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二中纪事》

一

王申的办公桌就在窗边，此刻他正捧着一杯刚沏的茶，一边翻着今早送来的报纸，一边偷闲往窗外瞧着，他是在等着看孙倩今天又穿了哪条裙子。孙倩是他们学校的音乐老师，不仅长得漂亮，身材更是一级棒。学校里的男老师都管她叫校花，有些男生也这么叫。明着，暗着，都对这么个大美女垂涎三尺。孙倩知道那些男人心里想什么，可她一点都不恼，反而每天翻着花样打扮自己。她一年四季都穿裙子，她的腿长，腰细，穿裙子显得身姿娥娜。她有多少条裙子，大概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八点都过了，孙倩却还没出现，倒是校长高义挺着个大肚子朝这边走来。王申一见高义，立刻警觉起来，手中的杯子下意识的放了下来，迅速把报纸推到一边。高义胖乎乎的脸和一双眯缝的小眼睛让王申感觉有些恶心，他打心底里讨厌这个人，甚至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仇恨。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高义这么厌恶，可是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数学老师，连教研室组长都没混上。所以当高义走进来时，他早早就立起身来，迎上前去：“高校长，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王申迎接高义的，是一张堆满了笑容的面孔。眼睛眉毛挤出一道向下的弧线，两边嘴角连带腮帮子一起往上，就连鼻翼也微微朝两旁张开。
高义冲王申摆摆手：“你们家白洁呢？今天怎么没来上班？”
高校长的手象褪了毛的猪蹄一样，又肥又白。王申眼睛里似乎出现一头大白猪的影像，他肚子里暗暗地骂：“猪！我老婆来不来上班，关你屁事！”昨天晚上他们做那个的时候，着凉了，早上白洁就说头疼得厉害，让王申给请个假。他一早来了等着看孙倩的裙子，结果把这事给忘了。
“高校长，白洁她今天病了，我正要跟他们组长请假去呢。”王申一边笑着回答，一边揣摩着高义找白洁有什么事。
“哦，是这样的。你们家白洁提高级教师的事，校委会已经通过了，这几天就往上报。这次名额有限，所以往上报的材料还要再加工加工。”高义的小眼睛从镜片后透出的光芒显得很威严，王申感觉自己站在高义跟前，矮了好大一截。自己老婆提高级，当然是好事，可王申却隐隐感觉有一丝不快。他跟他老婆是大学同学，他老婆比他低两级，却比他早一年进到这个学校。评上中级，他老婆比他早五年，现在他老婆就要评高级了，想想自己，要评上高级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呢。
高义似乎看穿了王申的心思：“王老师，你要向你爱人学习啊。外头对你可是有些说法啊，说你心思没放在学校里，学生也有些反映，这样子可不好啊。”
王申突然感到一阵紧张，他心里想着是哪个家伙在背后嚼舌头，后背却感觉一阵凉嗖嗖，原来窗户开着，一股风吹了进来：“啊，高校长，您看……其实吧……事情不是这样的……”王申感觉自己怎么有点象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他对自己的表现有些恼火，可是却管不住一紧张就说话结巴的毛病。
高义再次挥了挥又肥又白的大手，示意王申打住：“王老师，以后注意就是了。我还有事，这是白洁的材料，你拿回去，让她改好了尽快送来。”
王申急忙上去，弯着腰双手接过高义递过来的纸袋子：“您看高校长，您这么忙，还亲自跑一趟……”等王申直起腰的时候，高义早已经走了。王申朝门外四下里张望了一下，骂了一句脏话。他突然发觉自己骂脏话的时候特别顺溜，一点结巴都没有，于是他又冲着地上恶狠狠地骂了一连串的脏话。

