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得吐血
明天再继续吧，晚安

九
小房间收拾好了，单人床也搭上了，但伍毅心里还是惦记着唐瑾的那半张床。
下午，唐梅忙着给患者看牙，伍毅端了盘切好的水果敲了几下唐瑾的门就进去了。他觉得自从解释了儿子妈妈的事后，唐瑾对他的态度好像软化了，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处处挑刺，中午给他送饭进去时，他的眼神还显得有点温柔。
窗帘拉了一层起来，只剩下层纱，屋里一下子就亮了。唐瑾右手撑在窗台上站着，但身体有点摇晃，不能很好地保持平衡，而且起支撑作用的右腿也直发抖。左腿的位置则明显外撇，可这会儿他实在是没有手再把左腿摆正了。无力的左臂也垂于身侧，左肩似乎被坠得有点塌陷。
唐瑾转头看伍毅的那一刹那，整个人失去平衡，伍毅都没来得及接住他，已经一屁股摔到了地上。
伍毅赶紧放下果盘，蹲到唐瑾身边要扶他起来：“摔哪了，我去拿药酒擦……”
“让开！”唐瑾语气里满是不耐烦，不过是烦自己，不是烦伍毅。费了半天劲才站起来，结果不到一分钟，他怄了一肚子气。
伍毅不知道，以为唐瑾又不高兴，只得乖乖地蹲在旁边以便随时帮忙，但他心里没有怪唐瑾，毕竟任谁都很难接受这样的身体，何况是他——唐瑾一直以来都顺风顺水，年少得志，精英一个，可谓是前途无量，结果一朝从天下掉到地下，还落了个终身残疾。
唐瑾右手撑地调整好坐姿，把拧着的左腿也摆弄好，然后拉过轮椅，检查手刹，挪着屁股移动到最合适的位置，就深吸了口气，右手撑着轮椅坐垫，右腿屈膝踩地，准备一鼓作气把自己弄上轮椅。
伍毅蹲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看唐瑾试了几次没成功，最后累得靠着轮椅直喘气，他心里难受，感觉鼻子有点酸涩。
唐瑾抬头见伍毅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伸手按着他的脸用力一推：“我还没死呢，哭丧着脸干嘛！去，把水果端来我吃吃。”
能派上用场让伍毅很高兴，赶紧把桌上的水果端来，还殷勤地说：“火龙果没什么味道；枇杷还行，有的会有一点点酸；猕猴桃最好，都很甜。你吃哪个？”
“先来个枇杷吧。”唐瑾也懒得动手了，直接张开嘴等着伍毅投喂。
伍毅拿叉子喂唐瑾一口，自己也吃一口，乐得像只不停摇尾巴的大狗。
唐瑾想起以前也总使唤伍毅，伍毅几乎是有求必应，偶尔抱怨两句也只是过过嘴癮，最后还是会去做，从不敷衍。他笑了一下，刚才一系列不顺导致的挫败感已经被回忆带来的温情替代，咽下嘴里的猕猴桃，看着伍毅认真地说：“我原谅你了！”
“啊？”伍毅脑子一时没转过来，愣了一下。
“那年夏天的事，不怪你！”唐瑾拍了拍伍毅的肩，觉得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我也是愿意的，要么你占不到便宜。”
“啊？啊！”听前面，伍毅一下子就激动起来，可还没来得及兴奋，听唐瑾又那么一说，他就像突然被按了暂停键一样，整个人呆住了，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只有心跳快得异常。
唐瑾无奈地摇了下头，伸长手臂勾住伍毅的脖子把他拉近，然后挺身吻了上去。
一个短暂的吻，让人意犹未尽，但唐瑾这个坐姿实在难受令他无法继续。两个人分开后，他轻轻拍了拍伍毅的脸，把他从呆滞中唤醒。
伍毅看着唐瑾一脸邪魅狂狷的笑容，眼底却没有半点戏谑，深沉得叫人不敢轻慢，最后牙一咬大胆地问：“你喜欢我？”
“是，初中就喜欢上了。”唐瑾回答得很干脆。
“初……初中？”伍毅大吃一惊，“我怎么不知道？”
“就你这脑袋能知道什么！我要不告诉你，你明天后天，明年后年都不一定会知道。”唐瑾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听了这话，伍毅就像霜打的茄子，马上就蔫了。“我就是个笨蛋，永远后知后觉，别人不说就不知道。”
唐瑾知道伍毅想起了他母亲，拉着他的手安慰道：“不是不告诉你，一开始我也是懵懵懂懂的。高考后，我就准备告诉你了。”
伍毅知道那会儿自己天天跟小混混在一起，压根不想听唐瑾说话。“如果那时候听你说了，也许我妈就能多活几年。”
伍毅后悔死了，用力捶着自己的脑袋。唐瑾不顾自己腰酸腿麻，揽过伍毅的脑袋按在肩上，轻轻地顺着他的后背。
尘封的过去就这样被重新撕开，结痂的伤口再次渗出血丝，让两个人都感到了疼痛。

高考后，伍毅的心情越发糟糕，因为唐瑾要去外地上大学，他俩注定得分开。埋藏在心底的那份情始终不见天日，甚至会无疾而终，让他觉得日子没有盼头，干什么都提不起劲，看什么都不顺眼。
打了一个通宵的游戏后，伍毅也懒得再出去跟那些小混混玩，见父母都不在，就上网找起小*片准备打发一下无聊的时间。
伍平去体校办事，本来没那么早回去，但天太热了，而且妻子身体不好，他想着不如回去先把饭做了，谁知一进家门就隐隐约约听见什么声音。
伍毅也是要命，耳机都不戴，之前又去冰箱拿饮料，房门只是随手掩上，慢慢地就开了一条大缝。
“开空调门也不关紧，你……”伍平推开门刚要训斥儿子，就被电脑屏幕上的画面震惊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伍毅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拔掉电源，脑袋一片空白地拿起冰镇的饮料猛灌。
青春期看些两性的影片本来没什么不正常，伍平也没想过要骂儿子，还打算跟他聊聊，可是刚刚的画面冲击力太强，不仅是同性，还暴露直接得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伍毅假装镇定地站起来，从父亲身边穿过闪进洗手间，脑袋放到水龙头底下冲了好一会儿才清醒些。出来时，父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叫他，他只得瘪瘪嘴走过去。
伍平点了支烟，慢慢地从伍毅的训练讲到学习，讲到大学，再讲到他的那些混混朋友，讲到他们将来可能的生活状态……伍毅却没听进去多少，脑子里全是刚刚看的片，想象着如果换成他和唐瑾会怎么样，手也下意识地扯了扯裤裆。
“你有没有在听？”伍平见儿子一副神游太虚的样子就来气，“现在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以后你就等着吃苦。”
“听到了。”伍毅揉着脖子懒散地站起来，“没其它事我去睡了，困死了。”
伍平看着比自己还高大的儿子，已经完全是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魄，终于忍不住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成熟一点，别给我做丢人的事。”
“丢人？你觉得什么是丢人的事？同性恋吗？”伍毅转身看着父亲，语气很冲地说：“正好，今天我就告诉你，我喜欢男人！你儿子就是同性恋！”
伍毅之所以反应这么大是因为他心底一直深藏着恐惧。他在情感方面向来简单，与男生的关系最好的就是当兄弟，比如唐瑾或篮球队的队友；对女生就是单纯的同学，即使有女生跟他告白，他除了得意就没其它感觉了。
发现自己喜欢唐瑾后，伍毅没能向唐瑾那样冷静理智，而是选择逃避。哪怕后来他会上网查，也不像唐瑾那样是去查各种科学诊断，权威报告等等，而是像看故事一样看别人的心路历程，别人遭遇到的家庭困境、社会歧视……直到后来，因为生理上的需求，他又开始寻找感官上的刺激。
所以，对这段感情，对这种心理，伍毅从来没有认真去分析，反而因为不解与困惑让内心更加迷茫，也更怕被人发现唾弃。
现在父亲这么说，让他觉得自己就像皇帝的新衣，突然被人戳穿，光溜溜地暴露在阳光下，所有的肮脏龌龊都无处躲藏。反抗也就随之而来，用自暴自弃的态度向父亲宣示自己的性向，以掩饰内心的脆弱与不安。
“觉得很光荣是吗？喜欢男人很得意？”伍平心里有所动摇，可还是不愿相信，认为儿子是受到社会上那些人的不良影响，“从今天起不准给我出去，要让我知道你再跟那些混混在一起，我就收拾你。”
“你没有权利限制我的人身自由。”越被压制就越想反抗，伍毅态度坚决地说：“喜欢什么人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你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我就有权利管你。”伍平也火了，“你是我生的，这辈子都是我儿子，你看我管不管得了你。”
“那你也就管到我这了！两个男人生不了孩子，我们老伍家到我这代就断子绝孙了！”伍毅说话已经不过大脑，什么话难听就说什么。
啪！伍平一巴掌甩过去，力量大得让没有防备的伍毅踉跄了一下，嘴角也破了。“你要有唐瑾一半的聪明，我也不管你了。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还学人家标新立异。断子绝孙，哼，就你这样，喜欢女人也没人嫁给你！”
“唐瑾好是吧？我也觉得好。所以我喜欢他，我喜欢的男人就是他！我迟早要把他搞到手，你等着！看是他聪明还是我聪明！”伍毅越不敢靠近唐瑾，心里就越想占有他，这种矛盾已经烧得他神经快要断掉。
师父，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对唐瑾来说，伍平就是父亲一样的存在，而伍平也不仅把唐瑾当成徒弟，更是当成儿子，对他的疼爱有时远超过伍毅。
这会儿，听见伍毅这么说，不管是他口不择言，还是确有其事，伍平都没耐心再跟他理论了。孩子不听话就要打，此时不管教，将来就是祸害——这是伍平一贯奉行的原则。
伍毅没有还手，但嘴特犟，有的没的一通瞎说。伍平越听越心惊，以为儿子在外面胡搞，已经跟男人有过关系，气得下手越来越重。
伍毅妈妈回家时，伍毅已经被打得不轻。她吓了一跳，来不及问清原因，就先去拉丈夫，但伍平没有停手，他觉得不把伍毅打醒，他迟早会走上歪路。
一家三口纠缠在一起，伍毅妈妈一边哭一边叫儿子跟父亲认错，但伍毅始终不肯低头。不过伍毅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孩子，看妈妈哭成那样，他最后还是放弃对峙，虽然没跟父亲道歉，但找准机会跑了。
挨了一顿打，伍毅也像泄了气的皮球，浑浑噩噩地在小旅馆里呆着，哪儿也没去，直至唐瑾找来。
看到唐瑾的那瞬间，他真的很想把所有情感都说出来，很想紧紧抱住唐瑾，但他仗义的性格又让他像个悲情主义英雄，觉得这条路太难，不能连累唐瑾。所以，在唐瑾来过后，他继续选择逃避。
却不想，这一逃，铸成大错，让他后悔十年，也将后悔一辈子。

