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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发《小站的那些事》修改稿,求发表

楼主:大河源雄信  时间:2021-01-15 16:21:32
小站的那些事
大河

楔 子

这是一个关于铁路小站的故事。和千万个铁路小站一样,这里地处西北戈壁荒芜人烟。因为一条铁路从这里经过,一个个小站由此诞生。小站驻守着一些修路养道的养路工区,为了守护好这条铁路,工人们常年在山沟、戈壁、荒漠之中守护着铁路也守护着寂寞,许多人的一生将在这些小站默默度过。
一代代铁路人通过招工、复员、接班、转岗等原因来到这里。因此有着不同的人生阅历和处事哲学。长期身处小站的生活使他们性情粗旷、甚至有些世俗。但是,在他们身上却让我看到了铁路工人对生活和未来最朴实的一面。
请原谅我不是一个专业作家,无法用华丽的辞藻来升华这个故事,只能用我稚嫩的笔触去捕捉他们的喜怒哀乐,尽量还原小站人的一切。尽管有些庸俗,甚至是缺少高大挺拔的味道,但是那就是他们原汁原味的自己,如同那一个个小站,在车窗之外一闪而过但又真实的存在着。
多年后一些小站正在铁路蓬勃发展的浪潮里逐渐消失,那些鲜活的往事也会随之逐渐被模糊,淡忘。我的内心深处总有一种冲动在召唤我,为了那些朝夕相伴的工友做些什么。无数个长夜,我辗转反侧,脑海里不断出现那些小站的山,以及长长的铁道线上影影绰绰的修路人的身影,嘹亮的号子。那就让我用擅长的文字去记录这样一个群体,一种不为人知的生活,让他们为铁路付出的青春,不应被岁月的尘沙掩埋。
1
丙子年壬辰月壬申日,宜祈福,修路。忌出行。
都过了春分的时节,大山裹了一冬的积雪和盔甲般的冰层还没有一丝消融的迹象,风干硬干硬的夹着雪沫贴着地皮削过这里唯一生长的植物——芨芨草。成片的芨芨草立即随风倒伏,焦黄的枝叶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很块又隐没在风声里……
芨芨草顺着山沟一路延伸,最后被一条通往山外的铁路截断、消失。大约是当初的驻路工人见这里除了芨芨草以外别无他物,便取名“芨芨沟’’站,倒也名副其实。 小站依势建在山沟一块较为平整的地方,那是源于史前地球的造山运动将本是一片汪洋的大地迅速抬升,一座座山峰在板块的碰撞下不断崛起,攀升。巨大潮水从刚刚成型的山峰之间席卷大片崩塌的泥土,随着迅速消退的浊浪涌向峡谷,随着亿万年的星移斗转,曾经的沧海早已不复存在,之留下泥土淤积在这里,形成了今天的模样。
说是小站,其实只剩一个二十多人的养路工区,两栋简陋的屋舍在大山的映衬下,渺小、孤单。工人们每天沿着铁道到很远的地方工作,下班后则扎成一堆喝酒、打牌借以打漫长的时间。
当新一天的太阳从谷底缓缓升起时,大地升腾起一团淡淡的雾,随着日头越爬越高,雾也变的更加浑浊、像牛奶般浓稠厚重,以至整个芨芨沟都埋进大雾之中。
“吱呀”一扇草绿色的房门被拉开,随后又被“哐铛”一声重重带上,紧跟着发出一阵跻着拖鞋的“吧唧”声直到屋后墙角停住,片刻响起“嘶嘶”的小便声。
“娘的,啥时下恁大的雾。”
一个发如枯草、面色暗淡、长须短䯸的中年汉子嘟囔着,然后大力咳出积在喉中的一口黏痰,啐在刚才的污渍上,这才舒服的打了个尿颤后慢条斯理的提上裤子,系好皮带返身回屋。
屋内唯一的窗户被堵死了,一只粘满蝇屎的灯泡泛着橘色光芒显得更加昏暗。一张样式老旧的书桌上凌乱的堆放着空的烟盒、扑克等杂物,因疏于整理角落蒙着厚厚的灰尘。靠墙用砖头和木板搭起的简易床铺上一条棉被肮脏油腻得扭曲成堆,床单如绳索般拧巴在一起。唯独床头贴着一张熏黄的异国美女在骚首弄姿,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黑脸汉子将床上的棉被胡乱卷作一团堆放在床尾,然后拉扯同样肮脏的床单。收拾完这一切,他踩着地上随意丢弃的烟头,跨过横在脚下的酒瓶,从脸盆架上拽下一条砂纸般的毛巾,端着掉了瓷的脸盆,踱出门外。
院里的水井边立着一只铁皮水桶,有个小伙子正蹲在旁边刷牙,黑脸汉子走到水井边弓下腰,从水桶里舀了些凉水,又往牙刷上挤了点牙膏便呲牙咧嘴地左右开弓,牙膏沫立刻四处飞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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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老路张着大嘴,露出黑黑的板牙一脸猥琐地说:“陕西娃一大早你咋唬个锤子,是不是发情了?”毛乎乎的大手欲做抚摸状。
“你才发情了,个老怂货”。陕西娃笑骂着拨开大手泼掉盆里的水走了。
此时,雾散了些,但还是薄纱一样低低的悬在半空。
“吃饭了”!一个女人扯着嗓门喊道。
“啥饭?”有人问。
“面汤馒头”。女人掷地有声的回答。
“又是老虎怂”。老路不满地抱怨道。
“妈的,馒头小的和她的奶子一样”于宝也随声附和道。
“你小子准摸了,要不咋那么清楚”男人们哄笑着。
“你们这帮牲口,大清早的像刚从牲口圈里放出来。”女人听见了从冒着蒸汽的伙房伸头叫骂:“老娘起早贪黑的把你们喂饱,就开始涨的难受,嫌不好吃就倒了喂狗。”
大伙说笑过了,不管怎样饭还是要吃的。不是有报纸说,早上不吃饭胃就容易落下病,下力气的人没有一副好身板那是绝对不行的。所以为了身体着想,大家都凑和着吃了。
吃过早饭,大伙收拾停当,乘上工区唯一的交通工具-----四轮拖拉机,行驶在铁路旁的便道上。由于年久失修便道早已坑坑洼洼,车子在坑洼间找寻相对平坦的地方,所以速度很慢。

2
伙房里,女人在收拾碗筷。她叫兰香,一个来自山西的农村女人。先是扒乘火车流浪到这里,后来铁路招工时就留下了。一晃已是五六年的光景,从几年前沉默寡言的女子到现在粗鲁刁蛮的女人,兰香早已习惯了这里的一切,包括男人们的粗野和露骨,机械地在忙碌中渡过每一天。她仔细的擦洗着伙房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连粗糙的水泥地也让她擦的泛着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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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完这一切,墙上的挂钟才刚指向九点钟。兰香确认一切都收拾利索了才解下身上的围裙,掸掸衣服上的面粉,关上门回到自己的房中。
这是间与伙房同样大小的屋子,陈设不多却井井有条。油漆班驳的桌椅被仔细的套上绣有花鸟的布套,窗台上几尾金鱼在在玻璃瓶中嬉戏,紧挨着的罐头盒里一棵不知名的的植物正舒展着青翠的嫩叶,女人的细致在这简陋的环境发挥的淋漓尽致。
兰香略显疲惫的走到窗前,拉开窗帘。阳光穿过晨雾暖暖的照在身上,很舒服。她拿起摊在床上的一件尚未织完的毛衣,那是件绛红色的男式毛衣,看上去很厚实。兰香捧在手上,并没有马上编织,而是对着镜子比划毛衣的肥瘦与长短。只是,镜子里的女人让她黯然,曾经纤瘦的身体开始发胖,光洁的皮肤也被风吹的粗糙,她放下手中的毛衣,双手轻抚面颊,眼角的褶皱已清晰的出现。哎,岁月催人老,风雨更无情!
