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栖迟出门真的很麻烦。他说的是真的。阿福为了这次山中之行提早两天计划需要带的药品啊他的轮椅啊早起要用的氧气枕啊之类的。
好在有阿福，不然我真的要手忙脚乱了。阿福说了，他的任务是后勤工作，我的任务是让大少开心就好。
我玩笑说，我怎么听着我的角色像是个吉祥物？
他哈哈哈大笑，说，你啊，真是个吉祥物，你看有你在，大少每天心情都不错。
这次出行不只是要带的东西多，更重要的是一行很多人。还有护工，佣人随行。
岱青已经提早让几个佣人和厨师过去准备，阿福之前也过去帮忙看看有什么东西需要按照沈栖迟的习惯添置一下，比如他比较喜欢躺椅。阿福回来和我说，那里风景真的很好，大少能去真的太好了，换换心情，满目苍翠。
这两天大少两个近身的佣人在山中别墅提早做准备，他身旁的人手一下子有有些少。阿福和护工照顾他的起居，一时他的书房有些乱，大家也都没顾得上收拾。
沈栖迟在睡觉，我刚好没什么事，就帮他整理书房，顺便擦擦灰尘。我从前到现在都很少进他的书房，一来都是很多专业书籍，二来书房是他的会议室，总是有种凝重严肃的气质，所以我很少进来。我进来才发现，书房里各期的报表散落在书桌上。
我看到脚边有一个药瓶。
我捡起来放在桌上。
今早他独自在书房里听财报，或许药瓶掉落了，他不方便捡起来。想到这里，我心里有些不好受。
从前沈栖迟就是这样的人，很少主动要求别人帮他，他开口求助，一定是自己实在没办法的时候。那时候他经常头晕，我当时不知道他为什么坐在沙发上不起来，怯生生对他，大少……你该去睡觉了。他那时闭着眼睛完全不理我。我有些不知所措。良久良久之后才听到他说，劳烦你扶我回房间，我现在站不起来了。
想来，当年我真是怕他，他不说话我就紧张得要命。结束回忆，我继续整理。我把几个药瓶放在一起，准备都放在书桌第一层抽屉里。
我拉开抽屉，竟然看到一方小小的手帕躺在抽屉，上面依稀可见一些血迹。我看到它，瞬间某种温暖涌向四肢百骸，嘴角不禁扬起。那是我十八岁的时候，刚来别院不到三个月吧，有次远远看着他侍弄花草，却不小心剪到了手指，我连忙跑过去，红着脸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他让他包住伤口。
原来，他一直好好收着这方廉价的纯棉手帕。
继而看到手帕下的一个文件袋。隐约看到“遗嘱”两个字。
我的心脏像是瞬间失了血，大脑一片空白。
我轻轻抽出那个文件夹，翻过前几页律师说明，颤抖着阅读沈栖迟的遗嘱。
他沈家集团股份全部留给弟弟沈岱青。
几个厂子留给阿福。
然后是别院的地址，整个别院……在他死后，归我所有。而且除我之外的任何人不得在他死后改变别院的任何景观。
……
订立时间，是将近三年前。
也就是我离开后一年多将近两年的时候。推算一下，那时候正是岱青说过的，他经历了一场很大的手术，差点活不过来。他竟然把自清末就是沈家財产的别院送给我。
我哭了。
难怪阿福改造了无障碍坡道后他勃然大怒。他的怒意无非是因为我爱极了别院的景致，他不想改动半分，只想原封不动给我。
他订立遗嘱的时候，都不知道我究竟在哪里，而我离开时留给他的只有恶言恶语。
我拿着这份遗嘱冲向他的房间。
他已经醒来，正倚在床头，护工正帮他按摩双腿。
见我满脸泪痕，他疑惑而关切，问我，溪南，怎么了？
我把那遗嘱摔在他身上。纸张凌乱散落在床上。
我哭着说，沈栖迟，你搞出这种东西做什么！这都是等你八十岁才要做的！
他不言语。深深看着哭到抽噎的我。
他轻轻说，你看，我说过的，我最怕你为我难过。
我还是又气又怕，几乎是哭着失控大吼，说，沈栖迟，你死后我要别院作甚？！这个院子再好，可若没有你又有什么意思？！
他吃力地撑起自己，拉住我的手。表情平静到看不出什么波澜。
他说，我什么都不能给你，我给不了你寻常男人可以给你的保护，我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这个幸运陪你到老，我残破而凋零，可唯有这院子，你说过的，你喜欢这里的景致。你喜欢什么我都送给你，只要我能办到。
他见我还在抽噎，有些心疼，拉我坐在床边，他轻轻拍着我的背，很慢地说，我会尽我一切的努力陪你久一些、再久一些。可是倘若，我说倘若，老天不肯垂怜，我希望，你不要哭。你若因我掉眼泪，我在天上都会心疼。

