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童话与现实

莫海洋觉得自己很难把注意力集中到作业上。虞云在他旁边，正和张凌开心地说笑。

他们现在，几乎每天一有时间就腻在一起。

是自己促成了他们，因此虞云已经当自己是好朋友，但莫海洋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自己过去所希望的，在成为现实后，却发现原来远远不够。

“这就是人类所谓的恋爱吗？还真是有趣呢……”虞云刚一离开，张凌就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莫海洋没有回答。张凌只是在炫耀吧，虽然话说得好像他自己不是人类一样。

“你很喜欢那个丫头吧，海洋？”

莫海洋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是取笑自己吗？无所谓了，反正他在这个班上早就是个笑话了。

“真搞不懂怎么会滋生出‘感情’这种东西，明明只是为了繁衍后代而已。”张凌耸了耸肩。

莫海洋无法保持沉默了，“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他惊讶地看着一脸无聊的人，“你不是也同样喜欢虞云吗？”

“喜欢？”张凌突然大笑起来，“人类这种不切实际的玩意儿我从来不懂。”

莫海洋呆住了，看着对方满不在乎的笑脸，问：“既然不喜欢……那你为什么接受巧克力？为什么和她在一起？”

“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玩玩也好。”

莫海洋的怒气一下子被点燃了，自己当成公主看待的小云，在这家伙眼里，竟然只是个玩具！

这个人根本配不上小云，他的童话也不该是这个样子。

“今天，虞姬和黄金国王子相约出了城堡，到附近集市上游玩。海洋依然在他们身后默默跟随。回来的路上天已经黑了，三人怎么也没想到在城堡附近居然会碰上抢劫。口口声声说着多么爱她的王子落荒而逃，就在这一刻，虞姬看出了他的真面目，原来他并不爱她。

爱她的只有海洋，海洋为了她拼死与抢匪搏斗，两臂被刀子划得伤痕累累。虞姬的心，终于回到了海洋身上……”

童话里的情节果然再次在生活中重演，第二天虞云和张凌刚走出校门没多远，便被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一脸凶相地挡住了去路。

莫海洋站在大树后面有点发抖，自己等会真的要冲过去？他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做好准备，就是有把小刀也好啊。

“操！”突然一声大声咒骂传来，莫海洋刚探出脑袋想看看怎么回事，就见一个身影从身边飞一般地掠过。

看背影竟是虞云，莫海洋呆住了。

“你他妈的……”某个小流氓正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是要去追虞云的，却被张凌一脚绊倒在地。

几个人很快缠斗在一起。

莫海洋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现实跟童话出入太大，女主角跑了，他还要怎么英雄救美？

不过看情势似乎也不需要他，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张凌已经把四个人高马大的青年撂倒在地。

“再来呀。”

受到挑衅，小流氓们摇摇晃晃地又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刀子。

莫海洋倒抽一口气，他没有想到长相像女孩般清秀的张凌出手如此狠厉，并且在敌众我寡、敌方手持利器而自己身无寸铁的情况下居然还游刃有余，直到四人都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唉，真不经打。”张凌惋惜似的嘀咕了声，拍拍手转身走了。

直到他走远，莫海洋才从树后走出来，呆愣地看着地上不成人形的四只。

像是察觉到什么，他回过头，见一抹熟悉的人影正从远处跑来。

一个想法忽然进入了莫海洋的脑海。他想起了他的童话……

第七话 英雄的光环

看到眼前的场景，虞云惊呆了。

莫海洋跪在地上，左臂上被狠狠地划了两刀，破开的衣料里边露出狰狞的伤口，鲜血淋漓。更可怕的是，一把刀的刀尖正插在他右臂上，汩汩的鲜血泉涌而出，在地上形成鲜红的一汪。

“海洋……”虞云俯下身，颤抖地问，“张凌呢？张凌他在哪里？”

莫海洋心里一痛，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她关心的居然还是他。

“他早就逃跑了……”忍着双臂的剧痛，莫海洋断断续续地说，“我看到他们要追你，所以和他们……打了起来……你没事吧……那……真是太好了……”