兰香暗自叹息,正值二十六七,本应正是如花绽放的年龄,就像电视里演的那些美妇们一个个光彩照人,衣裙飘飘,驾驭着多姿多彩的生活。然而现实里的自己却像个三四十的老妈子,生生困在这深山之中,每天面对一成不变的荒山秃岭,再就是一群毫无生趣充满野性的男人。空虚像一剂毒药,啮食着全身的每一寸肌肤,让人心浮气燥。
在烦躁的时候兰香走遍了这里的沟沟坎坎,曾无数次下定决心想逃离这里,可是每次在最后关头她都又回来了,连兰香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
镜子前的兰香仔细的端详着自己,轻轻散开盘起的发髻,这是她的身体唯一值得骄傲的资本。由于精心呵护长发依然垂坠,俨然上好的丝绸,磨砺粗糙的手指穿过发间,划过脖项,一路直下。身体开始躁热,呼吸也变的急促。她半闭着双眼,任由双手在身体上游走,嘴里发出梦呓般的呢喃,随着手指的移动速度逐渐减弱,呢喃变成了低泣,眼泪无声的滑过眼框,最终演变成为难以抑制的呜咽。
作为女人,承受着那些原本不属于女人应有的苦难,更加可悲的是还要厮守没有归属的情感苦熬,那这个女人将是多么的不幸。兰香内心里,有着无比强烈的痛苦,那是她一生都无法挣脱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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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西老家,兰香曾经有过一段婚姻。早年她的父亲张卫国和邻村的李铁柱一起当兵被分在一个连队。新兵下连后正逢中越关系紧张,不久便经历了那场震惊世界的对越自卫反击战。两个懵懂的青年还没来及适应紧张忙碌的新兵生活,就跟随部队星夜兼程开赴前线。一路的汽车、火车、急行军,一口气把他们带上了云南的麻栗坡。看着国境线对面黑洞洞的炮口和越军的嚣张气焰,听到边民讲述越军对他们的袭扰,枪杀,爆炸,囚禁,殴打…一桩桩、一件件刺激着战士们的神经,张卫国和李铁柱更是满怀激愤地用刺刀割破了手指郑重地写下了请战血书。
战争就这样走进了他们的生活。战争伊始,作为尖刀部队的他们受命执行穿插任务。临行前,按照惯例连队全部剃成光头,全副武装顶着泛着青光的脑袋排列整齐,每个人面前放着一只斟满白酒的瓷碗,随着一声令下,所有的人都端着碗一扬脖子喝干了壮行酒,接着便是无数瓷碗触地碎裂的声音。
子夜时分,尖刀班冒着炮火在越军的眼皮底下疾速穿插前进,漫天呼啸的炮弹倾泻而下,大地不断颤抖着腾起巨大的红色泥浪,挟裹着越军支离破碎的残躯断臂四处散落。一截滑腻的肠子意为地套在了李铁柱身上,炮弹的硝烟混着尸体腐败的腥臭让他的肠胃剧烈的翻腾,压抑不住的恶心顺着喉头拼命外溢,终于他忍不住冲出队伍伏在稻田边呕吐,全然不觉一只乌黑的枪管正在将他瞄准。警觉的班长发现了脱离队伍的李铁柱,同时也发现了他所处的危险,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这个老兵抬手就是一枪,子弹击中敌人的时候,另一颗子弹也击中了李铁柱,他痛苦地翻滚着倒在旁边的弹坑里。大批越军闻讯立即组织火力将这支队伍压制在稻田边的河沟里,摔进弹坑的李铁柱还在努力挣扎。张卫国亲眼看着自己的老乡刚上战场就中弹负伤,于是不顾一切地想冲上去将他救回,班长却死死压着他的身体让他动弹不得。就在这时一串子弹拖着焰火落在头顶,班长趁机敏捷拉着张卫国钻进水沟,而身边的两个战士却不幸中弹牺牲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刚刚还是个新兵的张卫国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战前的训练让他明白此时的他们在缺少重型火力支援,仅靠手上的十几冲锋枪、手榴弹反击越军一个连的兵力,难有胜算。面对敌众我寡的情况,班长撇了一眼远处的李铁柱,再看看身边满身泥水的战士们,他骨节分明的大手抹去眼眶上的泥浆,低吼“准备前进’’。这个决定无疑是痛苦的,但是为了保证整个战役按计划实施,每个人在出发时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班长忙着将所有的弹药收集分配、检查武器装备,做好突袭转移的准备。谁也没有注意,张卫国正慢慢匍匐着爬出水沟,向弹坑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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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军的机枪再次吐着火舌扫射着,子弹噗噗的钻进张卫国身边的土里。班长听到枪声大作,暗自叫苦:操,这个王八犊子,真是不要命了,立即指挥大家火力掩护,所有的枪支哒哒作响,一个个点射地消灭着越军强大的火力点,趁着越军枪声停息的片刻,张卫国抬手甩出一个手榴弹,丢进了越军的战壕。
“嗵”大片泥土随着气浪掀上天空,张卫国纵身一跃跳进了弹坑。此时的李铁柱已经处于昏迷状态,鲜血从伤口不断涌出。张卫国撕开自己随身携带的急救包替李铁柱作了简单包扎。然后摘下他身上的武器弹药,全部背在自己身上,将多余的物品全部抛掉,最后用背包带把李铁柱牢牢捆在自己身上。
班长远远盯着张卫国的一举一动,心里默默地为有这样的战友而钦佩。但如何让他们安全的脱离险境呢?班长焦急的寻找着合适的路线,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一个炮弹爆炸后过得弹坑旁,有个圆筒似的东西半埋在土里,他心中顿时有了主意。班长在探头观察对面的越军阵地之后,一个漂亮的战术翻滚,迅速趴进弹坑里。用力刨着虚土,一具“八二无”迫击炮身露了出来,随之发现的还有两发尚未发射的炮弹。
就在越军刚刚补充弹药的间隙,班长装填弹药、扛起炮身、瞄准击发动作连贯一气呵成。“嗵”,炮弹直接钻进了越军的机枪阵地,并击中了弹药箱,引发了连环爆炸。趁着爆炸空当,班长大声招呼他们撤退。
张卫国抬头看看越军混乱的阵地,再看到班长果断的指挥手势,于是一手握枪,一个箭步冲出弹坑,跳跃着穿过弹坑、扑进水沟。满身泥水的班长紧紧握着这个的新兵的手。
清晨,筋疲力尽的尖刀班终于赶到指定地域,迎来了主力部队的支援,强大的火力迅速覆盖了越军的阵地,整座山峰被密集的炮弹掀起的泥浪包围,躲在残垣断壁的水泥工事里的越军放弃了最后的反抗纷纷爬出掩体缴械投降。李铁柱也被送进了战地医院,由于救治及时脱离危险。经历生死之后两人结下了深厚的战友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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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之后,战事结束。部队就要撤离这片异乡陌土,全连官兵最后一次站在红河岸边再次回望着那些曾在地图上被数字代替的的无名高地,两行热泪滚落,来的时候全连满满当当的100多人,到离开的时候只剩下不到60人,张卫国和李铁柱互相对视,相比那些在这里长眠不醒的战友,自己能够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经过生死患难之后两个农家青年倍加怀念山村的田园生活,几年之后当他们服役期满时,不顾连队的再三挽留两人选择了退役。
回到老家,生活也回到了往日的宁静。没了战场的厮杀,褪去了英雄的光环,他们成了普普通通的农民,每天都在和老天抗争,在土地里刨挖希望。传统的农村生活在他们身上继续轮回,没过两年两人都先后成了家,并且有了兰香和李军,张卫国便和李铁柱商定结下娃娃亲,那年兰香5岁,李军8岁。
天有不测风云,在兰香11岁那年的春上,她娘突然得了急症,在简陋的卫生院病床上这个勤劳质朴的女人带着对丈夫和女儿的遗憾和不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家里不多的积蓄被这一折腾早已底朝天了,眼看着炕头哭成泪人的孩子和往后未知的生活张卫国突然觉得天旋地转,支撑他最后的信心轰然崩塌,急火攻心也倒在了炕上,一个幸福的家庭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闻讯赶来的李铁柱刚推开屋门就看到了这幅惨状,顿时心揪的缩成一团。他可怜自己的战友生活的如此不幸,更可怜还未成年的孩子。他想要为这个家做点什么。
