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都比较长，初稿已经完成，边改边贴。

希望有喜欢的朋友。

每个人心中都曾经有一只天鹅，可惜它终将远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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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乡雁城旧称蒲骚，但她有一个更有名的外号，叫“野县”。野县位于江汉平原中部偏北，此处民风极野。野县境内有一条河名曰大富水，是一条在这片土地上流淌了几千年的古河。如果你打开百度地图，可以看到她像一条彩带在这片圭地上蜿蜒曲折，试图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哺育这片土地上的一切生灵。在带走这片土地上的一切呻吟歌唱后最终注入大富水流向长江，最终的归宿是大海。
某年发洪水，滚滚大富水冲过牛头山后在左牛角边的门板湾拐了个急弯，形成了一个大豁口。大豁口经年累月，成了一大片沼泽，足足有6000多亩，按现在时髦的叫法是“湿地”。里面长着芦苇等各种水草，茂密的草丛里，除了各种野鸭白鹭等水鸟外，每天的冬季，还有从南方飞来美丽的白天鹅到芦苇丛中栖身，生儿育女。山下的田畈高台上本来只有几户人家，经过不知多少年的繁衍生息，慢慢形成了一个小乡镇，名叫天鹅镇。野县县治就位于天鹅镇。
自秦汉以来，野县一直是县，90年代初经过县政府一翻运作，由县改市，按行政级别是县级市，党政最高长官分别分野县市长野县市委书记，听着比县长县委书记舒服多了。野县改成市后仍然隶属于原来的槐荫地区，也就是现在的槐荫市，在一般老百姓的嘴里，还是野县野县的叫，一直也难得改过来。而槐荫，野县的老百姓一般都是简称其为“大市”，在野县父老的眼里，槐荫远没有野县古老，只是一个小姑娘罢了。

大富水流经雁城全境，天鹅镇作为县治所在，整个镇子皆在古河环绕之中，镇子的西北角的有个牛头村，皆因村边有座山名唤牛头山，形似牛头，且有两角一左一右伸出。大富水从牛头山下日日夜夜流过，江水清澈近似淡绿色，远远看去，牛头如在饮水，而且似乎永远都喝不完也喝不够。
70年代在政府大修水利的号召下，天鹅镇人在牛头上打了一个横坝，把大豁口给堵了起来，修起了一座水库，名字就叫天鹅水库。每年春汛的时候，因了水库，就再不致于因大富水涨水而泛滥成灾了，成了闻名江汉平原地区的鱼米之乡。一直到八十年代中期，这里还经常有雪白天鹅从很遥远的地方飞过来过冬，进入九十年代后，因为人们经常用丝网、毒药捕杀，天鹅已经难得一见，这些白色大鸟从天上高高飞过，不再在这里歇脚，一直飞到天边。
牛头山下散落着五个自然村，本地人都会在该村的族姓后面加个“湾”字呼之，比如肖家湾，门板湾，这些自然村联合起来就是行政村牛头村了。

牛头村的丘陵稻畈里有一个小自然村叫门板湾，门板湾和大富水之间有一处被中国社科院称之为“20世纪中国十大考古发现”的“门板湾遗址”，这里离城区不到10分钟的车程，就在老县河大富水的旁边。20年前因为修建铁路挖掘出5500多年前人类修建的“四室”带走廊和落地窗的土坯房。专家称经过探测发现这里有一座110多万平方米的城址，城外还有环卫城址的村落。这套民居就在城址里面，而且还带有450多平方米带围墙的环形院子，这分明是一大户人家了。可以想象，河边曾经有一个多么大的居民区，据专家考证，后来因为离河太近，为了躲避洪涝的侵袭，人们全部搬走了。从门板湾遗存的这栋房子可以看出，当时的这户人家搬迁工作做得非常细致，可以说是走得不慌不忙。如今的大富水两岸修出 高出河床许多的大堤，基本上快成一条悬河了，5000多年过去，这里依然是一条给两岸农田提供水源的主要河流。
站在那块石碑标志边，看着故乡冬日里的新麦，常有好古多情者常常感慨，过去5000多年了，这块地上的人基本上还是用差不多的方式种植、生活啊，没什么进步哟。
山下那被一丛绿林簇拥的门板湾，在靠东边的绿树间有一片青青的水竹林子，露出一角角黄墙黑瓦，这一间土坯屋子就是我这个故事的男主角张平的家。
张家在牛头村属于外来户，张平的父亲木生是上门女婿。张平打小就没见过祖父，据他妈菊香讲是给国民党给当兵打仗死了。
木生个头小，在牛头村是被人欺的角色，欺负他最狠的是村支书福山。