我看着他苍白的脸说，沈栖迟，我没办法不难过，我难过是因为我在乎你、我爱你。
沈栖迟让护工离开，然后吻了我的手背，说，好了，乖，别再哭了。明日要出发了，你哭肿眼睛岱青还以为我欺负你。
我明知他在岔开话题，可又不能说什么。他神情平静，淡淡地，一言不发垂着眼睛一页一页拾起散落在床上的遗嘱，整理好，放在床头。
我无法平静。
我生平第一次看到遗嘱这种东西，竟是我深爱的人立的。
我看着沈栖迟，他的头发柔顺，光线围绕着发旋形成一个温柔的光环。他穿着竹青色的家居服，明显看得出腰背无力，靠在床头。清俊的脸因为脸色苍白更显得有种病弱的脆弱的美感。
他见我心绪难平，笑了，问我，是不是第一次看到遗嘱这种东西被吓到了？
我不说话。
他总是能轻易猜透我在想什么。
沈栖迟拉过我，让我枕在他胸膛上。我听到他心脏跳动的声音。一声一声，我听不出有什么问题，只觉得那种害怕恐惧好像好了一些。
他抱着我，说，溪南，我从小就知道自己的情况，我对死亡并不陌生，而且我好几次和它擦肩而过。但对你来说，的确难以接受了些。别害怕，要不要我陪你去院里坐一会儿，今天微风很舒服。
我知道他转移我注意力。他能做到的只能是陪我去院里坐坐，这几乎是他的极限了。他要重新穿衣，转移上轮椅，对他来说，并不想常人一般简单。
我不忍弗他好意，说好啊，那我去帮你挑衣服。
沈栖迟点点头。
我帮他挑了卡其色休闲裤，加了一件白色的卫衣。是我给他买的。他很少这种青春运动的风格。
我帮他穿好衣服。凑近看着他，灵光一闪，说，嗯……这套搭配还缺一双鞋，其实我帮你买了一双，很便宜，所以一直没有拿给你。
沈栖迟专注看着我的口型，刻意想哄我高兴，说，没关系，我穿的。
我让护工帮助他坐上轮椅，我拿来了那双我买了很久的匡威帆布鞋。
他看到鞋，笑，说，这不是小孩子穿的？
我瞪他，谁说这是小孩子穿的，大把大人穿，很时尚的。
他终日不出别院，就算极偶尔见客，都是西装革履精致讲究的商业精英。当然没有见过穿着匡威的鞋的成年男人啊。
我蹲下来，帮他穿上。
我推着轮椅在院中。这样看他一身装束，要是坐在轮椅上，真像是个要去打球的男孩子，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天边有滚滚晚霞，这一刻，仿佛世界上的一切都有了一个温暖的表情。树影柔和印在院墙上。
我的心情有了些缓和。
我忽然想起什么，蹲下问，我才想起来，你今早用了助听器？
我有点生气。
他点点头，岱青不在，财务会议录音不算长，我戴上助听器半小时就听完了。
你头痛那样严重，怎么还这样？
他说，没事的，我心里有数，下午休息得好，已经不痛了。
余晖照在沈栖迟脸上，他的睫毛投下一片好看的阴影。
我问他，这两天，眼睛有好一些吗？
他点点头。
他好像若有所思。许久，说，溪南我想去重新做人造耳蜗手术。我问过的，现在技术革新，头痛会被缓解。
我闻言第一反应是问，医生允许你的情况去做这个手术吗。
他顿了一下，说，有风险，因为我的心脏。
那就不要做。
我一口拒绝。
沈栖迟慢慢说，溪南，我知道，我说话越来越不清楚了，近期有时阿福都听不懂我的话。
我心里一酸，是啊，他真的语言功能越来越受失聪的影响，说话很慢，音调走样，好在我都能听懂。
他接着说，溪南，你不懂，我多想再听到你的声音，再听到你拉琴。

那天傍晚我说什么都不同意他去冒险。
沈栖迟，听不到我写给你，语言能力退化我能懂你，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在意，只要你在我身边，你要一直陪我！一直陪我！陪我到七八十岁！
轮椅上的人渐渐有了愠怒，有些痛惜地一把握住我的手，说，范溪南！没有谁能一直陪着谁，我这个样子可能撑不了几年，或者明天就有可能发病死去，你不要固执好不好！
我挣开他的手，死死盯着他，沈栖迟，有本事你试试，你明天死也好，后天死也好，我马上就去陪你。你信不信。
他的神情有极大的痛楚和怜惜，说，你不要这样，溪南！你清醒一点！
我很清醒，我们爱了你四年，我们浪费了四年，你要补偿我。
沈栖迟有些吃力弯腰一把抱住我。他很少情感这样外放。他拥抱我，声音不稳，说，溪南啊，你怎么这样傻。我到底哪里好值得你这般对我啊……
岱青开门进来院子，看到眼睛通红的我，说，咦？你们吵架了？
我不做声。
大哥你欺负小南瓜啊？
沈栖迟懒得理他，岔开话题，说，吃饭了吗？没吃让厨房给你做点。
岱青这才注意到沈栖迟一身青春装束，哈哈大笑，说，大哥，您这是闹哪出？谁给你穿成这样？
我瞪他，沈岱青！你什么审美啊，不觉得你大哥这样年轻了好几岁吗？
他笑弯腰，上气不接下气，指着鞋子说，小南瓜，气质出尘的沈大少被你搞成一个大学小男生？喂，小南瓜，大哥脚没有知觉的，他的鞋都是定制小羊皮的，你这就把这球鞋给我大哥套上？！太难看了。
我气结，打他。
沈栖迟淡淡说，不打紧，鞋子挺舒服的。
岱青说，大哥，你也太护着这丫头片子了，你脚都感觉不到，舒服什么啊！
我跳起来打岱青，他笑着逃走。沈栖迟也忍俊不禁。
厨房的张婶过来给我们果盘，也搭话说，我倒是觉得大少这样穿真好看，生的俊，穿什么都好看。
我们都笑了。

秦晴和岱青白天要去处理工作，好在这里离市区车程并不远，岱青开车快，也并不觉得远。
岱青特别高兴大哥能喜欢这里。阿福也说，这段时间可能是除了大少住院之外，离开别院时间最长的一次。
沈栖迟的确挺喜欢这里，山林广阔，他平台上吹着山风，安安静静看着山林。说真的，风划过树梢的声音轻柔舒爽，我躺在躺椅上听着风声，总会想到沈栖迟然后心里痛起来。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非常强硬德拒绝沈栖迟的想法，想来，他也只是想要再听到这世界的声音而已。
我正出神，沈栖迟慢慢推着轮椅过来，说，在想什么？
我说，没什么。
我笑笑坐起来，握住他的手。
他手指纤长，骨节分明，因为身体不好，手经常有些凉。
他说阿福推着他去外面走了走，觉得这里空气清新，舒爽了许多。
我起身给他到了一杯温水，递给他，说，在山中几日，是不是心情都好了很多？
沈栖迟说，我之前也没有心情不好。
谁说的，你是出了名的冰山脸。
他笑笑，说，谢谢你，小南瓜。
他随着岱青给我起的外号叫我。
对了，我有礼物要给你。
沈栖迟难得有这样飞扬的神情，很得意，如同一个男孩。
我问，什么礼物？
他从轮椅旁的布包里拿出一束小野花，浅浅笑着递给我，说，给你的。
那束小花并不起眼，只是沈栖迟颜色搭配的很好，黄色和浅紫色的野花，淡雅，清新。
我笑着接过来，有些感动，低着头说，真好看。
可能我低着头，他没有看清我的口型，疑惑看着我。
我心里一疼。
用手语告诉他。
——花很美，我太喜欢了。
阿福进来，看到我拿着野花，笑说，溪南小姐，这是早上大少亲自摘的。
我知道沈栖迟坐在轮椅上，加上他的腰根本没力气，所以弯腰并不方便，心里一片感动。
看着那些盛开的小小花朵，我忽然觉得，一生就这样过了多好，哪怕沈栖迟不能陪我到老。
我轻轻闻着花香，嘴角不经意上扬，抬眼才看到沈栖迟深深含笑看着我。
而后，他吩咐阿福告诉厨房，晚上做一些清淡的菜，准备好醒酒汤。
我不解。
沈栖迟说，岱青今天有一场恶战，需要一群老狐狸谈判。从前我父亲都很疲累这个过程，更何况是岱青。
我说，昨天你们两不是在房里商量很久吗？
他说，我只能告诉他谈判的要点，其余的……我都帮不上，做大哥的没法帮他分担，辛苦他了。
沈栖迟有些许颓然。我知道他不放心岱青，怕他吃亏。但谈判这方面，他确实帮不了，从前沈伯伯在的时候，沈栖迟只做决策的分析，都从未出现在这种公众场合，很多人当年都以为沈家只有沈岱青一个儿子。沈栖迟不喜欢人多的场合，一来是他心脏不好，二来是他即使戴着助听器可还是应付不来很多人都说话的时候。
我安慰他，亲爱的大少爷，你就别担心啦，你已经帮他很多啦，岱青总要自己成长啊。
他苦笑，说，我知道他喜欢自由，喜欢玩乐，不愿意承接沈家的这些劳什子。可我这糟糕的身体，真是苦了他。
晚些时候，他又让佣人准备了一些水果。
沈栖迟很爱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他说过，他个性孤僻，很长一段时间里，弟弟是他生活唯一的暖色。
下午的时候，阿福帮沈栖迟接了两个电话，谈判焦灼，岱青打来问他意见。
所以几乎他下午完全没有休息。
我打心眼里崇敬这个男人，从十八岁时就开始了。那时我照顾他吃药，经常看到他夜里仍在工作。当时岱青同我一般大，是个纨绔少年，沈栖迟念及父亲年岁渐大，便主动承担了许多重担。当时沈伯伯总是叹息，说岱青根本没有做大事的脑子，栖迟沉着机敏，绝对是接班人的不二人选，可是身体却那样差。