在那个物质相对匮乏的年代,李铁柱家最值钱的就数家里的那头大健牛了,那还是他用自己的省吃俭用加上没日没夜的替人烧了整整一冬的砖窑挣得钱买来的。李铁柱这个沉默了一辈子的男人头一次不顾老婆恶毒地撒泼咒骂,闷头拽着缰绳将耕牛牵到集市,他微颤的双手接过牛贩子递过来的一叠钞票时,他和牛的眼里都流出了一行浊泪。
靠着这些钞票,李铁柱请来了大夫才保住了张卫国的命,还帮着张罗村邻发送了兰香他娘。可是眼瞅着春上耕种庄稼全靠牲口来干活,这一年李家因为少了耕牛,误了庄稼没了收成,全家老小硬是在老婆娘家逃了一年的饥荒。每次提起这事,张卫国都哭鼻流水的,埋怨着自己的无能。
楼主:大河源雄信  时间:2021-01-15 16:21:32
寒来暑往,转眼之间眼瞅兰香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而李军也长成一个大小伙子,在农村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这些年了,家里少不了靠李家的帮衬,才勉强生活。日积月累欠下的人情越攒越多,这让张卫国日夜寝食难安,瞅着家里破烂的光景,实在找不出值钱的东西能够回报张家,于是便盘算着让兰香过门。但是,张卫国才把这个想法告诉闺女,哪知此时情窦初开的兰香刚刚初尝爱情的甜蜜,怎么能答应以身相许作为报恩这么俗套的方式。于是在家一哭二闹三上吊地和他大闹起来。张卫国因此大怒道,这些年人李家对咱张家那是明眼人都看得见的,做人要知恩图报,何况乡里乡亲的都知道你们两个从小就定了这门亲事,现在自己的闺女怎么可以不讲信用,这要传到村子里咱张家以后咋在村里抬头见人。张卫国决不能容忍让一个黄毛丫头使自己在乡亲面前颜面无光。
于是在那个深夜,睡得迷迷糊糊的兰香突然被被这个顽固的退伍老兵一顿利索的五花大绑然后扛在肩头大步朝着李家方向奔去,也是那个黑夜整个村庄充满了撕心裂肺的哭号,就连庄子里最凶的黑狗,也夹着尾巴躲了起来,不敢吠出半点声响。后来兰香回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还会心惊肉跳,也就特别惧怕黑夜。
天刚麻亮,清脆的鞭炮声惊醒了山里沉睡得人们。男人们纷纷从自家的女人娃儿身边爬起来,套上裤褂、闻声走出家门,涌上街头。安静的村庄变的热闹,李铁柱家破旧的门楼上,贴着一副血红的对联,分外醒目,门里是李铁柱满脸绽开的笑容,男人们接过他递过来的“红梅”烟蹲在墙角开着粗鲁的玩笑,女人们则争相扒在窗棂上抢着看坐在炕上泥塑般的兰香,啧啧的评论着兰香身上的衣服好坏,以及大堆丰厚的聘礼。不知何时,院子里已经响起男人们大声猜拳的声音、女人们的嬉笑打闹声、以及孩子门追逐戏耍的声音,碗盏磕碰的声音…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远远近近的回荡在兰香的耳边……
楼主:大河源雄信  时间:2021-01-15 16:21:32
兰香无声的抹去脸上的泪痕,暂时忘却那段不堪的往事。她抬起头,对着镜子用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随后从水桶里舀了些凉水,倒在一个大木盆里。兰香坐在床边,褪去衣衫、钻进水中,荡漾的水面,溅起了几朵水花。她把整个面颊没入水中,水的清凉刺激着每一个毛孔,皮肤紧紧的收缩在一起。她想要把自己都化做一汪清水,但是最终兰香还是浮出水面。她张着嘴大口的吸着气,胸口随着呼吸剧烈的起伏,晶莹的水珠在肌肤上滚动。她知道再苦的日子也要继续下去,眼下还有二十几口子人等着吃晚饭呢。
隐约中,传来了火车进站的汽笛声。

3
一列短短的火车在山间蜿蜒穿行。车速很慢、探出窗外,可以看见山坡上一些不知名的金色碎花、一蓬蓬开的非常醒目。列车一路从绿洲、荒滩、戈壁、沙漠、再到荒滩,车外的景致也从绿色到褐色、再到土黄色最后是灰黑色,难得有几丛充满生机的绿色晃过眼前,但陈瑞峰无意去欣赏外面的景致,他早已失去了最初的好奇,开始厌倦了火车的走走停停,以及没完没了的车轮撞击铁轨的“哐铛、哐铛”声,于是真希望快点能到那个名叫芨芨沟的小站。
不知走了多久,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渐渐减弱。陈瑞峰迷迷糊糊的坐起身向窗外张望,只见满眼都是峰峦叠嶂、云飘雾绕的江南模样的景致。山脚下,成片的稻田散发出幽幽的清香,一条小河穿过稻田,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牧童们在河岸嬉戏,键硕的水牛惬意的泡在河水里,好个江南水乡!陈瑞峰痴痴地望着窗外,心想如果那个叫芨芨沟的地方有此风光,倒也显美。
正在胡思乱想,一块白色的站牌出现在眼前,上面分明写着“芨芨沟”三个大字。陈瑞峰一看正是自己要去的地方,兴奋至极,急匆匆地取下行李,奔向车门。可是,那扇车门却偏偏怎么也打不开,情急之下,他大声喊叫,但空空的车厢没有人回应。眼看列车鸣笛、启动、然后开始加速。
楼主:大河源雄信  时间:2021-01-15 16:21:32


楼主:大河源雄信  时间:2021-01-15 16:21:32


楼主:大河源雄信  时间:2021-01-15 16:21:32
陈瑞峰沮丧的靠着车门垂头丧气的望着站台。突然发现,窗外送别的人群中,老师和同学们竟然在站台上向自己招手,陈瑞峰焦急的拍打着车门,他想大声呼喊“请等一下”可嗓子怎么也叫不出声……于是他用力挣扎,双手一阵剧痛,便从睡梦中醒来。
“原来是一场梦!”。
陈瑞峰怅怅的出了口气,擦擦额头上沁出的细汗,重新躺好继续回味着刚才的梦境。“尊敬的旅客们,前方到站是芨芨沟乘降所,有在芨芨沟乘降所下车的旅客,请您携带好自己的行李物品……”当真的听到列车播音员用‘播音腔’报出芨芨沟时,陈瑞峰竟然没有了刚才的激动,甚至是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他不相信这一次是真的到了。
列车终于在一个山谷里停了下来,列车员边走边吆喝:“芨芨沟到了,下车的往门口走了。”陈瑞峰望着光秃秃的山谷,很不情愿的拖着行李走下车厢。他环顾四周目光所到之处,遍地狼籍。地上堆积着废弃的瓦砾,杂草依附在残垣断壁上,有种沧桑的感觉。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块油漆斑斑的站牌前,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依稀可见“芨艹勾”三个字。
“大姐,这里真的是芨芨沟车站吗?”陈瑞峰有点怀疑自己是否下错了车。
“没错!”列车员硬邦邦的声音从沉重的关门声中挤出来,又被火车的汽笛声震得支离破碎。
眼看着渐渐奔向远方的火车,陈瑞峰有种被抛弃的感觉。他失望的待在原地,坐在行李上重新打量这个小站。偌大的山谷因缺少植被的覆盖而干巴巴的,只是比较起来北方的山峰更多了几许秉直、少了几分乖滑。在残砖断瓦的废墟之间居然有片树林,还有一缕青烟袅袅升起,都怪自己刚才太匆忙了没有看仔细。
“那里应该有人吧。”
陈瑞峰自我安慰地一路磕磕绊绊的向冒烟的方向走去,两栋样式陈旧的平房逐渐从树林后面显现出来。那是建于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明显具有苏联风格的老建筑,现在已不多见了。青砖红瓦,由于风雨侵蚀而布满泥尘,失去了本来的面目,一律呈现灰白色。班驳的白灰墙上,依稀可见“斗私批修”几个大字的轮廓,在它旁边还有几个红油漆新写的“遵章守纪”。
楼主:大河源雄信  时间:2021-01-15 16:21:32
陌生的环境让陈瑞峰有些不安,仿佛自己穿越到那个动乱的年代,他漫无目地的敲响那些紧闭的门,却始终没有人开门,就像置身外星球。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哗”的倒水声引起了陈瑞峰的注意,原来房后还有一间小屋,于是刚才的不快全部丢在脑后,满怀希望的擂响单薄的门板。
“谁?”一个女人粗声粗气的问。
“对不起,请问这里是芨芨沟养路工区吗?”陈瑞峰小心谨慎的答。
“对,你问这弄啥?”女人贴着门板警觉的反问道。
陈瑞峰听出对方的不安,赶忙解释“我是S交通大学的,刚被分到这里来实习的!”