这大概可以称之为蝴蝶效应吧。本来伍毅敷衍两句就过了的事，最后却让大家都伤心，母亲也匆匆离世，与父亲之间更是剑拔弩张，还有十年来被时间划下的鸿沟，不知该如何填补。
伍毅的泪湿了唐瑾的肩，也湿了唐瑾多年来对谁都淡漠的心，让他隐隐作痛：“对不起，我该早点跟你说。”
伍毅摇摇头，把唐瑾抱得更紧些，他知道整件事错的只有他一个人，是他的不成熟，他的冲动，让一切脱轨。
唐瑾默默地陪着伍毅，让他尽情地哭，但直到他再也坐不住时，伍毅还在不停地抽噎，他不得不出声提醒：“先让我起来吧，我腿要抽了。”
“哦，好，好……对不起。”伍毅赶紧坐直，抹了把脸调整自己的情绪。
坐得太久，又承受了伍毅的一些重量，唐瑾这会儿觉得腰都要折了。左腿痉挛的征兆明显，隔着裤子能看到轻微的颤抖，而右腿早已麻木，当伍毅的手碰到时，那酸爽简直就是要命，好像密密匝匝的小细针不停地扎。
伍毅把唐瑾抱起放到床上，看他难受得皱紧眉头，心里自责，一个劲地说对不起。
“行了，抽屉，一次性隔尿垫，快！”这次痉挛来势汹汹，唐瑾有不好的预感。
伍毅先拉开床头柜上面一格，里面是各种药，他也没细看，马上又打开下面那格。一大包医用一次性隔尿垫就在眼前，他抽了一张出来，不需要唐瑾再教他就知道该怎么做。
痉挛时，唐瑾原本瘫软的手脚因肌张力高而变形。上肢呈屈肌模式，下肢则是伸肌模式，看上去就是手臂夹紧屈肘，腕和手指屈曲，而腿内收，脚尖绷直且内翻。
一番折腾后，唐瑾整个人像散了架一样瘫在床上等着伍毅帮他收拾。
仅仅过去一天的时间，唐瑾已经不在乎是否让伍毅看见他狼狈不堪的样子，甚至很自然地让他打理，好像理所应当似的。这个速度快得连他自己都有点惊讶，想当初不管是护士护工还是唐梅，他心里都不得劲，所以总找茬，按唐梅说的就是整天一副欠打的样子。
伍毅把换下来的衣服拿进洗手间的脏衣篮后，就坐在床边继续给唐瑾活动四肢。话都说开了，这会儿他心里反倒没有什么不良的想法，很是专心致志地按摩，就是手劲有点大，唐瑾觉得皮都快被摩破了。
“可以了，不用按了，过来。”唐瑾拍拍身边的床，示意伍毅上来。
伍毅麻溜地爬上床躺下，还伸手揽过唐瑾的身体，餍足地叹了口气。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地抱唐瑾了，他心里美得冒泡，差点笑出声来。
“晚上睡这儿。”唐瑾言简意赅。
“我吗？”伍毅不可置信地看着唐瑾，“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别跟我装腔作势！”唐瑾不屑地哼了一声，“你不是早就惦记着了。”
伍毅嘿嘿地笑了几声，不好意思地说：“我回来得晚，会吵到你，怎么办？”
“没事，我也没那么早睡。”唐瑾现在是标准的夜猫子。
“我会尽量早点回来，你以后也得早睡，不能再熬夜了，对身体不好。”伍毅抱紧唐瑾，心里柔软得都快化成水，最后还是没忍住傻笑了好一会儿，连时间到该去接儿子放学都忘了。

十
“奶奶，奶奶……爸爸不见了……”伍焱颠着两条小短腿快速地跑进厨房找唐梅。
昨天放学回家看见小房间已经整理好，伍焱很高兴，因为这样爸爸就有地方睡了，而且爸爸答应他晚上一定会回来，所以他早上没有赖床，一醒来连外衣都没穿就跑小房间去，想跟爸爸一起躺会儿。
可是，小房间里空无一人，床上被子枕头叠得整整齐齐，一点也不像有人睡过的样子。伍焱找了一圈，床底下，窗帘后都看了，爸爸连个影子都有。
“奶奶，爸爸是不是又没回来？他答应我要回来的！”伍焱撅着嘴，又生气又伤心。
“有啊，你爸昨晚有回来啊。”唐梅牵着伍焱去小房间，昨天夜里她明明有听见伍毅回来的声音，怎么可能不见了呢。
“是不是爸爸后来又走了？”伍焱失望地问。
“不可能。”唐梅摇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主卧的门。
“爸爸！爸爸！你在哪！爸爸……”伍焱突然扯开嗓门大喊。
主卧里一阵杂乱的声音，很快，门呼地被拉开，伍毅穿着背心短裤，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出现，慌张地问：“儿子，几点了？是不是又要迟到了？”
“爸爸！”伍焱看见伍毅马上兴奋地扑上去抱着他的腿努力往上爬，等伍毅将他抱起来后，才搂着伍毅的脖子不满地问：“爸爸，你怎么没睡小房间？”
伍毅打了个哈欠，清醒一点，才发现唐梅也奇怪地看着他，尴尬地回身把门关上，抱着伍焱边往客厅走边对唐梅说：“昨晚回来跟唐瑾聊天，聊着聊着困了，就睡那屋了。”
唐梅看得出伍毅没说实话，但她没点破，无所谓地说：“随你们的便，难得他同意你睡那，你就替我好好看着他，别总是三更半夜不睡觉。”
“爸爸，不是做错事才关小黑屋吗？为什么你要睡那里？”伍焱希望爸爸能睡小房间，这样他能跟爸爸一起睡。
“因为爸爸要去监督里面的人，不让他一直玩游戏。”伍毅接过唐梅拿来的衣服给伍焱穿上，“你也一样，别成天想拿爸爸手机玩游戏，要么也把你关进去。”
伍焱不高兴地嘟着嘴，也不粘伍毅了，跟唐梅去洗脸刷牙。伍毅还很困，但既然起来了，就没道理再让唐梅送儿子上学，只得自己去洗漱一下准备送儿子去幼儿园。
之后几天，伍焱每天早上一醒来就跑小房间里看看爸爸有没有睡那，可是一次都没找着，心里很不高兴。最近跟伍毅相处的时间变少，让他觉得爸爸都不爱他了。
唐梅也观察了一下，发现儿子没再通宵，挺满意的，想着真是一物降一物，伍毅可能就是唐瑾的克星，他一回来，唐瑾就乖了。其实事实正好相反，是伍毅被唐瑾制得服服帖帖。