那晚岱青回来已是夜里十一点。
原本沈栖迟要等他回来再休息，我们都担心一整天没休息会支持不住，我催着他卧床休息了，说岱青回来让他去他房里报到。
我知道他已经有点不舒服了，因为好几次我看到他趁大家不注意，不动声色用手按着心口。
山中别墅整体比别院宽敞，别院毕竟是经过很多年风雨，虽然带着历史的气息，宽敞程度到底比不得这现代建筑。
但对于沈栖迟来说，在这里小住换换心情是不错的，但是就方便程度还是不如别院了。用他的话说，他的院子，哪块砖瓦上有怎样的青苔他都知道，因为他在那个隽永的院子里住了太多年。
他在这里住，一方面是喜欢山中清净，另一方面是真的不想弗了岱青的热忱。
晚上他腿部肌肉已经开始抖动，护工帮他按摩了很久。阿福有些紧张，因为他说大少一整天完全没休息，现在双腿痉挛如此，他非常担心会让他病发，而且秦晴不在，我们心里都没底。
许是他看出我们的忧心，但是表现得很轻松，嘴角上扬，好像是在宽慰我。
我看出他很不舒服。因为我捕捉到了他微蹙的眉头。
岱青来的时候，他还没睡着。因为这里的床不是升降床，是我抱扶着他坐起来倚在床头。
大哥，今天很累吗？怎么脸色不太好。
岱青一眼看出沈栖迟的虚弱。
无碍。今日结果如何？辛苦你了。
岱青在沈栖迟伸了个懒腰，说，真的有点累，不过结果好于预期。
沈栖迟笑了，伸手和他击掌。
兄弟两击掌的画面真的很温暖，让人发自内心为他们高兴。
沈栖迟说，岱青，你成长得很快！
岱青得意一笑，说，我以前是懒得学这些事，我这么优秀的人。
床上倚着的人，看着弟弟，神色欣慰，说，抱歉我这副身体，帮不了你太多。
岱青说，唉，我要是有你的思维敏捷就好了，不过我会努力的，你可要继续垂帘听政啊。
沈栖迟可能没看清岱青的口型，疑惑看向我。
我慢慢重复。
垂怜听政，沈大少，你弟弟从垂帘听政形容你！
沈栖迟这下看明白，佯装生气，说，沈岱青，你觉得我像慈禧？
岱青慌忙摆手，说，没有没有，那就换个词，辅政大臣，行吗？
沈栖迟笑，轻咳着说，好，臣定鞠躬尽瘁。

那晚岱青回来已是夜里十一点。
原本沈栖迟要等他回来再休息，我们都担心一整天没休息会支持不住，我催着他卧床休息了，说岱青回来让他去他房里报到。
我知道他已经有点不舒服了，因为好几次我看到他趁大家不注意，不动声色用手按着心口。
山中整体比别院宽敞，别院毕竟是经过很多年风雨，虽然带着历史的气息，宽敞程度到底比不得这现代建筑。
但对于沈栖迟来说，在这里小住换换心情是不错的，但是就方便程度还是不如别院了。用他的话说，他的院子，哪块砖瓦上有怎样的青苔他都知道，因为他在那个隽永的院子里住了太多年。
他在这里住，一方面是喜欢山中清净，另一方面是真的不想弗了岱青的热忱。
晚上他腿部肌肉已经开始抖动，护工帮他按了很久。阿福有些紧张，因为他说大少一整天完全没休息，现在双腿痉挛如此，他非常担心会让他病发，而且秦晴不在，我们心里都没底。
许是他看出我们的忧心，但是表现得很轻松，嘴角上扬，好像是在宽慰我。
我看出他很不舒服。因为我捕捉到了他微蹙的眉头。
岱青来的时候，他还没睡着。因为这里的床不是升降床，是我抱扶着他坐起来倚在床头。
大哥，今天很累吗？怎么脸色不太好。
岱青一眼看出沈栖迟的虚弱。
无碍。今日结果如何？辛苦你了。
岱青在沈栖迟伸了个懒腰，说，真的有点累，不过结果好于预期。
沈栖迟笑了，伸手和他击掌。
兄弟两击掌的画面真的很温暖，让人发自内心为他们高兴。
沈栖迟说，岱青，你成长得很快！
岱青得意一笑，说，我以前是懒得学这些事，我这么优秀的人。
床上倚着的人，看着弟弟，神色欣慰，说，抱歉我这副身体，帮不了你太多。
岱青说，唉，我要是有你的思维敏捷就好了，不过我会努力的，你可要继续垂帘听政啊。
沈栖迟可能没看清岱青的口型，疑惑看向我。
我慢慢重复。
垂怜听政，沈大少，你弟弟从垂帘听政形容你！
沈栖迟这下看明白，佯装生气，说，沈岱青，你觉得我像慈禧？
岱青慌忙摆手，说，没有没有，那就换个词，辅政大臣，行吗？
沈栖迟笑，轻咳着说，好，臣定鞠躬尽瘁。