屋里发出悉悉窣窣穿衣服的声音,然后门被拉开。兰香一面梳理着湿润的头发,一面打量着眼前的小伙子。只见这个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脸上架着一副黑色的眼镜,略显几分老成,满身是兜的衣服,却暴露出青春年少的稚气。
前两天听老狄说起过,最近要分来几个大学生。大伙对此无动于衷,毕竟那些个年轻学生娃娃在这里不仅派不上啥用处不说,事情倒还不少,吃个饭挑挑捡捡,还没待几天就动不动就叫唤孤独啊,寂寞啊啥的,都是个人,咋就他们金贵的不成样,咱在这里这么多年不也好好的活着么。装模作样的,呸,什么东西!
其实以前这里也来过一些中专学生,那会大伙还为此高兴了好几天,总算来些念过书的人了,他们在电视里看过那些娃娃可厉害了,一个个戴个眼镜能写会算,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一副没有力气的样子,可是手上的笔头一动,就能让火箭上天,你说咋就那么厉害呢。哪像咱这臭苦力,脑袋僵的像快水泥,算个简单的算数都要掰着指头数半天。
为了让这些在城里呆惯了的年轻人生活的尽可能舒服,一有空闲老狄就带领大家给娃娃们拾掇宿舍。比照段上招待所的模样买来白灰将墙壁粉刷一新,精通木工手艺的桑国胜用废旧枕木破成木板做了几张单人床,代替大家睡的大通铺。没几天功夫就把这间黑熏熏的房间收拾的像模像样,簇新的家具被油漆一新,空气中混合着油漆与松木的清香,兰香还特意做了副窗帘,代替原本糊在窗户上的旧报纸。考虑天黑起夜不方便,老狄特意求人在院里拉了盏电灯。然而尽管大伙费尽心机的忙碌了好几天,可是不曾想娃娃们刚一下车看到这里的荒凉情景,当时就有胆小的吓得不顾一切地逃回车厢,说啥也不愿留下。后来勉强留下的那几个,有本事的没待一个月就被调回机关了,剩下的整天价不是牢骚不断,就是出去干活偷尖耍滑,老狄忍不住数落了几句,不曾想这几个家伙趁着大伙没注意,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就偷偷跑了。为了这事工区被段上出了通报还罚了款,大家憋了一肚子火正无处发泄,再看着满屋狼藉的宿舍,彻底冷了工人们的心,也冰了大家的情。自那以后,这间房子就一直空落着。
拘谨的陈瑞峰偷偷打量面前的女人,心想:看样子她有三十四岁的样子,难道她也在这里修路?
你先跟我到办公室去吧!工长还没下班!” 兰香麻利的扎好头发,从屋里走出来。
陈瑞峰跟在兰香身后,来到刚才那栋老式平房,打开靠边的一扇门走了进去,他顺手把行李放在一条长条椅子上。
“你要没啥事先在这待着,俺要做饭去了!”兰香说。
“哎,你……?”陈瑞峰刚想问她如何称呼时,兰香已经快步走了。他只能无聊的在地上踱着脚步,四下打量这间办公室的布置。
正对大门摆放着一张办公桌,中间三个抽屉两侧各有一个柜子,这种样式的桌子如今已不多见了,枣红色的油漆剥落的部位被磨得泛着木茬油润的光泽显出它特有的年代特征。桌面上垫着一块厚玻璃,上面摆放着一部黑色的磁石电话。紧挨着电话机摊开着一本台历,空白处记着一些数字,一个上面印着带有路徽并写着劳动模范的大搪瓷水缸稳稳的立在桌旁。紧贴墙角立着一个同样质地的文件柜,透过玻璃柜门可以看到署名各种规章制度的大大小小的册子,两面墙壁上悬挂着很多图表,通过这些图表陈瑞峰了解到芨芨沟的设备、人员等自然状况。原来,在修建初期这里作为军用物资线,还是一个很重要的停靠站,后来由于国际形势的好转停止了战备火车站也随之撤销了,小站的大部分职工随之撤离,只有养路工区还继续留守在这担负养护工作。
楼主:大河源雄信  时间:2021-01-15 16:21:32
在另一张表格上排列着许多工人的姓名,当中他还看到了一个叫“张兰香”的名字,大约是刚才那个女人吧。
这天晚上,陈瑞峰躺在枕木做的单人床上被过往的火车汽笛吵得的翻来覆去,直到黎明他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当初升的旭日暖暖地透过玻璃洒在陈瑞峰的身上时,他感到阳光的温柔。陈瑞峰眯缝着双眼,眩目的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晃的他睁不开眼,于是用手指挡在眼前掀起窗帘的一角往外张望。天已大亮、湛蓝的天空、偶有几朵白云轻浮、碧空、浮云、旷野、让人神往。陈瑞峰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于是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套上崭新的工作服,肥大的衣服包裹着陈瑞峰精瘦的身躯,显的手脚更加纤细。
陈瑞峰急切的奔向屋外,仰着头舒展手臂、贪婪的呼吸着山谷里清新的空气。久居城市的年轻人从没见到过如此洁净的天空,以及清新的空气。在陈瑞峰生活的城市里,永远都是灰蒙蒙的一片。以至于他以为那种天高云阔、风吹牛羊见的美境只会出现在小说中,突然就真切的出现在了眼前。晨辉、细风,如此惬意,初来的种种不适都被清风吹散。陈瑞峰感到身体内充满了活力,从未有像今天一样精神振奋。
“吴叔,我来了’’陈瑞峰对着远山轻声喃喃。
“哎,你在那楞啥神呐?赶快吃饭!”兰香站在伙房门前,冲陈瑞峰喊。
“喔!知道了!”他回应着往回走。
吃过早饭,陈瑞峰跟随大伙往办公室走去。时间还早,工友们都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凑在一起小声说笑,唯独他独自傻傻地坐着。
时钟的指针刚指向八点,工长老狄就夹着记录本进了办公室。大伙马上止住谈笑,临危正坐。老狄照例拉长着声音做班前强调,临出工前他向大伙介绍陈瑞峰,嘱托大伙在往后的工作生活中多加照顾。陈瑞峰不失时机的站起身来向大家鞠躬道谢,可是工友们很冷陌的离开了办公室,只留下他表情尴尬地突兀在地当中。老狄收拾好记录本,安慰性的拍拍陈瑞峰的肩膀,笑着说:“年轻人别在意,这伙哈怂,山里蹲久了连人气都没了!”陈瑞峰惨淡的笑笑:“没什么!”
