔主题：“老何跟你汇报个事啊，我姑娘被人欺负了！”
“那这小子胆子不小哇，曹书记你想怎么办？”
老何对仁义的话只信一半，但仁义一般不求人，如果开口肯定是要帮忙。仁义说：“把他弄到你那关几天，让他长点社会经验？这小子没大小，仗着念了个机巴大学。”
老何吃了一惊：“还是大学生啊？”
仁义不屑道：“毕业了没找到工作，整天在村里偷鸡摸狗。”
老何说：“那是个祸害了，抓起来教育一下，不然发展下去迟早走上犯罪的道路。”
“嗯，这也是为他好，他妈是个寡妇，把他拉扯大不易。”
老何说：“我带人过来。”

我回家后要我妈不用担心。
“大不了我跟采莲去广东打工。”
我妈一脸惊慌：“你就是把采莲带到天边，她也是仁义的姑娘，你要想跟采莲做一家人，就老老实实去跟仁义作个揖认个错。”
我说：“您去忙自己的事，我想睡会儿。”
我摸了摸脸，还有点火辣辣的，想到刚才让仁义气得差点跳湖，我嘿嘿笑出声。我妈有点生气，瞪我一眼：“你还笑？”
“他仁义也不比我多长个角，有什么好怕的？现在是法制社会，他不敢把我么样。”
可见仁义没有说错，我确实没有什么社会经验。
我还没吃完早饭，外面就响起敲门声，我脸都白了。

我安慰妈：“不怕，我去开门。”
我妈说：“要是仁义来了，你千万莫跟他吵。”
“晓得的。”
我开门一看是采莲，一脸的惊惶，手上还提着个小包。
我笑：“真要跟我私奔啊？”
如果我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可能就开不起这样的玩笑了。
“派出所的警车都开到我家稻场上了。”采莲说这话的时候都要哭出来了。
我是个容易冲动的人。“我找你爸说清楚去，当面问他我犯了什么罪？”
采莲一把拉住他：“你跟我爸讲理能讲通？”
秀英把我行李收拾好了。我说：“妈，我跟采莲先去广东，搞好了回来接您过去。”
我拉着采莲的手急急忙忙地出了后门，穿过一片青翠的水竹林，顺着小路刚走到村子南边村水泥公路上。
一台摩托车呼啸而来，采莲一看是他堂哥小俊，后面带着他的女朋友云霞。云霞和采莲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坐在小俊后面的云霞说了声：“停车。”把摩托车开得快飞到半空的小俊来了个急刹车，差点把云霞颠了下来。

我静静的写，你静静的看

云霞狠狠掐了一下小俊，云霞是聪明的姑娘，一看我和采莲拎着个包，慌里慌张的表情就猜到八九分。
云霞下车说：“让小俊送你们去火车站吧，你爸他们出村口了。”
采莲和我坐上车，采莲把我的腰紧抱，小俊踩响油门，摩托吼了一声冲出好远，采莲回头望了望，云霞站在原处朝她挥手，采莲腾出一只手朝云霞也挥了挥。一辆警车从云霞身边呼啸而过。
小俊提了一把车头，打了个折，从路边的斜坡子冲下去，下了坡顺着一条半米宽的田埂朝国道而去。上国道后小俊发足油门，一路狂奔，甩出波浪形的黄色尘埃，如腾云驾雾。
不到半个小时小俊就把车横在城北的小火车站门口，帽子也没取，对我说：“剩下的靠你自己了。”
我说：“以后到广东找我喝酒。”说完拉着采莲往车站候车厅大门冲去。警车呼啸冲进火车站广场。我扯着采莲冲进候车厅后，直朝厕所跑。

早安各位

仁义带着老何进了候车室，伸长脖子四处张望。我拉着采莲进厕所躲进了一个格子，采莲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夹，把里面的钱全拿出来递给我：“等我出去把我爸引走，你就去买车票，你先去，我会过来找你的。”
我推开采莲的钱，痛苦万分，压着声音吼：“我有钱！”
采莲轻声说：“你有没有我晓得，人是英雄钱是胆。”
我把钱接过来放进口袋，关键时刻，采莲总是比我显得冷静些。采莲亲了我一下，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我。
仁义正焦躁时，看到采莲朝他走来。仁义黑着脸走到采莲跟前，采莲眼睛红红的。仁义瞪了采莲一眼：“还有脸哭！把老子人丢完了。”
老何对仁义说：“孩子大了，有些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做主。”
仁义摆手：“自己作主她要飞天。”
其时从河南信阳开过来的一趟慢车如同命运一样吭哧进站。
两分钟后坐在火车上的我看着车窗外，稻田飞移，火车上正放着一首情歌，我心如刀割。
这列开往2008年春的南方列车24号车厢，还有如下人士：肖红、胡小龙、林芳、周志平、刘春红，各位请注意，这些人将在本书中反复出现。

我一出广州火车站，包被人偷了，据说这是我那个年代大多数初到广州打工的人收到的一份见面礼，这其中当然包括我的毕业证手机什么的。
这算不了什么，一个月后你仍然可以看见我漫步在广州大道，五月的花城弥漫着白玉兰的香气，路边的木棉火红而深情，这里是广州，无数梦想在此开花或败落。此时被太阳晒黑了许多的我穿着一套便宜西装，一脸疲惫，走近一座名叫南天广场的高耸入云十分气派的写字楼，通知我面试的公司就在这栋大楼之上，老实说我已经记不清这是来广州后应聘的第几家公司了。经过一个多月的找工，我身上的钱被黑中介骗了不少，准确的说口袋里还有50块钱。50块钱在广州这种花花世界能干什么呢？如果这次应聘不成功，真不知道该干点什么。我听说有些人实在找不到工作就去卖肾，女的可以去卖淫。想到这里，我沉重地叹了口气。
因为对路线不太熟悉，我提前三站就下了公汽，走出一身臭汗后我盯着一栋大厦门口的公司铭牌找了一会儿，找到所要应聘的那家公司：华科房地产公司，放心大胆的走了进去。

电梯口挤满了人，每个人都拎着包一副风尘仆仆远道而来的模样。电梯来了，我被挤到最里面，站在我旁边的这位仁兄拿出简历看了又看。我斜眼看了一下，上面的学历是某房产地开发学校，想到自己起码也是个三本，而且还是工民建专业，于是信心重又回到身上。
大家同梯共渡16层楼后，找到了一家装修堪称豪华的公司。前台右边设了会客区，两排沙发上已经坐了不少于10个人。我看见里面还空着一个位子，刚准备进去，后面的人一拥而进，一个花格衬衫男孩推开他一屁股坐了上去。等我走到沙发边时，已挤得密不透风。我背着包站在一边，脸上仍保持友好的微笑。
前台姑娘过来给大家每人发了一份面试表，要求每个人务必把这份足有四页纸的面议表填满。我蹲在地上，把表格放在茶几上，一笔一划认真填完。
交了表后前台脸上带着职业性微笑：“大家先在这里等着，我会一个个叫你们的。”然后她叫了一个人的名字，这个人立马站了起来，腰身挺直如同要奔赴战场的士兵，虽然隔着有三米远，我仍能看到他浑身微微颤抖。
刚才跟我抢座位的花衬衫小子拍拍他的肩膀：“过来坐下吧。”
等我坐下，花衬衫微笑问：“应聘什么职位？”
“土木工程师。”
“我也是啊，哦，对了你什么学校？”
我谦虚报上校名，花衬衫说：“这个学校好像没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