说完他双眼一闭，昏了过去。

莫海洋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里，父母和姐姐守在他身边。令他欣喜的是，虞云也在。

“海洋……”虞云的双眼红通通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

“水……”

水立刻递到了唇边，莫海洋露出了微不可察的浅淡笑意。

虞云的声音和神情都写满了温柔，有些什么，已经不一样了。

伤口已经包扎过，却仍然痛得厉害。莫海洋看着自己裹满纱布的双臂，心不禁有些发麻。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有勇气这样伤害自己，却丝毫不感到后悔。

这是他一手编造的童话，是属于他的童话，如果用笔已经没有用，那么，用他的血又何妨。

莫海洋的伤看着可怕，但其实并不严重。既不伤筋也不动骨，不过是皮肉伤罢了。所以没过几天，便回学校上课去了。

学校于他，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初三三班的莫海洋为救同学勇斗歹徒的英雄事迹早已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莫海洋一夜间便成为了同学们心中的英雄人物。不仅如此，连报纸、电视上都出现了他的形象。

校长亲自到班上慰问他，更令他成了班主任眼中最优秀最引以为傲的学生。

一切都美好如同童话，莫海洋却并不放在心上。他唯一在乎的，只有虞云。

虞云已经是他的女朋友了，不仅同学们默认，连严禁学生早恋的班主任都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开始时莫海洋还有些担心张凌会说出真相，但很快便释然了。即使张凌真的说出一切，谁又会相信？毕竟，受伤的人是自己。

但张凌却毫无动静。即使自己的女朋友被莫海洋抢走，自己还被扣上了胆小懦夫的帽子，也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有时他看着莫海洋时，脸上甚至挂着一缕虚无缥缈的笑。

这种笑总是令莫海洋心底发怵，不知是因为心虚还是歉疚，他最终也没再和张凌说过话。

日子一天天过去。

时间真是抹平一切的最好的工具，随着英雄的光环渐渐褪去，莫海洋在众人眼中也逐渐恢复成原来的模样——他本身的模样。

虞云觉得自己越来越难接受莫海洋，这个人总是阴沉着脸也就罢了，还有点神经兮兮的。连她对别的男生笑一笑，都要疑神疑鬼地紧张半天。

自己，怎么会因为一时的感激，就头脑发昏地当了他的女朋友呢？

还是张凌好，张凌外表那么出色，成绩又那么优秀，站在他旁边感觉到周围的视线都是充满羡慕的。虽然张凌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但其实对自己却很温柔、很体贴。

虽然上次碰到歹徒时他逃跑了，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先让自己逃走的呀。

莫海洋发觉虞云近来对自己越来越冷淡，似乎总是想方设法地疏远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直到有一天他偶然看到虞云又和张凌坐在一起说笑，这才似乎找到了答案。

俊男靓女的画面很是唯美，却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你和她说了什么？”虞云一走，莫海洋就质问起张凌来。

张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像戴着一个精美的面具。“你说呢？”

莫海洋沉下脸：“小云现在是我的女朋友，你和她最好保持距离。”

“哦？如果我告诉你，是你的女朋友想回到我身边来呢？”

“你胡说！”

“真是可怜。”张凌俊秀的脸上甚至浮起了一丝怜悯，“实话告诉你吧，你的女朋友说你成天阴沉沉的像是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她已经厌倦你了。”

莫海洋浑身都颤抖起来，这是小云说的话？他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相信，却直觉张凌并没有说谎。