老狄意味深长的说:“在这山里就要习惯这里的一切,不要为一些小事麻缠,你可别干了没两天就想走啊!”
全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陈瑞峰伙在工人里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养路人。工地上,他和大家一样挥汗如雨地抡起铁镐有力的砸向轨底,道砟在金属的撞击下迸出火星,崭新的工作服后背上汗水洇湿的地方渐渐泛起了盐渍,可他全然不觉。直到发觉“嗵嗵”的撞击声逐渐减弱,最后成了单调的“咣咣”的敲打声,陈瑞峰疑惑的直起身看着身边挤眉弄眼的工友不知所措。
工长老狄撮着大手,笑着说:“小陈,累不累呀?”
陈瑞峰不明就里:“我不累,能坚持住”。他怕被别人说城里孩子娇生惯养,更不愿拖别人的后腿。
“你不累我们累!”有个工友不满的说。”
“就是,老子快被他给累死了!”有人开始嚷嚷。
“你砸那么快谁能跟上!”大家七嘴八舌的埋怨道。
“你们吵吵个球!”老狄厉声喝道,工友们立即闭上嘴巴安静下来,四下散去赌气地似坐非躺,眼睛却都瞄向陈瑞峰。
老狄用眼角的余光看看四周的男人们,又看看眼前的男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陈瑞峰有些彷徨,像一个作错事得孩子不安的瞅着大家,最后可怜的盯着老狄那张黝黑褶皱的脸。
“小陈,你和我来砸一盘镐,别太着急慢慢来!” 老狄看到陈瑞峰湿漉漉的头发,有些心疼。到底还只是个孩子啊,他内心中说。
“嗵嗵”的铁镐声再次响起,镐起镐落,看似机械枯燥的动作却有了生动和谐的力量之美,大家的动作得到了统一,烈日下肌肤上的汗珠流淌着汇集在一起,滴在滚烫的铁轨上立即化做一屡清烟,镐头撞击道砟的声响顺着铁轨向远方延伸………
楼主:大河源雄信  时间:2021-01-15 16:21:32
炙灼的烈日终于垂头丧气的歪向一边,投出最后一抹哀怨,青山戈壁在余辉中也变的温情婉约,夕阳中锃亮亮的铁轨化做两道彩练穿过山间,消失在莽莽群山的之中。老狄带着大伙收拾着家当往车上装。笨重的工具被一件件放好,陈瑞峰爬上车厢才感觉手心火烧一般的疼痛,急忙摘下手套,只见手掌上的水泡早已磨破,皮肉和手套粘在一起,被刚才撕扯露出了粉红色的嫩肉。他悄悄的攥紧双手,面向夕阳对自己说:从今天起,我长大了!
拖拉机“突突”的冒着黑烟在便道上奔跑,道路上突然出现的碎石使车轮瞬间腾空然后又重重落在地上,金属的碰撞声像个多病的老人发出痛苦的呻吟。在一个小山包前,它终于不堪重负,任凭发动机歇斯底里的吼叫,车轮却再也不愿向前挪动一寸。
这家伙又尥蹶子了”司机怨恨的嘟囔着跳下车,查看道路。其他人也跳下车厢,围在司机身旁。
“这烂喀塔不行了,没劲上不了大坡,得推一把”司机说完狠狠踢了一脚轮胎。
等大伙连推带搡的将车弄上土坡,天上已是星光闪烁。

5
兰香焦急的站在大门口向小路上张望,有好几次她都听到拖拉机的喷气声。可每次看到的却都只是火车经过,眼看天色渐晚,可是还不见人影。兰香最怕一个人呆在这个院子里,特别是天黑的时候,就会使她想起多年以前的那个黑夜,令人恐惧不安。所以,每到夜晚,兰香就把屋里的灯都打开,光明是对她最好的安抚。
终于,在小路的尽头真切地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兰香露出了笑容,回到伙房准备开饭。
不一会儿,院子里就响起了叮铃咣啷的卸车声和老狄的叮嘱声。陈瑞峰拖着沉重的脚步,浑身酸楚地抱着干活的家什进了工具房。此时此刻,他体会到了精疲力竭的痛苦。回到宿舍,他一头扎在床上就再也不想动弹了。
夜幕袭来,冷月如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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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昏睡了多久,他空荡荡的肠胃开始一阵阵抽搐痉挛。陈瑞峰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昏昏沉沉的满屋寻找可以充饥的东西。翻遍了所有的抽屉,搜查了每个犄角旮褴,只有些陈年干硬的馒头碎渣。饥饿的感觉让他不再计较食物味道的好坏,一股脑将碎渣全吞下去,尖利的馒头渣划过食道,直奔向那只悬吊在半空的皮囊。紧接着一股凉水顺着这根狭长的管道奔涌向前,皮囊立即被灌满,只剩下一个小气泡渐渐向上攀升,一直冲出喉头“嗝————” 陈瑞峰舒服的揉揉肚子,活动着有些麻木的肢体,然后习惯性的取出封面有些陈旧的笔记本,翻到空白的地方略有所思,随即伏案疾书:
19XX年X月X日 天气:晴 星期一
今天,是我参加工作的第一天。这个叫做“芨芨沟”的地方很荒凉,也很偏僻,是我一生中见过人最少的地方。这里有二十几个全都是男人,只有一个(女人?)。早上,我和大家到位于K1234+665的地方工作,说是维修更确切的说是劳动。工长要我们手里拿着件名字很奇怪叫做“洋(养)镐”的工具,我看着这件丁字型的“家伙”怎么现今还有带洋字的东西。我们的工作叫做‘砸镐’,就是用“洋镐”把石子砸进轨枕之下,使路基稳定。和我一起干活的是一个很瘦的小伙,我学着他的样子站好,然后抡起铁镐铆足劲儿打向轨底,只觉的双手一麻,再看胳膊粗的镐把已断成两节,轨枕上也被砸掉了很大一块儿水泥。除了他大伙都在笑我,小伙狠狠从我手中夺过断了的镐把,拾起镐头,使劲磕出残余木柄,我不知所措的站在那,傻傻的看着他,直到小伙子把修好的洋镐重新塞到我手里。在这一天中我一直重复举起、落下的动作,枯燥乏味。听着周围工友们亲热的说笑声,我也很想和身旁的工友说说话,可刚一开口:“师傅………”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生硬的训斥给堵回来 :“你他妈哪来这么多废话,跟着你干活咋这费劲,照你这样子,我今天连一半儿的活都砸不完,你这碎松成心叫老子扣钱呢么?”(事后,我才知道这里的工作是定量的,对不能完成当日工作任务的会被扣钱,难怪大家都不愿和新工人一起干活,速度又慢、还容易返工。)其他的工友听到呵斥声都停下手,看着他不断责骂却没有人走过来帮我说句话。这一刻,我忍住内心的委屈,高高的举起铁镐,那份沉重的质感一如我此刻的心情,伴着金属撞击岩石的砰砰声,热情开始一点点被砸碎化成粉末飞舞四散,剩下的只有空洞的躯壳。我开始怀疑当初的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了,原本以为吃苦只不过是要忍受生活条件的恶劣。
楼主:大河源雄信  时间:2021-01-15 16:21:32
还记得那年学院组织我们去SX线实践勘测线路时,在山西的山沟里一待就是两个多月。那里地处黄土高原腹地,深壑纵横,让我感受到身在21世纪的科技世界中居然还真实存在着“交通基本靠走,通信基本靠吼’’的原始生活。因为缺少交通这里的人很少外出,村中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一辆永久自行车,所以村民对山外的变化并不熟知。突然看到衣着冲锋衣登山鞋的我们拿着各种仪器设备爬沟过坎地忙乎,山民觉得十分稀奇。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山民头一次听说比风还快的火车,个把小时就能从他们这里直达省城时,村民眼里闪烁着惊奇和羡慕。是啊,从实现解放以来,这里除了搞过一阵农业学大寨时短暂兴荣之后,就一直保持着那个时的样子。稀疏的植被裸露着干枯的枝干,仅有的耕地也因为干旱缺水叶瘦苗黄。顺着山塬的一侧有几孔土窑,当我们看到一群孩子挤在破旧的窑洞里全神贯注地盯着用黄泥做的“粉笔’’在锅灰涂成的“黑板’’上讲课的老师,那一幕我突然明白一条通向山外的铁路在他们眼中为何那样重要。
