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端午将至，唐梅按照惯例又开始准备包粽子，泡糯米、洗粽叶、做馅料，一大堆的活要干。
伍焱觉得很好玩，跟在唐梅屁股后面忙得不亦乐乎。伍毅则是主要劳动力，以前他就没少帮忙，十年后再次做这些，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一边感慨一边切肉。
唐瑾往年总是忙得没影，什么活也不干，就等着有空回来吃，或者唐梅给他送过去。今年他想偷懒也不行了，不情不愿地被唐梅使唤——拿着大勺子给茶几上一大盆糯米调味。
泡过的糯米不好搅拌，唐瑾翻搅了半天，搁在腿上的左手因为身体前倾带动着突然滑下去，在盆边磕了一下掉进盆里。
伍毅刚好端着卤好的肉和蛋出来，笑嘻嘻地过去捧起唐瑾的左手，舔了下指尖，一脸陶醉地说：“真香！要包在粽子里肯定很好吃。”
唐瑾左侧肢体瘫痪后，左臂就没一丝力气，平时都是垂放在身侧，手指也是松松地张着，无法抓握。伍毅天天给他按摩，觉得软软乎乎的，手感很好，结果就养成了不良嗜好——俩人滚床单时，他总喜欢拿着唐瑾的左手又吮又啃的。
唐瑾瞄了瞄伍毅的裤裆，笑得很暧昧：“要么我们先进屋……”
咚！咚！唐梅拿着陶瓷长柄汤勺在唐瑾和伍毅的头上一人敲一下：“竹笋炒肉包粽子也不错！要不要尝尝？大白天的，孩子在家呢，发什么神经，没一点正形！”
唐瑾假装没听见，低头认真地拌米。伍毅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抽了张纸巾帮唐瑾把左手擦干净就赶紧进厨房继续干活。
人多力量大，粽子很快就煮了两锅出来。唐梅安排好哥哥们的份，又拿食品袋装了一份拿给伍毅：“趁热给你爸送去。”
“啊？”太突然了，伍毅好像受到惊吓似的呆住了。
“啊什么啊，那是你爸，不是别人。”唐梅觉得伍毅都回来这么久了，还不去见他爸，太不像话了。
伍毅没办法，只得向唐瑾求助：“你跟我去吧。”
“不要。你自己去。”唐瑾一想到伍平，就有点心虚。不是因为他和伍毅的事，是之前他把伍平给气着了。
唐瑾刚生病那会儿，伍平也是又心疼又着急，隔三差五的就往医院跑。后来唐瑾想不开抑郁时，他也很耐心地开导他。可是唐瑾实在听不进去，脾气越来越大，不仅不配合治疗，还一天天的各种找茬。
唐梅被他气得总哭，唐瑾的舅舅们从小疼他，舍不得对他说重话，所以就剩伍平敢教训他。
有一天伍平再去看唐瑾时，正好碰上唐瑾凶唐梅，说的那就不是人话，还扔东西，气得伍平当下就打了他一耳光。谁知唐瑾不但没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而且从此不再见伍平。只要伍平一来，他就闹，甚至寻死觅活的，弄得伍平没办法，只得少去招惹他。
后来唐瑾回到家里，伍平来的次数更少了，平时就打电话给唐梅问问情况。自从知道伍毅住这后，他干脆连电话也不打了。
“要么你带焱焱去吧，当爷爷的看见孙子都高兴，这样你们也好说话。”唐梅觉得伍平总不至于当着孩子的面打伍毅。
“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自己尚且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父亲，再带个孩子，伍毅觉得万一有什么状况，怕应付不了。
伍焱看爸爸提着粽子垂头丧气地出门，好奇地问：“叔叔，刚才奶奶说让爸爸带我去哪？”
“去爷爷家。”唐瑾一只手没法包粽子，这会儿倒是闲了，伸手摸了摸伍焱的脑袋，问：“你知道爷爷是谁吗？”
“知道。爸爸的爸爸叫爷爷，爸爸的妈妈叫奶奶……”伍焱很自信地念着，看来公园里的摇摇车没白坐。
来回路上按两小时算，父子对话最少一小时，唐瑾心里盘算着怎么也得三小时伍毅才能回来，谁知不到两小时他就回来了。
“这么快？”唐瑾不相信事情会如此顺利。
“我爸没在家。”伍毅按唐梅给的地址找过去——伍平不想住学校的教工宿舍，在学校附近的村子租了个带院子的农家院。“我去学校问了，说是带学生去参加什么竞赛。姨，我把粽子给学校老师了。”
“应该的。”唐梅心里有点失望，她可是很期待这次伍家父子的见面，希望他们能快点和解，这样伍毅和儿子的事也能尽早落定。
伍毅有种逃过一劫的感觉，喝了杯水后一屁股坐到沙发上长长地吐了口气。虽然他也心知肚明迟早要和父亲见面的，但能拖一天是一天，因为他实在无颜面对父亲。

唐瑾开始隔三差五的出现在迪吧，也毫不避讳与伍毅的互动，渐渐地员工们就看出了他们的关系，大家都心照不宣，只有调酒师阿呆傻傻地问伍毅唐瑾是不是专门负责做账的。
“他是你嫂子！”伍毅很高调地跟大家宣布，“大家以后都得听他的，他才是老大，知道吗？”
“知道了！”所有人都笑着答应。在迪吧什么人没见过，他们一点也不觉得这不正常，更不会排斥、唾弃什么的。
唐瑾也确实花心思在迪吧上。让伍毅带着他跑遍了全城大大小小的夜场，做了初步的市场调研，然后对账目进行分析，对比各项收支，完善管理等等。伍毅对此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断感叹自己实在是眼光好，运气好，能找着这么个厉害的媳妇。
这天下午，伍毅陪唐瑾复健回来，唐梅正在给患者做光固化，而原本应该还在幼儿园的伍焱则坐在茶几边吃水果。
“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放学了？”伍毅奇怪地问。
伍焱没有回答，连头也没抬，只是拿着叉子胡乱戳着碗里的苹果，一副委屈的样子。
唐瑾坐着轮椅视线低，一下子就注意到不对劲，滑过去抬起伍焱的下巴看了看，心疼地问：“谁把你抓成这样的？”
“丁家承。”伍焱撅着嘴小声地回答。他左脸上有两道很明显的抓痕，其中一道还破皮了，之前唐梅已经用碘伏帮他消毒过。
原来就是儿童节遇到的那个调皮的男孩。唐瑾把伍焱抱到膝上坐好，好脾气地问他：“他为什么抓你？你们打架了？”
伍焱点了点头，道：“我不跟他玩，他就抢我玩具，还摔坏了，我推了他一下。”
“他把你抓成这样，你就推他一下？”伍毅就怕儿子傻傻的任人打。
“我咬他了！”伍焱倔强地抬起头。
“干得漂亮！不过下次别咬人，要用拳头，象爸爸教你的那样。”伍毅向来都是教儿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家要是欺上门来，就一定要反击。
唐瑾看了下时间，冲正在教儿子如何出拳的伍毅说：“明天再教吧，先带焱焱去你爸那。”
“现在？”伍毅吃惊地看着唐瑾，心想怎么他们母子俩都这么突然，叫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对，趁现在焱焱脸上的伤还明显，你爸看了肯定心疼。”唐瑾盘算着用孩子使点苦肉计，伍平心一软，自然好说话，“你俩装可怜些，叫你爸舍不得骂人打人。”
就这样，伍毅和伍焱被唐瑾迅速打发出门，他觉得今天伍毅和伍平肯定能说上话，有伍焱这个润滑剂在，说不定他们祖孙三代还能情感迸发，然后其乐融融地一起吃个晚饭。
可惜唐瑾的如意算盘还是落空了，伍毅惊魂未定地回来，伍焱则显得有些亢奋，一进门就又是比划又是跳地大讲特讲爷爷家惊险的历程。
伍家父子正如唐瑾所料见面了，但唐瑾只猜了中开头，没猜中结尾。

虽然过去十年，伍平的变化却不是很大，平时规律的作息和适度的锻炼让他保持着良好的体能与精神状态。倒是见到伍毅他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心底各种情绪就蜂拥而上，毕竟伍毅出现得太突然，而且变化太大，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他打骂的傻小子。
“爷爷？爷爷！”伍焱牢记出门前唐瑾的话，到了爷爷家要主动叫人，还要扮惨，所以他直接就把唐瑾打比方的话原原本本说出来：“爷爷，我和爸爸没地方住，吃不饱……”
伍毅一把捂住儿子的嘴，这话假得有点过了。但伍焱很执着，因为唐瑾说他表现不好的话，爷爷会打爸爸，所以一直挣扎着要扒开爸爸的手。
到底是有血缘关系，伍平一见小家伙心就软了，之前不过是为了面子才绷着个脸，这会儿看伍毅捂着孩子的嘴，怕孩子喘不上气，就要上前拉开伍毅。
谁知，伍焱见爷爷气冲冲地过来，以为真要打爸爸了，急得往下一蹲，一钻，站到伍毅前面张开双臂大喊：“不要打爸爸！不可以打爸爸！”