张凌微笑地看着他，只有他，能够看到对方周身缠绕的黑雾。

可怜的被黑暗侵蚀的灵魂。

“这个人，快被吞噬了呢……”耳边一个细小的声音说。

第八话 童话的结局

莫海洋坐在书桌旁，淡红色的灯光笼罩着他。

白天时张凌的每一句话都在他耳边反复回响，切割着他的心。

虽然虞云没有向他提出分手，但他知道虞云心里已经没有他了。即使他煞费苦心颠倒黑白，甚至不惜伤害自己，依然得不到她的心。

虞云喜欢的，一直是张凌。

莫海洋的脸，在光线下有些诡异的扭曲。

张凌。都是因为张凌。

张凌的存在让自己像一只永远变不成天鹅的丑小鸭，连生命中唯一的慰藉也被他夺走了。

如果没有张凌，该多好……

握着笔的手轻轻颤抖起来，莫海洋脸上却露出了陌生的笑容。是的，他无法阻止张凌的出现，但却可以抹杀他的存在。

“这是白英国历史上最艰苦的一段岁月。

黑暗国度暗精灵王带着他麾下的邪恶战士，入侵白英国。原来上次公主他们碰到的不是一般的抢匪，而是黑暗王国暗精灵王座下的仆人。他们的死，正好给了暗精灵王入侵的借口。

战争爆发了，长期处于和平中的人们毫无抵抗之力，一时间哀鸿遍野。人们无一刻不在企盼着救世主的降临。

正在这个时候，海洋挺身而出，带领众人为自己的家园而战。最后，他终于一剑刺穿了暗精灵王的心脏，结束了这场战争。

海洋成为了人们心中的英雄，在今后很长很长的时间里，白英国的所有人都无法忘记他。而黄金国王子呢，却没有上次那么幸运，在逃跑的过程中不幸被暗精灵的魔法击中，爆体身亡。很快，便从人们的记忆中彻底消失了。”

合上日记本，莫海洋把它放进了最底层的抽屉里。以后他再也不需要它了，他会一直一直和虞姬在一起，过着童话般的日子。想了想，他又从抽屉中取出逛街时买的弹簧小刀，塞进书包。

“晚上是小云的生日Party哦，你没忘记吧？”

“当然记得啦！对了，你给小云准备什么礼物了？”

两个女孩正开心地聊天，丝毫没注意正从她们旁边经过的莫海洋。

莫海洋一愣，今天是虞云的生日，他竟完全忘记了。

虞云邀请了全班同学参加生日Party，放学后，同班级的30来个学生都跟在她身后走出校园。

莫海洋走在最后边，心里有点乱。虽然虞云近来对他十分冷淡，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她的男朋友。女朋友生日居然都没准备礼物，实在是太不称职了。

他正心不在焉地走着，前进的队伍忽然停滞了。透过人群，就见几个一身黑西装、戴着墨镜的男人拦在他们前面。

几个男人走过来把他们团团围住，学生们毕竟还是孩子，都害怕起来。

“我不想伤害你们。”一个似乎是领头的说，“我只想知道，上次打伤我们兄弟的，是哪个小子？”

想不到上次抢劫未遂的几个小混混居然是黑社会的人，同学们更加惊惧，纷纷把目光投向莫海洋。

莫海洋自己也惊呆了，他万万没想到童话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在现实中上演。

看到几个男人顺着学生们的目光注意到自己，莫海洋插在裤子口袋里握紧小刀的手发起抖来。

“不是……我……”他看向张凌，张凌也正看着他，脸上依然是那一抹虚无缥缈的笑。

领头的男人向他走了过来。“是……是他！是他……是他打伤他们的……”莫海洋害怕了，他不是英雄，他也当不了英雄。

“海洋你在说什么呢？”张凌满面惊愕，莫海洋却清楚看到他眼底笑意，“为救女友勇斗歹徒的人不是你吗？你忘了，我可是只顾自己逃跑的胆小鬼哦。”

莫海洋说不出话来，正在这时，对面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传来：“老大，这是上次女的！”

莫海洋心一惊，虞云被一个男人像拎小鸡似的抓了过来，那个老大问她：“说！这两个，哪个是你男朋友？”

虞云吓得浑身都在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男人的手恶心地抚摸着她的脸，“这么细皮嫩肉的，难怪我那四个兄弟会动心呢……”

