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名为顾长宁的一生的最后的舞台。”我也来到窗口，看着窗外道——在那漫天烽火的远处，有巨大的发光的树冠，在黑夜里闪烁着光，那就是我们在刚才的万花谷看到的远处的枝桠的真面目，不过此时更加接近了而已。

可以想象，那颗参天的巨树，比通天柱还有巨大的树木，是支撑着这个梦境的中心，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以它为中心而旋转着。


最后，要给我们看什么呢？

梦核·顾长宁。


这是太原之战最艰难的时候，城中粮食匮乏，独守孤城。

我和唐修行走在饿殍满地的街道上，看到的是断瓦残垣，一片凄惨之景象。


活着的那些人们却群情激昂的涌向某个地方，有木头支架被架起来，上面绑了个人。


“这个妖言惑众的大夫竟然暗中砍人头，扒开人的脑壳！吃人的脑子！他是妖怪！杀了他！吃他的肉！吃他的肉！”人们拿着刀具叫嚣着。

“你们都不明白……人的脑子到底有多大的威力……呵呵呵……呵呵呵……”木架上，那个黑衣长发的男子疯癫的笑了起来。

“杀了他！割他的肉！杀了他！吃了他！”


叫声越来越响。

“住手！”我朝着那群人奔跑，但是距离却好似越来越远，无论怎样都到达不了那边！

在我停下来后，那些人好似又在我不远处的地方，触手可及。

惨剧开始了。

人们开始活生生的割肉，就像对着活羊，活牛那样。

饥饿的人们甚至有人扑上去，直接去用牙齿获得肉片。

“君华啊……假若人的一生只是个梦，你是这个无尽的噩梦中，唯一理解我的人。”男子 抬起头，他的身体已经迅速被人们分解着，蚕食着。

他突然开始大笑。
凄厉可怖。


他的面颊也很快被人用剔骨刀剔下肉来，连眼珠都不放过。


终于，当饥民们四散而去之后，只有一具血淋淋的白骨悬挂在那里。

那就是


顾长宁的一生。


他所撰写的医典，被冠上其他人的名字，成为万花谷传世的伟大名著，他进行的研究匪夷所思，大概人类要再过千年的时间才能理解他究竟在医学，不，在理解人类本身上究竟走了多远。

他生下来就被赋予了梦境的天赋。

他是上天赐予人类的先知。

但是，

综其一生，

都无人能够认同和理解他。

甚至他的结局，也是作为充饥的肉被瓜分掉了。



这就是，


太原之梦的真相。

梦的核心

所重现的昔日旧景。

但是，这位天才并没有因此而停止他的思考。
他的天赋在死后依旧运作着。

我们看着太原的天幕，日升日落变得像流星那样快，除了我们两人，周围的时间飞速的流逝着，那木架腐朽崩塌，白骨坠入地中，迅速被泥土掩埋，有桃枝从泥土中发芽生根，转瞬成为桃树，桃花绽放，风吹桃花，花瓣四散。



太原重建了，战乱结束了。


那条街又回复了熙熙攘攘的繁华。


飞速流动的时间突然变慢了。


有一个盲眼的道士，坐在这条街上的茶棚里喝茶。桃花随风卷入那茶肆中，那双目无神的道士，突然好似目能视物，竟然将头转向这边，看了一眼。

时间，凝滞了片刻。


那道士，是我师父，秦君华。



但是只是一瞬间，他只朝这边看了一瞬间。

时间的停滞，也只维持了那一瞬间。

我们面前的街道的时间再次变得飞逝。模糊不可辨。只有那颗生长在白骨之上的桃树，好似根本没有变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角落里已经不见了桃树，而是妖娆着宛若浮灵一样的诡异女子。

她似匍匐在那里，薄如蝉翼的衣服贴着身躯，无风自动，深夜里没有人发现她的身姿。

“我是你的梦，是你生的灵，你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只要你长睡不醒，而我，则永生。”女子低低的对着泥土喃喃自语。

她周身的飘带，此刻变得更加张扬飘渺，恍如瞬间长了百尺，她从泥土中走出，赤脚行走在那街道之上，张开双臂，在无人的月色之下。

凡她所经过之地，一一坍陷瓦解，遁入虚空。

那是

太原，被梦化掉了的一刻。


是的，至此为止，我们所站的地方，已经变成一片无尽的黑暗，只有那颗散发着光的大树，指引着我们前进的脚步。


那棵树，贯彻着这黑暗的虚空，上无延伸的尽头，其下之根，无边无际。

而树干的正中，有一个人，半身与树融为一体，只有上半身好似从树中挣脱出来，但是他的长发，却又丝丝缕缕，融入书中。


“顾长宁，这就是你支撑着整个梦境的支柱。”我说。

“啊，你看见了所有，命灵。”书上的男子睁开眼睛，他是全白的，身体已经变成了树木一般的之地，通彻发光，只有他的眼睛，还是凡人的样子。


唐修的目光，却落在我的身上。

我也看着唐修。

唐修开口说：“看来，我差不多已经能够分辨了，命灵玄清。”

