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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藏人间》(为了履二十年之约,陆有德来到潼城......本人原创)(转载)

楼主:安六斤  时间:2021-02-06 06:35:00
楔子
冬日的夜晚十分寒冷,偶尔刮起一阵风,夹杂着零星的雪花,仿若刀割,令街边的树木吱吱作响。但这些细微的声响很快被不远处传来的吵嚷声压了过去,清冷的月光下,几条被拉得很长的人影出现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顺着人影看去,是四个东倒西歪、走路都有些站不稳的大兵。
四人勾肩搭背,手里都攒着酒瓶子,有的军装敞开、帽子歪斜,有的干脆赤着上身,也不知道把衣服扔在了哪里。他们歪歪扭扭地走在路上,嘴里不停地咒骂,其中一个汉子如众星拱月一般站在几人中间,骂声尤其高亢,他个头不高,但颇为壮实,一双大眼如铜铃,眉眼之中略有几分威严,一看就是这几人中领头的。
“妈了个巴子的赵二狗,以后你要是落在老子手里,老子不一枪把你那活儿给崩碎了,老子不叫李大全!”汉子一边大骂,一边拿着枪对着天空比划,声音犹如放炮,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要把他老娘和老婆全都拉出来,咱们兄弟轮流上!”汉子身边的一人接着骂道。
“对!日他亲娘!老子不仅要日他老婆,还要日他亲娘,让这龟儿子知道谁是他亲爹!”汉子接着吼道。
四人边骂边走边喝,那叫李大全的汉子,似是铁打的嗓子,骂了大半夜,全然不知疲累,但他骂着骂着,却突然音调一变,哇得一声哭了出来,旁边的几人看他哭了,也开始跟着哭,于是几个大男人抱作一团,哭声如江河绝堤,一发不可收拾。
“妈了个巴子,可气死老子了!”李大全可能是哭累了,停了下来,抹了一把鼻涕,恨恨说道。
这个叫李大全的男人是个连长,官不大,但手底下也管了百十号弟兄,虽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对父母皆是佃户的他来讲,也算是光宗耀祖了。李大全在团里有个死对头,唤作赵煦,人送外号赵二狗,父亲是本地乡绅,颇有些势力,平时行事也有些跋扈。两人同年当兵,那时候就有些不太对付,现在先后当了连长,也经常非得比出个一二。李大全贫苦出身,性子也有些怯懦,常被赵二狗压着欺负,吃亏多些,只有偶尔泥性发作,才能找回些场子。
今日团里组织打靶,李大全的队伍压了赵二狗一头,拔了头筹,本是心情大好,打算犒赏三个有功的兄弟,带他们逛逛窑子,怎知在窑子里遇到了赵二狗。这厮仗着有钱把窑姐全包了,见面就没好气地让李大全滚蛋,还把李大全的相好小玉兰拉了出来,扒了衣服当众亵玩,摆明了是要给他难看。
不过虽说是可忍孰不可忍,李大全最后还是忍了下来,今天这赵二狗有备而来,定是因为被抢了风头,心中不爽,故意来找麻烦,真动了手自己怕白白惹一身骚,还遂了这二狗子的意。
离开妓院后,众人因为憋了口气,都十分不自在,就找了个饭店开始喝酒,饭店打烊后又跑到大街上喝,一边喝一边痛骂赵二狗。
到了后半夜,他们已经喝得昏天暗地,一阵凉风吹过,李大全酒意上涌,想着这些年受过的委屈,尤其是从赵二狗这厮那里受的气,不觉悲从中来,再想到他的小玉兰此刻正被那可恨的赵二狗蹂躏,心中更是痛恨,终于流下泪来。他身边的小兄弟被连长的哭声感染,也抱作一团,嚎啕大哭,漆黑的街道上,哭声顿时震天动地。
大哭了一场,李大全的心情舒缓了些,起身准备回去,一个人却突然伸手拉住他,脸上露出狡黠神色,“连长!连长!女人的声音!有女人!”
一听说女人,几个人的眼睛都是一亮。李大全竖起耳朵,果然听到了女人的声音,只是声音怪怪的,好像哭哭啼啼的,仔细听一阵,原来是在唱戏。
其他几人也听得真切,大家互相交换了眼神,顿时心领神会。这些当兵的说好听点是当兵的,说不好听就是一群穿着军装的土匪,有时候可能连土匪都不如,抢劫、杀人、强奸可能什么都干过,今晚他们本来是要逛窑子的,结果窑子没逛成,还吃了一肚子气,自然心里都憋了一团邪火,这时候让他们遇到一个大姑娘,那只能说这姑娘确实是倒了霉。
几个人循着唱戏的声音找过去,看到了一家破败的戏院。这地方像一具被火烧过的焦尸,已经残破不堪,两扇大门像耄耋老人的门牙,一颗已经掉了,躺在地上,另一颗在风中摇曳,里面是一片摄人的漆黑,不时还往外冒出几股阴风。这里以前在当地也算颇有名气,只是两年前一场大火,彻底荒废了,而这唱戏的声音,竟是从戏院里传出来的。
眼前的破败景象阻挡不了他们的脚步,他们摸进去,进门之后却愣住了。里面的景象和外面看到的完全不同,戏院里不知何时又修缮如初,虽然可能因为灯光不够亮,一切看起来都有些朦胧,但也算整齐干净,一群戏子正在台上唱戏,虽然观众不多,但也零零星星坐着百十个人。
一群醉汉脑子都不太清醒,完全不觉得眼前景象有哪里不对,特别是戏子中有几个女人,正吸引着他们的注意力。那几个女人都正值妙龄,身段曼妙、容貌娇媚,散发着惊人的魅力,让李大全他们热血上涌。
李大全此时已经精虫上脑,完全顾不上什么后果,一边怪叫一边扒衣服爬上戏台,其他三个人也跟了上去。戏台上的一众戏子这时都吓了一跳,慌忙逃跑,但几个女人还是不幸落入魔掌。有些安静的戏院里,男人的淫笑、布帛撕裂的声音、女人的尖叫和呻吟混成了一片……
四人当中最小的那个,今年才十七岁,杀人放火的事情干得少,胆子也小,他从进来后就觉得浑身不舒坦,虽然跟随着其他几个人,但动作拘束得很,上了戏台之后不仅没抓到女人,反而被绊倒,摔下了台子。
那小子脑袋着地,摔了个狗吃屎,等他爬起来看时,却被戏台上的景象吓得屁滚尿流。戏台的其他女人都不见了,只在正上方飘着一个,她身段十分窈窕,花红戏袍随风飘动,但眼睛里全是眼白,半面脸上满布可怕的伤疤,模样说不出的丑陋骇人。她的脚下,三个的光着身子的猥琐汉子伏在戏台上,对着光裸的地面不停地上下动作,他们青筋暴起,表情十分销魂,不时地还伸出舌头在地上舔来舔去,嘴巴里不时发出低沉的吼叫,两条大腿更是死死夹紧,屁股不停地扭动,活脱脱像三只交配的公狗。
楼主:安六斤  时间:2021-02-06 06:35:00
第一章 李举人的烦恼
日头高挂中天,晴空万里,地上物事都被晒得暖洋洋的,李举人躺在大堂的摇椅上闭目养神,不过和这天气不太一样,他脸色十分阴沉,两条眉毛更紧紧拧成了一个川字。这李举人在当地也算名人,他从懂事开始就专心钻研圣人之道,学问在这方圆百里也算是一等一的,十九岁时就考中秀才,之后考场虽不十分顺利,也在四十岁时乡试中举。可惜李举人中举的第二年,便赶上了维新变法,皇帝取消了科举,李举人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甚至吃饭拉屎都要背诵圣人之道,但现在告诉他世道变了,试没得考了,无异于晴天霹雳。他想不到,自己苦读三十余载,消磨了时光、蹉跎了岁月,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想想这些年,自己父母早逝,未能好好尽孝,妻子一直没有生产,他也一心读书,不曾纳妾,到如今竟连个后人都没留下。不过好在祖上留下了百亩良田的家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从此老木逢春,专心造人事业,十几年间娶了七房小老婆。
“爷……爷……吃饭……饭……了。”八姨太从里屋走出来,叫李举人吃饭,这八姨太是镇上裁缝的小闺女,今年十八,虽然说话有点结巴,但算命的说她能给李举人生儿子,五个月前李举人就用两头驴子当嫁妆把她娶回了家。
“……以后你说话前不用叫爷。”听到她说话,李举人有些厌烦地回应道,而看到八姨太平坦的肚皮,他眉头上的川字又深了些。八姨太娶回来已经五个月了,肚子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这让李举人十分失望。而一家人围坐在饭桌上,李举人盯着这一屋子十几个娘们,心中更是恼火,这些年,他的六房小老婆,一连给他生了八个孩子,但竟然一个带把的都没有,新娶的八姨太莫说生儿子,弄不好还是个只吃食不下蛋的假母鸡,李举人生气焦急,眼看自己已经五十好几了,身体越来越不好,也不知道还有几年活头,要是不赶紧想办法生个儿子,自己实在没办法去地下见祖宗。
一家子女人看李举人脸色不好,都小心翼翼,不敢吱声,只有八姨太自己一个人没眼色,狼吞虎咽地吃着,嘴里不停地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李举人听得烦了,放下饭碗,一脸愠怒地盯着她。
“爷……爷……”八姨太注意到老头子在看她,也发现这老头子生气了,有些害怕,脸憋得通红,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我不是让你别这么叫吗!扶不上台面的臭东西!”听她又结巴着叫自己,李举人气得直拍桌子,把满桌子的碗碟都震得哆嗦。
“当!当!当!”李举人正在发飙,满屋子都是他的声音,却在这时,外面响起了叩门声,李举人又恶狠狠瞪了一眼八姨太,示意她去开门,她如蒙大赦,赶忙从座位上跳起来,开门后见到一个和尚。
那和尚看模样大概四十岁上下,像是长年吃不饱饭,生得十分瘦削,但眉眼清秀,鼻梁高挺,脸上虽有些皱纹,但仍不失英俊,特别是一双眼睛似闪着光,非常有神。和尚礼貌行礼,喊了一声阿弥陀佛,递出了钵盂,原来是一名来化缘的游方僧人。
八姨太回头问了问李举人,便把和尚请进了屋里,举人老爷对出家人向来礼敬,竟然不是只给点吃食,而是请他入座一同吃饭。这和尚也是丝毫不客气,连个推辞的话都不说,大喇喇坐下就开吃,好像几天没吃饭似的狼吞虎咽,一桌子十几个人的饭菜让他吃了一大半。
楼主:安六斤  时间:2021-02-06 06:35:00
和尚吃完了擦擦嘴,满足地摸了摸肚子,然后把那钵盂又递了出来,送到李举人面前,“谢谢施主款待,和尚要走了,还请施主再施舍些银钱!”