求救的目光落在莫海洋身上，虞云忽然尖叫起来：“海洋！海洋救我！”

“放开她！”莫海洋蓦地大叫，浑然忘了惧意。于此同时耳边传来一道冷冷的女声：“别管她，快离开！”

这嗓音听来有些莫名地熟悉，但莫海洋已经无暇细思。他看着面前男人嘴角露出的狞笑，猛地掏出口袋里的小刀直冲了过去！

惨叫声、惊叫声、怒吼声、拳脚落在身上骨骼发出脆弱的咯咯声……所有的声音交织成一片，却似乎离自己很遥远。满眼都是朦胧的红光，就像每晚在书桌前写着日记时，笼罩着自己的台灯灯光一样。

手被轻轻握住，莫海洋低下头，看到虞云用爱慕的眼神看着自己。“谢谢你救了我，海洋……”动听的声音，“我要当你永远的女朋友……答应我，和我永远在一起，好吗？”

“嗯……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莫海洋点头，任由虞云拉着他，走进茫茫白雾中。

“咦？”正为莫海洋收拾书桌的姐姐诧异地看了眼旁边造型奇特的台灯，那股总是燃烧着的灯芯，居然在不知不觉间熄灭了。

“那么我就先走了。”把台灯小心翼翼地放进包里，西燮站起身，看着面前那对一脸憔悴的夫妻又道，“你们别太难过了，发生这样的事也是没有办法的……老师、同学们也都很难受呢，虽然不知道海洋他什么时候能够醒来，但像他这么小小年纪就能够舍己救人，真的很了不起，他现在已经是所有人心中的英雄了……”

“他不是英雄。”一个冷冷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西燮回过头，见一个二十五岁上下的年轻女子正从门口走进来。

“海燕……”

“弟弟他不是什么英雄。”无视母亲无奈的声音，莫海燕轻轻地说，“虽然和弟弟相处不久，但我了解我的弟弟。他不会和别人打架，更不是……有勇气拿刀子捅人的人。”

西燮微微一怔：“那么，你的意思是——”

“我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迟早有一天，我会查明事实真相。”

西燮走后，莫海燕的母亲忍不住责怪她：“你这孩子真是的，成天胡思乱想就罢了，在老师面前胡说什么！”

“他是海洋的老师？”莫海燕问，“那么，他为什么不去医院看海洋？来家里做什么？”

“哦，他是来取东西的，就是一直放在海洋桌上的那盏台灯。”母亲轻轻叹了口气，“据说那盏灯是有一段历史的古董呢，看海洋感兴趣才借他的……唉，真是个好老师。”

莫海燕没再说什么，默默地走进海洋房间。

房间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每一天父母都会把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因为他们相信，总有一天，海洋会醒过来，会再回到这个属于他的地方。

即使希望再怎么渺茫，哪怕只是小小的一丁点，父母也依然坚持着。这就是，为人父、为人母的心。

莫海燕叹了口气，其实她也是一样。虽然海洋小时候并不和自己生活在一起，但他始终是她的亲弟弟。她俯下身，拉开书桌最底层的抽屉。

上两层抽屉她都已经仔细看过，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但是为了弟弟，哪怕是一点儿蛛丝马迹都不能够放过。

最底层的抽屉中，一本皱皱巴巴的淡黄色封面的本子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第二季 完）

自己顶一个！下周奉上第三季(主线情节)无爱之源！

第三季 无爱之渊

第一话

从莫海洋家里出来，西燮深吸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莫海洋的姐姐令他很不舒服。那女孩炯炯的眸光，就像能穿透一切，令一切黑暗都无所遁形。

真是太奇怪了，不过是个普通的人类女孩罢了……

西燮摇了摇头，不愿再去多想。反正也不会再见面了，若不是因为洛夕还在气头上，他根本不可能来这种地方。

他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一个人一直在看着他。

“他要走了呢……”

“嗯。”

“他把灯带走了……”细小的声音说，“要不要阻止他，主人？”

“不必。”少年静静地道，“由他去。”