缺水少电情况严重,蔬菜的供给困难况且不说,单是用水就是大问题。为了保持每日的生活用水,我们学着村民下山到很远的河边取水,那时的我们意气风发,十几个同学一起拿着桶、盆、瓢、勺浩浩荡荡的跑下山去,几里山路在说笑中不知不觉中就走完了。
晚上,住在简陋的土窑里,举着手灯为白天勘测的数据结果争论不休…没想到还有比这还艰苦的地方。恶劣的条件、超强的劳动这还不算,精神上的孤单更受摧残。虽然我很努力想和他们打成一片, 看起来他们好像很不喜欢我,此时此刻我就像一只离群的大雁,我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不是做错了,真的好怀念大学时的同学们,回想起那时大家在一起快快乐乐,就算偶尔有难过的时候,大家也会相互一起打气加油,那时我们怀揣梦想,总想仗剑天涯,在醉眼迷离的时候,朗诵着那首写在宿舍墙上的诗
《行走的城市》
城市
一个归宿
亦或者是一个起点
承载希望包容过去
人来人往
从一个城市
奔向另一个城市
追赶着
属于自己的
天空
日出日落
步履匆匆
城市
没有双脚
却总也撵不上她的步伐
来不及
欣赏街边的魅惑
来不及
擦拭委屈的泪水
来不及
感伤内心的波澜
只能
在追赶的空隙
隔空仰望透过光怪陆离的陌生
浸润在曾似故乡的明月中
喘息
浓墨未尽
霓幻的灯光
空旷的道路
滚动的车轮
却杨不起水泥柏油之下
封印的尘埃
城市
在过去和未来
传统和摩登
之间
憧憬
城市
行走在
梦想者的手中
城市
漂浮在
异乡人的汗水里
渐行渐远。
斑驳的字迹写在同样斑驳的墙壁上,古朴中透出几分飘逸…
“咣咣咣”一阵敲门声打断了陈瑞峰绵长的思绪,他无力地捂着肚子打开门,看见兰香手里端着只铁碗站在门前,铁碗里饭菜的香味紧紧地勾引着陈瑞峰的味蕾。
兰香把碗塞进陈瑞峰手里埋怨道:“大伙都吃完了也不见你,俺想你可能睡过了,又给你弄了些吃的,赶紧趁热吃吧,吃完碗放窗台上俺明天洗。”
“对了,第一天干活你可能还不习惯,你就跟着他们混混,过两天就中了,还有这药是用来消炎的,老狄让我拿给你,吃完了把手上撒上药粉,晚上睡觉就不那么难受了”。
不待陈瑞峰道谢兰香就将手中的药粉放下后转身离开了,陈瑞峰也顾不得感慨就急忙推开桌上的本子,放下铁碗狼吞虎咽的吃下自认人生中最美味的一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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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短暂的不适,陈瑞峰迫切希望能和工友们打成一片。下班之后他开始试着和大家一起打扑克,吹牛。扑克是小站生活中最受欢迎的娱乐方式,一副扑克随时随地就能打发一切空闲的时间。而“掀牛’’,“双扣’’,是工人们最热衷的玩法,牌局中经常是三四个人分别握着一把扑克,玩家一边观察牌桌上的底牌,一边盘算着对家可能打出的花色点数,然后调整自己手中的牌序,甩出那张出其不意的王牌,打牌的人在互相斗智斗勇,其间不时插上几句俏皮话逗得周围的人一片欢笑。一旁观战的人则自动分成各自的阵营群挤在身后出谋划策,往往观战的队伍中为了某张牌的出法争执不休,又或者因为对方的失误扳回一局而欢喜雀跃。
然而对于陈瑞峰这样的新手来说,面对这群老牌痞根本就不是对手,不断变换的牌局使他总是顾此失彼,不断出现的失误加上低劣地牌技,往往一手好牌都能被他打得烂臭,气得身边的工友不停的捶胸顿足发出痛苦的惋惜。久而久之他被清出了打牌的队伍。
还好除了打扑克之外,还有一些年长的老工人喜欢熬上壶孬茶围着炭火一起吹牛。那些奇闻逸事经过长者一番声形具貌地评说,竟颇有一副名家评弹的味道。让陈瑞峰惊讶这样的能人竟然隐藏在荒山野岭之间,听到兴致盎然时,他也会倒上一杯吊在炭火上熬的醇香的茶汤,捧在手里慢慢的饮,不知不觉中整个人都似醉非醉地沉迷在故事跌宕起伏的情节里久久不愿归去……
日子似乎也渐渐好了起来。陈瑞峰也开始重新活跃起来,不断开始丰富自己的业务知识。趁着别人干活休息的时候他要么拿着个尺子来来会会的测量着轨道的数据,要么从口袋里掏出设备资料,埋头在纸上不停的计算着。有人就好奇的扒着脑袋瞅着纸上曲里拐弯的字母,一脸迷惑的问,这事啥外国字啊?
陈瑞峰顿时来了兴致,趁机给他讲解铁道工程的专业知识:这个像拐杖一样的字母η是希腊文艾塔,主要是用来计算轨道不平顺的数值,通过二次滤波法寻找谱密度为(3.2)-(3.14)式的样本函数η(X),简单说这是个力学问题,找到这些数学关系就能解决线路的摇晃问题。
工人看着纸上一堆像蝌蚪一样的密密麻麻的数字满头雾水的问:那你这啥塔要是算出来了是不是就不用砸镐了?陈瑞峰不明就里,笑着说:我所说的这个数值主要是为了深度了解轨道结构周期发生振幅病害的成因,是为了解决而线路施工技术的,至于养护还是要依靠捣固才能消除。
“那你在这闲扯半天犊子,说来说去还不是要撅个腚出大力,流大汗’’大家一下子哄笑着。
陈瑞峰对这样的嘲讽总是一笑了之,他知道他们只是对技术不堪了解,觉得那都是搞研究的人才会去做的事情。工人嘛只需要使出一把蛮力就行了,谁也不会对自己天天重复的工作有什么更好想法。他太希望能有一个机会来证明技术是多么的神奇。
老狄看看眼前这个年轻人,经过最近的劳动整个人都变得又黑又瘦,每天除了埋头干活就是看书写字。工区里没有几个年轻人,跟的那几个二杆子又成天拿他开心逗乐,真是为难了娃娃。老狄拔下嘴里的烟锅,在地上磕磕烟灰,然后重新填上烟丝,“嗤’’地一声划着火柴,凑近烟锅。一股浓浓的烟草气味随着喷出的轻烟四散开来。在烟雾里,他远远的望见线路边上模糊的身影。
巡道工人老周正顺着路肩在巡查线路。他一边沿着铁路仔细的巡视着周围的设备,敏捷的观察着远处的火车。每当遇到火车来临之时他立刻停住脚步,伸直手臂举着手里的黄旗,直至列车拉响汽笛呼啸而过,他才继续迈步向前。
也好,就让他跟着这个老家伙去散散心,溜达溜达吧。老狄心里盘算着。
“喂“老狄远远的向老周扯了一嗓子算是打个招呼,远处的老周听见招呼停下脚仔细的辨认出了老狄,于是托了托背上的工具袋继续不紧不慢地走到老狄身旁才放下身上的家伙事盘腿坐在下。他先接过老狄的水壶灌了两口,再用袖子擦擦嘴角。老狄抬手递给他自己的烟锅,老周倒也不推辞,抓过来咂了几口,未经发酵加工的烟叶辛辣的味道呛得他忍不住咳嗽几声,然后还给了老狄。
“你老哥最近咋样?“老狄问。
“还行吧“老周吐出闷在胸腔的烟雾。
“你老贼是功德圆满了,终于熬到享清福的好时候了。”老狄吧嗒着嘴唇用力咂着烟锅。
“啥清福啊“老周苦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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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足吧,我们是想退还退不了,你这是熬到头了咋还不想走了?“老狄继续拿话刺激他。
“你老弟是当官的,那么多好处等你去捞呢,咱这大头工人退了休还能干啥?“老周闷闷不乐地怼回来。
“啥球官哩“老狄假装恼火地翻了老周一眼,“咱的底细你还不清楚吗?“
老周低垂着脑袋玩弄着手里的草棍,灰白的头发稀稀拉拉的遮盖着头顶的反光。半天低沉的说:你家还算好的,最起码你家惠子当兵出去了,将来复原也有个正经饭碗。再说了,你老婆晓华又能干脑子又活络,经营的裁缝铺天天忙忙活活的模样。你还有啥愁的,哪像我啊,唉!’’