伍毅感动得差点热泪盈眶，伍平尴尬之余有点不知所措，怕给孩子留下不好的印象，只得低声说了句进来，然后转身先回厅堂。
伍平一个人住，布置就很简单，厅里除了台电视，只摆放了一套老式木质沙发和茶几。不过，茶具倒是很齐全。虽然茶盘不是以前家里那种厚重的木质茶盘，只是简易的竹质茶盘，但上面摆放的两个紫砂壶，伍毅一眼就认出来是以前他爸总在盘的那两个。
“爸……”伍毅没敢坐下，咽了下口水，低声叫伍平，但伍平坐在沙发上看也不看他，目光始终停留在伍焱身上，于是伍毅把儿子往前推了推。
“爷爷。”伍焱很有眼力见，乖巧地喊了一声。
“哎！”伍平脸上露出了微笑，向伍焱招手，“到爷爷这来。”
伍平把伍焱抱到腿上坐，像盘他的宝贝紫砂壶一样拉起伍焱小手摩挲着。虽然唐梅一开始并没有告诉他伍焱的事，但唐家多了个小孩，唐梅的哥哥嫂子们很快就知道了，然后他也就知道了。他不想过问伍毅的事，但孙子却是大事，所以忍了一阵后，他还是主动打电话问唐梅了。
听是一回事，亲眼见到是另一回事。伍平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对伍焱的喜爱，真是恨不得捧在手上含在嘴里。
伍焱也转头认真地看着爸爸的爸爸，即便是第一次见，但血缘就是件奇妙的事，伍焱对伍平觉得很亲切。
“这脸是怎么回事？”伍平一下就发现伍焱脸上的伤，以为是刚才伍毅捂着他的嘴抓伤的，马上就吹胡子瞪眼睛地训起伍毅。
“不是爸爸弄的，是丁家承抓的。”伍焱赶紧帮爸爸解释，同时也没忘记唐瑾的教导，可怜巴巴地皱着小脸说：“他总是抢我玩具，欺负我。”
这还得了！伍平更生气了，冲伍毅吼道：“你是怎么当爸的，儿子被人欺负也不管吗？你不很能耐吗，一走就十年；不是混得风生水起吗，连娱乐场所都能搞……”
伍平这下骂起来没完了，伍毅心里可算舒坦了，还巴不得伍平能揍他一顿，而伍平很快就满足了他的愿望。
刚才伍焱一进院子就看见堆在墙角的沙子，那是伍平准备用来砌金鱼池的。沙子对小孩的吸引力就像水坑之于佩奇，所以他一直惦记着去玩。这会儿，见伍平虽然还在骂爸爸，但气氛好象没那么紧张了，于是大胆地打断他：“爷爷，我可以去玩沙子吗？”
“去吧。”伍平放下孩子，让他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他也正好有些事要问问伍毅。
伍毅被训得一句话没有，等儿子出去后，想蹭过去坐一下，谁知伍平大喝一声让他站好，他只得乖乖地继续站着。
“没本事带孩子，就别生，让孩子跟你受罪，混帐东西。”伍平知道现在基本是唐梅在带孩子，他很过意不去，“孩子妈呢？为什么没跟你一起回来？”他之前也问过唐梅孩子母亲的事，但唐梅只说不太清楚，多余的话一句没有。
伍毅斟酌着该怎么说合适，可是脑袋还是不够用，想了半天没什么好的措辞，只得简单地说：“她走了。”
“走去哪？你个大男人，老婆都留不住！你不是很能跑吗，你倒是追啊！”伍平怎么看怎么觉得儿子对待感情如儿戏。
“她可不是我老婆，我们没结婚呢，而且我也不喜欢她……”伍毅觉得这点一定得说清楚，绝不能含糊，要么对不起唐瑾。
伍平啪的一下在桌上狠狠地拍了一掌：“不喜欢！不喜欢你跟人家瞎搞，让人家给你生孩子！****！是不是觉得自己是男人不吃亏，就乱来，你还有没有廉耻！”
“我没跟人瞎搞，孩子纯属意外。”伍毅觉得自己实在太冤了，“再说我喜欢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么可能随便和女的……”
“你说什么？你刚说什么……”伍平震惊得站了起来，瞪着儿子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伍毅有点莫名其妙，他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啊。
当年妻子过世，儿子离家出走后，伍平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冷静下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儿子杳无音讯，他开始省思整个事情的过程，对自己处理儿子问题的态度有些后悔，于是就试着去了解同性情感方面的事。
伍平看了很多医学分析，也看了不少案例，各种意识形态讨论，国内外相关维权、法律等等，方方面面他都进行了解，所以也知道同妻这个隐藏的社会现象。这些年，他努力让自己想开些，只要儿子能平安回来，感情方面他也不想再强求。
没想到，儿子回来时竟然已经有了孩子。当伍平从唐梅那确定这个事实后，他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好像戴了十年的枷锁终于解开。他觉得自己有点可笑，竟然傻傻地把儿子当年的话当真，还忧心忡忡地想了十年。
伍平已经把过去归结为伍毅年少时的一种叛逆，所以此时，再次听见伍毅说喜欢男人，他反而更难以接受，好像受到欺骗似的有种出离的愤怒，然后又想到同妻这个问题，就想当然地认为儿子欺骗女人。
伍毅见父亲突然冲过来要打他，下意识地躲开：“爸，你干嘛，你听我说，爸……”
“别叫我爸，我没你这样的儿子！”伍平以为自己能像当年那样把儿子揍一顿，却没想到儿子早已不是当年的儿子，他连他的衣服边都没够着。
伍毅也没也跑远，就绕着茶几转，毕竟父亲打他是应该的，只是他总觉得这打他的原因不是他消失十年，而是其它，所以试着去解释。
茶几下放着茶水桶，有根软管与桌上茶盘连接。伍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绊到的，反正一脚踢在茶水桶上，然后软管拖动茶盘后断开连接，茶盘在桌边晃了一下，等不及伍毅伸手去接，哗啦一声掉到地上。
完了，完蛋了！白色的小茶杯碎就碎了，可一个紫砂壶的盖子破了，另一个壶把断了！伍毅定在原地惊恐地看着父亲的脸从震惊到心痛最后变得狰狞，指着他的手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蹲在院子里玩沙的伍焱听见屋里的声音，刚站起来想进去看看就见爷爷冲出来，进了旁边一个小屋，等他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根长长的棍子。那一瞬间，伍焱有种看见唐梅拿小竹条要抽人的感觉。
伍毅知道这下死定了，九条命也救不了他，但一开始他还不敢跑，直到看见伍平拿着武术专用的白蜡杆进来时，他才拔腿往门口冲，即使被伍平当头一棒也不管，因为再不跑，他怕唐瑾就要守寡了。
“爸爸……”看见爸爸冲出来的伍焱被伍毅一把拎起，往肩上一扛就跑出院门。
伍焱紧紧地搂着伍毅的脖子，被颠得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但他既紧张又兴奋，尤其是看见后面爷爷快追上来了，尖叫着让爸爸快点再快点。
村里人都跟伍平很熟悉，小超市外面聊天的几个人以为伍毅是抢孩子的人贩子，赶紧过来要帮伍老师的忙。伍平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觉得自己的脸面都让伍毅丢光了，气得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伍毅头也不敢回地一口气冲到车边，把儿子丢进去，自己钻进驾驶座，启动，踩油门，一气呵成，逃也似的跑了。

十七
“你爸也真是的，打哪不好打头，万一出事怎么办！”伍毅脑门上起了个大包，唐梅拿毛巾裹上冰块给他冷敷。自从唐瑾脑出血后，她就好像惊弓之鸟，只要跟脑袋有关的总是莫名的担心：“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头晕，想吐？”
“没事，就有点疼而已。”伍毅一想起父亲举着长杆的样子就毛骨悚然，感觉那一刻父亲真是想打死他。
“没事就走吧，我们再去一趟你爸那。”伍毅回来后唐瑾一边听他说就一边在想。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伍毅已经去伍平那两次，都以失败告终，再让他去第三次，只怕他也搞不定。既然这样，不如速战速决，现在就去第三次，免得拖得越久他越没那个胆。
唐瑾发话，伍毅再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唐梅却觉得没必要这么急，给伍平点时间让他冷静下也好。