“可是，那明明是主人的东西……”声音忿忿不平。

闻言少年清秀的脸上浮起一抹飘渺的笑，眼神却依然冰冷。

“让我去吧，主人。”顿了顿，声音忽道。

“你想去……做什么呢？”

“嘻嘻，以后主人就知道啦……”声音越来越远。

少年微笑着，站在原地没有动：“好吧。看你这个小捣蛋鬼能捣鼓出什么。”

西燮抬起头。

时间竟过得这么快，只走了一小会儿，天空已经黯淡下来。他加快了脚步。

一阵风忽然从远处刮来，迷乱了他的眼。

“哈哈……”一群孩子嘻嘻哈哈地从身后跑来，在他旁边停下，转身望着后面。

“来了来了！他过来了！”

“快准备！大家各就各位，都准备好！”

孩子们脸上洋溢着兴奋，手从鼓鼓的口袋里掏出一把东西。

西燮迷茫地回过头。顺着孩子们的视线，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向这里走来，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扔——！”

没等他看清那人的脸，一把把石块碎砂从孩子们手中飞出，劈头盖脸地向那人砸了过去……

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西燮伸手一摸，指上立刻沾了鲜血。

“啊……”没等他明白是怎么回事，石块石子忽然雨点般地掷在头上、脸上。

西燮下意识地伸出一臂挡住脸，手臂上立刻传来阵阵刺痛。

“砸死他！……砸死强奸犯的儿子！”

彻骨的冷意沁入肌骨，西燮连手臂上的疼痛都再也感觉不到。耳边只剩下孩子们充满恶意的叫声：“肮脏的野种！强奸犯的儿子！去死吧！”

不。不是真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这已经是很遥远很遥远的过去了，我已经……全都……忘了！

攻击停止了，四周安静下来。

西燮放下手臂，孩子们都消失了，自己正衣着破烂地站在乡村的黄泥路上，两旁是一座座矮矮的灰墙砖瓦房。

思维像突然被抽空了，西燮呆立原地。渐渐地，陆陆续续地从那些房子里走出人来，男的、女的、老老少少。

他们相互打着招呼，笑着，却在看到他的时候表情微微一变，连眼神都瞬间冰冷了。

有人从身边匆匆而过，就像看不到他一样。而那些不经意间投来的视线，就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赶紧移开。

“真是晦气！一大早就看到他。”

“可不是么，大清早地杵在这里，存心让人倒霉么！”

“禾兰也是命苦，要我说，像这样的孽种就该溺死算了……”

虽是窃窃私语，用的却是足以令他听到的音量。

西燮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在颤抖，清晨明媚的阳光洒在身上，似乎要把他灼伤了。就是这刺眼的光线，令他无遮无掩地暴露在人们视野中。

不。不可能。我不可能在这里……我早就逃出这个明亮的世界了！

西燮猛地闭上双眼。

黑暗。只有黑暗，才是属于我的世界。

令人心悸的光明消失了。刺穿人心的视线和话语都随之渐渐远去。

“是你？！”

短短的两个字，西燮心一颤，刷地睁开双眼。看到站在面前的人的瞬间，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第二话 难以启齿的身世

“是你啊。”看到站在门外的晓夜，洛夕满脸失望。

“嗯……呵呵。”晓夜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看对方神色，自己似乎来得不是时候呢，“那个，你在等人吗？”

“唉，不就是西燮那家伙嘛。”洛夕一边让晓夜进来，一边不满道，“叫他去取点东西，结果这大半天的还不回来，天都快黑了……对了，好几天没见你了，怎么今天来这么晚？”

“还不是为了找工作嘛。”晓夜疲倦地叹了口气，“刚面试完，路过这里就想来看看你们啦。”

“那先屋里坐吧，那家伙也该回来了。”洛夕边说边转身去关门，今天晚上就休息一下好了，反正最近钱也够用。

门合上的瞬间，一阵冷风突然迎面而来，洛夕浑身一个激灵。

等了会不见对方进来，晓夜回过头，见洛夕依然呆呆地站在门口。

“怎么了？”她奇怪地返回洛夕身边，却见洛夕像失了魂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手依然握在门把上。