福山说话总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头拿，脚一顿能震得屋檩子打颤。牛头村人都说福山这狗日的能文能武水平还是有的，牛头村玩得过他的人还没出世，一村的人都只敢背地里日他的娘。
农忙双抢时天鹅公社干部会下到各个湾子驻队现场坐镇指挥抢种抢收，大队干部们最怕组织委员吴万林驻队，因为老吴动不动就喜欢突然袭击搞检查，只有福山不当回事。青年福山的裤脚一天到黑都挽到大腿根，泥从小腿抹到裤裆里，这就保证吴万林每次来都十分满意。大会小会地表扬：“日妈如果你们大家都像福山这样搞事，社会主义提前八百年实现了！”
那时候福山当然不像现在这样一身的肥肉，年轻时当过牛头大队小学民办老师的福山白白净净细皮嫩肉，整个牛头村就只有福山一个高中生，村里很多姑娘都在暗地里喜欢他，张平的妈妈菊香只是其中的一个。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天半夜福山在牛头村小学校后山的松树林子里对菊香说：“杨书记要我搞青年书记咧。”
福山说的杨书记就是牛头村的老村支书杨福生，青年书记就是村里的团支书。
菊香眼睛发亮：“真的呀？”

“我几时哄过你？不是跟你吹牛逼，总有一天我会当上牛头大队的书记的。”
福山抱住菊香就是一顿猛亲，亲得她顺不过气来。
菊香被他亲醉了，趁福山吸气时问了一句：“那我们几时结婚哦？”
福山把菊香推到地上躺着，一边解裤子上的带子一边说：“现在就结！”
菊香裤带非常之难解开，福山解了一会就瞪着菊香：“你系个死疙瘩做么子啊？”
菊香坐起来，望着福山，笑笑说：“你晓得不，我怀孕了。”
福山当然吓了一跳：“真的啊？”
“我妈讲你不得跟我结婚的，她说你是骗我的，你一天到晚就想着白日我，我说错了罢？”
福山一听这话就毛了：“你瞎说么子罗？哪个说我只想白日你？”

“你不要骂我的妈妈哦，你就是想白日我，要不你现在就跟我到区公所领结婚证去罗。”
福山避开菊香热望的眼，把她搂到怀里说：“你不要相信你妈的话，她就是看不得我们俩个在一起，寡妇都是这样子的。”
菊香从福山怀里挣脱出来，鼓起嘴巴说：“她当然不想我们在一起，你又不想当她的上门女婿。”
“鬼的上门女婿罗，老子又不是穷得没饭吃！”福山躺到地上望着月亮发起脾气来。
“那我肚子就要大了，你说怎么办？木生答应要我。”菊香快要哭出来了。
菊香当然一百个不愿意嫁给木生矮子，但是全镇愿意给我家当上门女婿的恐怕就只有木生。主要原因还是我家的成分太差了，整个牛头村惟一的一个地主。