那晚岱青回来已是夜里十一点。
原本沈栖迟要等他回来再休息，我们都担心一整天没休息会支持不住，我催着他卧床休息了，说岱青回来让他去他房里报到。
我知道他已经有点不舒服了，因为好几次我看到他趁大家不注意，不动声色用手按着心口。
山中整体比别院宽敞，别院毕竟是经过很多年风雨，虽然带着历史的气息，宽敞程度到底比不得这现代建筑。
但对于沈栖迟来说，在这里小住换换心情是不错的，但是就方便程度还是不如别院了。用他的话说，他的院子，哪块砖瓦上有怎样的青苔他都知道，因为他在那个隽永的院子里住了太多年。
他在这里住，一方面是喜欢山中清净，另一方面是真的不想弗了岱青的热忱。
晚上他腿部肌肉已经开始抖动，护工帮他按了很久。阿福有些紧张，因为他说大少一整天完全没休息，现在双腿痉挛如此，他非常担心会让他病发，而且秦晴不在，我们心里都没底。
许是他看出我们的忧心，但是表现得很轻松，嘴角上扬，好像是在宽慰我。
我看出他很不舒服。因为我捕捉到了他微蹙的眉头。
岱青来的时候，他还没睡着。因为这里的床不是升降床，是我抱扶着他坐起来倚在床头。
大哥，今天很累吗？怎么脸色不太好。
岱青一眼看出沈栖迟的虚弱。
无碍。今日结果如何？辛苦你了。
岱青在沈栖迟伸了个懒腰，说，真的有点累，不过结果好于预期。
沈栖迟笑了，伸手和他击掌。
兄弟两击掌的画面真的很温暖，让人发自内心为他们高兴。
沈栖迟说，岱青，你成长得很快！
岱青得意一笑，说，我以前是懒得学这些事，我这么优秀的人。
床上倚着的人，看着弟弟，神色欣慰，说，抱歉我这副身体，帮不了你太多。
岱青说，唉，我要是有你的思维敏捷就好了，不过我会努力的，你可要继续垂帘听zheng啊。
沈栖迟可能没看清岱青的口型，疑惑看向我。
我慢慢重复。
垂怜听政，沈大少，你弟弟从垂帘听政形容你！
沈栖迟这下看明白，佯装生气，说，沈岱青，你觉得我像慈禧太后？
岱青慌忙摆手，说，没有没有，那就换个词，辅朝大臣，行吗？
沈栖迟笑，轻咳着说，好，臣定鞠躬尽瘁。

乖，大家乖乖觉觉。我已经申诉啦，搞不好一醒来就恢复啦！

恢复啦！北鼻们！

栖迟结束后，会继续填啸卿，但还是想做个小调查，我写了安年、寒山、如玦、和栖迟，都是现代狗血小言，之后大家还会喜欢看现代的吗？都是这种大boss类的，会不会觉得厌倦？如果有新的现代文，大家对于人物设定有没有什么期待？（不包括身体情况，仅仅说性格）
纯好奇，很多朋友从第一篇陪我到现在，很眼熟，像是朋友一下。就，真的想交流一下。

岱青在沈栖迟房里坐了一会儿就去睡觉了。其实并不是因为他有多累，而是沈栖迟已经明显有些支撑不住了。
晚上沈栖迟气短胸闷，吸氧也没有缓解太多。阿福不敢去睡，在自己房间和衣而睡，说，溪南小姐，如果大少有什么事，请第一时间叫我。
我郑重点头。
我回到房里，沈栖迟满头虚汗，额前的头发都是微湿。我心里特别害怕，秦晴说过，沈栖迟身体状况哪怕一次小感冒或者一次发病，可能就会造成很严重后果，会危及生命。
我坐在床边，紧紧握着他的手，心里怕的很，可是又不敢哭，只好拼命装作不担心，使劲眨眼睛不让眼泪掉出来。
床上人的一手按着自己心口，脸色苍白。
我按照秦晴的远程指导给他吃了药。我觉得自己在发抖。每一分一秒都是煎熬。我握着他的手，闭着眼睛祈祷。老天，他是这样好的一个人，求求你，不要再折磨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睁开眼睛，竟然看到他静静地、深深地、怜惜地看着我。
我顾不及揣测他的眼神，又怕他看不清口型，急急比着手语。
——你好些了吗？
他虚弱的点点头。良久，看着我，扯出一个笑容，请请问，你很害怕，对不对？
我点点头，又拼命摇头。
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把我的碎发别到耳后，柔声说，我知道你很想哭，不要忍着，哭出来。
沈栖迟这样难受，可还是关注着我的情绪。
我拼命忍住眼泪，说，我不哭。
他双手握住我的手，说，你在发抖。
我咬住下唇。
小南瓜，你这样，我会心疼，比我心绞痛还要痛得多。
他语气轻柔诚恳，还勉力挑着唇角，和我开玩笑，安慰我紧张的情绪。
沈栖迟把我拉过去，让我趴在他的胸膛上，他抱住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让你经历这样的恐惧……
我抱着他，泪水已经忍不住。
他帮我擦掉眼泪，慢慢说，溪南啊，医生说我很难活过三十岁，但我今年已经三十三岁了，还有你在身边，每天都是额外的恩赐。懂吗？
我不做声。
他轻吻我的手背，说，很多结果，都终将是要面对的，不要怕，这是自然的法则。即使，我说即使，有天我不在了，你也要按时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生活，无论我在不在这世上，我会一直爱着你。
你不要说了！
我流着泪打断他。
沈栖迟笑笑，说，不，你要接受，你如果一直这样，我会愈加怨恨自己，怨恨自己为什么带给你的只有痛苦和恐惧。我们快乐地、坦然地面对每一个日子不好吗？
我不说话。我知道我每次为他提心吊胆的样子让他心痛。我知道人应该看淡一些东西……
但，我只是不断**自己，觉得只要自己要求他陪我到八十岁，沈栖迟就一定会陪我到八十岁。
此刻，他宠爱地、深情地看着我，我只好点点头，说，我尽量。

阿福差人拿了沈栖迟的画具过来这边，摆在露台上，他闲来可以吹着小风画画。
我和彦君那部剧的宣传期也到了，我不能再配沈栖迟在山中住下去。后天就要启程去赶各种通告。
我软磨硬泡沈栖迟，叫他用他沈家大少的威力帮我说说，让我不用去跟着到处做宣传。
结果沈大少冷冷说，你的工作，凭什么要我去帮你偷懒？
我无语。
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罢了。我不敢直说，怕我又觉得我在怜悯他，然后沉下脸来刻薄来一句，怎么，你怕我活不长了？
沈大少的寒冰脸我是领教过的。其实还是有点怯他，哪里敢造次。只好说，我最近觉得有点疲惫，宣传期有些辛苦，想多休息一下。
沈栖迟看我说完，接着画画，眼睛看着画笔，漫不经心说，你每日和我这个病人一起作息，休息得应该很好，哪来的疲惫？
我气结。
我知道沈栖迟不愿我们任何人放下工作陪伴他照顾他，那样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个负累。
我不再争辩。只是让阿福帮我安排司机，后天送我和剧组汇合。
这段时间总体很好，我和沈栖迟如同任何一对如同的恋人，一起生活，商量一日三餐，说笑，缠绵，也会偶尔拌嘴。
岱青和秦晴也感情升温，秦晴大他三岁，把那个玩世不恭的沈二少制服得死死的。沈栖迟倒是很高兴他们两在一起。
有次岱青泡夜店，小姑娘贴着他，他半推半就的，结果被秦晴杀到现场，直接拎回去。每次这种时候，沈栖迟总是要数落岱青的，岱青忌惮兄长，又怕他动气，从不敢还嘴。