“洛夕？洛夕！”

晓夜连叫了几声，洛夕这才回头看她，目光却很是迷茫。

“西燮……西燮他……”

“他怎么了？”见洛夕脸色有些发白，晓夜急问。

“他……他有危险……”

“是你？！”

西燮唰地睁开双眼。看到站在面前的人的瞬间，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不过三十来岁，脸色却憔悴得吓人，唯独标致的五官依然残留着年轻时美貌的痕迹。

此时此刻女人的脸正扭曲着，眼神中满是深深的厌恶和憎恨。

“为什么你还在这里？为什么？”

西燮后退了一大步。

女人尖利的声音震动着他的耳膜，像要把他贯穿一般。

这不是真的！这个人……早就不在世上了！

理智发出警告，但小小的声音立刻被纷涌而出的各种情感淹没了。

西燮眼睁睁地看着女人走过来，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一股大力猛地把他拽起，又重重地摔在地面上。周围的场景随即发生了变化，昏黄的灯光，破旧的家具。

一道银光忽然闪过，女人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亮闪闪的刀子。

西燮近乎麻木地看着女人抓住自己手腕。锋利的刀尖，狠狠地扎进皮肉，拉出长长一道。

“为什么你还活着？为什么怎么也摆脱不掉你？”女人用愤恨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近乎歇斯底里地在他手腕上划出一道又一道血口。

“去死吧！永远、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刀子切割着肌肤，一道、又一道伤痕……她是那样地憎恨着自己。疼痛锥心刺骨。

“母亲……”意识越来越模糊，他用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喃喃道。

没错。那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长久以来一直以为自己把过去的事通通忘掉了……原来，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忘不掉的。发生过的一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些记忆就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身上。

因为母亲被人强暴而出生的孩子……

从小在他人异样的眼光下长大的孩子……

让自己的母亲最终因不堪精神折磨而疯掉的孩子……

也许母亲说得对，自己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吧。

得不到一点亲情，没有一点点温暖，这个世界对自己来说，只是座冰冷绝望的无底深渊……

热量似乎随着鲜血一起流出了体外，西燮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

看到前方熟悉的身影，洛夕冲了过去。

晓夜已经惊呆了。西燮脸色苍白地昏倒在地上，鲜血正汩汩地从他手腕上涌出。而他手中紧握着的台灯底座浸泡在血液中，正散发着淡淡的红光。

“不……”洛夕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疯了般去掰西燮的手指，“放手……快放手……求求你快放手！快放手啊主人！”

可惜无论她怎么用力，台灯却一直被紧紧地握在西燮手中。

“先止血啊，洛夕！”晓夜见状急得大叫。

洛夕双眼通红，不知从哪拿出一团纱布，急忙帮西燮包扎起来。然而纱布缠绕了一层又一层，却仍然不断有红色透出来。

“血、血根本止不住啊……”眼看雪白的纱布转眼又被鲜血染成了红色，晓夜也吓得发起抖来。

“没有用的。他快被黑暗吞噬了。”一个波澜不惊的声音忽然凭空响起。

“胡说！”洛夕猛地抬头怒道，浑身像过了电一般越抖越厉害，突然用双手抓住西燮的肩膀大力摇晃，“醒来……你快醒来啊！”

“洛夕你清醒点！”晓夜急叫。

声音却毫不理会当前状况，只不屑道：“呵呵……真是可笑，如此容易就被黑暗吞噬的人，有什么资格来控制黑暗？”

“你、你是……”洛夕打了个冷颤，迷茫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看着面前依稀现形的身影，她喃喃道，“南陵……”

第三话 未曾愈合的伤痛

晓夜回过头去。

刚才实在是太混乱了，混乱得令她无暇去注意身后的人。

站在她们身后的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年的长相极为俊秀，神色也很温和，整个人显得阳光而充满朝气。尤其是他的双眼，出奇地明亮，如同黑玛瑙般熠熠生辉。