“谁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老狄握着手里的烟锅,轻声叹息。
“咋了“老周皱着眉头盯着老伙伴不解地问,这么多年来他还从未见过老伙计这样忧虑。
“从今年开始铁路不再招收复转军人了,惠子以后回来也没有正式工作了”老狄幽幽说道。
“咋?这铁路是说变就变啊?你没再活动找找人?”老周听了大吃一惊。
老狄说“时代不同了,你没看咱这几年都弄来了些啥人?没有多少文化,又没啥技术,干活半吊子还不如个大老粗细致,靠着这些人铁路还能发展?’’
“这不是还有咱们呢么?’’老周心中有些不快。
“咱们,对,咱们是能吃苦,可咱们除了会吃苦还会啥?给个图纸不会认,弄个设备咱又不会使。你不知道,上次到段上开月会,有个局里的工程师拿着个像电视一样的东西告诉咱说这里面的东西只要通过卫星一照就知道咱们的路有没有毛病。”老狄开始有点激动。
“还有这么厉害的东西啊“老周听了也张大了嘴巴。人家说,以后的铁路就要靠这些带电的设备干活了。什么洋稿铁掀都要淘汰,就用那个什么修路的大车开过来一趟就把活干完了。我还特意问那个工程师要了图片看看那个车长得啥样子。
“啥样子“老周也来了精神。
“那玩意可真大,有一个车头那么长,刷着黄黄的油漆,里头藏着好多机关,还有好几十个腿子“老狄努力回忆着脑子里的家伙,一边伸手隔空比划着。
好几十个腿?干啥的?还能在地上跑?’’老周脑子里想象着这个奇怪的庞然大物在地上奔跑的模样。
“不是走路的,走路靠的是底下的轮子,哎,扯到哪去了,对,那些腿子是捣固的,就像这样’’。老狄一边说一边用手模仿着“哐叱’’“哐叱’’就把道砟夹进枕木底下了。
“那一定要很多人吧!”老周觉得很不可思议,他在铁路见过那种柴油机为动力有四个腿子的捣固机还需要2个人操作。何况那么大一台车,里面一定装着很多这样的捣固机。
“5个“老狄举着张开的手指笑而不语。
“哎呀,我的乖乖“老周彻底是被震撼到了。
“听说这次铁路要下狠心改革了,不光单位要撤并,还要新修铁路,给火车提速,增添各种新机器设备啥的。以后修路就靠那东西,开到咱这,把机关一开,人坐在那就可以让机器自动把那些镐头啊,铁掀啊指挥干活,你说显美不显美。”老狄脸上开着花。
“那咱以后干啥?”老周不禁担忧起来。
“到那个时候,你我早都退休了,还操那闲心干啥”老狄美好的设想被打断,悻悻地反驳。他很不理解这个老伙伴还在担忧什么。
老周听了刚才的这番话,心里五味杂陈。看来最近流传的改革并不是空穴来风,自己满心希望这场改革只不过是多年来的谣言,那样还可以让自己的儿子顶替自己好有个养家糊口的饭碗。
楼主:大河源雄信  时间:2021-01-15 16:21:32
光顾着闲聊,老狄突然想起刚才的主意,用手一拍脑门说:瞧我这记性,差点误了正事。’’
“老周,明天你巡道的时候顺便把这个学生娃娃也带上,最近活挺苦而,娃娃刚来受不了,叫他缓一缓。正好跟你做个伴,有啥活你就叫他干干,你也尝尝当官的滋味。’’临了老狄还不忘戏弄一下。
“你这个怂娃娃“老周举起手佯装拍打状,在半空中转了个向,落在脚边的工具袋上,伸腿从地上站起来,看了看老狄,又看了看埋头书写的陈瑞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老狄对老周又交代了一些最近的工作,然后朝着陈瑞峰说,明天跟着你周叔去吧,路上做个伴,看着点火车。
这天一早,陈瑞峰要和老周要步行至二十公里外的小站留宿。为了方便,两人的午餐都是自己准备的。陈瑞峰来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接触过巡道工呢。
巡道远比干活自在,两个人一边慢慢走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老周背着的工具袋随着脚步有节奏地响个不停。陈瑞峰挎着装有两人饭菜的挎包走在后面悠闲的东张西望。行走途中,老周不时会停下来,从工具包里拿出一个大号的呆头扳手,让陈瑞峰在一旁帮忙看着两边的火车,自己独自跨上线路,处理某个松动的螺栓。老周费力的把扳手套在螺帽上用力转动,手背上的青筋高高隆起,就像一条条蚯蚓一样扭曲。终于螺帽在外力下吱吱扭动,松动的弹条重新恢复了作用,牢牢地将轨枕联在钢轨上。
老周边走边告诉陈瑞峰巡道主要是查看铁路的轨道和其他设施是否损坏,线路上有无闲杂人员。虽然看似轻松但是非常辛苦,不仅要一个人独来独往,而且不分白天黑夜地轮班工作,在这荒郊野外的每次出门不光要背上工具备品,还要带足吃得喝得,夜里还要防止碰到狐狸和狼啥的东西,路上遇到一些线路故障,像什么松动啊,塌方啊,不光要会进行防护,还要知道简单的处理办法。
在休息中,老周也不时用随身工具铲铲旁边路基上滚落下来的石渣。看得出这是一个认真负责的人,这种沉稳的性格是在长期职业规范中培养出来的。陈瑞峰越来越发现自己开始着迷这群“小站人’’,他开始理解吴叔为何离开铁路这么多年后仍然念念不忘陪了一辈子的铁路,现在看来只有在铁路生活过的人才会有这样割舍不下的感受,因此他对未来的铁路工作满怀期待。老周是个不善言语的人,也许是因为他所从事的工作有关吧。这个当兵复原的老兵从分配到铁路至今已经干了28年巡道工了。和自己一起分来的战友大多当上领导了,只有他固执地选择独自在这条铁路线上来来回回走了28年。这里就像他在部队驻守的哨所一样,简单,寂静。他熟悉这里一切,包括每个山湾,每架桥粱,青羊是他的邻居,野兔是他的朋友。他走在这里,扛上工具,就像自己重新扛着钢枪,他就是大山的神,也是铁路的神,自豪,满足…………
“28年啊,你就一直在这个山沟沟里巡道啊“陈瑞峰不敢想象能够在这里生活几十年是靠什么才能坚持下来。
“就这么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过呗,还能咋样“老周平静的说。
回想着自己刚来时的那些幼稚的想法,陈瑞峰瞬间涨红了脸。
“其实,说句掏心窝的话,我是不想走啊,在这生活了一辈子,也清净了一辈子,退了休就要回到城里了,自己却又没啥文化,也没个啥爱好,整天带在家里该多憋闷“,周师傅吐露着莫名的忧愁,看得出他心里并不开心。
“退休以后我的工资就会减少很多,原本条件就不宽松的家里还有个大学毕业没有工作的儿子。整天窝在屋里玩着游戏,二十大几的人了还得靠爹妈养活着,让人发愁啊。每次一提这事我们父子两个就会爆发激烈的争吵,儿子埋怨我没本事,当兵回来在个破小站一待几十年,家里大小事情也从来不管不问,自己毕业了也不愿求战友联系个像样的工作,以至现在还无所事事。“周师傅幽幽的深吸一口烟,盯着灰白色的石渣发愣,陈瑞峰从他深邃的眼神里看到这个老父亲因为孩子的将来而揪心。
本来老周还寻思着等到退休了就到外面去打个工,最好是能在修铁路的地方找个活干,听说那里招的工资收入高,这样一来不但自己有了事干,而且还能继续守着铁路,但是老狄的那番话让他的心掉跌进了冰窟。一辈子只会巡道的他去了那里又能干些什么呢?