这天夜里，伍焱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外面有声音，以为是伍毅回来了。他揉了揉眼睛，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想去找爸爸一起睡。
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伍焱借着外面透进来的亮光往餐厅走。突然，一个奇怪的声音在静夜里响起。本来就看不清，桌椅又档住了他的视线，伍焱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动，他战战兢兢地又走了两步，然后就吓傻了。
唐梅被一声尖叫惊醒，伸手没摸到孩子，整个人就慌了，鞋也没穿就往外跑。
伍焱哭嚎得惊天动地，当唐梅打开餐厅的灯时，看见他趴在地上，小身子瑟瑟发抖，小脸也刹白刹白的，抱起他后更是发现他尿裤子了。
“奶奶在这，没事了啊，焱焱不哭，有奶奶在，不怕……”唐梅一边哄孩子，一边拿眼严厉地瞪着厨房门口的唐瑾。
唐瑾无辜地耸耸肩，操控着他的电动轮椅准备回房间。可是电机发出的小小声音，再次吓着伍焱，他的小脑袋拼命往唐梅怀里钻，还一边哭一边喊有妖怪要吃他。
“不怕，不怕……没有妖怪，谁也不敢吃我们焱焱，真的，相信奶奶，你抬头看看就知道了……”可是伍焱怎么也不敢抬头，而唐瑾还是无所谓的样子要走，唐梅气得冲他吼道：“你给我站住！三更半夜的，把孩子吓成这样，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我又不是故意的。”唐瑾小声嘟囔。
唐瑾晚饭没吃多少，结果刚才就饿了。他打电话让伍毅带宵夜回来，可是等了一会儿发现饿得不行，就先出来找点吃的垫垫。
他也不是够不着开关，就是懒得开灯，用手机的手电筒在厨房看了看，最后拿了冰箱里的火腿。
伍焱过来时，唐瑾并没有听见。那会儿他腿上放着袋装的火腿，嘴里还叼着一片，正准备回房间慢慢吃。手机插在他的上衣口袋，灯光从下往上照着他的脸，过长的刘海挡到了眼睛，嘴上的火腿像舌头吊在外面一样。
大半夜的这副样子不把人吓死就怪了，何况是孩子，毕竟伍焱来这么多天还从没见过他。
伍焱第一时间并没有哭，而是转身想跑，但慌不择路，一下就撞上餐桌然后被椅子绊倒。
唐瑾看见伍焱摔倒，想过去看看，谁知孩子突然就嚎啕大哭，把他也吓了一跳。
伍毅还没进院子就看见灯亮着，又听到儿子的哭声，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急急忙忙跑进去。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看见唐梅一脸生气地抱着儿子，唐瑾也难得出现在外面，伍毅心想不会是儿子闯祸了吧。
唐梅让伍毅抱着伍焱，然后气冲冲地出去了。
伍毅碰到儿子尿湿的裤子，赶紧放下手中的宵夜，轻轻拍着儿子的后背，说：“是不是你尿床挨骂了？”
“是妖怪！”伍焱趴在伍毅的肩上委屈地抽噎。
“我可能吓着你儿子了。”唐瑾主动交待事情经过。
伍毅知道这不能全怪唐瑾，但儿子被吓得失禁，他也心疼得很。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先安抚儿子：“男子汉胆子这么小可不行，要勇敢点……”
这会儿，唐梅进来了，手里拿着从竹扫帚上抽下来的小竹条，二话不说劈头盖脸地往唐瑾身上抽。
唐瑾慌忙抬起右臂抵挡，但效果甚微。伍毅以前就很少看见唐梅发火，愣了一下后赶忙去拉她，但又怕伤着她，没敢太用力。
唐梅挣开伍毅的手，继续打唐瑾，并气急败坏地骂道：“抽烟！喝酒！打游戏！不吃饭不睡觉！你以为我不敢打你是吧！一天天的蓬头垢面、邋里邋遢，你还像个人吗你！还有***甩脸色！我告诉你唐瑾，我是没给你个健康的身体，让你脑子里血管畸形，但你妈我不欠你！把你养大，供你读书，我已经尽了我的责任义务了。别以为你病了瘫了，我就该惯着你！你给我听好了，从今天起，我不伺候你了，饭自己做，衣服自己洗，要是不想住这就给我出去，爱上哪上哪，我眼不看心不烦！”
唐瑾一句话没应，也没躲。
伍毅看唐瑾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急得要命，一手抱着儿子一手试图护着他，帮他挡两下：“姨，别打了，差不多行了，姨……”
“你也想挨打是吧！”唐梅被伍毅拦得烦死了，反手就往他身上抽：“要不是看在焱焱的份上，我早就打你了！你以为你比他强吗？一声不吭就离家出走，十年了，一点消息没有！你个死孩子，良心被狗吃啦，什么深仇大恨让你这么狠！你对得起你爸妈吗！这边大人担心得要命，你却在外面胡来！我们从小是这么教你的吗？让你不负责任，让你把生孩子当儿戏！”
伍毅和唐瑾一样，被抽得无话可说，也没敢动，只是把儿子按在怀里，侧身任唐梅抽打后背。
伍焱在唐瑾挨打时就悄悄抬头看，这会儿见爸爸也被打，吓得连哭都忘了，怕一会儿轮到他自己，不过刚才哭得太猛了，所以他还是时不时地抽噎一下。
唐梅打累了，扔掉小竹条，不容分说地把伍焱从伍毅怀里抱过去。因为还在生气，她的语气显得有点生硬：“走，跟奶奶睡觉去。奶奶帮你把妖怪打了，以后焱焱都不要怕了。”
伍焱眼睛通红地看了看爸爸，又看看坐在奇怪椅子上的人，乖乖地被抱进屋去。
伍毅皮糙肉厚，而且是从外面回来，身上除了件T恤还有件薄外套，所以没伤到多少。唐瑾就不同，细皮嫩肉的，又是正面挨打，可怜的手臂就不用说了，脸上都交错着不少伤痕，一道道又红又月中的，看上去有点狰狞。
“对不起，要不是伍焱跑出来，你也不会挨打。”伍毅小心翼翼地给唐瑾涂云南白药。
唐瑾摇摇头，一副了然的样子说：“我妈早就想打我了，没今晚这事，她迟早也会打我。”
“我第一次见唐姨发这么大的火。”唐梅今天的举动实在是令伍毅咋舌，以前她可从没动过手，“明天，你给唐姨道个歉吧。”
唐瑾没说好不好，而是反问伍毅一句：“你什么时候去见你爸？”
“再，再过段时间吧。”伍毅一想到面对父亲就脑子一片空白，不是怕，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

第二天，伍毅很自觉地早起送儿子上学。唐梅也说到做到，一步没踏进主卧，也没做唐瑾的饭。
“干嘛！放下！”唐梅拍掉伍毅手中的饭勺，她知道伍毅这是给唐瑾盛午饭呢，“你要不想吃饭，也去小黑屋里呆着！”
“姨，您就消消气，唐瑾知道错了！”伍毅讨好地哄了唐梅半天一点效果也没有，只得灰溜溜地去找唐瑾。不管怎样，唐瑾没饭吃，他也不能吃饭，怎么也得跟唐瑾统一战线。
唐瑾不傻，知道这会儿叫外卖也送不进来，最后在伍毅的游说下开门出去。
“妈，我错了。你原谅我吧。”唐瑾乖乖地向母亲低对认错。
唐梅坐在餐桌边，看也不看儿子，专心地吃她的饭。
“姨，你看他的脸。”伍毅把唐瑾往前推推，见唐梅还是无动于衷，一把拉起唐瑾的右臂把袖子撸上去，然后放到唐梅面前。
唐瑾的右臂可谓是惨不忍睹，破皮红肿，几乎是体无完肤，饶是唐梅再生气，这会儿也有点心软了。
“妈，之前是我不对，我太任性，对不起。”唐瑾像小学生做检讨一样，态度很诚恳，“我保证以后不再乱来，不抽烟，不喝酒，早睡早起，好好做康复训练，提高自理能力，早日让自己重新站起来，不依靠轮椅，自己行走。”
唐梅眼睛湿润了，把头转向另一边不看儿子。唐瑾能不能再站起来，能不能自己走路，她是真不在乎，她只想要儿子好好保重身体，不要再出任何毛病。
“妈，我饿了。”唐瑾可怜兮兮地说，“想吃你做的饭，你做的最好吃。”
“你就是来讨债的！”虽然唐梅嘴里还是骂，但回头看见唐瑾脸上的伤，眼泪还是一下子就掉下来，心里有点后悔自己昨晚下手太重，不过什么也没说，站起来去厨房给唐瑾煮面。
“唐姨说不管你，可还是给你煲着汤呢。”伍毅拉好唐瑾的袖子了，“以后你就出来吃饭吧，别再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吃了。”
“我怕再吓着你儿子。”唐瑾心里同意，但感觉有点拉不下面子，阴阳怪气的样子实在是找抽。
“放心，我儿子胆子大着呢，我也会跟他好好解释的。”伍毅倒是不介意，把唐瑾的刘海拨开些，小声道：“再说，我儿子不就是你儿子嘛，以后他也得管你叫爸爸。”
“真好，白捡了个儿子。”唐瑾觉得也该跟孩子见见面了，毕竟以后都是一家人。