“就算不改天，那也等吃了晚饭再去啊！”唐梅饭都做好了，就差炒几个菜，但唐瑾根本不听她的，换了身衣服就催着伍毅赶紧走。
一路上，伍毅愁得一句话也没说。好不容易跑出来，现在又去自投罗网，他真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父亲。
“你别担心，到了之后我来处理。”唐瑾安抚伍毅，给他点信心：“我保证这次一定成功。你少说话，在边上见机行事就行了。”
伍平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抽烟，连晚饭也没做没吃，就感觉心里的火拼命往上冒，压都压不住，直到最后他自己都有点不搞不清是为什么生气。为伍毅还喜欢男人？欺骗女同志？还是打碎了紫砂壶？亦或跑得太快，他都没打到？
但是生气归生气，伍平一想起伍焱就忍不住露出笑容，那稚嫩的嗓音喊着爷爷简直就是天籁之声，冰山都能融化，何况他这个寂寞了十年的中老年人。还有伍毅回来这事，虽然两人一直没见面，但他悬了十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心里是高兴的，现在看到儿子虽然个头长了，脸也成熟了，可那冒冒失失的性子依旧是他熟悉的样子，一点没有十年未见的陌生感，让他有种重新作回父亲的感觉。
儿子还是儿子，孙子又聪明伶俐。伍平正在感慨，虚掩的院门突然开了，伍毅推着唐瑾进来，他豁的一下站了起来。
一个兔崽子就够让人烦的，还一下来了俩，而且一个打不着，一个打不得！伍平觉得他们就是来讨债的，强压下心中即将喷发的火山，用力摁灭烟蒂，黑着脸转身进屋。
屋前两级台阶，一道门槛，虽然有点麻烦，但伍毅还是能把唐瑾弄上去，可是唐瑾却让他按兵不动，然后大声地朝屋里喊：“教头！我轮椅上不去，你来帮我一下！教头……教头……我都瘫了，你就这么狠心不管我吗？教头……你是要看我爬进去吗？教头……”
唐瑾跟唱大戏似的，扯着嗓子拉长音调慢慢喊，最终把伍平给喊了出来。
“你还来干什么，不是再也不想看见我，宁愿去死也不见我吗？”伍平一想起当初唐瑾那**样，就来气。
“我来提亲的！”唐瑾像个泼皮无赖似地说：“你不让我进去，我就在这喊，让全村人都知道伍老师的儿子喜欢……”
“行了，行了，你这臭小子，给我闭嘴吧！”伍平犟不过唐瑾，赶紧跟伍毅连轮椅带人一起抬进厅堂。
摔碎的杯盏还在地上，瓷片溅得到处都是，伍平也没心思收拾，直接往单人沙发一坐，仰头闭目不理人。伍毅回到自己的犯罪现场，看到父亲盘了那么多年的紫砂壶，也心疼得很，整个人显得极其不自在。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拿扫帚清理一下。”唐瑾拍了伍毅一下，然后自觉地转动轮椅先去捡地上的茶盘。
伍平眯眼偷看着，只见唐瑾右手抓着轮椅扶手慢慢趴下去，上身压在大腿上，左手也被压着。右手拿到茶盘后，他想直起身却有些困难，左侧肩膀抬不起来，最后不得不把先茶盘塞到大腿上，再用右手撑着轮椅扶手把左边身子拉起来。腰还未直起，腿上的茶盘又差点掉落，唐瑾赶紧松开右手去拿，结果人差点从轮椅上栽下去，还好他右腿支了一下。
伍平吓了一跳，看唐瑾这样他心里很难受，怒气瞬间就消了不少，但面子上还过不去，于是干脆又闭上眼，也就没注意到唐瑾嘴角勾了一下，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伍毅收拾完，见父亲还是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无助地看向唐瑾，无声地用口型询问他接下来怎么办。
唐瑾清了清嗓子，没有多余的废话，开门见山地说：“教头，我和伍毅，我们俩在一起了。”
伍平的心剧烈地颤了一下，睁开眼睛看了看唐瑾就直直地盯着伍毅。唐瑾很坦然地与伍平对视，伍毅却被看得心虚地低下头。
看着伍毅那怂样，伍平觉得他敢做不敢当，火气又直往上冒，想到他在外骗了女同志，回来还把唐瑾拐上歪门邪道，就更想揍他。而唐瑾的存在又提醒着伍平唐梅这段时间来一直在照顾伍毅父子俩，这要让唐梅知道了，无异于一场灾难，到时唐梅会怎么样伍平不敢想，本已愧疚的他此刻更加烦躁。
心情复杂的伍平脸色不断变换着，最后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抓起茶几上刚收拾好的茶筒使劲朝伍毅扔过去，结果茶筒里的茶则、茶针等像天女散花的暗器般飞散开来，连唐瑾都受到波及，抬起手臂挡了下丢过来的茶匙。
伍毅倒是躲得快，圆圆的茶漏堪堪擦过他的额角飞出门外，他心有余悸地看着伍平，怕他再来个出其不意。
伍平确实还要打，不过他刚动，唐瑾就转了下轮椅直接挡在他面前，气得他大声嚷道：“你让开！要么我连你也打！”
唐瑾知道伍平是吓唬他的，才不会真的动手，所以一步也没让，反而伸出右手穿过左膝下托起左腿，把左脚放到地上，然后毫无预兆地整个人突然跪到了地上，咚的一声，膝盖与地面红砖的撞击声让人听了就觉得疼，他整个人也向左前方倾倒。
伍平不知道唐瑾要干什么，吓得赶紧俯身要扶他起来，唐瑾趁机抓住他的手臂把他往下拉，抬起头一脸凄楚地看着伍平，眼圈都红了，泪水在眼里打转。
“快起来，我看看膝盖。”伍平怕唐瑾摔出个好歹，紧张得要命。
“教头……”唐瑾声音颤抖，泪水从眼眶滑落，惊得伍平有点发懵，“教头……我喜欢伍毅，等了他十年……现在，现在我又瘫了……您就可怜可怜我，让我和他在一起吧……十年前，我就是他的人了……他**！要了我就跑了……好不容易他回来，如果您不同意……那我真不想活了……”
唐瑾声泪俱下，说有多委屈可怜就有多委屈可怜，身子还瑟瑟发抖，像枝头的秋叶风再大点就掉了。
伍平托着他瘫软的身体，心里酸涩得很。唐瑾是他看着长大的，一直就是个心高气傲的孩子，刚才进门时还敢威胁他，没想到这会儿竟然给他跪下了，还哭成这样，一点不像个男人，倒像个痴情的女子。
唐瑾虽然说得很隐晦，但伍平不傻，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想想这孩子也是个苦命的，从小没有爸爸，长大了被自个儿子害了，现在又瘫了。他这点要求，自己要是不答应，伍平都觉得不配当他师傅。
“混帐东西！你给我过来！”伍平目眦欲裂冲伍毅大吼。
愣在一边的伍毅总算是回过神来。刚才唐瑾跪下时，他也吓了一跳，同时心里还有一丝困惑，因为唐瑾经过康复训练，腿部力量恢复得还不错，不至于磕得那么惨。伍毅第一时间也想过去扶来着，但不太清楚唐瑾寓意为何，所以按他之前的吩咐没敢轻举妄动。
后来，唐瑾的哭诉彻底把伍毅镇住了。他没想到唐瑾能直言不讳地对父亲坦白自己的感情，也没想到唐瑾内心竟然隐藏着如此卑微的一面，毕竟在他俩的关系中他一直表现得高高在上。
“爸……我错了！你打我吧！”伍毅低头跪下，比起唐瑾他才是更该跪的人，“我不孝！我**！我离家出走，害死我妈，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十年，我没回来看你，连个电话都没有……我以为躲着就可以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可是不行……时间越久，我越想得厉害，天天都想……我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即使回来了，我也装傻，不敢来见你……”
积压了十年的后悔与痛苦终于找到了出口，伍毅没等伍平动手，一边说一边扇自己的耳光，眼泪更是簌簌而下，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伍平眼也红了，抬着头强忍着泪水。
“我对不起你们，不配作你们的儿子！”伍毅哽咽着忏悔，“唐瑾，我也对不起你！对你做了该死的事，还带着孩子厚着脸皮回来找你……我也不是个好爸爸，焱焱没出生时想打掉他，出生了也没给他一个安稳的家……”

所有没说出口的悔意都说了，伍毅的心结摆到了明面上，也差不多算是解开了，但要让伍平马上原谅他也不现实，总得给他台阶下，于是唐瑾身体晃了两下，突然就往一边倒去。
伍毅这次一把抱住唐瑾，见他双眼紧闭，好像晕过一样，也顾不上哭了，慌张地叫着他。伍平则迅速掐他人中，还把他屈着的腿摆好。
过了一会儿，唐瑾慢慢睁开眼睛，见伍家父子紧张地看着他，心里满意，不过依然表现出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