李举人听了一愣,化缘的和尚他见得多了,但直接伸手要钱的可是不多,他心中有些气恼,但好在他修养好,吩咐人去给和尚拿一个大洋。此时要是旁人见了,肯定会惊叹举人老爷出手阔绰,打发要饭的都要给一个大洋,但这和尚却显得不怎么高兴,开口道:“不够不够,施主当把这钵盂填满。”
“你说什么?”不止李举人,家里的几个女人也异口同声地反问,大家眼中都是惊讶,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施主给得太少,要用银元把我的钵盂填满才是!”和尚缓缓说道,他一字一顿,仿佛怕李举人听不清楚。
李举人一家人此时都面面相觑、目瞪口呆,看着那和尚举到他们面前的钵盂,心想这和尚是不是脑子让门给夹了,那钵盂好似一个海碗,黑黢黢的颇为巨大,要想把它填满少说也得一百个大洋,如此这般要饭,当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李举人也终于恼怒,说道:“我好心招待,竟遇了个疯和尚,快滚!快滚!把他给我赶出去!”
一众女人得了令,七手八脚推搡着和尚往门外赶,三姨太和四姨太是一对同胞姐们,都生得虎背熊腰,此时冲在最前,四只大手要拿住和尚,可刚摸到和尚的僧衣,突然头发倒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躺在地上口吐白沫、动弹不得。众人惊骇,齐齐盯住和尚,竟无人再敢上前。
和尚看了看两人在地上的形状,又瞥了一眼众人,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缓缓吟颂:“一世光阴譬如朝露,可怜半生劳碌,都道百年身后,功名化云烟、金钱为粪土、娇妻美妾骷髅骨,奈何俗人总不悟,春秋一梦为何物,悲夫,悲夫!”
那和尚跨出大门后,随手把钵盂里的那枚袁大头往身后抛出来,落向三姨太和四姨太躺着的地方,但尚未落地,竟凭空消失了,随后地上的三姨太和四姨太就能动了,李举人这时摊开手掌,发现那袁大头不知何时跑到了自己手里。
李举人惊骇不已,起初见这人行状怪异,以为是疯的,但现在观这和尚手段神妙,方才一番言语也蕴藏玄机,似是那传奇话本里才有的世外高人。虽然以前没遇到过,但故事里都说这类高人大多脾气古怪、行止难测,就算得不了什么好处,也万万不可得罪,于是李举人赶忙小跑追上去,拉住和尚胳膊,弯腰作揖道:“鄙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高人驾临,刚才得罪了,还请大师留步,家中上座!”
和尚却皱眉摇头,说道:“施主,小僧只是个游方僧人,当不得高人之称。刚才与施主打了些机锋,本是因为受了施主一饭之恩,想为施主消弭一灾厄,馈赠一机缘耳,见施主不愿,也就罢了,世事从因果,缘法有定数,强求不得。”
听他如此说,李举人更由不得他离开,“什么灾厄?什么机缘?还请大师说个明白,若是大师真能帮我,我给大师些银钱作为谢礼,自然是应该的!”
和尚听了便有些生气:“施主在说些什么?我一出家修行之人,要那些东西有何用处?”
李举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刚才这和尚明明还在要钱,此时竟又在装傻充楞,但他觉得高人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不可以常理度之,赶忙道歉道:“大师说得是,我已知错,我已知错,不该以俗礼对待得道之人,但钱财一物虽俗不可耐,但不用钱财,又如何表达我等俗人拳拳礼佛之心?”嘴上说着,双手也抓住了和尚的胳膊,摆出了不让他轻易脱身的架势。
见他如此做派,和尚停下脚步,叹道:“罢了罢了,出家人慈悲为怀,你家的事既然让我遇上了,也不能当真不管。”
李举人终于松了口气,却听和尚问道:“我且问你,可是至今未曾生育男丁?”
李举人听后一惊,接着心中狂喜,问道:“大师......难道大师能让我生出儿子来?”他这下十分佩服自己果断拦下这高人的举动,若让如此机缘失之交臂,那就悔之晚矣了。
“大致可以如此说。”和尚点点头。
李举人听和尚如此答复,紧紧攥住和尚双手说道:“这……我家世代书香门第,断不可在我这里断了香火,大师若能让我生个儿子,那是恩同再造啊!”
和尚这时却摇头说道:“你将来生不生得儿子,我不敢打包票,但给你断了这只生女儿的因果,倒是没有问题。”
“大师这个怎么说?”李举人没听太明白,问道。
楼主:安六斤  时间:2021-02-06 06:35:00
“我且问你,你家这宅子多久了?”和尚突然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这宅子应该是乾隆......二十五年吧,我家先祖高中进士时所建,历时......也有一百四十余年了,只是......大师问这个做什么?”李举人回答后,有些奇怪地问道。
和尚默默点头道:“果然如此。”
李举人疑惑道:“大师说......我这生不出儿子,难道是因为这宅子?”
“和宅子有关,但不是宅子本身的问题,你家这宅子里住一只得道的黄皮子,有一百四十多年道行,它在此作祟,才让你生不得儿子来。”
“什......什么?!”李举人听后惊叫起来,世人多惧怕妖魔鬼怪,这饱读诗书的李举人也不能免俗,而那一家子娘们听后更是骚动起来,一个个脸色惨白,叽叽喳喳议论开来。
和尚见状说道:“施主们不用过于惊慌,常人或许不知,其实妖物混居人间的事情并不罕见,虽然号称妖物精怪,但等闲道行的却不比山上的蛇虫鼠蚁本事大多少,而修行岁久、道行精深的,更能洞悉天道因果的厉害,行事也更守规矩,只是借人间烟火砥砺修行,少见伤人害命的。”
虽然和尚这么说,但李举人仍觉浑身不自在,颤声哀戚道:“我家世代饱读圣贤之书,敬鬼神而远之,怎会......怎会招惹此等妖物?”
和尚正要答话,这时突然一阵无名风起,和尚皱了皱眉头,就地盘膝坐下来,很快入了定,约莫一刻钟后,他才缓缓叹了口气。
“唉,只能叹这世间对错是非、因果纠缠,刚才那妖物主动来寻我,据它所言,一百四十年前你家先祖在此起宅之时,此地本有一黄皮子窝,打地基时竟将这窝黄皮子生生闷死,唯有一外出觅食的黄皮子幸免于难。这黄皮子机缘巧合之下悟道修行,道法有成之后回来报仇,奈何你家世代读书做官,有功德庇护,唯有到了你这一代,终于考不得科举,功德消散,它才有了可乘之机。不过此妖有些道行,知晓因果厉害,不敢行事太过,只想让你家不得留后,也算报了当年灭门之仇,所以才有你这生不出儿子这等怪事。”
“这......这......大师一定要救我啊!”和尚语气平和,但却听得李举人毛骨悚然,自己先祖竟然无意中结了这等仇家,还是灭门大仇,自己生不出儿子还是小事,说不定哪天他们一家人就死于非命了也说不定。
和尚道:“我在此地,自然不能让他继续作祟,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妖物修行不易,行事也不违因果,我本也不能随意打杀了它,而且此类妖物最是滑溜,一次打杀了还好,若是让它跑了,于你们后患无穷。好在黄皮子这类妖物因本命之中带个黄字,好些黄白之物,我原本想与你讨要银钱将它打发了,所以刚才才与你伸手要钱。”
李举人恍然,原来和尚刚才怪异行止竟是为了这个,不由得心中更多了几分感激,“原来是这样,不知道那妖......需要多少?”
“原本是填满钵盂就可,但你刚才没应,机缘已失,现在便不是这个数了......”和尚皱眉道,脸上颇有愁色。
“那得多少?”李举人心里咯噔一下。
和尚伸出两个手指,“恐怕得两倍,两百大洋!”
