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见过河豚，却如雷贯耳。河豚有剧毒，可致命，却极其鲜美，于是历来有拼死吃河豚说。拼死也要吃，这得多大的勇气，又得多大的美味呀。

河豚毒素俱在内脏，只要处理得法，是不会中毒的，才会历来趋之若，说拼死只是拼，不一定准死。旧时酒家治河豚都有秘法，为安食客心，门外刻着保帖“食豚中毒，以命偿命”。民间也有解毒土法就是人中黄，吃前一旁早备，发觉不对劲，立马吞咽催吐，一般也不会致命。这么恶心的法子，还真人还有胃口吃，难道河豚之鲜美，真是人间之至极？

人的名，树的影。人就是这样，说从众也好，说羊群心理也罢，都很难独立潮流之外。况且人都有好奇心，俗语说好奇害死猫，更何况好奇之外，还有逆反心理，不让吃，说有毒，就偏要吃，这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上行。勇也罢，蠢也笨，无可否认，都是人之心理之一。

后见苏东坡有诗云：萎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苏东坡是吃货，河豚这种至味肯定不会错过，连写诗都念念不忘，暗暗计算着时间，就差嘴角流涎了。看了解释才知道，提到萎蒿与芦芽，除了说明时令，据说萎蒿还能解河豚之毒。古语云一物降一物，又云毒物之居百步内必有解药，萎蒿与河豚同时正是合于物理。想不明白是，既然萎蒿能解河豚毒，为什么还说是拼死吃河豚，更犯不着要喝人中黄救命呀。苏说萎蒿满地，可见萎蒿也绝非难得之物。后来一想，可能以人腹之容量，是远远达不到解毒的需求吧。总之，吃河豚还是要拼死，至鲜而又至毒，让人奈何。

据说如今河豚有人工饲养，毒素甚微不足以致命，甚至已是无毒，吃河豚不必再拼命了。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但思如今科技之发达，也不全无可能。不由心里暗自惊喜，这么说吃河豚不必拼死了。可市面上，仍不见有售河豚。河豚带个河字，当然是河鲜，我们广东称之为鸡泡鱼，多生长在长江流域，珠江流域并不多见，欲识河豚还是不可得。没想到却在无意中，却了心愿，虽然多少也有些惋惜。

上回一家春节前上湖南探望内兄，内兄在长沙开酒楼，店名汉糖广记，主打高档粤菜。那几天沾妻子光，尝了许多美食，例如拳大的鲍鱼，长长的鱼翅，盘大的螃蟹，都是平生第一回。有一晚，说要让我们尝尝河豚之美，闻言暗暗激动，没想到一直极渴望的至鲜河豚，就要得尝所愿了。坐立不安。好不容易端了上来，竟不是想像中的清蒸，而是一盆“鱼羹”，乳白汤汁固然诱人，可对广东人来说，食鱼清蒸才是首选，才叫知味。

略一想索，便知原委，此是冬季，并非萎蒿满地芦芽短。就算饲养不分季节，隆冬季节，显然不易活养。冰鲜清蒸不如另选做法，我不知这是什么做法，没问。印象至深却不是鱼肉之鲜美，竟是鱼肉之细腻嫩滑。不是入口即化，是滑不留口，肉如凝脂又细无渣，一咬不会散，却软软的弹牙，颇象吃啫喱。我知道有种脆鲩，鱼肉是脆的，这河豚肉却又不像脆，比脆还要好，细、软、滑，那口感夸张说可是平生罕见。

河豚是这个口感，还是厨师的功夫？河豚之鲜，无从休会，“肉感”美妙，却印象极深。现在想来，极可能是肉质太让我惊艳，才忽略了鲜味。食罢更增河豚之想：肉质如此，鲜味可期。
2020-1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