毕竟随着铁路在进行深化改革,切断了职工子女内部招工的道路大大触及了一大部基层分职工对未来的担忧。市场的开放,物价的上涨和就业形势的压力等各种层出不穷的新问题迫使这些苦苦支撑家庭重负的男人们不得不面对未来铁路的变化产生更多的迷茫和压力,就如同身边的铁轨漫无尽头…………
楼主:大河源雄信  时间:2021-01-15 16:21:32
7
养路的工作很是枯燥,远远没有课本上说的那么精细。九齿叉,螺纹拐,竹抬筐,十字镐在加上齿条起道机就是干活的全部家当。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陈瑞峰都不敢相信铁路发展至今都机百年了,居然还沿用着古老的养路技术。
堪称交通业巨首的德国在上世纪90年代就研制出的欧洲之星都已经达到时速500多公里了,随之配套的铁路养护装备更是一系列集成电气,液压,气动,激光,计算机网络控制等高端科技于一体的大型养路机械,将大量的工人从繁琐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线路复杂的病害在功能齐全,马力强劲的机器面前,随着检测,清筛捣固,配砟,稳定等车辆鱼贯而过,整段铁路焕然一新。
让我们摊开一张中国交通地图,从中可以看出在这个地域辽阔的土地上,东南部蛛网一样密布着无数交通网络,黑白相间代表铁路的符号像血管延伸在雄鸡的半个身子,那里就是我国最发达的区域。但是,当你沿着这条血管一路向西,就会发现位于西部的大片土地几乎赤裸着,仅有几根神经一样的脉络伸向祖国边陲腹地。这些脉络因为老化陈旧的机器设备,病害不断的线路基础,复杂多变的自然环境,像个半身不遂的髦耋老人一样行动迟缓。
夏季山里开始连续下雨,山湾处的轨道由于降雨积水造成路基不稳变得高低不平,以至于火车每次通过这里都要减慢速度以防止发生事故。为了尽快恢复正常通行,上级部门要求老狄尽快带人修复好轨道。
在养护工作中,陈瑞峰发现老狄的工作方式和所学的理论知识存在很大分歧。比如在学院教材中明确要求维修工作前需要对线路进行精确测量以确定维修方法,但是老狄总是很随意的趴在铁轨上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在轨面上摆些小石头后就指挥大家起道、落道。这种简陋的工作方式存在很多不利因素,这在大学里老师也早就教过。陈瑞峰立即想到可以通过这个机会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领导发话就是命令,老狄不敢怠慢,趁着天晴组织工人一大早就往山湾处赶。来到工地老狄像往常一样,趴在钢轨上来回瞄了瞄,就在轨枕上用石笔画了些箭头。然后,招呼在一旁歇息等待的工人开始干活。
被雨水浸泡过的石砟混在泥土中经过干燥后格外坚硬,镐头刨下去只有一个小坑,想要往下深挖就格外费力。陕西娃举着镐头用力戳着,汗水顺着裸露的肌肉滚动,陈瑞峰挥舞着九齿叉铲着松动的石砟抛出,不一会大家都累的喘着粗气。
老狄看着疲惫的大伙,挥了挥手示意休息一会。大家纷纷丢下手里的家什,靠在路基旁相互递让香烟,然后美美的冒上一阵。
陈瑞峰取过挂在拖拉机上的大水壶,仰头猛灌一气。此刻浸泡着砖茶的凉开水变的味道醇美。稍适休息之后,他走到老狄的身边盘腿坐下,探究的问:“狄叔,今天这活怎么干呢?”
“能咋干?还不是起高了捣捣。”老狄的回答透出几分无奈,接着他又叼着烟锅子望着铁路出神。
陈瑞峰见时机已到,急匆匆的道出自己的想法:“狄叔,我觉得这种干法不合适。”
“为啥?”老狄听了从嘴里拔掉烟锅疑惑的问。
陈瑞峰咽了口唾液继续说:“这种情况主要是因为基础排水不畅造成的,我们应该将受损的基础开挖,进行基土置换,并且对地下排水系统进行改造,加装引流暗渠和渗水管路…最后铺上新砟调整好标高就能彻底消灭这个问题。”
老狄如听天书般听完陈瑞峰的论述,半天没有反应。毕竟,自打进了铁路就干了二十几年修路的活计,老狄就知道抬道、落道、筛道、换轨,啥引流暗渠基础标高的那些专业术语他都没有听说过,所以老狄琢磨刚才的这些话的意义。
陈瑞峰本以为自己的方案会赢得老狄这个行家的赞许,没想到老狄是一头雾水。他的反应让自己没了底气。
“你是说要把整个铁路给挖开了?”少顷老狄反问。
陈瑞峰看出老狄的不解:“如果有必要的话,是要整个挖掉。”
当他说完后,老狄因为这个大胆的想法忍不住哈哈大笑。大伙被老狄的笑声吸引过来,得知原委之后都笑的东倒西歪。老狄拉过被笑的莫名其妙的陈瑞峰:“学生娃,你的这想法是挺好。但是这法子行不通,就咱这几个人和这几件家什闹不成大事”,他边说边回头望望身后的工人和工具苦笑着说。
工人们笑够了,各种冷嘲热讽开始了
“尼玛干嘛不搞个桥来修修,那样还省事”。
“他娃知道甚啦,这路几十年前修建的时候,他娃还是个卵泡。当年的老毛子(苏联专家)带着铁道兵又是炸药开山、又是水泥注浆在这挖了半年多,到头来愣是被这几百米的山梁梁挡住去路。刚刚建好的路基一场大雨就被垮塌的山土埋掉了,什么防洪沟、排水渠大大小小修了十几条,咦,没求卵用,全被泥糊糊填平了。那些个高鼻子专家把这泥土弄进些玻璃瓶瓶里捣鼓了半天,最后说是叫啥裂隙土修不成铁路,叫唤着这条路要改道。
那会的国家穷的底朝天,好不容易借了贷款勒紧裤带才修到这,哪能说不修就不修,本来这些外国人在山沟里就受不了这苦,动不动就要大红肠,伏特加,隔三差五还要放个假,正好借这由头摇着头卷了图纸跑了。没了专家可是这路还得继续修,后来得亏有个当过矿工的老伙夫出了个主意,说用尺把长的木头在山坡按一定间隔打上护桩,再用铁丝把木桩互相绕住,这样开挖面就不会跨,最后在用石头做成护坡就能固住斜坡了。

楼主:大河源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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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20-12-13 07:09:29

更新时间:2021-01-15 16:2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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