“两百大洋?”李举人瞪大了眼睛。
和尚干咳了一声,略有些尴尬地说道:“我也知这两百大洋的数目实在不小,但那妖物却死死不肯退让,我也是尽了力了......不过我也与它定好了规矩,施主若是一时拿不出来,也不可为难你们,能给多少先给多少,其他的等凑够之后再给它也可以......”
“不!不!大师误会了,”李举人这时接口道,刚才一说要钱,便让他有了些戒心,但如今真假难辨,而且若是真的就关系太大,还是先答应下来为好,“两百大洋虽然不少,但我拿得出来!这钱如何给它?我这就准备!”
和尚这时也开怀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于是带着一众人到院子东南角,指了一块青石板,说这下面是当年那妖物一家的埋骨处,按那妖物所说,将此石板起开,深挖三尺,以铁盒将钱币锁好,埋入其中即可。
李举人虽然应得爽快,可两百块大洋快赶上他小半家底了,数钱的时候难免肉疼,不过想到以后可能就抱上儿子了,心里又舒坦了些。同时,举人老爷差人找了两个青壮佃户,在和尚指明的位置开始挖坑,等埋好钱币、覆上石板,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和尚检查无误后,说今夜子时那妖物就会来取钱,届时可能会有些异象,隔着窗户看看可以,切记不可以出门,一家老小脑袋点得都如拨浪鼓一样,纷纷称是。
入夜后,李举人和几个胆子大的婆姨就跑到离埋钱地方最近的房间里,果然子时一过,院子里就狂风大作,天上隐隐还有闷雷滚滚,这时有一个穿着衣服的黄皮子蹑手蹑脚地出现在院子里。黄皮子在地上嗅了嗅,摸到埋钱的那块青石板处,然后嗖地一下不见了,过不多时,外面也恢复了平静。第二天早上,他们再次掘开青石板,铁盒还在,但打开后里面的钱已经没有了。
“那黄皮子已经走了,不会再骚扰你家,但为保险起见,我再为你画一道符,你贴在中厅房梁上,可保二十年内再无妖邪上门。”和尚说道,李举人自然又是千恩万谢。之后又盛情挽留,和尚半推半就地在他家又好吃好喝住了三天,这才离去。
“大师于我家这般大恩,实在无以为报,今后我家将世代为大师供奉长生牌位,以报大师恩德些许。”李举人送和尚到门口,作揖道。
和尚摆摆手,笑道:“长生牌位就不必了,这些事情于我不过举手之劳,而且与世人结善因,也是我辈修行法门。”说完转身大步离去,微风卷起僧衣下摆,留给李举人一道逐渐模糊的背影。
“真乃活菩萨也。”李举人望着和尚消失的背影,久久不愿离开。
这边和尚昂首阔步走了将近三十里才停下来,从怀中取出一枚符箓,随即跺了跺脚,接着一个穿着衣服的黄皮子便从地底钻了出来,用两只爪子恭恭敬敬地将一个和它差不多大的包袱递上来。和尚拿过包袱掂了掂,里面的钱币哗哗作响,他满意地笑了笑,接着手中符箓抖了抖,迎风自燃,那黄皮子这才转身化作一缕风,消失于天地之间。
楼主:安六斤  时间:2021-02-06 06:35:00
第二章 牢狱之灾
清晨的曙光照耀着潼城大地,很多人都还在梦乡的时候,青山赌场仍然人声鼎沸。潼城虽有军阀顾凤林坐镇,治安尚好,不曾宵禁,但真敢彻夜通明的,这潼城之内还真就只此一家。以潼城为中心的六县之地,现由军阀顾凤林控制,顾凤林旅长军衔,座下有四个团的兵力,是个在省里也能说得上话的人物。这兵荒马乱的年头,老百姓莫说吃口饱饭,活下去都十分艰难,但顾凤林治下的六县之地,百姓虽不能乐业,却也勉强能够安居,所以对这平日里行事蛮横、还传说好生啖人肉的顾旅长,谈不上多爱戴,倒也没有多少恶感,私下里还把这威名赫赫的顾旅长编排出了个三头六臂。这自然不是说顾凤林真长了三个脑袋六条胳膊,指的是顾家军里的几位头面人物。顾凤林自然是一头,他的两个把兄弟,现在一个副旅长、一个参谋长是其余两头,四大团长和顾凤林的两个心腹处长则被称为六条胳膊。这青山赌场之所以如此独特,因为这赌场老板,乃是顾凤林座下第一团长宋先之的亲弟弟。据说这青山赌场之名也是顾凤林亲口所赐,说宋先之这弟弟做赌场的买卖一本万利,“留有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一般赌到早上,大家都很疲乏,赌场里不会太闹腾,今天早上还如此嘈杂,原来是有浑人在此撒泼,奇的是还是个和尚。这赌场虽然背景惊人,在潼城当地也算无人不知,但不长眼犯浑闹事的偶尔也是会有,一来可能有外乡人不知深浅,二来有的人一旦输红了眼,哪里还剩脑子,而真闹将起来,就算后悔也只能生死自负,赌场里养的十几个打手都是练家子,仗着背景下手从来不知轻重,真打死了就打死了,最后也无处说理。
今天这些打手本来收着手脚,只想把这和尚扔出去,没料到这看着干瘦的和尚竟然力气惊人,等闲两三个人根本拿不住,最后愣是出动了八名大汉才把他死死按在地上,那和尚被按在地上也不消停,依旧嚎啕大哭,嚷嚷着要借钱翻本,最后来了两个当兵的,用枪托猛砸了和尚五六下,打得他没反应之后才把他拖走了。目送着和尚被带走,全赌场的人,包括赌场的伙计和掌柜,眼里竟然都有些怜悯......
话说这和尚从那李举人家里得了两百大洋后,就火急火燎地赶到了潼城,一头扎进了赌场。这青山赌场生意做得不算小,平时迎八方来客,掌柜的算得上见多识广,但这次也被这和尚惊得掉了一地下巴。和尚赌钱本就不常有,更令人惊叹的是这和尚赌运之差,前所未见,真的是逢赌必输、逢输还赌,从晚上进门开始,直到第二天天明,愣是把两百大洋输了个精光。起初赌场以为来了头肥羊,乐不可支,但后来赌客们发现这和尚的衰运后,竟开始纷纷与他对赌,都赚了不少。一晚上下来,赌场被这衰和尚连累,竟也赔了钱。
和尚眼见着自己最后一枚大洋被人收走,心中绞痛不已,嚷嚷着要借钱翻本。以往赌客输了钱,赌场乐得赊借他几个银元,反正赌博一事总是输多赢少,时间长了都要回到赌场口袋,至于欠债什么更不用担心,至今还没有他们青山赌场收不上来的帐。但今天赌场却不愿借钱给这倒霉和尚,也不想看到有谁真的借钱给他,见他输光了钱,就立马组织人手要往外扔,但未料到他力大如牛,撕扯间渐成骑虎难下之势,后来费了好些力气终于把人控制住,于是又找来几个当兵的,把人带走关了起来。团长宋先之在他弟弟的赌场里有抽成,所以平时一直派些当兵的在赌场附近活动,一旦遇上打手解决不了的问题,就通知他们上,在赌场闹事的人,到了这群兵痞手里,再生猛的人也得脱层皮。
两个当兵的把和尚拖进营地,扔进一处牢房里。刚才那几枪托子打得确实狠,扔到牢里的时候和尚脑袋还是懵的,光秃秃的脑袋上多了几个清晰可见的疤痕,血流了一脸。
“你们不能这么对我,快,快,带我回去,我还要再赌!”被扔在地上的和尚眼睛还没睁开,却突然抓住一个大兵的脚踝,有气无力地说道。
这不要命的赌鬼和尚倒是把那个大兵气得笑了起来,正要再踹这和尚几脚,却见这和尚突然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大兵,竟是喜出望外:“对!对!你们是当兵的!太好了,带我去见顾凤林,我是来给他儿子当师父的,让他借我钱,我还能翻本!”
和尚的话把大兵惊得愣了一下,抬起的脚最后没敢踹下去,另一个大兵也吃了一惊,但随即一声冷笑:“旅长的宝贝儿子是你徒弟?我还是总理的女婿呢,前几个敢去旅长府招摇撞骗的和尚,脑袋可都挂在城墙上了!”