桂芝吃够了孤儿寡母的苦，她做梦都想要个女婿。桂芝对菊香说，一个女婿半个儿，老话都是这样讲的。木生就只个子矮些，做起农活不得比牛头大队哪个男人差啊。
桂芝心里当然希望她的女婿是福山，可那是猴年马月的事，她等不起啊。
福山现在是村里的青年书记，你就是借他一个胆子他都不敢娶地主婆的姑娘菊香，更别提上门当女婿的话了。一九七三年的牛头村，阶级斗争尘埃未落，福山很清楚他要娶哪个女人。所以菊香可能只想吓一吓眼前这个一见面就只想做那事的家伙，果然她如愿以偿把福山的实话吓到手了。
“大了就大了。”
福山一副事不关己的流氓口气当然把菊香差点吓晕过去，一开始她还以为听错了，望着福山，脸色发白：“你再说一遍。”
福山一副可怜相：“我要是跟你结婚，我以后只怕连书都教不成了，你应该为我的前途想想哦。”

一心想嫁给福山的菊香心想事不成，回去喝了半瓶敌敌畏差点死了，抢救过来后老老实实嫁给了木生。老支书的幺姑娘翠香给福山，第二年生了女儿双红，福山明确表示不再生二胎，镇上县里就已经给他奖了两百块钱还发了一张烫金奖状，挂在他家堂屋里神柜旁边。
当年菊香生下了张平。
张平的名字是福山起的。作为牛头村文化最高的人，福山给牛头村的很多人都取过名字。张平挖周时福山来喝酒，木生凑过来喷着酒气说：“书记给我儿子取个名字哦。”
福山想了想说，作主说：“就跟你姓张，张平，平平安安就是福。”
按门板湾的规矩，上门女婿不仅要改姓，生的儿子是要跟妻家姓的。
木生红着眼睛说：“还是书记有水平！以后就只当是你自己的儿子哦。”
菊香一边上菜一边小声骂：“吐血块子的，马尿喝多了。”
木生眼睛一鼓：“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给老子滚到一边去！”
在场的老少爷们注意到福山脸色突然就变了，喝得赤红的脸膛像刷了一层石灰，血红中透出一阵奇异的雪白来。

菊香鼓鼓嘴巴，躲到灶屋去了。
许多年后老吴当了天鹅镇镇委书记，福山也如愿以偿当上了牛头村的支书，村民们一口一个“书记来了”，喊的山响。
张平清楚记得双红在天鹅水库落水的那年他7岁，那年他俩都在牛头村小学念书。
那时的双红有点婴儿肥，皮肤白里透红，杏仁眼，鹅蛋脸儿，一笑两个酒窝，脸上有点浅浅的雀斑，一双眼睛又黑又大，眼睫毛长长的，好像总是望着人笑，乌黑的头发挽到脑壳后面扎个小马尾巴，脖子像天鹅颈一样洁白，说实话是个美人胚子。
小学时的张平黑得像泥鳅头大得像个南瓜，一天到晚都打着赤脚，泥巴从屁股后面一直扬到脸额角上，一看就像农民伯伯候选人。因为正发着暴耳风，脸肿得像个猪头。身上一件浑身最少五个补丁的蓝布春装，鼻子上搭着两条鼻涕，快要到嘴巴上时，立马就往里一吸，常惹得坐他旁边的汪玲捂着嘴巴笑。比张平小两个月的双红穿着一件桃花纹的薄棉春装，头发挽到脑壳后面，身为牛头村土皇帝福山的姑娘，衣服上没张平那么多的补丁。张平曾经听到村里人不怀好意的说双红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这让刚懂点人事的张平非常愤怒。

张平知道班上的铁砣、海生都喜欢双红，都表示想跟双红亲嘴，有的还说已经亲了，张平毫不留情地指出他们在说谎，用现在的话讲就是YY。双红爸爸沈福山是牛头村村支书，跟省长只隔三级，土皇帝，脚一顿能震得十里八湾的屋檩子打颤，对于牛头山人来说，福山就是天，打雷闪电都归他说了算，福山家的姑娘岂是你想喜欢就喜欢的？
张平喜欢的是汪玲。
汪玲是天鹅街上长大的姑娘，从小不用放牛割猪草，出门碰到下雨天或者大太阳都要打伞，所以皮肤水嫩光滑。汪玲妈妈是镇上的妇联主任。张平爱的是汪玲身上散发的那股天鹅镇街上的人特有的清香沐浴露味道。