洛夕忽然苦笑起来：“我早该猜到是你……除了你，还有谁会这么做？”

“你错了。”少年微笑着摇了摇头，样子斯文有礼，就像晓夜想象中中学生该有的样子，可是他明亮的眼中却飘出淡淡的讥诮，“这都是点点自己的意思呢。”

“有区别吗？”洛夕苦笑，“点点从来都只受你的摆布……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放过他？”

“你又错了。”少年轻叹口气，漫不经心地说，“不能放过他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

洛夕沉默了，晓夜看到她握着西燮手腕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白色纱布上，又有红色渗透出来，不断扩大。

“让点点住手吧。”洛夕忽然开口，“让她住手……求求您，南陵大人。”

晓夜吃了一惊，她还是第一次听洛夕如此低声下气地说话，对象还是个年纪比她们都小的半大孩子。少年也看着洛夕，脸上的表情一点未变，从黑玛瑙般的眼中射出的目光却显得有些深幽。

“太晚了。我已经阻止不了了。”

“不可能！”听到这样的回答洛夕几乎是尖叫出声，尽管她知道南陵是绝不会说谎的，“点点她向来什么都听你的，怎么可能连你都无法阻止？”

“它的力量，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目光落在发着淡淡红光的台灯上，南陵唇边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除了他自己，任何人都无能无力。”

洛夕低下头。晓夜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见她忽然扯开纱布，将微颤的双手覆上伤口。

一层薄薄的雪花从她指间出现。雪花越来越多，很快凝成一层冰晶覆盖在西燮手腕的伤口上，然而鲜血却未受任何影响，依然汩汩地流淌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洛夕脸色苍白，整个人都已经失魂落魄。

南陵语气平平地说：“我说过了，除了他自己，任何人都救不了他。”

西燮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冷。那些承载着生命力的鲜血正不断流出他体外，带走生命的热量。

“不！”洛夕陡然尖叫一声，猛地站起身来面对着南陵，“都是你！是你害死他的！”

一阵凛冽的寒意突然直扑而来，晓夜打了个哆嗦。洛夕全身都笼罩着耀眼的白色光气，刺骨的严寒正从她身上不断向四周蔓延。

“小心……”身后的少年突然伸过手来，拉着满面骇然的晓夜向后退去，“离她远一点哦，小心被冻伤。”

“她、她她怎么了？”晓夜好容易问出一句。

“急疯了吧。”依然是漫不经心的口吻，南陵微微笑着，一边后退打量着眼前如同白色光球的雪女，“天气虽然不热，但也不至于冷到下雪结冰的程度吧……这样子，就不怕被融化了么？”

“是你害死他的……你根本……就不可原谅……”洛夕像根本没听到他说话，刺眼的光体剧烈地颤动，向他们走来。

一步一步，所过之处，地面立刻结出一层厚厚的冰渍。

“洛夕？洛夕！”晓夜骇然惊叫。

“她已经暴走了，听不到你叫唤的。”南陵边说边拉着晓夜连连后退，“小心别被她碰到，不然可就成冰人了哦。”

晓夜已经说不出话来。

“没多久她就会被阳光融化掉了。”

“什么？”晓夜震惊地看着少年。少年微笑着，眼底，却凝着一丝几近残忍的漠然。

被阳光融化掉……

“不过在那之前，你还是快逃走吧。”南陵又道，“反正她也不是冲着你来的，这事儿根本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晓夜忍不住叫道。洛夕，会被阳光融化掉？

总是言笑晏晏的洛夕，会在她面前，像一堆废雪一般被阳光融化掉？

西燮、洛夕……都会在这一天里，消失吗？

“不！不可以！洛夕，西燮！你们都清醒一点！”蓦地，晓夜大声喝道，“洛夕你就这样不相信西燮吗？西燮他……是绝对不会死的！我相信他一定可以靠自己走出梦靥！西燮你快醒来啊！难道你忍心就这样抛下关心你的人吗？快点醒来救救洛夕啊！”