三

东风二中是一所普通中学，连个区重点都没混上，在市里排名总是在中下游的位置。但这并不妨碍每次新生入学时，高校长在大会上将自己学校夸得有多么的好。高义这个人有点喜怒不形于色，表面上他给人夸夸其谈，好大喜功的感觉，其实这个人城府深得很。他从区教育局里出来，到东风二中当校长，只是把这当作一个跳板。高校长上头有人，他的目标是在市委弄一个位置，他才刚过四十五，前途还是一片光明的。市里有好几个副市长以前都是干教育出身，象主管农业的那个金玉国，以前只是在县里的中学做老师。他们教育局的人下去，这些人都还巴结过他们呢。
虽然与工业，商业这些局相比，教育局有点小三子的感觉，但是下到基层，也是能找到一方大员的感觉的。高义喜欢这种被众人拥着的感觉，但是在区教育局的时候，上面有局长，副局长，跟他平级的，还有十七八个科长，正科级调研员等等。那些人都是有来头的，高义一想，宁做鸡头，不做牛后。就托他在省政府做秘书的远房表哥走了走关系，调到东风二中。开始是做副校长，没两年，校长退休了，他跃过几个资历比他深的副校长，一举坐上了校长大位。其实他也正是看中东风二中的校长就快要退休才来的，不过这也让那几个副校长恨得牙痒痒。高义心里明白，但他只当不知道，反正现在他是校长，真要跟他斗，他也不怕。
相比在局里，现在做了校长，要忙许多。底下要摆平，上头要应付好，东风二中的生源并不是太好，学生不大爱读书，隔三岔五总会弄出点事来。不过高义并不担心这个，逼近都还只是十几岁的孩子，能做出多大的事来？无非是打架，赌博这些事。对于这些事，一般都是学生处在管，高义不大插手，他懒得在这些事情上花心思。至于上头，东风二中就是这么个不入流的中学，上头也不会对他有什么要求。不出岔子，应付一些常规的检查也就是了。再说他毕竟也在教育局做过那么多年，知道这里边有些什么门道。所以其实也不算忙，要不他也不会老是减肥减不下来。人到中年，血压，血脂都容易高，高义在这方面是非常注意的，他还有着远大的前程，可不能在身体上出什么问题。
高义还兼着初二年级四个班的一门选修课，课目是“二战史”。一周一共四个课时，有时候别的老师要赶进度，还会把他的课拉掉。高义也不计较这个，本来他主动要求上这个选修课，也是闲着无聊消遣消遣。说是“二战史”，其实也就是挑几个战例讲讲，这些东西他都不用作准备，要不是为了显得正规一点，其实连讲义都是不需要的。选修课，正式考试也不考，到期末前两三个星期，出两道题让学生回答一下，就算考试了，接下来的课时就要给别的课目让路了。至于成绩，随便给个八九十分，大家都高兴。他的课在学生那里还是挺受欢迎的，尤其是男生。也是的，在数学，英语一轮一轮的习题轰炸下，有他的课调剂调剂，简直是种享受了。只需要坐在那里听，就跟听说书似的。感觉疲劳了，开开小差也没关系，或者私底下看看言情，武打书，高义也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并不去管。
今天是周四，本来下午第三节有他的课，但那个班教语文的班主任因为前些日子病假，进度赶不上了，跑来跟他一说，很爽快就答应了。碰到这事，高义从来就没有不答应过。这也是学校里的老师都认为他很好说话的原因，高义心里想，这些个教书匠，还真是死脑筋，累死累活，也不挣几个钱，还拼命要抢课，爱抢就抢去吧，他才不稀罕呢。不过他有时也会被这些教书匠感动，就拿今天那个教语文的刘爱珍老师来说，五十刚出头，头发全白了。身体还不大好，肺有问题，老是咳嗽，前阵子都咳血了，刚回来，就又要这么拼命。做班主任操心哪！从初一开始带，带到初三，一拨毕了业，又从初一新生开始带。三年三年，就这么一轮一轮的，高义想象着刘老师年轻时的模样，不禁有些感慨。