那被抓住脚的大兵这时也回想起自家旅长的古怪作风,心中稍安,笃定这和尚定是胡说八道。顾旅长不喜欢和尚道士几乎人尽皆知,但凡和尚道士到本地化缘,都要被旅长“请”到府上,先是好吃好喝招待,吃饱喝足后,再亲手揍上一顿,方才“礼送”离开。被揍过的道士和尚倒是没什么大碍,不会伤筋动骨,更无性命之忧,只是全都觉得这厮莫名其妙,慑于顾凤林的恶名和怪癖,便没有多少和尚道士敢往这一亩三分地跑。
楼主:安六斤  时间:2021-02-06 06:35:00
两人不再搭理和尚,把牢门锁好走了,那和尚像是用掉了最后一口气,瘫软在冰凉的地面上。他本就一夜未食未睡,刚才与人大闹了一场,最后还挨了一顿毒打,身心俱疲,这时他又想起自己刚刚输掉的两百大洋,更是悲从中来,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在地上瑟瑟发抖,牢门里不多时便传来了抽泣声。
听到抽泣声,和尚有些奇怪,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并没有哭,难道是听到自己的心声了?这时抽泣声再次响起,他察觉到声音是外面传来的,艰难地坐起身,朝外面看去。
这座牢房是惩罚犯事士兵的地方,房门是简单的铁栏杆,透过门栏向外看去,和尚对面的四五个房间都关着人,每个房间还不止一个。他们虽然看上去都是当兵的,但都衣衫不整,神态要么扭扭捏捏、要么怒目圆瞪,正对面是个络腮胡子的大汉,没穿裤子,像女人一样夹着大腿坐在床上,两条小腿撇成了外八字,双手不停地拍打脸颊,像是在往脸上扑粉上妆。和他关在一个屋里的汉子,戴着顶军帽,但浑身脱得赤条,蹲在角落里掩面抽泣,刚才的抽泣声就是他发出的。其他屋里的几人,有的靠着墙壁倒立,有的在翻跟斗,还有一个翘着兰花指唱曲儿,本是阳刚的军营男儿,身上却阵阵阴气缭绕。目之所及,对面像是个古怪至极的戏班子,正上演一出群魔乱舞。
和尚目瞪口呆,看着那几人自顾自地“表演”,终于忍耐不住,开口问道:“军爷,你们这是唱得哪一出啊?”
对面几人都没什么反应,就好像没听到一样,和尚大声嚷嚷着又问了几遍,仍旧没人搭理他,这时旁边却响起了一个声音,“哈哈哈,新来的,这兔哥儿唱的是《西厢记》!我告诉你,这哥儿嗓子不行,声音太糙,那个很会哭的哥儿,他唱的《霸王别姬》,不比戏院里的角儿差!”
声音是从旁边的牢房里传来的,虽然故意插科打诨、答非所问,但终于是个正常人的声音。和尚把脸贴在栏杆上朝旁边看去,虽没看见那人的长相,却看到旁边那人把手臂伸出牢门,学对面翘起了兰花指,开始咿咿呀呀、装模作样地唱曲儿,这时那个掩面哭泣的裸男抬起头,朝那人的牢房抛了一个“媚眼”,口中“娇嗔”道:“死鬼!”骇得和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妈的胡麻子,你给老子安生点!惹恼了那......什么,老子可不想给你陪葬!”这时牢房里又响起了一个声音,与和尚的牢房在同一侧,看不到人,这人的声音和那胡麻子的泼皮样全然不同,恼怒之余,声音发颤,似有难言的恐惧。
“哈哈哈,你这棒槌,说你怂逼你还不乐意,鬼要害你,你就是恭敬些能有什么用处?再大不过一个死字,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但能见到这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军爷们一个个变成这模样,爽!爽!死了也赚!”
“你个讨死的蠢货!我......”那被称作棒槌的人气得不行,不禁破口大骂,不料此人竟也是个中好手,吐出的一连串芬芳妙语已经不能简单用脏来形容。
“吵什么吵!”门口站岗的士兵听到里面聒噪的声音,走了进来,三两步冲到胡麻子门前,抬手一枪托砸进去,胡麻子躲闪不及,被打了个结实,躺在地上哀嚎。
棒槌见事不妙,赶紧往里缩了缩,连连讨饶、马屁一串接一串往外冒,因为枪托够不着,大兵也懒得开门进去收拾他,只是瞪了他一眼。怕牵连到自己,和尚也早躲得离门远远的,士兵经过的时候一阵点头哈腰,那士兵匆匆出去了,最后也没搭理他,神情颇有些不自然,仿佛一刻也不愿在这牢里多待。
当兵的走后许久,和尚终于又压着嗓子出声问道:“两位......兄弟,我这好奇得紧,你们且跟我说说,对面这些军爷到底怎么了?”
“嘿,能怎么了?鬼上身了呗!”牢房里又响起了胡麻子的声音。
“胡麻子!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胡麻子说到“鬼”字的时候,棒槌像被踩到了尾巴,大叫起来,但刚一叫出口,想起门外站的士兵,后半句话像泄了气,没了音量。
胡麻子一副无所谓的语气,继续说道:“就是鬼上身了啊,我又没胡说八道,听说一个多月前莫名其妙就有几个当兵的变成这样了,前两天还死了俩,一个朝自己脑门开了一枪,一个跳河淹死了,这不是鬼上身还能怎地?因为怕再死人,他们几个给人关到这里啦!”
“这看来还真像是鬼上身!”和尚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听到和尚又说了个“鬼”字,棒槌忍不住又小声骂了几句,心中忿忿,人说夜不言鬼,更何况这几乎坐实了的闹鬼,那胡麻子全然不知敬畏也就罢了,另一个新来的也把“鬼”字挂在嘴边,当真是作死。
听和尚也和自己一般言语无忌,胡麻子倒是心中大乐,隔着牢房与和尚攀谈起来,一番言语后,却让和尚心中郁郁。和尚到此刻才从输钱的悲愤中清醒过来,意识到了自己莫名其妙身陷囹圄的事实,而且从胡麻子口中得知,这牢房进来容易出去难,动不动就挨揍不说,想出去非得拿钱来赎,若是能凑够钱还好,要是拿不出钱来,关个一年半载也有可能。他们原本八个人在街上斗殴,倒霉遇上了巡逻的兵痞,都抓了进来,其他人交够了钱已经走了,他们两个穷鬼,因为凑不出钱来,本是做好了长住的准备,这里有吃有喝,无非就是平时挨个揍,三天一小揍、五天一大揍,说不定哪天揍开心了就把他们给放了,但这次却万万没想到,这些杀千刀的兵痞,竟然把他们和这些招了鬼的可怜虫关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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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那些家伙倒是没让和尚多在意,至于如何出去,他就算心中焦急也没有办法。牢房里有一张木板床,和尚躺在上面,闭目沉思。到中午的时候,有人来送饭,这里的牢饭本是做给对面那些怪异士兵吃的,竟然有肉,他们几个囚犯沾了光,吃的一样,而几天之后和尚就发现,这里不是偶尔吃肉,而是顿顿有肉。
这牢房里固定要关几个倒霉蛋,是军营里心照不宣的规矩,因为军爷们平时训练苦,长官们脾气也大,所以大家难免会受些委屈,这时候就需要些人来给他们“练习”,有时候一个人去“单练”,有时候三五个人“团练”。但可能因为牢里现在关着几个鬼上身的可怜虫,最近来“练习”的人明显少了许多,虽然偶尔也有人来,但和尚皮糙肉硬,完全受得住,而且想到被揍完之后有肉吃,和尚就浑身都是力气,恨不得让他们再多踢几脚、多打几拳。
和尚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几天,气色越发得好,干瘦的脸上还长出些肉来,但两个狱友却好像不怎么样,虽然见不着面,但声音显得有些沧桑憔悴,棒槌自是不用说,每天殚精竭虑,害怕突然蹦出个鬼魅掐死自己,胡麻子虽然嘴上厉害,但心里应该也怕得紧,这几天偶尔也有几个“高人”模样的人进来,装模作样地看看对面的那些人,大部分都作沉思状,然后摇摇头离开。
夜晚牢里没灯,本该一片漆黑,不过今天十五,月亮把夜晚照得如白昼一般,大牢门口也洒进一片银辉,让牢里的景象依稀可见。胡麻子最近精神紧绷,睡眠很差,一有风吹草动便会惊醒,而今晚他尤其心神不宁,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隔壁的和尚早已鼾声如雷,让他不禁感叹,这和尚不知是真的心大还是勇气过人,反正都着实令人佩服,不似自己这般,煮熟的鸭子,嘴硬而已。
胡麻子脑袋里偶尔会闪过不可思议的想法,这和尚莫不是传说的得道高僧?艺高人胆大?但随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哪有高僧吃肉吃得那么欢?拍马屁比自己还溜?而且他自己都说是因为在赌场闹事被抓起来的,高僧会赌钱吗?恐怕这个和尚都是假的,出来招摇撞骗而已。胡麻子晃了晃脑袋,自己都觉得这想法不着边际,忍不住笑了。忽然他打了个哆嗦,牢里寒气本来就重,但这股子冷还不一样,冷到人的骨髓里,风轻轻地、窸窸窣窣吹在人身上,让人觉得是掉进了冰窖,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胡麻子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呼吸已经急促,他觉得是有什么东西出现了。他紧绷着精神,突然听到了一个古怪的声音,好像是有人梦呓,接着梦呓的声音开始变大,人数也逐渐变多,最后变成了十几个人的哭喊,整座牢房如掉进地狱一般。借着惨淡的月光,他能勉强看到对面十几副面孔,全都眼睛翻白、口吐白沫,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面无人色。
外面巡逻的士兵听到里面的响动,提着灯冲进来,瞬间感觉进了冰窖,隐隐约约还有看不真切的人影晃动,而看清那十几个人的模样,联想起闹鬼的传闻后,立马吓得撒丫子跑了,留下胡麻子在原地破口大骂。