“瑾，你怎么样，吓死我了！”伍毅大手抚着唐瑾的脸，全然忘了父亲就在旁边。
唐瑾身体颤抖着，嘴唇哆嗦了两次，很轻地说了声：饿。
“爸，爸，有糖水吗？”伍毅反应很快，也极其自然地叫伍平，“他低血糖。”
“有，我马上去倒。”伍平站起来又指下了房间，让伍毅先把唐瑾抱到床上去。
伍平屋里一张老式三面床，还挂着蚊帐。伍毅让唐瑾躺好后，打开伍平的毛巾被给他盖好，然后就紧紧抓着他的手。
唐瑾见伍毅脸上泪痕未干，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就像个害怕被丢掉的孩子，怪让人心疼的，于是安慰道：“我没事，别担心。”
“嗯！”伍毅眼泪泛滥似的，一下子又哭了，幸好此时伍平端着杯糖水进来，他赶紧抹了把脸，抱起唐瑾靠在怀里，喂他喝水。
“瑾啊，好点没，多喝几口吧。”伍平见唐瑾喝了半杯就摇头不喝，有些担心。
“好多了。”唐瑾说话时还显得气虚，中气不足。
“行，那你躺着，我去给你煮碗面。”伍平出去时顺便叫伍毅跟他去拿药酒给唐瑾膝盖抹抹。
唐瑾刚才并未真的晕过去，人中被掐得痛死了。这会儿伍毅撸起他的裤管，跪得有点麻木的膝盖也疼得要命。
伍毅看见唐瑾青了一大块的膝盖，抽了口冷气：“你跪下时吓了我一跳，那么用力，多疼啊！”
唐瑾瘪瘪嘴，心里嘀咕了一句：不疼我能掉眼泪吗？又不是影帝，说哭就哭。其实他也是知道伍平吃软不硬，才敢大力卖惨，要么也不至于对自己这么狠。
伍平大部分时候都在学校食堂吃饭，所以家里只有些米面。他临时去旁边的小超市买了点菜和蛋，才煮了三碗面。
伍毅看到父亲也煮了自己的，感动得叫了声爸后，眼泪又掉下来。
“行了，打住吧，快吃。”伍平之前因为伍毅的话也很伤感，但好歹一把年纪了，有些事这几年也看开了，所以受不了儿子这样哭哭啼啼。
吃过面，唐瑾就借口伍毅店里有事要走了。因为他觉得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伍家父子算是和解了，他和伍毅的事也是板上钉钉，没什么太大的阻碍，不过就是还差伍平明确的表态罢了。
伍平看着儿子把唐瑾抱上车，等他坐进驾驶室后，终于叹了口气走到窗边，又犹豫了几秒后，也不看车里的人，表情故作冷淡声音却很严肃地说：“好好过日子，要是再敢胡来，看我不收拾你！”
没想到伍平这么快就点头，唐瑾乐了，探过身去喊了声教头，等伍平弯腰看他时才笑着说：“谢谢教头成全。对了，我妈知道我俩的事，所以你不用担心。”
车子远去，伍平笑着骂了声小兔崽子。从唐瑾的笑里他看出自己大概是被骗了，不过却无伤大雅，此刻他的内心感受良多，很平静，也很温暖。

唐梅见两个孩子回来时面带笑容就明白事情大概是顺利的，她也松了口气。
“妈，过两天你去我教头那走一趟。我们的事，作为长辈，你们也该相互表态下意见，这样彼此都安心。”唐瑾老谋深算，知道母亲的态度就是伍平的定心丸，他们把话说开了，伍平也就不可能反悔了。
“你们不是都说了吗，我还去说什么。”唐梅觉得这种事心照不宣就行了。
“反正你去就是了，”唐瑾看了伍毅一眼，促狭地笑了下，“就当是去提亲了。”
唐梅脑中突然想起那天伍毅被打成熊猫眼的事，又看伍毅不好意思地笑，自以为明白地说：“我知道了。正好这周上完焱焱就放假了，周六我带他一起去。”
周六一大早伍平就骑着小电驴去镇上大超市采购，因为昨晚唐梅打电话说今天要带伍焱过来，中午准备包水饺。
伍焱一想起那天爷爷拿着的长棍子心里就有点怕，要不是大人们一再向他保证没事，还有伍平院子里的那堆砖头和沙子吸引他，他真是不想去。
伍平却不记得自己凶神恶煞的样子，一看见孙子就宝贝得不行，拿出刚买的各种零食讨好他。
自从到了唐家，伍焱见多了看牙的患者，在唐梅一点一点的教导下从最开始的好奇到后来竟也懂了不少，对自己的牙也知道好好爱护，所以很乖的只拿了两颗糖，还说了声谢谢。
看孩子这么懂事，伍平由衷地对唐梅说：“你教得真好！”
“焱炎本来就是个聪明的孩子。”唐梅又怜爱又自豪地拨了下伍焱的头发，每次带伍焱出去她没少被夸赞，于是对孩子也更加尽心尽力。
之后，唐梅去厨房和面、做馅，伍平则带着伍焱在院子里继续砌他的金鱼池。
中午吃过饭，伍焱去睡午觉，伍平和唐梅两个人都知道是该坐下来好好聊一下了。
唐梅觉得自己是来提亲的，理应先开口，但总觉得有点尴尬。而伍平一想到伍毅对唐瑾做的事，就觉得对不起唐梅母子，有点无地自容。结果两个人坐了好一会儿，谁也没开口，最后，唐梅只得从伍焱身上找话题。
“你什么时候放假，我看焱焱挺喜欢这的，让他住下来跟你种种菜养养鱼不错。”伍焱毕竟是伍平的孙子，唐梅觉得应该让他们有更多时间相处。
伍平自从调到这里，就没回以前的家住过了，只有偶尔回去打扫一下。“再过两周正式放假。他要愿意我到时就去接他过来，一直都是你在照顾他，太辛苦了。”
“这话说的，照顾自己的孙子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唐梅很自然地说，“都是一家人嘛。”
“是，是……”伍平点点头，唐梅的意思很直白，他顿时也不再觉得那么别扭，但还是心存感激地说：“伍毅那小子不让人省心，要没有你他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以后你该怎么管他就怎么管，该打就打，别纵容他。”
我又不是恶婆婆欺负媳妇。唐梅心里吐槽了一句，面带微笑地说：“伍毅可比唐瑾懂事得多，幸好他回来了，有他哄着唐瑾，唐瑾那臭脾气才收敛一些，也肯复健，身体好了很多，我感谢他都来不及。”
那是你不知道伍毅对唐瑾做了什么。伍平心里活动也不少，觉得唐梅引狼入室却不自知，却说不出口，毕竟伍毅是他儿子，多少还是有私心的。“伍毅对唐瑾好那是应该的，他要敢对不起唐瑾，看我打不死他。”
“别动不动就打打打的，孩子都这么大了，让焱焱看见也不好。”伍平这么说那就是认可伍毅和唐瑾的事了，唐梅觉得很舒心，这可谓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那天实在气极了，吓着焱焱了。”伍平不好意思地笑了。
虽然只有几句话，但双方的意思都明确了，气氛不再显得尴尬，两个人就和往常一样开始拉家常，尤其是围绕着伍焱又聊了很多。唐梅如数家珍，伍平听得津津有味，神色里满是作为爷爷的兴奋喜悦及对孩子的宠溺与疼爱。

十八
这个暑假伍焱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又充实又快乐。
在奶奶这边时，虽然有这个那个兴趣班，但他吃香的喝辣的，天天打理得干净精致，是个斯文有礼的小正太。在爷爷家吃的只是粗茶淡饭，可他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每天大汗淋漓，晒得小脸通红。
伍平原本只是教伍焱一个人武术，但伍焱不愧是伍毅的儿子，骨子里潜藏着股傻劲，刚学了点皮毛，就天天提溜着伍平为他量身打造的小白蜡杆去挑战隔壁的火鸡，最后还领回了村里几个小孩要跟伍平拜师学艺，弄得伍平哭笑不得。不过为了孙子，他也只好勉为其难地每天领着一群小朋友锻炼身体。
借着伍焱这个沟通的桥梁，伍家父子的关系迅速回温，伍平也不再总是离群索居地独来独往。尤其是唐瑾为了让他接送伍焱方便，一定要他开自己的车之后，伍平就总带着伍焱名为走亲访友，实则到处炫耀自己聪明伶俐的孙子。
妻子祭日那天，伍平回老房子祭拜，伍毅也带着唐瑾和儿子回去。
十年后，伍毅再次踏进家门，往事历历在目，却又恍若隔世。家里一点没变，他的房间还保持着当年离开时的样子。
伍毅在母亲遗像前跪了良久，内心无数忏悔，眼泪止不住地流。
“爸爸……”伍焱从没见爸爸哭过，今天大家都有点奇怪，他也不敢玩闹，倚在伍毅身边小手不停地擦着他脸上的泪水。
伍平深吸了口气，虽然儿子间接造成了妻子匆忙离世，但他有时觉得那样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因为以她当时的病情治愈的机率很小，而治疗过程痛苦又煎熬。
“起来吧，我有话要说。”伍平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伍毅抹了把脸，起来抱着儿子坐到沙发上洗耳恭听。
伍平环顾了一下这个家，心里恋恋不舍，但还是说：“我离退休还好几年，现在都没回来住，所以我想把这房子卖了。你去买套新的住，不够的钱我来添。”
伍毅大吃一惊，不明白父亲怎么突然要卖房子：“爸，没事卖房子干什么！要买新的等过两年我买，这套就留着不动。”