那是1995年农历五月间的一天清晨，对于牛头村人来说是个稀松平常的日子。水库边一口野塘里荷叶田田，一朵朵野莲花隐映在荷叶间。张平骑在牛上，在荷叶间穿行。此时的张平光着后背，腰间只穿着件青灰色的布短裤，浑身上下晒得跟非洲人一样黑得流油，如隐藏在碧绿荷叶中的一只硕大的莲蓬，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两颗门牙不多不少的正好空着。张平轻轻的扯动一下套在牛鼻子上细麻绳，母水牛就很听话的按张平想要去的那个方向游去。塘水清澈，透出一种青黑色，那是塘中茂盛水草的颜色，一只黑鱼突然从水里直冲出水面，把水牛吓得摆了下头，凝神看了一下，一群群小青色鲤鱼飞快的游向水草深处。张平的手正要伸到那枚大莲蓬上时，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把张平吓了一跳，缩回手，把手搭到眼睛上遮住太阳光，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张平看见村里的琴琴一边狂奔一边大喊：“双红落水了呀！双红落水了……”
喊第三遍的时候琴琴被茅草绊倒，一失足跌进水田里，大哭起来。在堤下面一块田里犁田的太平吼了一声：“莫机巴瞎哭！我去看看！”
张平听清意思后，从牛背上站起，一个猛子扎里塘里，一扎眼的功夫就从挨着田埂边的水里钻出来，爬上埂子，风一样朝河边跑去。

每年的夏天，牛头村基本都有小孩在古河里淹死。
琴琴刚爬上水田的时候，张平已经站到了绿草如茵的河堤上，用手搭到眼睛上方，四下里张望，隐约看见一只白色的天鹅在富水河的水面上静静的漂着，张平揉了揉眼睛，天鹅不见了，天鹅出现的那片水面有一条洁白纤细的胳膊冒出水面，转眼就沉了下去。
张平冲过去，站在矶子上，两条小腿用劲一蹬，一头扎进离硬黄土矶子足有五米的瓦蓝色碧清清的水面，冒了两串水泡，水面归于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此时一只天鹅从水里飞出来，飞到了云彩之上，又分明垂下头看着这人间发生的一幕。一只被张平惊吓到的白鹭飞到松树上，一双长腿在树枝上抓牢后紧张的盯着水面，它可能以为刚才是条白条鱼跃出水面。
张平的水性很不错，河边的孩子从小就跟水打交道，张平在一帮孩子里更是名列前茅，张平潜入水中，睁大着眼睛，不到三秒钟的时间，就看到双红正在接近于无限透明的碧水中慢慢沉入湖底的碧绿的鸭舌草中。
张平一双手一划，两条腿一夹，一下子就游到双水的身边，把双红轻轻的拖住，凭借自己的第六感，力图浮出水面，往岸边游去。快到岸边时，先把双红放到矶子上，自己再两脚踩在硬硬的矶子壁上的一块突出的鹅卵石上面，用力一蹬，准备来一个完全的撑跃，没想到脚一滑，又跌进水里！一到水里，张平马上感觉到了异样，水里出现了一个一米见方的漩涡，飞快的转着，张平正好掉在漩涡的中央，整个过程不到半秒钟的时间，张平沉入一个看不清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

太平深一腿浅一脚的赶到水库堤上，双红坐在岸边，呆呆的看着水面。
“哪个把你救起来的？”
“不晓得……”
河面平静无声，只有风吹过水面，皱起一排排细密的波纹，太平看着有些青黑的深不见底的河水，突然感觉一股凉意袭来。
太平对琴琴说：“你和双红回湾叫人。”
琴琴点点头，扯着双红往门板湾跑去。
“平伢……平伢……平伢啊……”
远处传来菊香菊香撕心裂肺的喊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