“妈的!快放老子出去!”胡麻子一边踹门一边叫骂,天空一朵乌云飘过,将月亮遮住了几个呼吸,牢里黑了一会儿,再度见到光亮后,胡麻子的声音卡在嗓子里戛然而止,一股从灵魂深处涌起的战栗,让他浑身发抖、动弹不得。
对面的牢房里,那些士兵此刻在胡麻子眼里突然变成了一群怪形怪状戏子,他们都穿着戏服,只是大都破破烂烂,好像经历过烟熏火燎,已经不成样子,面孔也焦黑一片,只有少数能勉强辨认画着脸谱。
戏子们起初只是哀嚎,许久后开始从地上爬起来,看起来像一些虚实不定的影子,离开那些士兵的身躯。它们大都四肢着地,身上散着黑气,有的甚至像蜘蛛一样贴在墙上,其中一个爬进了胡麻子的牢房,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胡麻子心中涌起惊涛骇浪,他想跑,他想离这个八成是鬼的东西越远越好,但极度的恐惧已经让他的身体完全失控,他连手指头都已经僵硬,眼看着施加在自己脖子上的力量越来越大。
这时隔壁突然响起一声炸雷,一串白光闪过,让地上乱爬的、胡麻子身上的戏子都抖了一下,接着身影都模糊起来,然后是起起伏伏的雷声,等他完全清醒过来,突然觉得十分荒诞。掐着自己脖子的,竟然一直是自己的双手,而刚才的雷声,分明是隔壁和尚的呼噜。对面那群人,竟然破天荒地安静下来,怪异的举动也没了踪影,从平稳的呼吸中可以判断,他们睡得甚是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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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故人故事
刚才的感觉无比真实,但此刻又觉得似梦似幻,胡麻子掐了一把大腿,真疼,应该不像在做梦。这时棒槌那里传出断断续续压抑的哭声,胡麻子想到他应该也和自己一般遭遇,就生不起任何嘲笑他的想法。想出言安慰几句,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舌头打颤,竟说不出话,原来自己也被吓破了胆。那和尚也不知到底真睡还是假睡,此刻又鼾声大作、势如猛虎下山,胡麻子不敢打搅,只是默默贴到了和尚那边的墙根下,抱着膝盖静静倾听,此刻没有什么比这和尚的鼾声更令他心安,他打算就这样一直挨到天明。不过胡麻子没等到天亮,约么两刻钟后,就听到牢房外响起了鼎沸的人声。
那巡逻的士兵逃跑后回去添油加醋地报告了自己的见闻,消息传得极快,不多时就有百十人聚集到牢门口,虽然人多胆壮,但真要到进去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敢打头阵。
“都给老子让开!”突然一声暴喝,人群迅速分开一条路,走出一个男人。这人身材不高,生了个一字连眉,满脸凶相,是团长宋先之。
这边人聚集起来的时候,也有人立马通知了团长,宋先之睡得迷迷糊糊,但听人说了情况后,立马醒了大半。闹鬼的事情最近已经发展到了影响军心的地步,可不是小事,他衣服都顾不得穿好,就快马加鞭赶了过来,恰巧看到众人在牢门口踌躇不前。虽然宋先之心里也在打鼓,但此刻场面却容不得他犹豫,待分开众人,便一马当先冲了进去。众人见团长冲锋在前,也纷纷有了底气,亦步亦趋跟了上去,可进了牢门却发现里面安安静静,原本中了邪的一众士兵此刻睡得正酣,哪里有什么闹鬼的迹象?
宋先之原本心神紧张,见此情形松了口气,转而怒喝道:“他妈的,怎么回事?谁他妈在胡说八道?”
大家看向刚才那个巡逻的士兵,他结结巴巴地说:“团......团长,刚才......刚才他们还......”
他话还没说完,原本吓得不敢动弹的胡麻子和棒槌,这时一个箭步冲到牢门处,摇撼栏杆,异口同声喊道:“团长大人!有鬼啊!”两人嘴里叽里咕噜还说不停,因为情绪激动,语速也都很快,混在一起根本听不明白。宋先之叫停了两人,让他们一个一个来。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大致说明白经过,说到最后,竟然齐齐跪下来朝和尚的方向磕头,说今晚多亏了那和尚,要不然可能就见阎王了。
这些人冲进来的时候和尚也醒了,听到那两人的说辞,既不插话、也不否认,最后见宋先之看过来,他就搓着手掌,点头哈腰地陪笑,一脸谄媚。
“团长!团长!他们醒了!他们都醒了!”
宋先之正想和那和尚说话,突然听到身后有人扯着嗓子喊自己,吓了一跳,正想开骂,但回头却发现那十几个中邪的士兵都醒了,虽然眼神都还发懵,但已经没了前几日的怪异作态,举止看起来都很正常。宋先之见状,赶紧让人打开牢门,把这些人全都放出来,一个个盘问检查,这些人除了反应稍显迟钝外,说话、行动与常人无异,一个个竟然全都好了,只是问起最近的事情,竟全然不记得,似做了一场大梦。
“他们都好了?都是你弄的?”宋先之回过头来,吃惊地看着和尚,有些惊诧地问道。
和尚犹豫了一下,确定这应该是个好事,这才腼腆地点了点头,他知道宋先之应该官不小,心中略微有些胆怯。
宋先之那张凶恶的脸庞这时开始有了笑意,他佯装恼怒地踢了旁边的人一脚,吼道:“快!快!还愣着干什么?快放大师出来!是哪个不长眼的把大师关在这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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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得令之后利索地开了牢门,恭恭敬敬地要把和尚搀扶出来,平日里这些军爷们哪个不是拳脚相加,岂是今日竟这般做派,和尚忒不适应,挣脱开那人的搀扶,红着老脸羞赧道:“我也没出多大力,再说在你们这地方我住得挺好,天天有肉吃......”不过说完后他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和尚,这么说好像不太合适,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看这和尚还挺谦虚,宋先之心情大好,上前主动握住和尚的手。因为最近闹鬼的事情,那些所谓的大师请了不少,却没一个真的管用,怎么也没料到这里莫名其妙关着的和尚帮他解决了难题,他此刻心情着实畅快。
“大师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一定得重重酬谢!”宋先之道,言语真诚,不似作伪。
一听还要重重酬谢自己,和尚心中有些激动,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本想再假意推辞一番,但又怕对方当真,最后咧着嘴说道:“长官客气了,给点钱让我赌两把就成!”和尚通晓些相面望气之术,看出眼前这人虽看似豪迈,但实则应该是个暴躁刻薄之人,且心狠手辣,一身浓郁煞气,手上少说百十条人命,所以言语之间颇为小心,生怕惹恼了这厮。
听和尚这么说,宋先之倒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觉得这和尚忒有意思,“好说好说,回头我报给上面,给你讨份大赏!”
和尚陪着笑,心中也十分欢喜。
早上宋先之要参加议事,和尚随他来到一处宅邸后,一个人留在了一处会客厅似的地方。宋先之带他来见上司,走前嘱咐和尚不要乱走,但刚到这里的时候和尚有些尿意,等了一个多钟头也不见有人过来,终于憋不住,出门找茅房。
这里是潼城部队的旅部,与旅长顾凤林的私宅建在一起,顾凤林不好女色,只娶过一个老婆,病逝后也没再娶,育有一子一女,女儿前几年出嫁后家里便没了女眷,所以这里没什么讲究,公府私宅公用一个大门,进门的地方守卫严密,但进门后却无所谓,经常有各色人等往返于私宅和公府之间。
和尚不知茅房在何处,一路找进了私宅里,本想找人问问,但这宅子里的人竟少得可怜,许久后才见到一个躺在地上的佣人。这人双目紧闭,直挺挺躺着,若非他胸腔正均匀地起伏,差点让人以为是一具尸体。
和尚有些纳闷,走过去推了那人两把,那人动了动,睁眼看了看和尚,然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走开。这让和尚更是不解,正想着要不要继续和这个人较劲,前面的长廊突然跑出来一个女人,衣服和头发都有些乱,跑得气喘嘘嘘,脸颊有些微红,似乎在躲避什么东西,对这陌生和尚竟视若无睹,越过他快步跑走了。
和尚这下更是莫名其妙,不知道这宅子里的人都吃错了什么药,他回头看着那女人从身后的一处大门跑了出去,再回过头的时候,前面又跑过来两个人,接着又有第三个人、第四个人、第五个人,有男有女,大家都是一般做法,急匆匆的,没有人停下来和他说话,都是拼命往前跑,不过没过多久,他也开始掉头跑,因为他看到了,人群的后面出现了一个怪物。
那是一个骑着“马”的小“怪物”,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跪趴在地上,脑袋上套着一个脖套,套子上还连着一段缰绳,一个男童手持缰绳,骑在男人背上。男童本来生得粉嫩可爱,但此刻看起来却像要人命的活阎王,他咧着小嘴咯咯发笑,落在和尚耳朵里,却一声比一声催命,因为这小孩的双手竟扶着一挺机关枪!那机关枪的个头比这孩子还长,枪身架在“马”的脖子上,直直对着前方的人群,小小的手指扣着扳机,只要一动,马上就会血流成河。
和尚想拼命快跑几步,但为时已晚,“砰砰砰砰砰……”身后想起一阵急促的枪声,那小王八蛋竟真的开始冲人群扫射!院子里奔跑的十多个人此时都噼里啪啦倒在地上,和尚也被旁边的人绊倒。倒地后,他惊恐地摸了摸自己身上,万幸没有中枪。他努力从地上爬起来,打算继续跑,这时身后的小魔王用他童稚的声音气愤地叫道:“你已经死了!”