“就会说大话，你不是欠了一屁股债吗！”伍平瞪了儿子一眼，之前他有问过伍毅迪吧的事，伍毅说借了钱，但没说如今的债主是唐瑾。“再说你唐姨一天到晚伺候你们爷俩也够辛苦的，你们搬出来她也轻松点。”
“教头，那我呢？”唐瑾挑了下眉毛，“你总不是要我跟伍毅分居吧？”
“不是。”伍平避开唐瑾的目光，却没说让他住哪。
“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吧？”唐瑾微笑着，虽然伍平嘴里说没有，但他脸上不自然的表情还是被唐瑾看穿。
卖旧房买新房，伍平原本就有这想法，但也不急于一时，现在提出来确实是有别人的原因。
伍毅回来这么久，亲戚们多少也都听到些消息，但伍毅从没露面，伍平也未提起，所以大家只当不知道。直到伍平带着伍焱出现，大家就明白他们父子和好了，于是顺理成章地提起了伍毅。
唐梅和伍毅妈妈有点亲戚关系，两家也向来交好，但其他人还是觉得这不至于让伍毅住到唐家，而且唐梅对待伍焱也像亲奶奶带孙子一样尽心尽力。所以大家在关心伍毅的情况时，不免也对此感到好奇疑惑。
伍平被问多了，心里就渐渐觉得不自在。
唐梅之前也没少被问这些，那会儿她回答得很直接：她一直就把伍毅当儿子看，伍毅回来住她那没什么不对，伍焱自然也就是她的亲孙子。
伍平也从小把唐瑾当儿子看，可这和伍毅住到唐家是两回事，所以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尽早买个新房让伍毅搬出来。
“教头，我是不会和伍毅分开住的，所以即使买了新房，我俩还是住在一起，到时别人还是会说闲话。何况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的关系迟早会让人知道，那就不是流言蜚语那么简单了。”唐瑾说这些不是吓唬伍平。既然走这条路，就要做好思想准备，不仅是他和伍毅，还有唐梅和伍平都需要面对很多。“我觉得吧，别人说就去说好了，我们看开点就是，毕竟日子是自己在过，不是为别人而活，更重要的是现在从我妈那搬出去不是时候。
我身体这情况，虽然在复健，但完全康复是不可能的，能有一点进步已是万幸。而伍毅现在事业刚起步，焱焱又小，我们两个大男人也没有带小孩的经验，所以和我妈住是最合适的。
等过几年，焱焱大点，要搬再搬吧。而且就算搬也不用非买新房不可，我不是有套房子空在那嘛。所以这房子还是按伍毅说的不要动，等以后要拆迁再说。”
唐瑾说的句句在理，伍平一句也反驳不了，最后只得作罢，不过一再交代伍毅平时要多帮唐梅，多做家务，别像大爷似的就等着吃喝。

离开学还有一周，伍焱从爷爷家回来，唐梅要调节他的作息时间以适应上学，所以中午吃过饭，他就被迫去睡觉。可是在床上，他一点睡意也没有，唐梅不得不陪着他唠嗑，直到他睡着时已经两点多了。
伍毅有事出去，唐瑾早上没锻炼，这会儿穿好足托开始在小房间里练起来。
康复训练到现在，效果已经没有最初那么明显，进展也越来越慢。唐瑾知道这是必然的，恢复的程度有限，不可能一直好下去，可是心里还是不愿意接受，总觉得事在人为，就算磨个十年，他也要磨出把锋利的剑来。
原地迈步的动作唐瑾已经很熟练了，接下来就是往前走。他右手抓着安装在墙上的扶手，左手依旧软软地垂在身侧，因为康复训练对左手一点用也没有。先抬起左脚向前迈出一步，确定踩稳了，他再借助右手的支撑，右脚迅速上前一步。
开始几步走得不错，可是很快他左脚的步伐就会变形，而且抬腿动作缓慢。脑子明明已经作出指令，腿却要慢上一两拍，还会脚跟离地脚尖却起不来，最后腿抖两下后就歇菜了，不能完成整个动作。更糟糕的是，如果他坚持往前走，很快就会失去平衡摔倒，除非旁边有人扶着他。
唐瑾越练越烦躁，憋着一股火大叫了两声，却被外面的唐梅训斥了一句，又因为走了几步，轮椅落在后头，他不想叫唐梅帮忙，只得把罪怪在伍毅身上——都是他没在害的。于是他一边把伍毅从头骂到脚，一边拉着扶手慢慢坐到地上，然后挪到轮椅边，再费劲地撑着坐垫侧身尽量抬高屁股坐上去。
唐梅戴着老花镜坐在工作台前仔细地调整患者的牙模，当感应门铃响起时，她以为是患者来，抬头微笑地打了声招呼，然后就愣住了。
很快，她的表情就从错愕震惊到冷若冰霜，语气生硬地说：“看牙请提前预约，下午已经排满了，下次再来。”
说太阳打西边出来都不为过，因为来的人竟然是唐梅的前夫许骏，唐瑾那二十几年未曾见过的父亲。
“唐梅，你……好，好吗？”许骏见唐梅当他不存在一样低头继续做事，也没让他坐，有点尴尬。
唐梅把手上的事做完，拿下眼镜，收拾好东西，刚才纷乱繁杂的心情也基本平复了。毕竟如今对方于她只是个陌生人，曾经的关联已随着她提出离婚而斩断，就算有过再多的情感也早就在时光中泯灭。
“客套的话就不要说了，你有什么事直接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唐梅确信许骏此来必有所求。
“没什么，我就是，就是来看看你。”许骏态度很真诚，让人觉得他对唐梅还有情。
唐梅嗤笑一声，许骏有多会演她又不是不知道：“那现在看了，你可以走了。”
许骏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说：“我还想看看小瑾。”
唐梅早就猜到了，好整以暇地说：“这么多年都没看，怎么这会儿想看了？”
“我听说他长得好，书读得也好。”许骏语气里带着自豪，好像都是他的功劳似的，“上大学时跟我一样是……”
“跟你不一样。”唐梅很直接地打断许骏，“别再说这些多余的，干脆一点，你想要什么？”
“去年我听说小瑾打算创业，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许骏一脸的自责：“这些年我对不起他，想在经济上做些补偿，毕竟事业起步需要充足的资金。”
虽然不再是夫妻，但他们是大学同学，所以有共同认识的人，许骏能知道唐瑾的消息，唐梅自然也听说了一些许骏的事。他十几年前从医院出来从事医疗器械行业，据说生意做得不错，赚了不少钱。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唐梅可不傻，端起保温杯喝了口枸杞茶，不屑地说：“然后呢？给钱之后呢？”
按许骏说的，他应该是一直都有唐瑾的消息，可从没表示过，关心过。而且去年他已知唐瑾想创业，却没有出现，显然并非真心想给予资助。今年人来了，又没有打听清楚唐瑾的情况，不知道他病了，那极大的可能就是有什么突发情况让他来不及准备，要么以许骏的性格，不会这么唐突。
“什么然后，他是我儿子，帮他是应该的。”许骏说得就像自己是个好爸爸。
唐梅刚想反驳，伍焱就从房间里出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喊奶奶。
发现家里有陌生人，伍焱并不在意，觉得肯定是来看牙的，所以径直走到唐梅身边，往她腿上一趴，撒娇道：“奶奶，我睡醒了，想喝酸奶。”
许骏惊讶地看着孩子，他并没有听说唐瑾结婚的事，不过私生子也没什么，所以很快就转为激动，为自己当爷爷而兴奋不已，甚至想伸手去抱伍焱。
唐梅瞪了许骏一眼，牵起伍焱的小手就往里走，先倒水让伍焱喝，然后去冰箱拿了一小盒酸奶，再把他带到主卧。
唐瑾就杵在门口，显然都听见了，笑嘻嘻地小声说：“真是稀客啊，妈。”
“你最好老实呆着，要么抽你。”唐梅压低声音凶巴巴地警告他，还交代他看好伍焱，别让他再出去。
等唐梅关上门，唐瑾就行动起来。伍焱坐在窗边的懒人沙发上一边喝酸奶，一边看着他翻箱倒柜。
许骏进来时，唐瑾刚练习完。婴儿没有记忆，所以唐瑾对许骏完全没有任何印象，但他除了有些惊讶外，一点也不兴奋激动。毕竟已是快三十的人了，不是三岁小孩，而且在他成长的岁月里，也从未因为没有爸爸而遭遇什么不幸，甚至没觉得有哪里不好。唐梅不仅很好地扮演了慈母严父的双重角色，几个舅舅和伍平也承担了不少父亲的责任。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唐瑾听到许骏要给他钱时和唐梅一样觉得他居心叵测，正好他心情还不太爽，所以决定玩一玩，也看看许骏此来所谓何事。
“叔叔，你不热吗？”伍焱拉着唐瑾的裤管帮他扯掉运动裤，看着他翻出长袖长裤的棉质睡衣要穿，又主动过去帮他扣扣子。
“热！”运动完本来就全身是汗，这会儿又折腾一下，唐瑾觉得自己都能闻到身上的汗臭味，不过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再帮叔叔个忙，去把你的小水壶拿进来，用跑的，别让奶奶抓到。”