我心里不好受。尽管沈栖迟出言刻薄，可我知道他的感受。
我只想拍完最后几期赶紧回去。
艾姐早就看出我身在曹营心在汉，说，唉，你这丫头，真是一点事业心都没有。这么好的机会，换做别人，早就仅仅抓住机遇往上爬了。
我抱住她，说，好啦，我知道啦，我又没耽误工作。
她无可奈何拍拍我的手臂，玩笑说，说真的，你确实也没必要非要往上爬，你若吃点亏，我真怕沈家把我饭碗砸了。
我说，怎么会！沈家两位掌门人都是很善良的人！都很和善的！
艾姐说，得了吧，你上次在剧组晕倒，那位大少爷威力我是见识到了。诶，你说，他看起来就是病弱的样子，怎么那么有震慑力啊，上次见到他，真是声都不敢出。
我哈哈笑。想当年我刚去别院，也是一样，每天绕着他走，完全不敢和他搭话。即使所有的佣人都和我说大少其实人很好，我还是很怕他。那时候在沈太太刁难我的时候，他总是恰如其时地出现，把我从困窘中带走。那漫长的四年，我敬他、怕他、依赖他、恋慕他。
那节目录完之后，宣传活动还没结束，还要跑好几个城市，我宁愿做空中飞人，也要挤时间回去。
几乎整个夏天我都在录综艺赶通告。一整个夏天，都没有时间回去看沈栖迟。
阿福说，夏天天太热的时候，大少几乎不出门。天天在画室里画画。
我知道的，从前沈栖迟就不喜欢烈日当空的日子，夏天他都是早晚出来。有次天气很热的时候，沈氏有很急的公事，要他去大宅，他那天身体可能原本就不太舒服，在烈日下从别院到大宅的短短路途就胸闷的厉害。
我回到别院的时候盛夏已经过去，夏夜晚风开始有了一丝舒适的凉爽。在院子里我就看到书房灯亮着，我拉着行李走到书房门口，看到沈栖迟和三个高管在开会。
他看到我来，眼睛里有暖光。
他示意我在客厅休息一下，他随后就来。
我躺在沙发上，他结束后被阿福推着过来。
我抱住他。
栖迟，我好想你。无心工作。你养我好不好？
他回抱我，轻声说，你啊……
语气中有宠溺地无可奈何。
我抬头看到他秋水一般的眼睛，说，你养我吗？
他说，不养。
喂！为什么不养！
他挑起嘴唇说，我等你养我，大明星。
沈栖迟竟然和我开起玩笑。
我骤然发现，他说话不再有一丝走调，吐字清晰，仿佛回到当年！
我震惊看着他。
他温和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说，是的，我能听到了。
我这才看到他耳后小小的助听器。
我有些生气他冒险，可更多的是激动和高兴。
沈栖迟抬手把碎发别在我耳后，说，以后你拉琴拉错，就糊弄不了我了。

阿福看我担心的样子，说，大少瞒着你做了耳蜗手术，现在又能戴着助听器了。
我连连问，那你头会痛吗？会不会难受？动手术对心脏有影响吗？
我真的担心死了，生怕他有一丝不舒服。
沈栖迟坐在轮椅上，俯身深深抱住我，在我耳边轻轻说，别担心，我没事的。
那天晚些我才知道，这次的助听器，不会让他那样头痛难忍，但是如果并不是会效果好到让他如同寻常人一样，可沈栖迟说他知足了。
只是这次我心疼地发现，因为无法经常锻炼，他的脚如果不戴足托，变形得很厉害，脚尖下垂，脚背和小腿成了一条线。
我看到他穿着的黑色牛仔裤，名牌，摸了摸有些硬。我问，这不是你的风格，这裤子你穿难受吧。
他一怔，然后摸了摸自己腿说，没关系，这是岱青从法国给我买的，不要弗了岱青心意。
我气结。马上给岱青电话。
喂，沈岱青，你给你大哥买的什么裤子？那么硬！
岱青无辜被我凶，说，南瓜你凶什么啊，那条裤子很帅的，限量版！
我崩溃，说，喂，你难道不知道你大哥平日的衣服都是舒适为主的吗？
沈栖迟笑着听我和岱青吵嘴，说，好了好了，我的腿什么知觉，穿一穿不打紧。
我赶快说，算了，这裤子之后不能再穿了，看着都难受。
我整个下午都在观察沈栖迟，真的不放心他戴着助听器，总是担心会头痛发作。
我和他在卧室里小眯一会儿，我是真的累了，最近实在有点精力不济，而他是每天下午一定要休息一下，是因为身体原因。
沈栖迟倚在床头，靠着几个大软枕。我依偎在他的臂弯里，沉沦在他的气味里，淡淡的药香混杂着沉香的味道。我问他，栖迟，你不生气啦？
他疑惑，嗯？
你不是生气我那档综艺吗？
他沉默了片刻，轻轻叹，是我脾气失控，我是生自己的气。
我抱紧他，撒娇，不准你气自己。
沈栖迟摸摸我的头发，说，我看到别人抱起你，保护你。你不能想象我的心情。
我知道他难过了，我抬头吻了吻他的下颌。
沈栖迟声音淡淡，溪南啊，我想奔跑，想爬山，想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但我，但我能做到的，只能是在这别院里抱你，别无他法。
我拱在他的怀里，说，沈栖迟，你不能陪我去远方，可是你给我的，别人都给不了。
他笑了笑，说，唉，我真心疼你爱上我。
沈栖迟吻了吻我的额头。
我们相拥着睡了一会儿，后来我怕他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就帮他的腿做了些被动活动。
他看着我帮他按摩的样子，忽然失笑，说，你的粉丝们一定想不到，他们的南希大明星的真正在一起，竟然是我这样的人。
我抱扶着他坐起来，觉得他的状态和之前有所不同，他的腰没有一丝力气，绵软得厉害。我一惊，疑问看着他。
他平静说，腰腹和腿，残存的肌力都没有了。
我心疼得要命。
他云淡风轻笑笑，说，其实对我影响不大。只是练习站立时要麻烦阿福帮我穿支具罢了。
阿福进来，接着他的话说，大少什么话，一点都不麻烦。
阿福抱着沈栖迟坐上轮椅，我帮他抚平衣角。
刚推着他出了卧室，就听到岱青在客厅喊，大哥，我回来了！
岱青看到我，说，哎呦，小南瓜，你的假恋爱谈完了？
我被他气死，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追过去要打他。
岱青灵活躲开，还说，小南瓜，我赌你打不着我，哈哈。
沈！岱！青！你今天太欠揍！
我们在客厅追打。撞翻了一把椅子。
回过头，看到沈栖迟坐在轮椅上无奈看着我们说，你们两给我消停一点。
我告状，沈栖迟，你看看你弟弟，他阴阳怪气的！
岱青也像个孩子，过来告状，说，大哥！小南瓜她要打死我，你也不管管。
沈栖迟一脸冷漠，说，我真想把助听器摘下来，清净一点。