和尚惊恐地回过头,看到那个小魔王正端着枪、骑着“马”到了离自己三四米远的地方,脸上露出愤怒凶狠的表情。只见他再次扣动了扳机,枪口喷出一条火舌,和尚好像听到了子弹进入身体、穿过胸膛的声音,往事如走马灯一般浮上心头,接着他感觉裤裆里一股洪流喷涌而出,整个人昏死过去。
和尚脑袋昏昏沉沉,好像做了场很长的梦,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个装饰精致的房间里。自己没死吗?莫非成仙了?他活动了一下身体,和做人的时候没什么区别,又掐了一把大腿,挺疼,这才确定自己不是神仙。这时他发现自己那件破旧僧衣不见了,换了身柔软舒适的便服。不由得回忆起刚才种种,忍不住在裤裆里摸了一把,里面湿乎乎的,显然擦洗过,再摸摸胸口,却完好无损,这让他不禁有些不解,但活着总归是好事,他下了床,推开门走出房间。
和尚发现自己应该还在刚才的宅子里,但那怪异的场面已经消失了,没有拿机关枪的男童、没有血流成河的人群,就好像刚才真的是一场梦,但一切都是那么真实,正疑惑间,和尚看到迎面走过来两个人。这两个人都穿着军装,走在前面的那人身材修长,戴着一副眼镜,脸皮很白,看模样四十岁左右,鼻子下还留着两撇胡子,颇有几分儒将风度;带自己过来的宋先之,略微弓着身子,小步紧跟在那人身后,显然前面那人地位更高。
“和尚醒了,”那人微笑道,这人一看地位颇高,虽然脸上挂着笑容,但举手投足间也透着威严,而且和尚瞧着这人竟有几分眼熟,“我叫季芳达,旅长最近在外面和白狼军打仗,这里暂时我管事。”那人说道。
季芳达让宋先之先行离开,说自己要单独和这和尚谈谈,然后带着和尚进了屋子。季芳达自行找了凳子坐下,但却没有让和尚坐下的意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和尚,和尚被他看得忐忑不安,紧张地站在一边,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
“昨晚的事情,先之都和我说过了,不过我没有亲眼看见,所以心中难免有些疑惑,”沉默了片刻后,季芳达终于开口说道,“我年轻的时候也混过江湖,知道很多所谓的法师,都是惊门骗子,前些日子我就听说一个喜欢装神弄鬼的和尚,流窜进了本省地界,犯了不少案子......”刚才和尚晕倒的时候,季芳达已经见过他,发现他和最近警察厅通报过来的一个江湖骗子竟有八九分相似。
和尚额头冒出了冷汗,知道这言语里分明是有意无意在试探自己,对今天这行程懊悔不已,本以为来领赏,但没想到先经历了场现在都还没搞明白的生死大劫,马上又开始受审。
“不过我那几个兵确实是好了,所以法师的本事,究竟是骗术还是真有其事,你给我交个实底。”季芳达问。
听他这么问,和尚脑门上的汗珠吧嗒吧嗒往地上掉,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季芳达猛地拍了下桌子,继续说道:“我现在只想听句实话,若你的本事是真的,我有事求你,事后重重有赏,但要是没那精钢钻,还偏要糊弄我,我眼里可不揉沙子!”
和尚胆子小得很,给吓得一个趔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话的声音都带了哭腔,“大人啊!我有些骗人的龌龊事是真的,但那些邪祟的事情,也不全是假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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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鬼市
顾凤林的部队有三个头脑,除了旅长顾凤林、副旅长季芳达,还有一个参谋长李长发。不过这李长发好像有日子没见人了,除了季芳达,甚至他的十一个老婆,都不知道这李长发去了哪里。陆有德今天倒是有幸见到了这李长发,但要不是季芳达告诉他,打死他也不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在当地叱咤风云的李大参谋长。
季芳达带着陆有德离开了旅部,乘车到了城郊的一处小宅子,小宅子虽然不起眼,但却由一个排的兵力把守,看上去像个隐蔽的军事要地,但穿过小宅子两进院落,陆有德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异之处,只是在最里面的屋子里住着一个穿女装的男人。听季芳达介绍,这人叫李长发,是旅里的参谋长,在潼城地界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李长发生得虎背熊腰、一脸胡子,可此时正穿着一身女人的衣服,脸上画着浓妆,看到季芳达和陆有德后,冲他们妩媚一笑,顿时让人毛骨悚然。
“两个月前,我们丢了几个兵,后来在一处破戏院里找到,死得很怪,一丝不挂、满脸淫笑,之后查了很长时间,不光查不出死因、找不到凶手,连接触过那几具尸体的人都出了问题,一个个都变得疯疯癫癫的,后来甚至有两个人自杀了。好多人都说是邪祟作怪,这案子我也没敢再让人查下去,把那几具尸体烧了,疯了的几个人也都关了起来,就是你在牢里见到的那些人。”
“把那几具尸体抬出那破戏院的时候,我这兄弟亲自过去了一趟,所以没过多长时间他也成了这样,他是个要脸面的人,我趁着还没几个人知道,就把他藏了起来。你能把牢里的那些人治好,治他自然也不成问题吧?”季芳达说了说情况,最后问道。
看这李长发现在这德行,陆有德也总算明白,为什么刚才季芳达见他的时候又是威胁又是敲打,最后要陆有德保密,这李长发这么大官儿,这么个彪形大汉,天天弄成这么个德性,传出去了,怕是以后真不太好做人了。
陆有德没有立马回答,他打量了一会儿李长发,盯着李长发的眼睛看起来。李长发这时正坐在椅子上,微微抬头,大胆而妩媚地与站在他面前的陆有德对视。两个人对望了一会儿,李长发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胆怯,躲躲闪闪,为了阻止李长发移开目光,陆有德伸出双手抓住了他的脑袋,李长发想掰开陆有德的手,但费尽力气也撼动不了分毫,面目逐渐变得狰狞,样子显得很暴躁,挣扎了好一会儿,突然凶狠地瞪着陆有德,尖声叫道:“程乃英你这个贱人!你以为你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吗?明明就是个下九流的戏子!连婊子都不如!让你陪长官是看得起你!你瞎装什么清高?”李长发嗓子里发出的,竟然是一个怨毒的女声。
季芳达刚才在一旁,有些担心陆有德弄伤了李长发,正在犹豫要不要先制止,突然听到李长发诡异的声音,惊得后背阵阵发凉。喊完这句话后,李长发的样子愈加疯癫,喊出来的话也越来越让人听不明白,这时陆有德只得让季芳达找人把李长发捆起来。
陆有德让人把李长发捆在椅子上,放在院子中央,然后随手在李长发背上画了道符,接着手掐剑诀,绕着李长发走了起来。只见他步罡踏斗,围着李长发绕圈,过不多久,院子里竟然刮起了微风,隐隐还能听到雷声呼啸。
“吒!”整整走了七圈后,陆有德突然站定,发出一声似雷霆的大吼,眼睛里有白光射出。
一旁的季芳达和几名士兵都被他这声吼叫震得头晕眼花,过了半天才缓过来,再看李长发时,他不再歇斯底里,也没了那似女人的骚魅作态,但也没有变好,空剩下一副呆滞样子,眼神空洞,嘴角里有口水流出,像个傻子一般。
“你刚才干啥了?他现在怎么了?”季芳达厉声问道。
“我刚才替他驱了鬼,但他和牢房里的那些人不一样,牢里那几个只是鬼上身,但这位大人不光鬼上身,魂儿也丢啦!”陆有德回答,神情少见的认真。
夕阳西下,天色渐晚,潼城的街道上,赵煦正带着一队士兵巡逻,不远处那座破败的戏院看起来很是阴森,让赵煦有些忐忑,他催促身边的士兵加快脚步,希望尽早远离那个戏院。快步远离的同时,他开始高声谈笑,肆意谈论同僚的短处,哪个最喜欢溜须拍马,哪个怕老婆,甚至还时不时开几句营长的玩笑,声音比平时大很多,想以此驱散心中的不安。