伍焱刚才听到奶奶说出去要挨打，不是很愿意，但唐瑾拿出iPad用游戏贿赂他，于是他乖乖地当起跑脚，连唐梅叫他都当没听见，跑得飞快。
为了伍焱自己喝水方便，唐梅总会给他的小水壶装上水。唐瑾从抽屉里找出一包茶叶泡在小水壶里，摇了摇，感觉颜色差不多了，就端起水壶进了洗手间。
“叔叔，为什么把茶装里面？”伍焱指着唐瑾手里的透明袋子。
“有用。乖，去玩游戏吧。”唐瑾拿的是尿袋，装了半袋茶后提起来看了看，满意地笑了，然后接上输尿管，在门边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后轻轻地打开房门。
旧的电动轮椅在小房间，唐瑾找出从没用过的头枕安好，坐过去后把尿袋挂在轮椅边上，输尿管的另一头插进裤腰里，又在镜子前龇牙咧嘴、全身颤抖地摆了好几个pose，接着把头发揉乱，踢掉拖鞋拉长脚尖的袜子，扣上腰部的束缚带，最后又看了眼镜中的自己，才打了个响指，嘴角露出揶揄的微笑出去了。

十九
“那是小瑾的儿子吧，好可爱！”许骏高兴得很，没想到这次来收获这么大。
以伍毅和唐瑾的关系，伍焱确实算是唐瑾的儿子，但唐梅不想跟许骏扯太多，于是说：“跟你没关系。我还有事要忙，你赶紧走。”
目的还没达到，许骏不为所动：“唐梅，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母子，但我真的想见见小瑾。我也知道你不放心，所以我不私下见他，你约个时间，我们三个人坐下来聊聊，一起吃个饭。”
“没这必要。各自安生不好吗？”一想到再跟许骏牵扯上，唐梅就觉得很累：“这么多年大家都这么过来了，就不要再折腾了。”
“我终究是他爸……”许骏不肯放弃。
“什么爸？除了生物学上提供的那点东西，你算什么爸，你什么都不是！”唐梅语气里已经带上火气。
“从法律上讲，他就是我儿子，我是他父亲，我有权利见他！”当了多年老总，何曾这么低声下气，许骏的态度也不自觉强硬起来。
唐瑾悄悄地滑到客厅与餐厅间的过道，透过隔断看出去。此时唐梅与许骏正是针尖对麦芒，一个厚着脸皮强调什么父子亲情，一个气得就要报警有人私闯民宅。
第一次见到父亲，唐瑾不带任何感情，用成人的眼光评判着这个男人。也难怪母亲当年会不顾家里反对，选择远嫁。已经一把年纪的许骏即使经商多年，身上依旧有着读书人的儒雅清高，医生的冷峻严谨，脸上的那点皱纹也不显老，反而让他显得温润许多，不至于让人觉得无法靠近。大概从年轻到现在，他都俘获了不少女人的心吧。
唐瑾自恋地摸了下自己的脸，心里感叹自己真是厉害，继承的全是父母身上的优点，实在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唐梅听见玻璃摔碎的声音吓了一跳，以为是伍焱，赶紧转身往里走，结果出现在眼前的唐瑾的模样，让她整个人都懵了，刚要开口问他怎么回事，就见他挤眉弄眼的，手指还朝外面指了指。
两个人不愧是母子，唐梅马上就心领神会，极其配合地提高音量，紧张地喊道：“瑾啊，没事吧……有没有伤到？你要什么跟妈说啊……”
一听到唐梅叫瑾，许骏二话不说就进去。心里正高兴原来儿子就在家，没想到看到唐瑾时，他竟有种想逃离的感觉。
哪来的什么精英，分明就是个残废！
瘫在轮椅上的人身子颤抖得厉害，左臂软软地垂在轮椅外，一眼就能看出废了；右臂也没好到哪儿去，一边抖一边努力要抬起，但关节明显弯曲僵硬，就像生锈的机器动不了，手指更是如缩起的鸡爪，紧紧地纠缠在一起。腿上穿着宽宽大大的长裤看不清，但明显也是没用了，两只脚下垂得厉害，连袜子都挂不住快掉了。
轮椅边的尿袋刺激着许骏的神经，因为唐梅挡着，他看不见人的脸，但能听见轮椅上的人喉咙里发出啊啊哦哦的声音，好像是要说什么，但说不出来，只有些破碎的音节。
“喝水是吧？好，妈给你倒啊。”唐梅自由发挥，也演得挺投入的，一边按揉着儿子抽搐的手臂，一边安抚道，“不急，不急，你放松，放松一点……妈就去倒水。”
唐梅进了厨房，许骏总算是看清了轮椅上的人。虽然整体样貌多少可以看出相似之处，但他实在不想承认那就是自己的儿子，因为轮椅上的人五官扭曲得有点瘆人。左眼微闭，右眼上翻露出眼白；歪斜的嘴无力地一张一翕，嘴里应该没有东西，只是在空嚼，口水将将流出；脖颈用力梗着，青筋浮现，却无力抬起，头歪在枕上和身子一样点动着。
怎么就残成这样？没听说儿子受伤或者重病啊！许骏不明就里，可此时他却无意探究，直观感受就是嫌弃，觉得唐瑾大概不止身体不行，脑子也是不中用了。
许骏明知自己应该过去跟唐瑾说两句，但脚怎么也动不了，更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没有逃过唐瑾的眼睛，唐瑾把他看得透透的，鄙夷地哼了一声，加大颤抖的幅度，慢慢抬起右手向他竖起中指。许骏吃了一惊，不过怕自己会错意丢脸，只得自我安慰那只是他手指抽筋，不要在意。
唐梅端了杯水过来，还顺带了条毛巾给唐瑾细致地围在脖子上，才拿起杯里的小勺一点一点喂他喝水。
许骏见唐瑾嘴也闭不上，舌头胡乱搅着，水喝一半流一半，整个下巴都湿了，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唐瑾看在眼里，心里对这个男人越发不屑，打算再来点狠的——他悄悄地解开束缚带，然后假装呛到。不过到底是没有彩排，临时对戏，唐梅正好一勺水喂进他口中，结果就成了假戏真作，咳得唐瑾撕心裂肺。
唐梅这下真吓到了，又紧张又心疼地搂着儿子前倾，给他拍背。谁知唐瑾不但不收敛，还顺势往前栽，愣是从轮椅上滑下来。唐梅架不住他，最终两个人一起跌坐到地上。
许骏没有上前帮忙，反而后退了一步，因为唐瑾咳得一脸鼻涕眼泪，倒在地上后，裤裆处还慢慢晕开了水迹。
尿袋还挂在轮椅上，所以造成反流，但不明真相的许骏以为是唐瑾失禁而尿管又脱落，于是下意识地抬手掩住口鼻。

等唐瑾咳得差不多了，唐梅用毛巾给他擦擦脸，抬起头一脸唾弃与愤懑地说：“站那么远干什么，你不是口口声声要见儿子，过来啊！”
“怎么回事？他怎，怎么了？”许骏还是没有过去。
“你不是医生吗，瘫了看不出来？你不是说一直都很关心他吗？他脑出血，你不知道？去年的事了，没听说？”见许骏对儿子这种态度，唐梅对这个男人更是恨之入骨，嘲讽道：“创业是不能了，不过他现在这样更需要钱，你觉得呢？”
“是……我知道……”许骏本着商人的秉性，脑中迅速计算着利害得失，最后也没说是给钱还是不给钱，而是借口还有事匆匆忙忙地走了，连问一声是否需要帮忙把唐瑾扶上轮椅都没有。
唐瑾坐直起来，扯了尿管扔到一边，瘪瘪嘴说：“妈，你真是瞎了眼，竟然嫁给那种男人，难怪我舅会揍他。”
“是，那时确实蠢到无可救药，更糟糕的是还生了你这个混小子，就是来讨债的。”唐梅嘴里虽然这么说，但眼神里全是对儿子的疼爱，伸手把他的鸡窝头抓得更乱，然后挽着他的左胳膊帮他坐到轮椅上。
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动整个地球。孩子就是唐梅的支点，让她当年能下定决心离婚，放弃医院编制，一切从头开始；让她在知道儿子的性向后，宽容而坦然地接受；在儿子病倒后，也没有怨天尤人，哭过后继续以平常心对待。
有时，唐梅也会觉得累，但看着儿子，她就觉得值。养大儿子很辛苦，这个过程何尝不也是儿子陪着她慢慢变老。虽然儿子不完美，但因为有他，唐梅觉得这辈子很幸福，也一直为儿子感到骄傲。
“他八成会再来，”唐梅很笃定，“我觉得他是有事需要你了。”
“他要敢再来，下次轮到我揍他！”唐瑾毫不客气地说，手扯了扯裤子，湿湿的裤裆让他难受。
不管儿子是不是真的会打许骏，他有这个心唐梅就觉得高兴：“尿袋里装的是茶吧？”
“嗯，浪费了我一泡好茶。”唐瑾提起尿袋闻了闻，“茶香挺浓，幸好他不敢靠近，要么就穿帮了。”
伍毅正好在此刻进来，没听清唐瑾说什么，就见他把尿袋凑到嘴边，惊得卧槽了一声：“你，你，喝尿！”
“你才喝尿！”唐瑾把尿袋丢向伍毅，吓得他赶紧躲闪：“捡起来，喝光！要么今晚要你好看！”
伍毅嘿嘿地傻笑，弯腰捡起尿袋才注意到唐瑾身下的轮椅，奇怪地问：“你怎么坐那个？”
“关你屁事。”唐瑾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就进屋去洗澡了。
“他怎么了？为什么生气？”伍毅二丈金刚摸不着头脑，只得问唐梅。
“没事，别理他。”唐梅知道儿子心里有气，但她也没办法，伍毅只能自求多福了。