沈栖迟和他弟弟个性差别很大，我从前认为他严肃、疏离，甚至有些乖张，直至有更深的了解之后才更加被他吸引。
他作为沈家大少，看似拥有很多，可是他失去的更多，他孤寂，仿佛有无尽的雪静寂地下在他的心里。他清高而皎洁，有时甚至觉得这滚滚浊世配不上他。同时，他非常自卑，惯于用各种方式掩饰他的自卑。就像有时他会看着岱青和我打闹的样子，淡淡笑着带着一丝苦涩。就像他几乎足不出户，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沈家有必要的应酬，出面的永远是岱青。
几年前，沈家举行了盛大的商会庆典，沈栖迟甚至拒绝了沈伯伯的一再劝说，绝不出席。他说，岱青高大帅气，他去更合适。我身体既不能久站，也不能应酬，别人同我交流我需要读唇，沈家需要岱青这样的接班人去社交。
后来他也和我提起，为何他如此宠爱岱青，除了岱青敬重他之外，是因为岱青身上有他羡慕的很多要素，仿佛是一个他没有余力实现的另一个自己。
我近几日陪他画画，陪他阅读，有时也陪他下下棋，他的身体总是要我提心吊胆，就像昨天，他中午在画室，举起画笔刚画了几笔，左手就按着心口，呼吸有些急促。我问他他闭着眼也不说话，缓了好一阵才好转过来，说，别怕，我没事。
每次这样我都会有些心酸，明明每次都是他难受痛苦，而却次次都是他安慰我，让我别害怕。
今日天气好，我推着他在院子走走。他说，溪南，很可惜我不能走路了，不然这样的好天气，哪怕只是牵着你的手在院中走走也是好的。
他的腿因为肌力的完全消失，显得非常无力绵软。他用力捏着自己的膝盖。
我按住他的手，说，别这样。
我帮他整理了一下裤脚，说，沈栖迟，你在这样对待你的腿我要生气了。
他垂眼看着蹲在他膝前的我，微微一笑。
其实说来在别院陪着沈栖迟的日子实在平淡，每日无非是和他看看书，画画，在院中晒太阳，可是我非常贪恋这样的平淡。恨不得此生一事无成，就这样度过。
晚些时候，我在厨房和佣人一起准备晚餐。沈大少最近食欲不错，我照着食谱学了几道清淡又不失滋味的菜品，他很喜欢。
手机响。
是爸爸。
小溪，是我。你最近忙吗？
父亲续弦后和我联系很少，今日接到他的电话忽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不忙，我在沈家别院。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父亲声音有些艰涩，问，他，对你好吗？
好。
父亲再次陷入沉默，良久，他说，下周我去看看你，也看看那孩子。
我有些意外。说实在的，我并不想，毕竟当年，因为他的话，深深伤害到沈栖迟，导致他那样决绝地推开我。
他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说，小溪，爸爸老了，如今只想你快乐，对那孩子确实有抱歉。
我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晚上，沈栖迟少少吃了点苹果。我帮他坐在沙发上，他如今平衡不太好，转移比以前明显吃力了许多。我抱扶着他，直到他靠在沙发靠背上。
我思忖了一下，说，沈栖迟，我父亲想来看看我们。如果你不想见他，我完全理解。
沈栖迟十分意外地看着我。一瞬间，他神情有些紧张，说，溪南，我……我这个样子，叔叔会失望的。
我握住他的手，说，你不要这么说，如果你觉得为难，我去和他说。
不，不，叔叔过来是应该的。我和你在一起，绕开长辈不好。
我和他确认，他给我确定的眼神。
一瞬间我有些心疼，他当年只是心脏病和失聪，父亲那样说他。如今，他大半身体都动不了，生活并不能自理。我完全可以理解他的无措。
当天晚上，他就差阿福，让人彻底打扫庭院。第二天有他自己亲自指挥布置了一间客房。

一连几天，沈栖迟叫人把别院里里外外整理个遍。他从前就喜欢园艺，那时候经常看他修剪院中的植物。这几天，他指挥着阿福修剪廊前的植物，还嫌阿福剪的粗糙，说他要是能站起来，高处这些枝丫他定会自己修剪，说阿福就是剪短了，粗陋莽撞，没有错落的造型感和禅意。
阿福无辜，说，大少，我是个粗人，您说的那些我真的不懂。
我笑，接过剪刀，说，我来吧。
沈栖迟不允，说，那些枝子很硬的，你剪不动，搞不好会伤到。
最终虽然苛刻的沈大少不满意，但阿福还是修剪完毕了。
沈大少不缺钱，但他平素并不铺张浪费。平时岱青花钱大手大脚，如果不是太过分，他并不会阻挠。他平时甚少出门，所以他的好车经常被岱青开走。
这次他知道我父亲爱喝茶，从来不饮茶的他特意买了上好的茶叶和茶具。
知道航班号后，我让司机去接机。被沈栖迟拦下来，他淡淡说，溪南，我同去。
我惊呼，早上七点抵达，太早了。
其实，他每天起床时是最不舒服的时候，会胸闷头晕，要吸氧才能好一点。
阿福也帮腔，是啊大少，太早了，我怕你身体……这样吧，我去接吧。
沈栖迟脸色已经不悦，我知道他心里不好受。
栖迟，没事，我和司机去就好了。
不可，不能失礼。
他说。
我知道，当年因为身体原因，我父亲劝退他的心意。这一次，他不想在因为身体而失礼。但是七点真的不行，无论如何都不行，他的状况早已不允许他这样。
他也矛盾，如果他同去，让父亲看到他病弱胸闷的样子，他也会难受。
沈栖迟思量片刻，说，岱青，你过来。
原本在一旁玩手机的岱青走过来。
岱青，帮哥一次，你去接范叔叔。代表沈家。
沈栖迟表情难测，有无奈，有请求，还有……自卑。
岱青点点头，说，嗯，放心吧大哥。
晚上，我和沈栖迟说，早点休息吧，我帮你按按腰背。
他示意我不用。缓缓说，溪南，和我在一起，真是委屈你了，抱歉。
我知道他不好受，沉默拥抱他。
他说，你不知道，今日那一刻，我看着高大健康的岱青，第一次，我嫉妒我弟弟，嫉妒他高大健康的样子。
我几乎要落泪。
我当然见过他长身而立的样子。和岱青决然不同的气质，他并不强壮，但身形修长，穿着中式棉麻的衣服，是飘然古典的样子。
如今他的腿已经开始萎缩，脚掌已经下垂，因为腰腹全然无力，他坐在轮椅上挺不起身体，微微有些驼背。
可是沈大少还是那个目光洁净，气质超群的沈大少啊。未曾变过。
那晚我拥着他。他已经摘掉了助听器。
黑暗中，我在他手心写。
我。爱。你。
还未写完，他紧紧握住我的手。拉到唇边，轻吻。
我抬头看他，窗外月光撒进来，幽暗中，他闭着眼睛，嘴角含笑。