自从李大全和他的三个兵死了之后,城里就加强了巡查,特别是从傍晚开始的夜巡,每次都要一个军官带队,今晚轮到赵煦当值。这个出过事的戏院是每晚夜巡的重点,因为这里的古怪,所以严禁无关人等往里面跑,而每次经过这里,想到李大全就死在里面,赵煦就浑身发冷。那晚李大全本来是要去嫖妓的,是自己故意作弄他,把他赶出了妓院,可以说李大全是被自己害死的,所以每次到这个戏院附近,赵煦心里就非常不踏实,而且他总听说李大全是被恶鬼害死的,便更担心李大全也会变成恶鬼,找自己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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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逻的几个士兵没有列队,走得很随意,他们边走边聊,一个矮个子士兵突然指着那破戏院,悄声说道:“连长,我最近听有个兄弟说,晚上巡到这里的时候,能听到死人唱戏。”
“胡说八道,死人怎么会唱戏。”赵煦正色回应道,心里却咯噔一下。
“真的连长,那兄弟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肯定是两年前死的那些人,当时里边不是好多戏子,没跑出来么......”矮个子士兵说。
“这个戏院以前死过很多人吗?”一个嘴有点歪的士兵问,这个兵不是本地兵,去年才来的潼城。
“嗯,”矮个子士兵回答,“一场大火,唱戏的,听戏的,死了一百多个人。”
“听说那个李连长,”另一个士兵接上话,说道,“就是因为进去听了鬼戏,才会死的。”
有人说起李大全,赵煦脸色又白了几分,但夜色下,其他人没有发现。
几个人正远离戏院,这时见到迎面驶过来一辆汽车,赵煦慌忙让几个士兵整队站好,车到自己面前的时候,立马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整个潼城也没几辆汽车,这辆车他更认识,正是副旅长季芳达。
车子到赵煦面前停了下来,季芳达和陆有德从车上走了下来,两个人说了几句话,之后陆有德走进了戏院,季芳达留在原地。
“你们几个,去能进出人的地方守着,不要让别人进去,”季芳达冲赵煦他们说道,“刚才那人要是出来了,也立马带到我这里来。”
刚才给李长发驱完鬼,见他变成那副样子,季芳达脸色明显不太好。按照陆有德的说法,李长发是得了失魂症,生魂离体,得找回来才行,要不然以后只能这副痴痴呆呆的样子。虽然不确定他所谓的生魂丢在什么地方,但最可能还是当初发现尸体的戏院。
虽然陆有德说的有鼻子有眼,但对这些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的玄乎事,季芳达还是抱着三分怀疑,让那几个士兵看守戏院,既是陆有德刚才交待,尽量不要让人进去打扰他,也是看着陆有德,防止他逃跑。
所谓的破戏院其实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屋顶上只存几根梁柱和些许砖瓦,戏台子早就塌了,原本可以容纳上千人的座椅,只残留少许的木桩,地上一片狼藉,到处是尘土和垃圾。陆有德从地上捞起一把泥土,凑在鼻子上嗅了嗅,一股腐败的气息,中间夹杂着些许恶心的腥臭味儿和透骨的阴冷。他长出了口气,似乎确定了什么事情后,扔掉了手中泥土,接着席地盘坐,双手掐诀,打起坐来。
断壁残垣里,陆有德一动不动坐了两个多钟头,他呼吸平稳,好像与黑暗融为一体,等到月上中天,把周围照得有些亮堂的时候,他再度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发生了变化。他竟身处一座装饰华美的戏院,台子上戏子们正在卖力表演,但下面的观众却不怎么多,一座大厅空荡荡的,零零星星坐了百十来人。
百十个观众里面,前排居中坐着的两个人有些特别,一个身穿戏服,脸上画着淡妆,是个美貌的年轻女子,她身边则坐着个穿军装的汉子,身材高大,一脸络腮胡子,竟然就是李长发。李长发虽然也偶尔看看戏台上的表演,但更多的时间都在看身边的美貌女人,女人不时会低下头掩住嘴巴,模样有些羞涩,但偶尔与李长发对视,也眉目含情。
台上的戏很快演过一幕,幕布拉上的时候,李长发身边的女人站起身来,依依不舍地与他告别,然后走到台后去了,原来这女人也是这戏院的戏子,应该是下一幕戏要轮到她上场。
美人离开后,李长发脸上仍旧挂着些许不舍,他摇头晃脑地哼着刚才台上唱着的曲调,突然,手腕上不知怎么出现了一条黑线,被这黑线轻轻一扯,自己竟然飞了起来。最近李长发总觉得自己昏昏沉沉,好像在做梦一样,黑线的一头是一个不认识的光头,他扯着线,像放风筝一样拉着自己快速移动,而自己竟然不仅不想反抗,反而觉得很舒服。
横死之人,可能因为过于强烈的恐惧、怨恨、眷恋等等,停留在死去的地方,他们浑浑噩噩,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特别是同时死去的人,他们有时会聚在一起,不断重复生前往事。这种事情偶尔会发生,但死者之事,生人往往很难接触到,持续一段时间后,短则几天、长则数年,他们或遗愿了却、或怨念消散,总会自然结束,之后过鬼门、入阴世,彻底告别今生种种。而这期间,因为一些特殊情况,可能与生人的世界产生交叉,被生人看到,如同海市蜃楼,故名“鬼市”。这戏院此时就是一处鬼市,而且据陆有德观察,此处怨念浓郁纠结,怕还是一处藏有厉鬼的鬼市。
陆有德打完坐站起来后,不仅看到了鬼市,也顺利发现了李长发的生魂,终于松了口气,好歹能跟外面的煞星有个交待了。这屋子里的百十号人,除了李长发和陆有德,其他的恐怕都是死去已久的亡魂,生人死者本是处于两个世界,互相之间都不容易见到,即使在这生死界限模糊的鬼市里,只要不做些过分吸引注意的举动,这些死去已久的亡魂还是不容易注意到活人。陆有德缓步在大厅里穿行,其他“人”果然对他视而不见,只见他走到李长发身边,轻轻地将一根黑线套在李长发的手腕上。生魂离体的人一般浑浑噩噩、如坠梦魇,找到生魂后通常需要以亲人为媒介做一场招魂的法事,但李长发身处鬼市,若是大张旗鼓搞场法事,必然惊动其他亡魂,特别是藏在这些亡魂里的厉鬼,到时候闹腾起来,说不定就令李长发受惊受损,再也醒不过来,所以陆有德事先猜测可能遇到此类情形,便取了李长发的一撮头发,接成了一根细长黑线,并施了法咒,可以用它暂时拘住李长发的生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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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有德扯着李长发的生魂快步跑着,李长发与这些亡魂厮混了许多日子,早被当成其中的一员,此时竟在众目睽睽之下飞了起来,顿时引起满座侧面,同时也终于注意到了那个陌生的光头。这些亡魂本就记忆混乱、十分敏感,见到这莫名其妙的场景后更是受了惊吓,面容或困惑、或恐惧,都扭曲起来,接着整个鬼市开始晃动,桌子上、椅子上、房梁上开始着火,戏台上不知何时更出现了一个穿着花红戏袍的厉鬼。那厉鬼一半面容姣好,一半面容却满布火烧后的伤疤,双眼一片惨白、没有瞳仁,如枯柴的十根手指上都长着一寸长的黑色指甲,一头黑发无风飘扬,看厉鬼的衣服,竟是刚才和李长发打得火热的女戏子。眼见“情郎”被一个光头带走了,戏台上的厉鬼像疯了一样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猛地冲陆有德飞了过去。
陆有德对眼前的场景像是早有准备,并不如何惊讶,他加快脚步、忙而不乱,快步往门口跑去,对身后追上来的厉鬼,反手甩出一掌,只见一道白色雷光从掌心射出,打在厉鬼脸上,直接将厉鬼打飞了出去,下一刻,已经头也不回地扯着李长发冲出了戏院大门,只听到身后阵阵凄厉的鬼哭之声。
夜色渐深,季芳达在车子旁不停地踱步,一旁满地的烟头,看神情他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守在戏院外面的赵煦等人虽然也有些烦躁,但仍旧站得笔直,丝毫不敢表露。突然戏院里传出一阵模糊的声音,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虽然听不真切,但还是让众人都一阵心悸,接着就看到陆有德从戏院的大门里冲出来。
陆有德样子略有些慌张,他回头看了看,那东西没有跟上来,终于松了口气。他手上攒着的可不光是李长发的生魂,还是自己的小命,丝毫马虎不得,那东西真冲上来撕扯还有些麻烦,这时见季芳达走过来,陆有德立马赔笑道:“大人久等了,李大人的事情妥了,咱们回去吧!”