伍毅提着尿袋去洗手间处理时才发现是茶水，更觉得莫名其妙。出来时见到唐梅在拖地，才想起进门要问的事，于是他走过去问道：“姨，刚才有人来看牙吗？”
“没有，怎么了？”唐梅头也没抬继续擦。
“刚门口站了个奇怪的男人，盯着我们家看，我以为是来看牙的。”伍毅觉得下午真是怪事连连。
许骏出去后没有马上离开，混乱的心情让他在门口驻足良久。
刚见到唐梅时，许骏除了感慨时间过得太快，一转眼两个人都老了，心里还有点点雀跃，因为唐梅依旧是他喜欢的样子。后来看见伍焱，他整个人都沉浸在当爷爷的兴奋之中，还憧憬着与儿子见面后，祖孙三人来个感人的大团圆。谁知，美梦突然破了，还碎得很彻底，甚至让他有点后悔这次来认亲。
许骏觉得现在的情况已经够糟糕了，实在不想再摊上唐瑾的事。
伍毅进小区后远远地就看见家门口站了个人，他好心问对方是不是来看牙，结果对方看了他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态度极其冷漠。
“是我前夫。”唐梅淡淡地说。
“哦……啊？啊！”伍毅慢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惊得喊了起来，“那，那不就是，唐瑾的爸爸？”
“不是，他不配！”唐梅把刚发生的事大致讲了一下。
“刚才我就该揍他一顿！”伍毅越听越气，哪有人这样对亲生儿子，简直让人心寒到底。
当晚，伍毅没等唐瑾让他好看，就主动地把上位权交给唐瑾，还自觉地做好事前事后工作。他知道唐瑾很成熟理智，许骏的态度伤不了他的心，但他又是个死要面子自尊心超强的人，虽然他是故意装成个废人，还狼狈地失禁流口水，可是心里定然憋着火。
伍毅是个合格的“消防员”，让唐瑾尽情地泄火；也是个称职的伴侣，让老婆吃得餍足。

二十
果不其然，伍焱开学后不久，许骏再次来访。
这天来的患者多，唐梅一直在忙，所以午饭由伍毅负责。他在厨房里大显身手，准备给唐瑾煎牛排，而唐瑾关在屋里忙着前两天接的活，还戴上耳机防止被打扰。
许骏在门口一直等到最后一个患者离开才进来。唐梅原本觉得肚子有点饿，看见他连胃口都没了。
“说吧，到底什么事？”唐梅也不收拾了，直接坐下来，一副谈判的架势：“别跟我拐弯抹角，今天就把话都说清楚。”
“让小瑾出来，我当着他的面说。”虽然许骏并不是很想看见唐瑾，但他觉得唐瑾在场对他可能更有利。
“不说就滚！”一想到那天许骏对儿子避之唯恐不及，唐梅心里的火就往上冒。
“唐梅，你冷静点！”许骏不想再白跑一趟，于是说：“那天是我不对，但突然看见儿子那样，我真的有点接受不了，心里又慌又疼。回去后，我一直在想，我实在不配做他的父亲，所以除了金钱上给予补偿，我还想接他去我那住，从现在开始尽我作为父亲的义务。”
“哟，真稀奇！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唐梅冷笑一声，“吴萍知道你这么想吗？”
吴萍就是当年许骏出轨对象，许骏前脚和唐梅离婚，后脚就跟她结婚，第二年生了个儿子。唐梅不傻，算下时间就知道那个孩子在他们离婚前就怀上了，这让她更加厌恶他们。
“知道，她的想法跟我一样。”许骏一脸内疚地说：“当年是我们的错，这些年她一直觉得对不起你和小瑾，所以一听到我说小瑾的情况，马上就提出接小瑾过去。她一定会好好照顾小瑾，你放心。”
“我不放心，所以就不劳你们费心了。”唐梅站起来送客，“没其它事你可以走了，以后也不要再来。这里不需要你！”
“唐梅，你就不能为儿子考虑一下吗？”许骏也站了起来，很焦急地说：“你有没有想过，等你不能工作挣钱了，没有经济来源，儿子的生活怎么办？你老了，走了，留下他一个人又该怎么办？他没有自理能力，就算送去疗养院，有没有被好好照顾都不知道啊！
跟我就不一样！我有经济能力，能给他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也能为他存一笔养老基金，保证他以后得到最好的照顾。
所以，你不要感情用事，站在儿子的角度，为他考虑才是真的为他好。”
“瑾有我照顾就够了，我会照顾他一辈子，给他最好的生活。”伍毅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之前唐梅与许骏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许骏看着眼前高大的年轻人，很快就想起是上次门口遇到的那位，见他随意地穿着背心沙滩裤，一副居家样子，皱起眉头问唐梅：“这位是……”
“我儿子。”唐梅回答得干脆利落，语气里更带着得意与自豪。
许骏惊讶地又看了看伍毅，要是他年纪小那还可以说是唐梅再婚后生的，可这人怎么看也不比唐瑾年轻，就算是长得着急了点，但唐梅明明没再婚的啊。许骏猜不透唐梅这个儿子到底是怎么来的，是不是真的她儿子。
“还有问题吗？没问题就请离开，我们要吃午饭了。”唐梅再次下逐客令。
“唐梅，我始终是小瑾的父亲，如果你不愿他在我那长住，那过段时间我再送他回来。”许骏还在垂死挣扎，“让他先跟我走，我也尽一些父亲的义务，好吧？”
唐梅冷冷地看着许骏，既然他不想说实话，她也懒得再问，吩咐伍毅把人送出去，就转身去厨房。
“唐梅，你等等，听我说，唐梅……”许骏急了，唐梅的脾气他知道，机会不会再给第二次，今天他要不说清楚，就没下次了，于是不再顾左右而言他，破釜沉舟似的喊道：“小涵得了白血病，现在情况不好。”
唐梅回过头，她知道小涵是许骏与吴萍的儿子，心里已经猜到七八分，不过依旧什么也不说，等着许骏自己坦白。

原贴就到这，二十章
千万别再删了，发帖实在太难

二十一
听到风声的亲戚们开始隔三差五的到唐梅家，今天这个舅，明天那个舅，连唐瑾的表哥表姐们也出动了，就怕他们母子受到欺负似的。伍平也是一有时间就过来，甚至劝唐梅周末和伍焱一起去他那住算了。
一个个如临大敌，弄得唐梅哭笑不得。不过家里人来人往的，倒是热闹很多，而且平时大家都忙，这会儿趁机相聚，还吃吃喝喝，亲戚间的感情也增进不少。
可惜大伙谁也没有碰上许骏。许骏实在会掐时间，来的时候家里就剩唐梅一个人。
那是周五晚上，伍焱被伍平接走了，唐瑾和伍毅去迪吧，唐梅散完步回家，刚进院子还没关上门，许骏就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他妻子吴萍。
唐瑾回家后，唐梅跟他说许骏来过了，但具体过程没有详细讲述，无非就是夫妻俩忏悔过去，求着唐梅让唐瑾去做一下配型，没什么特别的。
洗过澡，伍毅爬上床时，见唐瑾在发愣，拿掉他手上的手机插上电源，问：“想什么呢，不会是在考虑去配型吧？”
伍毅只是随口说说，但唐瑾却叹了口气说：“我妈动摇了。”
“不是吧，那如果唐姨真答应了，你怎么办，去吗？”伍毅坐直起来，认真地看着唐瑾。
“等我妈想清楚了再说！”唐瑾呼了口气，换了副轻佻的表情，手指在伍毅结实的胸膛游走，色眯眯地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别浪费了……”
唐梅确实犹豫了，不是因为许骏夫妇求她，而是因为可能有机会去救，却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年轻的生命受折磨，甚至可能逝去，让她觉得于心不忍。
这厢唐梅在思想斗争，那厢吴萍来了几次后不得不回去照顾儿子，日子总算清静些，谁知突然杀出个程咬金，把事情搅得一团乱，掀起无数波澜。
好巧不巧，那天下午又是唐梅一人在家。本来约好的患者临时有事不能来，她正打算洗个地板，门铃就响了。
进来一男两女，唐梅以为是来看牙的患者，没想到其中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子突然就哭了，自称是许骏儿子许涵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求唐梅救救许涵。
唐梅一开始也将信将疑，但女孩子拿出手机里的照片给她看，不仅有她和许涵的双人照，还有和许骏夫妇的合照，甚至有他们订婚时家族成员集体照。
唐梅在照片里看到了许骏的父母和他的兄弟姐妹，就不再怀疑，但对于让唐瑾去配型一事还是没有松口，也不想跟对方说太多，语气较为生硬地推脱后就让人离开。
可是，女孩子不依不饶，哭得一塌糊涂，还下跪，弄得唐梅最后都没耐性了，生气地说要报警他们才走。
唐瑾回来后，听说了这件事，也没放在心里，以为人走了事情就过了，却不想“好戏”真是在后头。