下午，伍毅接儿子放学回家的路上，就开始跟儿子解释昨晚见到的人是谁，为什么坐轮椅，还拿手机给他看轮椅的视频，让他明白轮椅是怎么动的。
“爸爸，我想坐那个轮椅。”伍焱对带轮的椅子很感兴趣。
伍毅觉得这是个让儿子与唐瑾接触的好机会，于是说：“那你回去自己去找叔叔商量一下，让他借你坐坐。”
伍焱心里的恐惧还没有彻底消除，所以回到家伍毅怂恿他去找唐瑾时，他还是不敢。伍毅没办法，只得自己进屋叫唐瑾出来。
“你觉得我现在这样出去真不会吓着你儿子？”唐瑾摸着脸上的伤痕，觉得还是算了。
最后，唐瑾依旧在屋里吃饭。而唐梅也同意了，让他等脸上的伤好点再出来，免得再把伍焱吓着。
伍焱心里惦记着轮椅，小孩子问题又多，之后几天杂七杂八地问了唐梅一大堆问题。唐梅很耐心地回答他，也让他慢慢放下了对唐瑾的戒备心。
周六早上，伍毅出门办事，唐梅给人看牙。伍焱一个人画了一会儿画就觉得无聊，他想了想，然后轻轻地走到主卧门口，蹲下身把画从门缝底下塞进去。
唐瑾听见声音，到门边把白纸捡起来，看见上面是蜡笔涂鸦，笑了一下，找了把水笔在纸的背面画了些图案，再从门缝底下塞出去。
守在门口的伍焱很高兴。虽然唐瑾的水平也就那样，只是些简笔小动物，但他拿着蜡笔很认真地上色，上完后又给塞了进去。
就这样，唐瑾在白纸上画，伍焱在他画上涂，一大一小通过门缝进行交流。
玩了好一会儿，伍焱胆子也大了，趴到地上对着门缝喊：“叔叔，叔叔，你能出来吗？”
都到这份上了，唐瑾总不能还躲着，好在脸上的伤已经消肿，只剩下些红印，于是他把轮椅退后一些，慢慢地打开房门。
伍焱一骨碌爬起来，先看了看唐瑾，发现他也不那么吓人了，就把注意力集中到轮椅上。“叔叔，我能坐一下那个吗？”
看伍焱一脸希冀地指着轮椅，唐瑾心里好笑，敢情他让他出来是为了轮椅。“可以，不过你不能一个人坐，要么会撞墙。”唐瑾说着，伸手把伍焱抱过来。
伍毅回家时，先是听见儿子欢乐的笑声，然后就看见他坐在唐瑾的右腿上，抱着唐瑾的左臂，而唐瑾操控着轮椅，速度很快地冲过来冲过去。

十一
自从唐瑾生病以来，唐梅的心情就没这么好过，不用再天天担心儿子，家里还有个小孩跑来跑去，一天到晚都是声音。虽然要做的家务比原来多，但她心甘情愿，还每天变着法做各种好吃的给伍焱吃，唐瑾和伍毅也跟着沾光。
唐梅私下里打电话跟伍平说伍毅回来，但没提孩子的事。一来伍平什么也没问，好像没这个儿子一样很快挂掉电话，二来她觉得孩子这事还是等伍毅自己去跟父亲说，如果到时再带孩子去，看在小的份上，老的也不会太过分。要是她现在说了，万一伍平觉得儿子品行不端，更加生气，那就不好了。
清明时，唐梅带伍毅父子去给伍毅妈妈扫墓。她提前问了伍平去的时间，本来想给伍毅制造个机会，但显然伍平不想见到儿子，他们去的时候伍平已经走了，墓前只留下祭拜的物品。
伍毅在母亲墓前跪了很久，但再怎么忏悔也于事无补。

心情不好，运动是很好的调节方式。伍毅把小房间的单人床拆了，跑去迪卡侬买了老少皆宜的椭圆机，唐瑾能用上的动感单车，还有适合他自己的多功能健身器，又在墙上安装了扶手，把小房间整成了小健身房。
虽然网络上各种康复训练的视频很多，但唐梅始终觉得唐瑾应该去正规医院通过专业人士正规的训练。为了这事，她没少和唐瑾理论，最后实在是被无视到懒得再去说他。
不过，唐梅猜测唐瑾平时肯定躲在房间里自己做康复训练，毕竟刚出院那会儿他很多事做不到，但后来他不仅没有因为长期卧床出现并发症，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能从床上转移到轮椅上，而且根据洗手间的情况基本的卫生他也能做到。
现在，唐瑾不躲房间里了，伍毅又弄了这些运动器材回来，唐梅第一次看见儿子自己站起来时，激动得哭了好一会儿。
因为是偏瘫，唐瑾的右腿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只要力量足够，单腿站立问题不大，他的主要原因还是左腿感觉障碍和平衡障碍，所以站起的过程很难，站立的时间也很短。
伍毅帮唐瑾把左脚摆正，然后扶着他的患侧帮他保持平衡：“我觉得不如我们去康复医院让医生评估一下你现在的情况，再按结果制定训练计划，这样可能会事半功倍。我也跟医生学习一下正确的训练方式，一些手法，力度之类的，辅助你的时候才不至于给你造成二次伤害，你说呢？”
没有正确的指导，自己瞎练有时不但不起作用，还会带来反效果。这个问题伍毅早就想说了，但怕唐瑾不高兴才一直拖到现在。
“瑾啊，我觉得伍毅说得对。虽然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但给医生看看也没坏处，是吧？”唐梅觉得伍毅的话说到了她心坎里。
唐瑾一开始不愿去复健是因为那会儿他思想极度阴郁，厌恶自己生病，看着自己瘫痪身体觉得恶心、气愤。他自己不想碰，也不想让别人碰。如果他有那能力，大概直接拿刀把累赘的左手左腿砍掉了，就更别说拖着这样的身体在别人面前做这做那，万一没做好岂不是更丢人。
要不是后来他躺得实在难受，痉挛起来又要命，而且失禁让他觉得自己浑身发臭，他也不会开始慢慢练习翻身、坐起、转移之类的基本动作。幸运的是他练得还不错，成就感抵消了练习的辛苦，满足了他那点虚荣心，所以才坚持了下来。
现在伍毅和唐梅又提起这事，唐瑾也就坡下驴，爽快地答应了。

