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尔维奥！”

“警长您好！”

“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刚从码头赶来。”

“你怎么没有行李？”

“我没有行李。”

“到我那儿坐一会儿吧。”

他们走进小镇山脚下一栋二层的石头小楼，堤坝下面就是黄昏的地中海。这里就是小镇的警察局，
战争期间这里曾经是一个哨所。警察局里只有一个人，也就是这位警长。
他们沿着楼梯来到楼上，警长打开窗户，

一阵海风吹来，带着淡薄的腥味。
一只蝙蝠飞进窗口，在房间里乱撞，他们看着它，片刻之后，蝙蝠由原路飞出了窗外。

“还记得苏西吗？西尔维奥。”

“记得。”

“你还爱过她。”

“我们是邻居，她家就在巷子下面，在十二岁离开这里之前，我们一直是邻居。”

“她难产死了，孩子和她都死了。“

“我很难过。”

“西西里最漂亮的姑娘。”

“是的。”

“你离开太久了，有二十年了吗？”

“十八年了。”

“在米兰开理发店吗？”

“是的。”

“我听说了，有人见到过你。”

“我不记得了。”

“你家已经成了鬼屋，没有人敢靠近。”

“我已经告诉过您是怎么回事。”

“人们不会相信的。”

“二十年前，您就调查过这件事。”

“有一位女士，最近神智有些恍惚。她是你走后搬来这里的。据说她看到了夜里的白光，就在你家房子附近。”

“当年的白光只是一只兔子。”

“人们不会相信那是一只兔子。”

“那时我父亲还活着。”

“我们一同和美国人在北非打过仗，在战场上你父亲逃跑了。”

“我不希望您这么评价他。”

“你不会怨恨我吧？”

“我还没有学会怨恨。”

“我和你父亲没有什么不同，我们都不喜欢上教堂。”

“我母亲死后，他就不去教堂了。”

“回家吧，希望大门的锁头还没有锈死。”

从警察局出来，他沿着海边走了一会儿，夏季的地中海仿佛没有黑夜，
堤岸边的石柱之间连接着铁锁链，锁链上的绿色油漆已经脱落，露出黑色的铸铁颜色。
身后的石头台阶两侧是依山而建的小镇，层层叠叠的窗口已经亮起灯火。
他走上台阶，来到一个平缓的台地，回头看了看海面，向右侧走进一条更狭窄的小巷，
两侧的石头房基很高，上面细长的窗户里还有灯光，许多窗口已经关上了窗板。缝隙里露出隐约的灯光。头顶的夜空星光闪烁。

这些二层的民居遮蔽不了天空。他找到一家叫圣乔治和龙的酒馆，这是镇上唯一的酒馆。
他推门走进去，坐在墙角的一张桌子旁，一位年轻的女孩儿走过来，他要了一杯金巴利酒，
他对面的那个苍老的男人眼里含着泪水，屋子里烟雾缭绕，老板坐在熟食柜台后面。
一只飞蛾在灯下盘旋，墙壁上的衣服挂钩被摩擦得如同镜子一样光滑。
父亲曾经告诉他，那是二战时潜艇里的设备。

“西尔维奥，你是要回鬼屋吗？”老人问他。

“您还记得我，吉诺叔叔。”

“你要回鬼屋吗？”

“没有什么鬼屋。只是一只兔子。”

“我知道。”

“回来干什么？”

“看看我父母的墓地。”

“那道白光是你母亲的鬼魂。我希望是你母亲的鬼魂。凡是害过她的人都不敢走那条巷子，你敢去吗，法里奥？”

他转过头问酒馆老板。

“吉诺，你喝得太多了。”

老板站了起来，他与老人的年龄相仿，很瘦弱。那个年轻的女孩儿在柜台前面听着他们的谈话。
喝了几杯酒，他离开了酒馆，沿着曲折的小巷向山坡上走，两侧的房屋如同岩石，脚下的石块儿流水一样光滑，月光下的海面上可以看到码头航标的灯火。在这里看起来很近，可是走起来却要几个小时。

夜风中飘来矢车菊的气息，还能听到房屋后面的庭院里，风吹过葡萄棚架的声音。山下的棕榈树已经看不见了。站在高处的石头台阶上，回望海面，海天的尽头一片耀眼的银白。
教堂的十字架出现在旁边的山坡上，它还是自己童年时的样子。
推开院子生锈的铁门，再轻轻关上院门。他坐在房门前的台阶上，
院子里并没有多少野草，几只萤火虫在草丛间起伏。

房间突然灯火通明。生日快乐！许多人在喊。生日快乐！生日快乐！西尔维奥！
许多人在房间里呼喊，自己十八年没有回来了。
可是他知道，这不是真实的，不是真实的。此刻不能点破，
一旦点破就会导致所有的欢乐在瞬间会化为虚无。
西尔维奥看到他们的脸都是一样的，同样的陌生的脸，灯火也随之熄灭了。

自己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天快要亮了。他开始在室内拍照，
从门把手到墙上的装饰挂件，他都拍摄下来。
书桌上的台历还是1954年的，现在已经是1976年了。
书架上还是那几本散落的书，它们是母亲喜欢的几本诗集，他趴在床上睡着了，
中午的时候，有人敲门，是警长来了。

“我走以后，这个房子您来过吗？”

“我是有搜查证的。”

“我知道。”

“我找不到你的地址和电话。我们没有损坏任何东西。”

“就因为怀疑这个房子闹鬼？”

“我是警长，我有责任保护这里的人。”

“这样的理由就可以让人闯入民宅吗？”

“西尔维奥，这是一个小地方。几乎每个人都互相熟悉，我们联系不到你，别计较这些了！”

“好吧，我们不谈这事了。你们发现了什么？发现我母亲的鬼魂了吗？”

“没有”

“我曾经跟您说过，那不是鬼魂。那是一只兔子跑过我家门前。后来我还在我家仓库里发现了这只兔子，它的头卡在了一只坛子里，饿死了。”

“这样的解释你以为人们会接受吗？”

“兔子死了之后，还有人看到白光。”

“那是错觉。”

“你是说所有人都出现了错觉？”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母亲是一个好女人，可惜遇见了你父亲。”

“我不允许有人在我家里这样说话。”

“你母亲喜欢塞尔乔·科拉齐尼的诗，就像他的一首诗里写的一样，我不是一个诗人。”

“我明天走。去码头。回米兰，我移民美国了。”

“还回来吗？”

“不知道”

“你骑我的自行车去码头吧，把车放在码头就可以了。”

“谢谢您！”

“别忘记我们。”

船离开码头了，西尔维奥站在甲板上看着西西里的海岸远离他的视线，
正午的阳光下，他看到父亲，母亲、童年的苏西和少年的自己站在码头上向他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