多谢诸位关注，会陆续写完。

四

小林到了下班的点依然不想回去，为了昨天的事姜卫国找他谈了三次，谈得小林都觉得烦了。一觉得烦，小林就感觉自己肝火又烧起来，他赶紧提醒自己说别发火，别发火。平时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顶一顶姜卫国没什么事，一个教研室组长，小林也没放在眼里，再说姜卫国这个人老实，老实得有些窝囊。但这次姜卫国是代表上头跟他谈话，这个就不一样。小林想起昨天赵振脸冲着前面的墙壁，可句句话戳着自己就很郁闷，再加上平日里自己也是满不在乎的一付牛气样子，可昨天表现得却有点不够硬气，就又些生自己的气。依着他平素的性子，至少不会让人这样劈头盖脸地数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小林心中为自己排解，可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他正在网上跟人斗地主，心思也没放在牌上，就出错了张，给搭档一痛乱骂。小林等了半天，那人还是在骂，就是不点开始。小林一下子火大了，“辟里叭啦”敲了一堆脏话发过去，然后把电源一摁，直接把电脑关了。
老李大概又给学生义务补课，完了已经快六点了，回到办公室拿包，一开灯，看见小林还坐在那里。老李就问：“怎么还不走？”小林回说：“马上就走。”老李拿了包跟小李打了个招呼，就回家去了。小林看着老李有些佝的背影，不觉肚子里的气有些消去。象老李这样，干了几十年，一直都是勤勤恳恳。自己老是弄到这么晚，也没人说个好，学生也不会领他的情，估计还会招来一通埋怨。小林想想自己，才二十出头，难道也象老李他们这样在这耗上几十年？可是不做这行，又做什么呢？小林第一次开始对自己最初的选择产生疑虑，可是想了半天，却一点实质性的想法都没有，最后还是告诉自己：先干着吧，走一步看一步，以后再说吧。
坐到过了七点，小林才起身收拾东西回家去。在车棚取自行车的时候，小林碰到了语文组的杜小真。杜小真不是和小林教一个年级的，因此平时接触并不多。杜小真也是新进人员，在新进人员见面会上小林见过她。长得圆乎乎的，不仅是脸圆，身体和四肢也都是圆的。杜小真也取自行车，小林弯腰开车锁的时候，杜小真在背后拍了小林肩膀一下，把小林吓了一大跳。“怎么你也才回去啊？我在给我们班学生排一个舞蹈，元旦的时候在全校联欢会上表演的。你知道我们排的什么舞吗？哈哈，我们在排拉丁舞……你们准备了什么节目啊？这么晚回去，是不是也是在准备啊？”杜小真老师问了小林好几个问题，可她却没给小林一点时间回答。小林心想，就这身材，还跳拉丁。“郑校长对我们的节目也很有兴趣呢，说一定能拿奖。今天我们排练，郑校长还了呢，还亲自示范了几个动作，没想到郑校长还会跳拉丁，哈哈……”这个郑校长叫郑国生，其实是副校长，今年已经五十八了，就快到退的年龄了。小林听人说起过郑国生的一些事，似乎别人对这个郑国生说法还挺多的。传得最多的是郑国生校长老爱跟年轻女教师跟前凑，至于打什么主意，传这话的人一脸神秘，却不肯明说。小林瞅了瞅杜小真，心想这郑校长会打她的主意？小林想想觉得自己有些下流，不由自主讪笑了一下。好在天色已经很暗了，看不出小林脸色的变化。杜小真还在那里说着，小林打断杜小真的话头：“杜老师，不早了，早点回吧。”说完推起车就想走。不想却被杜小真一把拉住：“小林老师，咱俩一起走吧，我知道你住西门那，刚好咱俩同路。你看天挺黑的，我怕……”夜色中小林看见杜小真圆圆的脸似乎在作一个羞涩的表情，她的一双小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充满期待地望向小林。小林差点没起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把目光移开。但是既然杜小真开口了，小林一下子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
两个人并排骑着车，骑过学校的林荫道。路灯投下两个拉得变形的影子，一个细长一点，一个粗短一点。两个影子几乎粘在一起，在深秋的冷风中，小林偶尔会感觉到来自边上那个女性身体的温暖。这种身体的接触让他内心隐秘的深处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但他马上将它克制住。象一对谈恋爱的？他和杜小真？小林心里这样想着，不由自主又微微笑了一下。
杜小真问：“笑什么呢？”
小林回答道：“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