唐瑾就像冬眠的动物，总算赶在春天从房间里出来，也打算出门去趟医院。虽然没有皇帝出巡那么隆重，但他早几天就开始为自己穿什么衣服，什么鞋而操心。
原来那些衣服鞋子唐瑾都觉得不行：“那些都是站着的时候穿的，我现在坐着，得穿坐着的衣服，能和轮椅搭配才行，我可不能让人看低我。衣服面料要柔软舒服，能让我显得精神，不要让人一眼就看出我手脚瘫了，鞋子也要……”
“你原来上班都站着不坐吗？你就是瞎折腾，浪费！”唐梅看不惯儿子的作派，不理他走了，带着伍焱去公园玩，留下伍毅继续听唐瑾絮叨。
唐瑾在网上挑来挑去，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问伍毅的意见，结果他就像个二百五每件都说好看，气得唐瑾想打他。伍毅也很无奈，他向来不讲究衣服，而且早已看得头昏眼花，只是不敢抱怨罢了。
“等等，等一下！太多了吧！”伍毅在唐瑾要提交订单时看见总金额，吓了一跳，一把按住了唐瑾的手。
“又不是不能退，先买回来看看，不合适的再退。”刚才放进购物车的衣服鞋子唐瑾全要了。
伍毅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唐瑾，他觉得这种事不是应该女人才干的吗。以前肖玲怀伍焱时，一天到晚没事干，就是在家上网购物，买了一大堆回来，然后再退。
“这不没办法嘛，要是能去百货直接试衣服，我也不会这么无聊。”唐瑾一副逼不得已的样子点击付款。
之后，唐瑾又在网上给唐梅、伍毅和伍焱都买了不少衣服，就像个购物狂似的魔怔了，看得伍毅瞠目结舌。
“怎么？跟我妈一样觉得我乱花钱？”看伍毅一脸震惊，唐瑾挑了挑眉毛。
伍毅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是那种衣服不穿到坏就没想过去买的人，而且每次也就买个一两件，不讲究什么品牌，也不追求高价，穿着合适就行，所以他的衣服穿来穿去就那么几件。伍焱的衣服倒是多点，不过其中不少都是别人送的。
父子俩的衣物一个行李箱就够装，和唐瑾的衣柜相比，实在是寒碜得可怜。
唐瑾叹了口气，拍拍伍毅的腿说：“去把车开到门口来，我们出去一趟。”
伍毅倒吸了口气。“不是已经买了吗？还去百货？”
“不是去百货。让你去就去，快点！”唐瑾说完不理伍毅，径自回了房间。
小区里没有停车位，所以伍毅的车都停在小区外面的路边。等他绕了一圈进来后，唐瑾已经在院子里等了，他身上还是穿着之前的家居服，但脚上却换了双运动鞋。
伍毅开的是辆越野车，底盘比较高，唐瑾又是左侧瘫痪，自己转移进副驾驶座不方便，只得不情不愿地让伍毅抱他，嘴里还不停地催促伍毅快点快点，生怕被邻居瞧见。
伍毅在唐瑾的指挥下开到了一处新小区的南门，等唐瑾跟保安报了楼号后，又按他的要求开进地下车库，一直开到电梯口。
“行了，就这，先靠边停一下。”唐瑾等伍毅停好车才从口袋里掏出把钥匙：“3207，这是开里面那扇门的，外门密码是我妈那的房号。你帮我上去检查一下门窗和水电。”
“好，你等我一下，很快下来。”到小区时，伍毅就猜到这里是唐瑾的房子，只是不明白突然带他过来干什么。
一百平米左右的两室一厅，装修得简洁大方，很有唐瑾那种精英风格，只是所有家具都用白布盖着，也因为长时间封闭着，空气不流通有点闷。
“都关着，没事。”伍毅检查了一遍下来，把钥匙还给唐瑾。
“觉得房子怎么样？”唐瑾貌似很随意地问，其实偷偷注意着伍毅的表情。
“不错，南北通透，光线好，前面又没有楼档着，视野很开阔。”伍毅去阳台查看时看了下周边的环境，感觉很好。
唐瑾满意地笑了下，又掏出把车钥匙，指着旁边车位上一辆黑色的轿车说：“把它开出来，把你的车停进去。”
伍毅照着做了，知道接下来应该是开唐瑾的车，所以打开车门去抱唐瑾下车：“你的车也不错。现在打算去哪？”
“一会儿你就知道。”唐瑾故作神秘，“把我放驾驶座，我来开车，轮椅就不用拿了。”
伍毅知道反对没用，只得不情不愿地让唐瑾开车，不过一开始他紧张得很，直到上路后慢慢发现唐瑾单手单脚一点儿没影响，开得稳稳当当，他才慢慢放下心。却不知，他放心得太早了。
车子一路向北出了城，之后的路伍毅就不清楚了，直到唐瑾开上一条盘山公路，他才明白唐瑾大概是要带他去山顶。
周围群山环绕，空气清新，伍毅把窗打开些深吸了几口气，感觉肺里都充满了氧气。他刚想感慨两句，车子就突然加速，然后甩尾过弯，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吓得他一口气憋在喉咙里没吐出来，紧紧抓住了顶棚拉手。
唐瑾就像疯魔了一样，油门越踩越深，车速快得不是险险擦过石壁，就是濒临悬崖。这种死亡线上的游弋，让伍毅直冒冷汗，也不敢开口说一个字，怕刺激到唐瑾，只有在心里不停地祈祷对面千万不要有车出现，要么就真得去见阎王了，
山顶还没到，唐瑾已把油门踩到底。伍毅再也憋不住，闭上眼大喊了一声唐瑾，因为这条路竟然是条断头路！
脸上感受到山风的吹拂时，伍毅才确信自己还活着。他无比庆幸地睁开眼，却再一次陷入恐慌。从车头看出去，他好像腾云驾雾般可以俯瞰连绵的山峦，甚至伸手就能触摸到飘浮的云雾。
“别动，车会掉下去！”唐瑾的声音像无机质的电子音频，让伍毅吓得连手指头都不敢抬一下。
两个人就像木头人一样动不也动，安静地坐了好一会儿。伍毅深呼吸了几次后，才觉得内心平静了些，于是小声地开口：“我，我打电话找救援。”
唐瑾嗯了一声，接着就是压抑不住的暴笑，笑得伍毅毛骨悚然。
“唐瑾，你没事吧……”伍毅担心地转头看他，然后愣了一下，接着马上回头朝自己这边的车窗外看。
从车头的挡风玻璃看出去，他们确实像在空中，可是从两边的车窗往外看，分明能看见地面，且地面就在他们脚下。
伍毅不明所以地又看了唐瑾一眼后，就轻轻打开车门，确定没问题了才下车。腿踏实地的感觉真是好！这会儿，伍毅才发现自己的腿有点发软。他前前后后地查看了一下，情况并没有唐瑾说的那么恐怖，不过是车头有点悬空罢了。
伍毅不知道唐瑾是哪根神经搭错了，但他清楚最好是马上离开这里，而且下山的路必须他来开。
“瑾，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伍毅打开车门，蹲下身握着唐瑾无力的左手，“你开了这么久辛苦了，回去就我来吧。”
“路你不熟，还是我来吧。上车。”唐瑾一点儿没有累的样子，反而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可是我怕！”伍毅都快哭了，趴在唐瑾腿上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这会儿他才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下山不比上山，一个刹车没踩住，那就是直接起飞。
唐瑾不屑地嘁了一声：“怕什么，真要死了，不还有我陪着你嘛。”
“可我还不想死啊！”活着多好啊，伍毅动之以情：“我傻傻的逃了十年，好不容易把感情理清楚了，这才和你在一起几天，还远远不够啊！我想跟你白头偕老，像歌里唱的那样，两个人一起慢慢变老，坐在摇椅里晒太阳，什么岁月静好……”
“行了行了，别说了。”唐瑾打断伍毅的话。虽然他觉得伍毅说得有点肉麻，但听得人挺舒服的，所以也不再坚持，主动解开安全带，让伍毅把他抱到副驾驶座。
伍毅松了口气，笑眯眯地给唐瑾换位置，最后还亲了他一下。
回程的路上，两个人闲聊，伍毅听唐瑾说他以前压力大心情不好时就会到这条路上飙车，才明白他为什么敢这么开，而且上去后精神状态那么好，显然这是他放松心情，宣泄情绪的一种方式，虽然很危险，也吓人。
重新回到小区的地下车库，把车停好后，伍毅将车钥匙还给唐瑾，可唐瑾没收，反而掏出房子的钥匙给他：“房子车子就当是聘礼，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没有聘礼我也是你的人。”伍毅笑得像花痴，把钥匙塞进唐瑾的裤兜，“这些你收着，以后我挣的钱也都交给你，我们俩你说的算。”
很上道嘛，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唐瑾得意地笑，拉过伍毅回亲了他一下。

回到家里，唐梅无意中听见唐瑾开车了，虽然不知道开去哪儿，但她还是气得把俩人又抽了一顿。
一个敢开，一个敢坐，挨打也是活该。
伍焱看着唐梅打人，没像上次那样害怕，不过唐梅在他心里的地位已是重中之重，小人精的他这下知道惹谁生气都不能惹奶奶生气。
过了几天，唐瑾买的衣服陆续送到，他又因花钱大手大脚没少被唐梅训斥，衣服也被退回去了不少，尤其是伍焱的。唐梅觉得唐瑾给孩子买的衣服中看不中用，所以只要不是纯棉的，统统退掉。
为了弥补孩子，唐瑾又买了玩具给伍焱。伍焱高兴地爬到唐瑾腿上亲了好几下，唐瑾在他心里的位置也蹭蹭往上涨，距离爸爸已经不远了。
“你这样会惯坏孩子的。”伍毅一边帮唐瑾扣扣子一边说。
“我高兴。”唐瑾最近天天跟伍焱玩，越来越喜欢这孩子，“你儿子比你聪明多了，你就放心吧。不过说真的，他虽然有点像你小时候，但你确定是你亲儿子吗？把那件条纹的拿来试一下。”
“我做过DNA鉴定，确实是我亲儿子。”伍毅见镜子里的唐瑾惊讶地看着他，解释道，“我又不傻，我跟肖玲就一次哪有那么巧，何况她身边那么多人，要跟她结婚又不要，所以孩子一出生我就偷偷做鉴定了。”
“真是狗屎运，一次就中奖。”唐瑾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还是不满意，又指着床上放的另一件让伍毅拿过来。
“运气确实好，十年了，还能和你在一起，我做梦都不敢想。”伍毅从后面搂着唐瑾，脑袋搁在他肩上，深情款款地看着镜中的唐瑾，“这辈子，我是知足了！”
“不知足，你也别想再逃。”唐瑾像撸狗一样对着伍毅的脑袋一通扒拉。
伍毅抓住唐瑾的手亲了亲，然后拨了下他的头发说：“你的头发是不是也该剪剪了。虽然两个人有一个是类似女性的角色，但也不需要特意留长发，我不介意的。”
刚刚还甜言蜜语，马上又犯傻。伍毅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唐瑾也是霸道贯了，一时间，两个人又闹了起来。
唐梅正在给患者取印模，听见屋里一阵噼里啪啦，没一会儿，伍毅就捂着额头跑出来，说要出去一下匆匆走了。
“不好意思。”唐梅尴尬地冲躺在牙椅上的患者笑了笑，心里却没太担心，毕竟从小他俩就总是打打闹闹，而且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伍毅不到半小时就回来了，拿着个盒子进房间，等他们再出来时，唐梅惊讶地看着俩光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唐瑾是一气之下自己动手把头发全剃了，然后逼着伍毅也剃光。伍毅倒无所谓，反正原来就是短短的寸头。
让人没想到的是，伍焱放学回家后，看见爸爸和叔叔都是光头，竟也吵着要剃。最后，家里一下多了三个电灯泡，还分大中小，唐梅简直是哭笑不得。