第四话 似假还真的梦境

西燮此刻，正被困在梦靥最深处。

昏黄的灯光下，衣衫褴褛地躺在肮脏的黄泥地上。而母亲，却只是站在身旁，冷冷看着鲜血流出自己体外。

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西燮知道自己身在梦中。然而，却失去了醒来的勇气。

如果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该多好。

可惜不是。

那是他的过去。一情一节，都是确确实实、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梦靥只是把童年的记忆从脑海里挖掘出来，还原他努力遗忘的真相。那才是……真正令他永远摆脱不了的噩梦。

或许对于很多人来说，梦靥是可怕的，但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比现实更令他畏惧。

就这样死去吧。

满足母亲的愿望，就当作偿还母亲的生育之恩，将之后的那些岁月尽皆化为虚幻……

最后看了眼身边模糊的身影，西燮缓缓闭上双眼。

对不起……

我只是个不负责任的懦夫……

没有勇气再在这人间炼狱里挣扎……

没有勇气，再独自行走在看不到尽头的漫漫长途……

没有你的世界犹如无底深渊，是这样的，寒冷和绝望。

“西燮你看到这一切了吗？难道你忍心这样抛下关心你的人吗？快点醒来救救洛夕啊！”

“难道你忍心这样抛下关心你的人吗？”

“难道你忍心这样抛下关心你的人吗？”

……

如同回音一般的声音，突然在静谧的空气中回荡着，如同一颗小石子击打在平静的水面，晕开一朵朵涟漪。

关心我的人……

这个从来不属于我的世界，还有什么……关心我的人吗？

黑暗中一副画面渐渐浮现，女人正把几颗糖放在孩子小小的手心。

那时候的她，还没开始发病，对自己的态度也还没有那么恶劣。

“吃吧。”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却已经足以令孩子欣喜若狂。

好甜好甜……原来这就是糖果，原来糖果是这么好吃的东西啊。

只因为自己偶尔说想吃，就为自己拿来糖果的母亲。那个时候的母亲，在冷淡外表下的内心，对自己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关爱的吧……

唇角轻轻向上勾起一弯弧度，一颗泪却沿着紧闭的眼角慢慢滑下。

多少年来，那种甜美的滋味，依然固执地扎根在记忆深处。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自己爱上了甜食。

“你别想让我叫你主人，我可是看过很多书有文化的哦！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所以，人与妖之间也是平等的！而我，是自由的！”

虽然初次见面就作了这样的宣告，却仍然主动承担起洗衣、做菜等一切家务杂事……

因为个子矮够不到厨台，爬到凳子上一板一眼炒菜的小雪妖真的好可爱。

那么小小的一只，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

“快点醒来救救洛夕啊！”

西燮蓦然睁开润湿的双眼。

洛夕……他几乎忘了，洛夕还在家里等着他。

虽然因为莫海洋的事情而跟自己赌气，但他知道她会等他，在他不按时回去时会为他担心。

出来了这么久，他早就应该回去了。

“为什么你……还不快点死去？”

憎恨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上方传来，连声线都和已故的母亲一样。西燮淡淡地笑了：“因为没有人，会为了虚幻的梦境去死的。”

四周安静一片。

“我不明白……”虚空中一个细小的声音说，“明明你心里一直很怨恨把你带到世上的母亲的，又为什么不让自己解脱呢？”

“不。不是她的错。”用尽身上残存的一点力气，西燮终于站起身，直视着这个有着和母亲同样面容的人——或者更应该说，是虚像，“如果母亲她一点都不爱我，就根本不会生下我。只是她终究没有力量脱离了周围环境而活着……是当时的环境，容不下我这样的存在。”

“其实是我，连累了她。”

多年来他一直在逃避，骗自己说忘掉了一切，但其实忘记了又如何？发生过的永远不会消失。现在，该是面对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