李玄清笑了一下，然后转过头看着顾长宁：“你所孕育的梦灵，妄图永远靠着你的梦，永生，甚至主宰现世的梦灵，现在已经尽成了碎片。【指秦皇陵番外事件】但是我知道，她所有的力量，都是来自于你。

但是，由于你在临死那一刻所迸发的力量，实在超越身为凡人的你自身，你也异化成了这副模样，被禁锢了自由，永远只能靠着梦灵的指引看她双眼所见的东西。

如今梦灵已经湮灭，力量重新回归到你这里，你已经拥有堪比神灵们的能力，虽然作为神灵，原本是凡人的你是异类，但是身为你的同类，我还是要欢迎你，加入我们的行列。”

“命灵，我和你们那些，永恒的神灵不同，我并不渴望永生。就算我已经异变，我却始终只为了一个执念而存在。我被赋予的人生，就如同你看到那样，永远，永远，永远也看不到希望。我所存在的目的，无论是我活着的时候，

还是我死后的，


我所存在的目的，


都是为了让梦，

成为最真切的现实！”


瞬间，四周的黑暗散去，唐修看到了惊人的一幕——那棵发光的树，竟然是类似神经一样缠绕不绝的管路，而无论是四周，还是地面，都是黏滑皱褶的肉壁，如果非要给这景象一个形容词，

唐修只能想到一个东西——

脑。

被脑组织包裹着的，最终的狭窄的空间！


而被埋藏在这些无穷无尽的脑组织中，镶嵌在那高高的肉壁上的人，则是宛若沉睡的君华道长！


覆盖在他身上的脑组织如同烂泥一样滑落，使得他的身体随着山洪一样的组织，“漂流”了过来。

而所谓的顾长宁，不过是那巨大的神经丛形成的“树”上，由无数的神经管路缠绕而成的人形而已。


那些附着在秦君华身上的脑组织，旋即开始越筑越高，直到将他托举到和神经人形平行的位置时，

那人形伸出由细小的神经构成的“手”，去碰触秦君华的额头伤疤，在他的“手指”碰到他皮肤的刹那，那些更加细小的神经丛，很快从秦君华的脸颊上蔓延而去，犹如和秦君华的身体融为一体。

“你要做什么！”李玄清厉声问，“你要从他身上攫取残存的华山山灵之力么！你知道那伟大的能量会产生什么后果么！那是远远凌驾我等次神的能量！你的永恒将瞬间被它打碎！”


“那正是我的执念。梦最迷人的魅力，难道不是它成真的一刻么？我的梦，我唯一的梦，就是让我的挚友，有一次改正的机会。假如遇到华山山灵是他最大的错误，那我的执念，就是修正这个错误。”顾长宁的声音来自于四面八方，

“我要实现的梦想，是制造出甚至连你，命灵也无法更改的，绝对的现实！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把你们引到了这里，让命灵随着我的梦一同做梦，这样，你的力量就会被狂妄贪婪的梦灵牵制，只有你到达这里，被束缚在我的核心中，你对于现实巨大的篡改能力才不会生效。”


“你是要借助山灵之力，制造出连命灵也无法更改的现实么！你要把什么可怕的梦中的东西捏造到现世之中！”李玄清道。

“玄清！我们怎么办！要杀掉那个东西么！”唐修紧张的说，虽然不太明白他们的对话，但是很明显，连命灵玄清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惨叫声却在此时犹如从千万个人口中发出，响彻四周，唐修差点因此而昏厥。连整个空间都在距离的颤抖！


“看吧！那就是你吸收山灵之力的下场！山灵把她最后的力量封在秦君华身上，那是她给与秦君华的契约和特权！你真是太贪婪了！强行吸收那能力，你绝对会自我毁灭！创造出了凌驾于我之上的现实之物又能怎样！”李玄清吼道。


“你还是不懂人的心啊，命灵。”顾长宁的笑声夹杂在那些惨叫声中。

他的身躯，突然散开，整个将秦君华包住，整个空间开始坍陷溶化。

我眼前的风景，女人，一切，


尽数破裂，化作


无数蝴蝶，黑的或白的。


顺着我的指尖



翩然而去。




梦起太原，


終焉华山。


一切不过是


白骨生梦。









“玄清，我们似乎回到了华山。”师父躺在我面前的雪地上，缓缓睁开了双眼——


“我似乎做了一场很长的梦，但是却记不住梦中的分毫。”他的目光转向我，“你……


真是憔悴。”

他的手指随即放在自己的眼睛上：“我为何能看到呢？为何呢……”

“因为一个人，他叫顾长宁。”我说。

“我……认识这个人么……顾……长宁……”他念着他的名字时，眼泪突然就滑落了下来。


凡人，为何做到这种地步。

可以成魔，

可以成神，

亦可以是


人。


世间长情，执着几分？


————————————《异城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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