十二
唐瑾去了一趟康复医院，回来后态度就全变了，不仅不再抗拒，而且和医师预约了每周最少去一次，还另外定制了一部帅气的运动轮椅，说以后要靠自己手动，以此锻炼臂力。
伍毅私底下告诉唐梅，医生对唐瑾的康复状况评估很高，认为他重新行走的可能性极大，而且专业医师对他几个动作的指点，效果立竿见影，所以他才一下子就心服口服。
“自从你回来，唐瑾是一天比一天好。”唐梅拭了下眼角的泪，“谢谢你，伍毅。
伍毅却没觉得高兴，反而苦笑了下。如果他能再早点回来，也许唐瑾就不会出事了，他总是慢半拍。
之后，唐瑾每天非常积极地锻炼，很快就能在伍毅的帮助下骑上动感单身踩一个小时，患肢都不带抖的。
五一假期，迪吧生意火爆，伍毅每天都忙到快天亮了才回家，第二天也就睡到大中午了才醒。
那年夏天已经很久没出现在梦里了，这一次对于伍毅来说却不是梦魇，尤其是最后抱着唐瑾时简直舒服得飘飘欲仙。当他醒来时，心里还念念不舍，恍惚得不知今夕何夕，犹自伸手去摸下面，发现湿了还傻傻地呵呵笑。
“上我很爽吧！”唐瑾的声音幽幽响起。
“嗯！”伍毅应了之后才清醒过来，赶紧转头看唐瑾。唐瑾正背对着他坐在桌前摆弄电脑，他假装咳了一声，尴尬地问：“你怎么知道，知道，我……”
唐瑾慢慢地把轮椅转过来对着伍毅，挑着眉毛，冷笑道：“你可劲儿叫我，声音黏糊得啊……鸡皮疙瘩掉一地。”
伍毅羞得真想用被子把自己蒙起来，可唐瑾还不放过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后，一副为他着想的样子说：“有需要你就说，我还能让你憋着！还是你信不过我？”
“不是，我是怕，怕伤着你。”清醒的伍毅一想起那年夏天唐瑾腿上那触目惊心的血，就心生恐惧，“很痛吧，一定很痛！”
唐瑾笑了，笑得有点阴森：“不痛，很舒服。你要不要试试？”
“怎么，怎么试？”伍毅下意识地伸手摸向屁股。
唐瑾眼珠子一转，淡定地说：“这会儿出去买太费时了，家里有擀面杖，我去拿来。”
“你疯了，那会出人命的！”伍毅吓得一咕噜坐起来，还拿被子裹住下半身，好像唐瑾马上就要捅他似的。
“嗯，擀面杖柔韧性是差了点。”唐瑾右肘搭在轮椅的扶手上，抬手撑着下巴，手指抚着唇，一副思考的样子，其实是怕自己笑出声来，“那这样吧，怎么说你也是我的人，满足你是我的责任，所以就我来吧，我亲自上，可以吧？”
“你？你的意思是，你上，上……上，我！”伍毅像**一样，震惊得结结巴巴。
“怎么，我不能上你？”唐瑾很凶地质问。
“不，不是，不是……”伍毅自从知道男人之间是怎么做的之后，想的梦的从来都是他在上唐瑾在下，压根没想过有一天自己成下面那个人。
“那你是看不起我？觉得我小弟不行？”唐瑾眯起眼，像猫一样紧紧地盯着伍毅这只老鼠，仿佛他敢说出不敬的话，他就要扑上去咬死他。
伍毅傻傻地纠结着，唐瑾上他也不是不可以，就当让他一回。可他突然发现小弟已经偃旗息鼓，大概是一来一回吓蔫了，这样他也就没什么欲望了，于是耸耸肩笑着对唐瑾说：“没看不起你，不过改天吧，你这还兜着纸尿裤也不方便……”
讲这话还敢说没看不起他！唐瑾气得抓起桌上的握力器就砸过去。伍毅没等唐瑾再扔其它东西，从床上跳起来头也不敢回地逃进浴室洗澡。
唐瑾盯着床上团在一起的被子，心里愤愤不平。虽然伍毅平时对他俯首帖耳，但他知道伍毅就从没想过他也想上他。即便那个笨蛋知道他也是男的，可他大概至今都没了解过同性相爱是怎么回事，会有什么心理。反正喜欢就是了，他就是这么简单。
唐瑾叹了口气，摸摸自己有点鼓的裤裆，明白是时候脱下这玩意儿了。其实经过治疗，他已经恢复了一些知觉，而且在特意的训练之后，基本不会失禁，除非是特殊情况，比如情绪紧激动、痉挛之类的。
如今的纸尿裤对唐瑾而言，与其说是生理需求，不如说是心理需求。那就像一层保护罩，让他有安全感，不担心什么时候会出糗，所以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依赖性。可和伍毅在一起后，这玩意儿就有点尴尬，尤其在涉及性爱时，简直就像个笑话，好像他已经不行了一样。
唐瑾在外面想着，伍毅在浴室里哗啦啦地边洗也边想，而且越想越觉得心里不爽，最后匆匆忙忙冲干净身上的泡泡，在腰上裹了条浴巾就出来了。
“唐瑾，你是不是和别人好过？”伍毅站在唐瑾面前，头发还在往下滴水。他刚才越想越不对劲，唐瑾对那方面好像很懂，亲吻时也比他有技巧，明显经验丰富，要说没别人那是打死他也不相信。
唐瑾抬头看着伍毅，伍毅那酸溜溜的语气让他心情不错，不过他还是狡黠地说：“你连儿子都有了，难道要我这十年为你守身如玉？”
“我儿子是怎么回事不是早跟你说了吗！”唐瑾这话算是承认了，伍毅心里堵得慌，就像自己珍藏的东西被别人玷污了一样，同时也觉得很委屈：“除了和肖玲那一次，我就再没碰过其他人。这么多年，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伍毅纯情得就像当年青涩的高中生，唐瑾看着他总算是良心发现，主动解释道：“我也不算跟别人好过，纯粹是生理需要，就是炮友关系而已。而且，除了你，我从没让人上过。我一直是在上面的，所以你大可放心……”
不管是上是下，反正唐瑾都跟别人有过关系，伍毅心里还是很酸涩，但见唐瑾说着说着手就伸过来，他也无心再计较，赶紧后退一步说：“别，大白天的，唐姨……”
“我妈送焱焱去上围棋课了，这会儿家里就我们俩。”唐瑾推动轮椅步步紧逼，直到伍毅一屁股坐到床尾，他才出手迅速钻进浴巾里一把抓住伍毅的命根子。
伍毅倒吸了口气就动也不敢动了，而小伍子也不受控制地快速膨胀。
唐瑾手法极好，凉凉的手指让伍毅很舒服。不一会儿，他就眼神迷离，抓着唐瑾无力的左手死命揉捏。
“允许你舔舔我的手指。”唐瑾的声音充满诱惑，伍毅根本抵挡不住，恶狼似的一把将他的手塞进嘴里，让唐瑾的心狠狠地颤了一下。
伴随着压抑的低音，还有身体不自主的挺动，伍毅体会到了梦里不曾有过的真实感，失神了好一会儿。
在唐瑾的手指试图往后游走时，伍毅总算是清醒了，及时地抓住，然后用浴巾帮他擦手。唐瑾也不勉强，懒洋洋地靠着轮椅背上，笑着问：“我的技术还行吗？”
伍毅用力地点了点头，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刚被服务过的他自然也想为对方效劳，于是诚心诚意地说：“我也帮你一下吧。”
“我怕尿你一手。”唐瑾垂下眼睑，佯装自卑。
“就是尿我一身也不怕。”伍毅说着，一把将唐瑾从轮椅抱到自己腿上，然后极尽温柔地开始宠爱。
伍毅的手比唐瑾粗糙得多，且正值兴奋，掌心微微发烫，让唐瑾还不是那么敏感的小弟清楚地感受到了爱抚，加上伍毅像只大狗一样在他耳边、脖颈处不停地又啃又舔，让他很快就交代在了伍毅手里。
这算是两个人确定关系后第一次较为深入的交流，对伍毅来说就像打破禁忌，不再受过去的束缚，他仿佛新生般激动，而且胆子也大了，开始盘算着什么时候来一次真正的交融。
唐瑾看得出伍毅的不满足，他倒是无所谓，也不在乎上下问题，只是在做之前，他得让伍毅吃点苦头，既是报当年的一箭之仇，也是为了让伍毅明白他对他的心意，以后才会更好地待他。