沈栖迟让司机和岱青开好车去。
我好奇问，大少爷，你的车还有哪一辆不是好车吗？
沈栖迟车虽然没有岱青多，但都是豪车类型。用他的话说，岱青那些跑车都太浮夸了，他不喜欢。
他说，叔叔这次来……我不想他觉得女儿和我在一起受委屈。
然后今天一早，我看到那辆车价够在黄金地段买套大公寓的黑色幻影缓缓驶出。其实沈栖迟自用失去行动能力后很少坐车，这车更是少坐，因为有些高，而他又需要别人抱着他上下车。于他来说，并不实用。
他执意六点起床，让佣人帮助他沐浴更衣。胸闷还是有的，他一直按着心口，脸色并不好。我让他多休息，他不肯。换上电动轮椅，自己驱动着轮椅让厨房早早备餐。
我真的心里很疼。我知道他不想让我父亲看到我推轮椅的样子。而且，他内心很不安，怕父亲因为他的身体而再次苛难于他。所以他尽自己所能想让父亲放心。
我父亲到别院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岱青带着他进来，沈栖迟礼貌躬身问好。
苏叔叔好。
父亲几年没见他，虽已经听说他的病情，可看到他坐在轮椅上，还是有些吃惊。
大少爷，好久不见。
父亲同他握手。
沈栖迟说，叔叔，叫我栖迟就好了。
父亲拍拍他的肩。我们一同进了客厅。
沈栖迟大致向父亲介绍别院的几个分区，说吃完早餐陪他走走。
父亲从未来过这样好的私人府邸，也一直连连赞叹。
餐后，沈栖迟驱动轮椅陪父亲看了别院的花园，池塘，廊桥，后来又坐在竹林旁的桌上饮茶。
叔叔，我身体不允许我饮茶，所以我不懂茶。这些茶都是差岱青去办的，如果喝着不合口，您别介意。
沈栖迟谦恭有礼，对长辈敬重有加。
我知道父亲虽然爱喝茶，但哪里喝过这样昂贵的茶叶。果然，父亲一直啧啧称赞，说茶一尝就是上好茶叶。
那天，沈栖迟陪了父亲一整天，我一直担心他身体太累。
可他绝对不肯回房休息。
吃过晚饭，父亲起身告辞。沈栖迟一再留宿。父亲说，不了，栖迟，你阿姨和小孩今天也过来游玩，我去接他们。
我听完心中难受，原来，他是带续弦的妻子和他们的孩子来玩的。
沈栖迟闻言，马上安排一个司机，说，叔叔，你们游玩可能要用车，司机对这里熟络，你们方便些。另，酒店住宿他都会办好。
父亲明显不好意思，连连推辞。
沈栖迟笑着说，叔叔，请让我做到我应该做的好吗？
父亲一怔，不再言语。父亲临走时，沈栖迟说，叔叔，我们可以单独聊聊吗？溪南，廊下有给叔叔阿姨带的礼物，你去看看还有什么不周全。
沈栖迟支走我，和我父亲一起进了书房。
我看着这些礼物，给我爸准备了茶叶茶具，给阿姨准备了名包和护肤品，甚至给小孩备了玩具。
我心中感动。那个疏离清冷的沈大少，为了我做了这些人间烟火的人情往来的事情。
将近半小时，他们一直在书房。
我很疑惑他们要谈什么，同时也担心父亲会再次因为身体的原因让沈栖迟不好受。
佣人把礼品都打包快递了，这样他们游玩回去，包裹也就到家了。
父亲出来了，沈栖迟在他后面。
我的父亲眼眶微红，沈栖迟却一脸平静。
我一惊。
沈栖迟送父亲坐上车，躬身道别。
父亲在车上向我们挥手，说，小溪，照顾好大少。