牙齿需要长期护理，所以一旦认准了一位牙医，一般大家都不会轻易更换。来唐梅这看牙的患者不少都是认识很多年的，除了医患关系，也是朋友关系，有时闲着没事也会来泡泡茶聊聊天。
这天唐梅正忙，一位认识多年的患者匆匆上门，火急火燎的样子好像出了什么大事。等看牙的人一走，她就立刻拉住唐梅，把手机塞进她手里，说：“看，是你吧，好多人在转发，朋友圈啊，这个群那个群的，都有！”
那是一段视频，虽然人脸处打了马赛克，但熟悉唐梅的人基本都能看出来，而且背景是牙科椅和药柜，标志性很强，可以让人更加确定视频里的人物和场所。
唐梅极度震惊地看了好几遍，视频是许涵未婚妻来的那天，时长不到一分钟，却剪辑得很有水平，再配上旁白，把她彻底变成一个冷血无情，没有医德的中年大妈。
“这都是什么人啊，你怎么还让他们拍呢！”老患者对唐梅的人品很清楚，一看视频就知道是故意抹黑的。
唐梅摇摇头，她不知道那天是谁拍的，许涵的未婚妻一直哭哭啼啼，她根本没心情，也没精力去注意其他两个人。不过看视频很显明人家是有备而来，不仅说的话，连掉的眼泪，下跪应该都是事先设计过的，所以才有这样的效果。
很快，亲戚朋友们都看到了这个视频，一个个打电话来问，当天晚上唐瑾的舅舅们再次聚到唐梅家。
“绝对是有专业团队在操作，我们当地好多公众号、论坛上都有，真是太过分了！”唐瑾的表姐下午看到别人发的视频还没在意，晚上回家吃饭才听说，再一看群里，好多人都在批判现在医生没有医德，罔顾生死。
所有人又把许骏骂了一通，但讨论半天却没确定接下来要怎么处理，问唐梅，她也不懂，只是无奈地看向儿子。
“有什么好处理的，我们着急上火岂不正中他们下怀，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他们。”唐瑾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很是洒脱，“每天资讯那么多，谁有空天天关注你，顶多说个两天就过了。”
“他们污蔑姑姑，损害姑姑的形象，太无耻了！要告他们侵犯名誉权！”唐瑾小舅家的小表妹义愤填膺。
“告是可以，但说实在的，我妈又不是什么公众人物，就算告赢了别人也不知道，难道我们也拍个视频在朋友圈转发？”唐瑾不是不生气，只是觉得没必要浪费时间精力去做这件事，回报率太低了，还影响心情，“妈，我觉得不认识你的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样，我们管不着，他们也碍不着我们；认识你的人，自然知道你的人品，如果真有人信了那些鬼话，那么那种人不来往也罢。还有，如果影响了你的工作，就当提前退休好了，都辛苦这么多年了，以后我养你。”
“对啊，趁这次把诊室关了吧唐姨，以后我们养你。”伍毅积极附和。
唐梅帮伍毅带孩子，伍毅回报是应该的，而且现在主要讨论唐梅的事，所以伍毅说的话大家也没多想。
唐梅还不想什么退休不退休，她觉得工作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但儿子说要养她让她很高兴：“就听瑾的吧，反正我也不想跟他们有过多的纠缠。”
当事人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也只能作罢。可事情并没有如大家预期的那样过两天就消停，反而越闹越大。

听说许家两位长辈来过，唐瑾的舅舅们坐不住了，晚上又招集大伙在唐梅家开会，要再次确定唐梅母子的想法。
“不管谁来说，这事我都不同意。”大舅最先发言，“几十年不联系，要不是这会儿他们的孩子出事，也不会想起瑾来。瑾也是我们唐家的宝贝，不能任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段时间事情闹得沸沸扬扬，除了唐梅母子，其他人也有些想法，所以大舅开口后，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说开了。有坚决反对的；也有觉得可以去配型一下，毕竟涉及人命；还有保持中立，不管唐梅母子怎么决定都支持的。
“你别不说话，你怎么想的，说一说。”二舅看着唐梅，要她表态。
“如果不是许骏和吴萍的孩子，我肯定马上要求瑾去配型，可现在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唐梅心里已经纠结了一段时间，叹了口气道：“还是瑾自己决定吧，去配型的是他不是我。”
“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去配型。我压根不认识他们，也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怀去当志愿者献爱心。”唐瑾的话有点冷血，却挺现实的，“不过，妈，你要是觉得不救人，心里过不去，那我就去。我是为了你，不是为了他们。”
皮球踢过来踢过去，最后还是没结论，大家还是看着唐梅等她做决定。
“我能说句话吗？”这件事伍毅从未发表过意见，现在他有话要说，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他，“医学上那些专业的东西我不懂，该不该救人这种事我也没衡量过，我只知道上网查了一下，捐骨髓还有风险的，所以我反对。不去配型，就不知道是否合适。去配型了，万一真合适，到时更纠结，他们更不会放弃，说不定天天都来缠着。瑾身体本来就不好，我不想他心烦，更不想他有什么损伤。说到底，这都是命。瑾脑出血瘫痪，是他的命，那个人得了白血病，也是他自己的事。”
“还是你对我最好！”唐瑾明目张胆地拉住伍毅的手，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把他看得都不好意思了。
其他人无话可说。确实，他们想了那么多，但几乎都没从唐瑾的角度出发，不是为了当年许骏背叛唐梅或没抚养孩子，咽不下这口气不同意；就是觉得良心过不去，道德观强烈认为可以去；还有则是持无所谓的态度，甚至是取决于许骏经济上能给多少补偿而定。
“我决定了，不去配型，就这样。这事无需再提了。”唐瑾一锤定音，“还有一件事，趁今天大家都在，我正式宣布一下，我妈已经说了我的性向，大家应该都知道了，那我的另一半呢，就是伍毅。他就是我的爱人，伴侣。”
唐瑾没要求大家接受或支持，他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所以其他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气氛一时有些安静，尤其是老一辈尴尬得避开目光不看他们。过了一会儿，大舅第一个掏出烟来，其他有抽烟的也很快跟着点起来。
“放毒啊！熏死了！”小表妹第一个抗议，也第一个表明了立场：“哥，我支持你们。”
“支不支持都这样，不过还是谢谢你。”唐瑾很淡定，其他人的看法他还真不在乎。
“他俩的事我和伍平都没意见。你们要能接受就接受，不行的话，以后就，就少见面吧。”儿子在唐梅心里排第一，为了儿子，她可以割舍兄妹情。
“干什么，想断绝关系啊！母子俩没一个省心的，当初不让你嫁你不也嫁了吗？现在我不接受能有用？”大舅生气地掐灭烟头，指着伍毅道：“你小子最好老实点，别以为我老了，敢做对不起我们唐瑾的事，我照样打你！”
“大舅放心！”伍毅高兴得一个劲的保证发誓一辈子都会对唐瑾好。
老大都同意了，其他人自然也跟着接受。年轻人思想开放，纷纷恭喜唐瑾他俩，尤其是知道伍毅跟自家亲戚也说了之后，就嚷着一定要寻个好日子大家一起吃个饭，给他俩举办个仪式之类的。
这边皆大欢喜，许家那边也没闲着。才过两天，许家老俩口又上门了，还拿了个房产证要把房子过户给唐瑾，说是弥补这些年对唐瑾的亏欠。
拿人手短，何况唐瑾已经决定不去配型了，所以任老人怎么说，唐梅母子都不为所动。
事情就这么一拖再拖，直到过了国庆，许家人突然就不来了。唐梅心里担心，一打听才知道许涵先移植了许骏的骨髓，病情暂时得到控制，现在出国继续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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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三章
最近很拖拉，抱歉抱歉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