十三
伍焱一边看动画片一边注意着院子里的动静，听见院门一开，立马跳下沙发冲出去。
“臭小子，又干什么坏事了？”伍毅见儿子神神秘秘的样子，一把抱起他。
嘘！伍焱小手迅速捂住爸爸的嘴，见屋里没人出来，才附耳过去小声说：“爸爸，叔叔又挨打了！奶奶拿小竹条，把他关在房间里打！”
“什么时候打的？”伍毅吓了一跳，脑子里很快过了一遍，没想起唐瑾有什么值得挨打的事。
“就是你走了，奶奶给人看完牙，刚刚……”，伍焱还分不清几点，但不妨碍他手上比划着，做出拿小竹条打人的样子：“打了很久，叔叔痛得一直叫，我在门口听见的。”
“知道了，爸爸去看看。”伍毅放下儿子，不忘交待他老实点，别惹唐梅生气。
伍毅进房间时，唐瑾正趴在床上装死，右臂和脖颈上一道道又红又肿的伤痕，看得伍毅心惊肉跳。他轻轻撩开唐瑾的T恤，见后背也不少，抽了口冷气，心疼地问：“瑾，出什么事了，唐姨为什么打你？”
“我妈知道我们俩的事了。”唐瑾故意把脸埋在枕头里，使得声音沉闷，听上去好像伤心欲绝似的。
伍毅的脑子嗡地一下炸了，当年他爸打他的事瞬间翻涌而出，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更是历历在目，切肤之痛让他眼睛通红，拳头紧握，连呼吸都屏住了。
唐瑾感觉床垫弹了一下，赶紧抬头望去，只看见伍毅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油锅已热，唐梅端着盘子正准备先把姜片放进去擦锅，这样煎鱼时不粘锅也不破皮。可是厨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伍毅风一样撞进来，噗通一下跪在她面前，把她吓得手一抖，整盘鱼都下了锅，滋啦一声溅起一片油星。
唐梅赶紧关了火，一手拿着锅铲，一手去拉伍毅：“你干什么啊，快给我起来！”
“姨，你打我吧！是我的错，都是我，跟唐瑾没关系！”伍毅直挺挺地跪着，唐梅根本拉不动他，“是我要跟唐瑾好的，是我逼他的！我**！早在那年我妈走的时候，我就，我就，强行，把他，把他……”
“闭嘴！”唐梅厉声喝止，因为她看到伍焱在门边探头探脑，但她心的扑通扑通跳得很快，看来当年发生的事还有很多她不知道。
“姨，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打要骂都随你，只求你不要再为难唐瑾，他身体不好，不能再挨打了。”伍毅抓着唐梅的胳膊，苦苦哀求，“我知道我们这事大部分人接受不了，如果姨实在不想看到我们，我就带唐瑾走，我保证会照顾好他的……”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焱焱看着，你快起来！”唐梅恨不得用锅铲把伍毅铲出去：“你俩爱怎么样怎么样，我懒得管！出去，出去！”
被儿子看见确实不好，伍毅站了起来，还想再说两句，却被唐梅给推出厨房。看着关上的玻璃门，他不太确定唐梅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爸爸，爸爸！”伍焱扯了扯伍毅的裤腿，刚才爸爸在厨房里做的事他不明白，但直觉告诉他爸爸可能也犯错了。
伍毅从呆滞中回神，摸了下儿子的脑袋让他去看电视就转身回房间。唐瑾还是趴着，刚才伍毅干嘛去，他能猜出来，所以偷偷地观察他的脸色。
“瑾，唐姨对我们的事怎么看，她什么意见？”伍毅一边帮唐瑾上药一边问。
唐瑾把脑袋转向另一边，后脑勺对着伍毅，叹了口气，无奈且忧伤地说：“我妈说这样对不起你爸，你儿子，让我放过你，再另外找一个。她觉得我该找个年轻可爱，有书生气的男生，那比较适合我。”
听前面像是唐梅说的话，但后面那几句伍毅就怀疑了，而且刚才唐梅的态度也不像这个意思，所以他疑惑地问：“是你想另找吧，想找个年纪小又可爱的男生吧？是不是看不上我这种大老粗了，觉得我配不上你？”伍毅越说越酸，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心里难受，不甘心地赌气道：“你听着唐瑾，这辈子你都是我的，你要敢去找别人，我就，我就揍你！”
“一个两个都想打我，看我瘫了残了好欺负是吧！”唐瑾手脚并用想把自己翻过来，可是就像四脚朝天的乌龟翻不过去一样，试了几次还是趴着，气得拍了下床喊道：“瞎了吗，不会帮我一下。”
“不！除非你答应我不找别人！”伍毅难得硬气一回。
唐瑾转头看伍毅，刚才那些话是他故意说的，因为他觉得自己白被唐梅打了一顿，所以也不想让伍毅顺心。这会儿看伍毅一张臭脸好像醋瓶子倒了似的，他心情不错，就愈发来劲：“你让我上，我就不找别人。怎么样？”
“你……”伍毅没想到唐瑾这会儿提这事。
“我就两条路，要么上你，要么上别人。你自己选。”唐瑾态度极其嚣张。
“好！我，上我！”伍毅是死也不要唐瑾碰别人，因此只得先答应，打算把人稳住了再从长计议。
“那今晚就来吧！”唐瑾笑眯眯地趴在那看着伍毅，就像只化成人形的狐狸，狡黠且魅惑。
伍毅被看得脸发烫，想答应又有点怕，幸好此时门被敲响了。
“爸爸，叔叔！奶奶说你们不吃饭，她就倒掉了！”
伍焱的声音像救命稻草一样，伍毅一边答应着，一边快速地把唐瑾抱起来放在轮椅上推出去。

十四
太阳很好，唐梅洗了床单被单，刚晾好从院子里进来，就看到伍毅淤青的左眼，震惊得抽了口气：“你跟人打架了？”
“没有，没有。”伍毅连忙捂住左眼转过身去。
“没有你怕什么，转过来我看看。”唐梅一直就觉得迪吧那种场所太乱，但伍毅很认真地在经营，她也不好说什么：“这么严重，你没有冷敷吗？到底怎么回事，别告诉我是撞的。”
“我打的。”唐瑾转着轮椅出来，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就往餐厅去准备吃早餐。
“你这孩子，怎么能把人打成这样！”唐梅觉得儿子实在是太任性了。
“谁叫他不听话，活该。”唐瑾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唐梅还想再训斥两句，就见伍毅赶紧上前去帮唐瑾盛豆浆，然后他身体突然顿了一下，好像闪到腰似的，动作变得有些缓慢僵硬。唐梅愣了一下，再看看儿子大爷似的让伍毅伺候着，心里一惊，好像窥探到什么见不得人隐私，臊得什么也没再说匆匆进屋去了。
傍晚伍焱放学回家时，爬到伍毅身上研究了半天他的熊猫眼，然后指着右眼问：“爸爸，我能把这只眼睛也画成黑色的吗？”
唐瑾哈哈大笑，让伍焱去他书桌上拿黑色马克笔，说那个涂得快：“顺便帮你爸再画两条眼镜腿，这样他就不用戴墨镜了。”
伍焱最后当然是没画成，因为伍毅拿唐瑾没办法，但儿子就不同，抓起来啪啪两下往屁股上揍。

吃饭时，气氛难得的安静。唐梅看了看两个人，开口问：“怎么样，明天打算带焱焱去哪？”
唐瑾一句话没说，头也没抬地继续吃饭，因为他觉得这是伍毅的事，毕竟他才是爸爸。而伍毅偷偷地看唐瑾，期待着他做决定。
伍焱的眼珠子在两个大人间滴溜溜地转，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啪！唐梅把筷子拍在桌上，等大家都转头看她时，才生气地说：“伍毅，你每天晚上去工作，早上起不来，我不怪你，但焱焱下午放学回来时，你怎么就不能陪他玩一下？想要他锻炼身体，培养一项体育爱好，这个时候不正合适吗？你不最擅长打篮球吗，不是会武术吗，你就不能教教他？哪怕陪他跑步骑车都行，可是你都干什么去了，你还是他爸爸吗？”
伍毅被说得无地自容，低下头盯着眼前的米饭。
可唐梅没骂完，转头又训起唐瑾来：“一天天的就知道在房间里摆弄电脑，你是想再把眼睛弄瞎吗？就算你是在做事，非要一周七天都忙吗，之前的教训还不够是吧？周一到周五焱焱上学也就算了，周末你就不能陪他吗？你不是很本事，什么都懂，你倒是教他啊！
这个馆，那个馆，你俩挺能耐的啊，一天就想把焱焱变成神童，变成体育健将吗？他是面团吗，随你们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平时不重视，这个时候倒是很有主意，还为此吵上了。真行啊，你俩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想挨揍啊！”
伍焱看奶奶把爸爸和叔叔两个人训得一声不吭，连头也不敢抬，觉得奶奶才是真正的高大威武，是最最厉害的，不过当唐梅问他明天想去哪玩时，他还是不敢放肆，很乖地说：都行。
唐梅拿出手机在朋友圈里找出唐瑾表姐五一带孩子去玩的照片，然后拍板决定那里就是他们明天的去处。