艾姐联系我，最近在本埠我有两个通告，和彦君拍摄杂志封面，并参与宣传。
我日日在别院，已经习惯了闲适的生活。忽然又有工作，我趴在沈栖迟腿上，说，真的不想工作啊。
沈栖迟说，淡淡说，我已经日日赋闲了，你再加入一起赋闲，收入怎么办？
我一怔。他竟这样一本正经开玩笑。心里甜起来，他这样说，仿佛我们已经是共同面对生活的夫妻一般。
我环住他的腰说，难道不是男人赚钱养家吗？
沈栖迟垂眼看着我，语气平静，哦？你让一个残疾人出去赚钱，忍心吗？
我气结。
喂，你就不能骗骗我说你赚钱养我吗？！
他漫不经心说，我等你养我，大明星。
沈栖迟你以为你那么好养吗？
怎么不好养？我吃的不多，腿脚不便也不会乱跑。
沈大少垂着眼睛看着我，带着一丝谐谑的笑容。
我腹诽他，天，养他？想都不敢想……想想他那些定制的衣服鞋……
我忽然想起来什么，说，栖迟，那天你和我爸爸说什么？怎么那么久？
他沉默了一下，轻描淡写，就说我身残志坚，一定好好待你。
他口气认真，可是内容怎么听都不是真的。
真的？
嗯，真的，不骗你。
他不愿多说，我也就没有追问了。
我们上午就一直懒在书房的沙发上，直到他到时间复建。沈栖迟的复建非常简单，大多是一些被动运动，在穿上支具在站立架站一会。
我每次看他复建都非常不忍。他站起的过程要非常慢，因为他要克服低血压和因为体位变化带来的胸闷。我问我秦晴，为什么他心脏已经这样不好了，还要坚持每天站立一会儿。秦晴说，站着的那一会对他来说是意义很大的，可以帮助血液循环，对内脏也有好处。不然他这么高的个子，长时间坐轮椅，反而对他是种伤害。
我走过去，在他胸闷难忍的时候，轻抚他后背。他闭着眼睛，胸膛起伏不平，他紧紧握着我的手。我是真的很心疼，从十八岁，见过他经常生病，见过他因为身体的原因成了庭院深处的“钟楼怪人”，可是每次看到大半身体瘫软无力的样子，总是无法抑制的觉得难过。
近些日子岱青来别院的次数不多，但是秦晴常来，除了给沈栖迟做一些简单的检查外，经常带一些我喜欢吃的小吃。
下午，秦晴过来，看我和沈栖迟在廊下，就笑嘻嘻过来说，溪南，我带了好吃的呦，我们先趁热吃。
她在我耳边耳语，是臭豆腐啦，刚做出来的！
我很开心，因为太久没有吃到了。拎着袋子就准备进去。
等等。
沈栖迟声音响起。
你们要吃什么？
他问。
我说，没什么，小吃而已。说着就要拉秦晴进去。
沈栖迟坐在轮椅上，朝院中石桌扬扬头，说，去那里吃。
喂！我们只是吃点小吃而已！
沈栖迟面不改色，说，我耳朵是聋的，但鼻子还能用。去石桌吃。
秦晴说，沈大少爷，我作为你的医生，好歹也有那么几次救命之恩吧，你就这么报恩？
沈栖迟无动于衷。
我撒娇，大少，现在天气热了，外面吃太热了……
沈栖迟自己划着轮椅进去，留下一句话，说，不行，外面吃。
我和秦晴坐在石桌那里，吃着臭豆腐，说着沈栖迟坏话。
唉，真是个坏脾气的人。
我叹息
秦晴笑，说，大少脾气比以前好了很多了。他二十出头的时候，我几乎都没看过他有什么表情。每天冷着脸。
我哈哈笑，说，是啊，我曾经住在别院，走路都是绕着他走的。
我们笑说着沈栖迟的疏离和孤僻，但我们心里都知道，这样如同皓月一样的人，承受了太多苦痛，他内心深处并非一个漠然的人，相反的他对人更是至情至义。

一觉醒来，原来是被吞了 我去申请恢复！

秦晴和岱青两人都是个性很开朗的人，两个人感情发展得很好。秦晴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前那样迷恋沈栖迟。她说，有些人可能就像月亮一样，因为不可触及，所以更加迷惑，觉得自己深爱他。
秦晴说她和她父亲都没想到沈栖迟的状态能达到现在这样，那次病危之后，他的身体已经如风中之烛，不料如今看起来反而比从前好一些。
我心里大喜，抱住秦晴说，这可真的太好了。
秦晴笑了，说，我们学医的都是唯物主义者，但有时不得不承认精神的强大力量。溪南，你功不可没，希望你和他一起，创造一个奇迹。
我使劲点头。
我们正聊着，岱青回来了，和我们坐在一起。秦晴叮嘱我，沈栖迟的身体千万不能有半分大意，足够的休息绝对是第一位的。
岱青说，小南瓜，你们干嘛在外面吃啊。
我说，哼，还不是你们沈家那位冰山，把我们赶出来吃。
我学了几句沈栖迟不许我们进屋吃的语气，岱青哈哈大笑。
他说，我十几岁的时候有次放学回来在他的客厅里整理我的滑板，滑板有点脏，他面无表情的就让人给我扔出去，让我去院子里整理。他那时刚刚失聪，心情很不好，很久没说话。出去，不要弄脏客厅。这就是他那阵子和我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我和秦晴笑的前仰后合。
后来，他们两要出去。我就进屋去看沈栖迟。
他静静在躺椅上看书，摘掉了助听器。
我进来他没有察觉，直到我坐在他身侧他才抬头朝我淡淡一笑。
他说，我叫阿福在石桌那里加一把适宜的遮阳伞，他去买了。
我笑，大少，你还是很心疼我被晒吧。
他莞尔，说，毕竟是大明星，晒黑了接不到戏怎么办。
他要坐起来，用手臂撑了一下失败了。
要起来吗？
他点点头。
我扶着他慢慢坐起来。
溪南，要麻烦你帮我上一下轮椅，我要去一下卫生间。
我帮助他做转移，坐在轮椅上。坦白说，沈栖迟虽然清瘦，但毕竟是个高大的男人，我半抱着他做转移的时候总是不得要领，几乎是拖他的身体到轮椅上的。
我知道我的动作可能让他觉得不舒服，因为阿福每次都利落，三秒不到就能把他抱到轮椅上。
我问他，是不是坐得不舒服，要不要再调整一下？
他苦笑，摇摇头，说，难为你了。
我推着他到洗手间，说，沈大少，别这样说，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他一副拿我没办法的样子无奈笑笑。
洗手间有个类似pt床的矮床。沈栖迟非常介意自己失禁的事实。所以他即使身体再不适都坚决不在床上更换纸尿裤，基本上每次都是阿福在这个矮床上更换。
沈栖迟说，好了，帮我叫佣人过来，你出去就好。
我大着胆子说，阿福不在，我帮你不就好了。
他马上说，不行，出去。
我说，栖迟，你这样我会觉得你和我见外。
他的声音暗哑，道，你帮我，我会觉得羞愧。
我蹲下来，说，沈栖迟，你要知道任何一对情侣，都不可能永远阳春白雪，就算是正常人也会生病，情侣之间也会照顾对方。
他面如寒霜。
我逐渐不敢再坚持，我怕他发怒。
良久。
我妥协。
好吧，我去帮你把佣人叫来。
等等。
他叫住我。
他垂着头，卫生间温和的灯光照在他发顶，形成一个光圈。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麻烦你。
沈栖迟声音艰涩。
我忽然有些想哭。我不是不知道他是什么秉性的人，忽然我有些后悔自己这样坚持。他的自尊心，一定受了伤。
我帮他躺在矮床上，褪下他的长裤。
解开已经快要饱和的纸尿裤，用消毒湿巾仔细擦洗他。
沈栖迟闭着眼，不看我。
我换上新的，拍拍他，说，喏，剩下的你自己来，别指望什么我都给你弄好。
我特意把新纸尿裤粘扣的活留给他。
他一怔，然后自己撑起身体贴好粘扣。
我拉起他的手，握握手，说，沈先生，完美合作。
眼前的男人终于笑了。眼中是有星点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