十五
一早，唐梅就把家里三个男人打发出去，还要求他们吃过晚饭再回来。她准备给自己放假一天，把预约看牙的患者都推迟到明天。
伍毅开车，一路上各种话题讲个没完，可是唐瑾没怎么理他，还好有伍焱捧场，要么他真的是唱独角戏。
伍焱也是被迫营业。出发前爸爸跟他说他惹叔叔生气了，要他帮忙把叔叔哄高兴，要么以后的日子会不好过。
“叔叔会把我们赶出来，不让我们在奶奶家住吗？”伍焱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虽然他不懂家是什么，但他在唐家体会到了家的感觉，很温暖，很安定。
“那倒不会。”伍毅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忧愁地说：“不过叔叔可能不会让爸爸再跟他睡一个房间，那样爸爸就没地方睡了。”
爸爸没地方睡，就不能住在奶奶家。为了不跟爸爸分开，伍焱不得不很认真地配合爸爸，讨好叔叔。
他们去的是一处海岬，三面环海，天高海阔，风景宜人。
车子停在山脚下的渔村，他们选择先上山去领略风光。伍焱很乖，自觉地走路不要人抱。唐瑾也想靠自己，但实力不允许。单手、上坡、路不好，才走了一小段他就推得很吃力，轮椅还总是倒溜，只得放弃让伍毅推他。
坡上的草很高，野花盛开，几头牛悠闲地吃着草，颇有几分“风吹草低现牛羊”的感觉。伍焱很兴奋，看见什么都好奇怪，路边的大黑蚂蚁、绿色蚂蚱都能让他驻足。
山顶地势平坦开阔，绿草如茵，崖边矗立着白色的灯塔。毕竟不是周末，而且这里还未怎么开发，所以人不多。
“哇！好漂亮！”伍焱看着眼前的大海，发出一声声惊叹，“那是什么，叔叔？”
“渔场。你吃的鱼虾之类的就养在那。”山崖右侧海面上鳞次栉比的渔排非常壮观，连唐瑾都感到震撼。还有远处星星点点的渔船点缀在青蓝色的大海上，美得像幅油画。
伍毅站在旁边，看着唐瑾耐心地给伍焱讲解这个那个，心里再次感叹唐瑾的好，虽然他是男的，但与任何一个妈妈比他一点都不差，甚至有些地方做得更好。
吃了些点心水果后，伍焱就像小羊似的放开蹄子在草地上撒欢。伍毅和唐瑾坐在灯塔下，吹吹海风，晒晒太阳，看看辽阔的天地，很是惬意。
不远处，有一伙人在拍照，应该是专业摄影工作室，设备道具很齐全。伍毅想了下，掏出手机，靠近唐瑾，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说：“瑾啊，我们也拍一张好不好？”
唐瑾没同意也没拒绝，算是默认了，伍毅高兴地揽着他的肩，举起手机从各个角度拍了好几张，然后坐在边上滑着手机看得痴痴笑。
他们之间有着十年的空白。高中时的合照还是青涩的少年，脸上是肆意的张扬。转眼已是成熟男人，各自经历了波折，唐瑾如利刃入鞘，收敛起他曾经的锐气，而伍毅则是百炼成钢，沧桑中透着坚韧。
山崖左侧的沙滩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火山石。伍焱想下去玩水，但怎么下去却成了个问题。先下山再走另一条路过去太远了，直接从崖上下去倒是有路，但那就是条羊肠小道，而且很陡，轮椅是无论如何也下不去的。
“你们俩下去玩，我在这等你们。”唐瑾下不下去无所谓。
“不要，叔叔一起。”伍焱没有忘记他的使命，拉着唐瑾的手不放。
“要么我先把你背下去，再上来把焱焱和轮椅带下去。”伍毅能想到的只有这样。
“不行，万一他被人抱走怎么办！”游客不多，但还是有，伍焱这么小，唐瑾觉得不安全。
“我不会跟别人走的，我会大声喊救命。”伍焱从小就被伍毅带这带那，聪明得很，但唐瑾就是不答应。
伍毅正一筹莫展时，拍照的那些人走了过来，他们也要下去，主动提出帮忙。伍毅千恩万谢，最后决定由他背着唐瑾，摄影师抱伍焱，大家一起下去，然后伍毅再上来拿轮椅。
猪八戒背媳妇越背越重，伍毅背媳妇是越背越轻，脚步轻快得好似练了轻功，可以直接飞下去，心里也美得冒泡，整个人由里而外透着甜蜜的粉红色。
唐瑾的右手抓着左腕突然往右一扯，勒住伍毅的脖子，小声威胁：“再笑就勒死你。”
“咦？我没笑出声啊！”伍毅有点惊讶，却很高兴，“我们真是心灵相通！”说完，他还嘚瑟地把唐瑾往上掂了掂，结果把唐瑾的鞋颠掉了。
偏瘫对肢体的影响还是很明显的，虽然至今也就半年多，但唐瑾已经有足下垂的迹象。被伍毅背着时，他瘫痪的左腿也像拉绳木偶的腿一样晃荡着。偏偏今天他又穿了双软底乐福鞋，挂不住也在预料之中，只是鞋子掉得太不是地方，一路向下在坡上弹了几次后最终掉到了海滩上的石头堆里。
伍毅这下再也笑不出来，到了下面海滩后，赶紧去找鞋。坐在岩石上的唐瑾看见伍毅提着滴滴答答掉水的鞋子过来时，面无表情地脱下另一只鞋扔过去。
“爸爸，快上去把轮椅拿下来。”伍焱惦记着唐瑾的战车，无形中救了伍毅。
伍毅灰溜溜地跑了，再下来时，唐瑾已经换了个地方。虽然他还是坐着，但和伍焱两个人却赤脚踩在水里翻动石头，好像在寻找什么，而刚才抱伍焱的摄影师在旁边给他们照相。
“来来来，上这来，我给你们一家三口照几张。”摄影师笑咪咪地招呼伍毅。
一家三口？这话心里想是一回事，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尤其是有外人在，伍毅又惊讶又紧张地看向唐瑾。
“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唐瑾抬头看了伍毅一眼。
显然是唐瑾承认了他们的关系，对方才敢这么说。受宠若惊的伍毅曾经无数次想象他们首次在外人面前出柜的场景，总以为别人会吃惊，接受不了，甚至嫌恶，没想到竟是如此平淡，自然而然。
也不知道摄影师到底拍了多少张，总之最后彼此互加了微信，对方表示照片整理出来后会发给他们。
伍焱捡了一小袋苦螺，这趟海岬之旅他玩得很开心。伍毅也觉得很值，虽然唐瑾的态度还是冷冷的，但在外人面前，唐瑾对他们的关系很坦然，没有遮遮掩掩，让他心里既踏实又温暖。

傍晚到家时，伍焱已经累得睡着了。伍毅洗了个澡正要出门就被唐瑾叫住了。
“这会儿你还要去哪，不休息吗？”伍毅见唐瑾重新换了身外出的衣服，很奇怪。
“你不是总说我看不上你吗，那我就去看看你的场子。”唐瑾弯腰穿上鞋子后拍了下呆若木鸡的伍毅，“走啊，怎么，我不能去？”
“当然不是！”唐瑾想去，伍毅是求之不得。
“我可是第一次去迪吧，带我好好见见世面。”读书时唐瑾最多就是去KTV唱唱歌，工作后更没时间去娱乐场所，手指头数得过来的几次也只是和同事去小酒馆喝几杯。有时间他宁愿睡觉，压力大时则开车去山顶吹吹风。
伍毅其实也不是很喜欢这种喧嚣狂热的场所，只是他在华哥手下做事时，接触这行多年，有经验，才会盘下这家店试试。
迪吧已经开始营业，只是时间尚早，还没什么客人。伍毅推着唐瑾看了一圈，连二楼都抱他上去坐了一下。
“场地很大，装修也不错，盘下来花不少钱吧。”唐瑾坐在二楼环顾整个空间，两层合起来应该超过一千平米。
“之前的老板急着出国，所以少要了一些。”伍毅没有隐瞒，直接告诉唐瑾投资的钱他当时跟华哥借了一部分，现在每个月都在还。
唐瑾没说什么，伍毅又带他跟领班、经理和调酒师认识了一下，然后就去后面他办公室，打开电脑把帐目给他看。
“我又不懂，看这个干什么。”唐瑾对这行确实不了解，但对财务还是懂一些的。生病前他就打算自己创业，所以学习了一下。
“你那么聪明，还不是看看就懂了。再说，这个店也是你的。”伍毅马屁拍得很响，唐瑾也就顺势看了起来。
离开时，夜已深，迪吧里正是热火朝天的时候。震耳欲聋的音乐，闪烁眩目的灯光，酒精点燃了激情，男男女女如群魔乱舞般宣泄着各式各样的情绪。
回家的路上，看着长长的路灯，唐瑾语气平缓却不容质疑说：“伍毅，之前你总说我看不上你，那只是你的错觉，我从来没有看不上你，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十年前你确实有点中二，但我觉得那很符合你的个性。你喜欢打篮球，也打得好，那时也决定以后走体育这条路，挺好的，我一直相信你会像你爸那样是个优秀的体育老师或者教练。
十年后的现在，你偶尔还是会犯傻，不过成熟多了。每天兢兢业业做事，这样的态度我很欣赏。之前我觉得迪吧是鱼龙混杂的地方，一开始也担心你会不会做些不该做的事，但今天看了之后，我觉得你做得很好。
一个人孤身在外，没有人脉，没有资金，学历也不高，却没有走上歪路，还能有今天这样的成绩，坦白说，我嫉妒你，也佩服你，你比我强！”
要不是在开车，伍毅早把唐瑾抱得紧紧的。没有什么比唐瑾对他的肯定更让他安心，让他对未来更有信心，因为这可是要跟他过一辈子的人。所以，他牢牢地抓着唐瑾的左手，激动得眼角都有泪光。
“虽然我的手没什么感觉，但捏断了心疼的人还是你。”唐瑾才说完，伍毅赶紧松开些，不过好像怕他手跑了，还是抓着。唐瑾无语地摇了摇头，道：“还欠那位华哥多少钱，我这里……”
“不用，你的钱你收着！”伍毅打断唐瑾的话，“反正我跟华哥说好了，分期还款，迪吧每个月的收入也够给他。”
“那你不如把每个月还给华哥的钱给我，这样我也能挣点利息。”唐瑾觉得他的钱放着也是放着，虽然理财收益还算可观，但拿去让伍毅还给别人怎么也比付那么高的利息划算。
“也对啊！给别人钱不如给你。”伍毅高兴地说，“那从这个月开始我就把钱给你，店里的收入全给你，以后财务就你来管。”
唐瑾没有说不，既然这是伍毅的事业，那他就没有理由置身事外，尽自己所能和伍毅把迪吧好好经营下去，也是对伍毅，对他们的感情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