季芳达听了心中一动,立刻明白了陆有德的意思,赶忙带着他返回了那栋小宅子。李长发的事情要紧些,戏院里面的一团乱麻只能回头再处理,但陆有德也不敢直接把这事情扔在脑后,走之前给赵煦等人的后背上都画了一道符,让他们在附近守着,今晚千万不能让人误闯进去,他们几个人也是,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乱跑,切忌单独行动。这几个人听后,特别是联想起刚才的怪声,心里都忐忑不安,但慑于季芳达的威严,只能在这里守着,好在最终一夜无事,直到天明。
回到宅子后,李长发已经睡下了,旁人瞧不见,这屋里此时有两个“李长发”,一个躺在床上,一个飘在空中。陆有德把空中的“李长发”牵引到身前,手捏道诀,朝他身上一指,这个“李长发”的身上就开始冒起了白烟,不多时就成了一团虚实不定的光影,接着陆有德把光影摄到手中,拍进躺着的“李长发”眉心。终于,躺在床上的李长发,那张睡着后依然不停流涎的痴呆脸终于有了变化,他脸变得有些拧巴,嘴里开始冒出些听不清的呓语,好像正在梦中经历什么生离死别般的场景。
“小英!小英!”陆有德和季芳达终于听清楚一句梦话,好像是一个人的名字,这时李长发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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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伏鬼
第二日,戏院门口设了一个法坛,陆有德和从附近的道观里抓出来的十几个道士开始在这里做度亡法事,陆有德在正中主持,他头戴混元巾,身披淡蓝道袍,手持桃木剑,威仪赫赫、有如神明,只是混元巾里偶尔露出光头,略显怪异。
这几名道士算是北派全真一脉的弟子,虽然有的年纪已经不小、但修为却都不到家,不通阴阳道法,阴事科仪也仅仅是略有接触,好在触类旁通,陆有德用心教,他们认真学,很快就磨合熟练。法事断断续续做了七天,一众道士虽然不通降妖伏鬼之法,但也确实有些修行,大约能感觉出,那戏院里的怪异这几天正发生明显变化。
戏院的鬼市源于死者的怨气,被火烧死是一种极其痛苦的死法,而且这一百多人遭受的更是无妄之灾,所以怨气之深可以想象。以往遇到这种大灾大难,当地官府按惯例都要做一场大法事,好多人不明就里,不知有什么用处,但恐怕就是当时的法事因什么原因没做,才造就了今日的灾祸。
今天是第七日,法事已经结束,大部分的亡魂应该都会被超渡,只剩下些怨念深重的,必须强行拔除。陆有德拜谢了帮忙的同道,然后独自守在戏院门口直到午夜,最后从怀里摸出一枚金印,这金印是从季芳达那里要来的一块金锭,上面有陆有德亲自篆刻的“五雷敕令”四个大字,似有一股玄妙道意流转其间,他左手执金印,右手持桃木剑,大步跨入那戏院。
今天戏院里果然没有出现鬼市,百多个亡灵几乎都消失了,只有断壁残垣里却还蹲守着十几个漆黑的影子,陆有德动如雷霆,朝其中一个黑影冲了过去。若有人此时在一旁观看,便会看到一个光头挥动着金印长剑,追逐着一团团四处逃窜的黑影,他一举一动却有种奇特韵律,透着一种浩大中正的气息,每追上一团阴影,或剑斩或印盖,白光一闪后,黑影中就掉出一个人影,之后凭空消散。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那些黑影就被屠戮殆尽,只剩下最大最为漆黑的一团,虽然勉强与那光头有几分你来我往的架势,但败下阵来也是迟早的事情。仔细看,这团黑影里包裹着一个身穿花红戏袍的女鬼。女鬼披头散发、身形飘忽,脸上满布痛苦和不甘,它不停地用黑色的指甲撕扯抓挠,但就是伤不到光头分毫,反倒是被陆有德的剑或金印击中,身上的黑色就消散一分,而随着女鬼黑气的消散,周围竟开始浮现出一些迷离幻境。
女人眼前是另一个漂亮女人,她拉着女人的手说话,态度似乎诚恳,但眼睛里闪着狡黠阴狠的光,“乃英啊,那位杨公子可是督军的侄子,咱们招惹不起,你不为你自己,你也要为大家想想啊,早知道这样,你当初从了李长官、当他的姨太太,不就没这些事情了吗?”虽然如此被劝说了多次,但女人的心依旧很坚硬,她袖子里藏了一把刀,随时可以插进自己的胸口。
一个男人出现了,长相很英俊,和女人并称戏班里的金童玉女,也是自己的情郎,女人呆住了,莫名记起这几天男人手里多了一笔钱,“小英,你......你就陪他一晚,我......我们惹不起那个人,我也不介意的......”男人说着,女人感觉自己的心裂开了,袖子里的刀也掉了出来。
又一个瘦削的男人出现,扯开了女人的衣服,压在女人身上,女人默默承受着,等男人走后,她看着床前的油灯,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厌烦,伸手打翻了它。灯烧着了床边的戏服,越烧越大,不仅烧到了自己身上,也烧到了外面,自己眼看就要死了,但这时一个人冲了进来,用湿棉被裹住了她,带着她往外跑。
死了很多人,包括救她的人,但唯独女人没死,可却生不如死,火烧坏了她半张脸,熏哑了嗓子,没人再能认出她。她缩在被烧毁的戏院角落里等死,但被几个乞丐发现了,乞丐们带给她食物,但要跟她做那种事情,她不再反抗,这样日复一日,用被火烧过的丑陋身体换来乞丐们的食物,在瓦砾中苟延残喘,直到一年多以后,她终于也死了。不知从哪天开始,女人心中充满了怨恨,这怨恨每一天都在增加,在她死之前变得无比巨大,她恨夺走自己身子的男人,恨那些来劝自己的人,恨自己曾经的情郎,恨那座戏院,甚至恨看戏的观众,恨这世道......
幻象闪过后很快消散,女鬼身上的黑气也终于消失殆尽,它且战且退,不敌之下想要逃跑,结果没跑出多远,陆有德右手凭空掷出一道雷电,裹着桃木剑瞬间插进女鬼的后背,把女鬼钉在一堵断墙上。女鬼发出一声凄厉惨叫,终于也消失了。那道雷电亮如白昼,一闪之后,戏院终于回复了宁静,虽然依旧是断壁残垣,但夜空晴朗、惠风徐徐之下,再也没有了阴森恐怖的气息。
陆有德环顾四周,确定再没有黑影之后,走到断墙边,刚才斩鬼的桃木剑已经断成了几截,一截剑尖还钉在墙上,再看看手中的金印,“五雷敕令”四个大字上已经出现了几道裂纹,其中流转的道意消失无踪。虽然早就料到这种结局,但陆有德仍旧十分懊恼地摇了摇头,最后把金印揣进怀里,虽然不能当法器用了,但好歹还是块金子。接着陆有德又盘腿座下,嘴里开始念念有词,不多时,他身前浮现出几道虚实不定的影子,慢慢显现出人形,好像是刚才一个个黑影里包裹的人,它们纷纷向陆有德拜谢,之后消失,唯独有一个半边脸烧毁的女人留了下来。陆有德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枚符箓,十分慎重地平铺在地上,这符箓有些奇怪,竟然没画完似的,中间留出好大一块空白。只见陆有德手上掐了个法决,嘴里呵斥了几声,那女人便化作一缕阴风,飞入那张符箓中,符箓中间原本空白的部分,很快浮现出一个歪歪扭扭的“鬼”字,竟有几分婀娜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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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终于事了,陆有德走出戏院,正想着下一步要怎么办,毕竟他还有个收徒之约,不能真个不管,但走到门外的时候却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李长发竟然站在门口。
“她......走了吗?”李长发问,醒来以后,那些日子的事情,虽然如梦境一般隔着一层毛玻璃,但很多场景,尤其是跟那女鬼的种种,他隐约还能记起来。
“大人问的,是前些日子和你在一起的女鬼吗?”陆有德问。
李长发点点头,回答道:“她叫程乃英,以前是这个戏院的名角儿,是个有性格的丫头,当年喜欢她的人可不少,我来听了几回戏也看上了她,想娶她做我第......”说着,李长发扒着手指头数了数,“嗯,当时要是娶了,就是小十......”
陆有德不禁吞了口口水,虽然李长发家里十一个老婆的事情他也听说过,但此时听他亲口提起,仍旧咂舌不已。
李长发继续说道:“我当时可追了好一阵子,软的硬的都试过了,甚至打了包票,要是娶了她,以后再也不娶了,但这小妮子就是油盐不进,心心念念着戏院里的小白脸儿,怎么也不肯从我,唉,强扭的瓜不甜,后来也就算了......没想到,两年前戏院一场大火,把人烧死了......不过她本来挺好的一丫头,怎么就变成害人的鬼了呢?”
陆有德想了想,告诉了李长发自己除鬼时看到的幻象,联系起李长发与程乃英的过往,事情经过也并不难猜。这李长发虽然好色,但其实并不无耻,追求女子必定要对方心甘情愿,好过之后也必定会娶回家,要说养十几个老婆可不光是多养十几号人,还得包上她们的父母家人,李长发的钱财也大都花在了这上面。当年他追求程乃英的时候,其他人慑于他的威势,即便有胆子参加竞争的,也不敢胡来,但等有人发现他确实不会再追求这女人之后,便有人动起了歪心思,强行要了女人之后,也引发了那场大火之灾。更巧合的是,大火之后女人没死,是又过了许久后才死去,中间经历不少灾厄,让她的怨恨更加深重。
“她死的时候怀有强烈的怨念,加上这里本就有百十号横死的亡魂不得解脱,便如水入沸油,再遇上一些特殊天时,就可能出现这种情况。”陆有德说道。
听到女人死前的种种经历,李长发又惊又怒,更十分悔恨、十分伤感,甚至流下几滴泪水,但最后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中涌起阵阵怜惜之情。
第二天陆有德和李长发带来几个人,按照幻象里看到的场景,挖开乞丐埋葬程乃英的位置,果然找到一具已经腐烂的尸骨,李长发出钱寻穴制棺,将她好生安葬。
“这女子怨念太深,我还要为她单独诵经七日,不如大人和我一起?她心中应该爱慕大人的,有大人参与,效果更佳。”程乃英下葬后,陆有德与李长发说道。
李长发听后,欣然答允。
七天过后,两人再次来到程乃英坟前,然后取出那张听他们念了七天经的符箓,符箓无火自燃,从中走出一个婀娜女子。女子眼神清澈、神情平静,样貌如曾经一般美丽,她冲陆有德和李长发拜了几拜,最后和那火焰一起消失不见。看着符箓燃烧过后的袅袅青烟,李长发一脸依依不舍,陆有德则面露微笑,一身道袍无风自动,潇洒异常。
“兄弟,咱俩是不是以前见过?”回城的路上,李长发突然盯着陆有德问道,顾、季、李三人本就是旧识,一同发迹于草莽,好多事情互相之间都知道,不过他的神经比季芳达可粗多了,当日季芳达与陆有德见面之后便有察觉,李长发是和陆有德一起待了七天之后才猛然记起这档子事。
“有个道士好像要收顾十良那崽子当徒弟,不会就是你吧?”李长发问道。
顾家宅邸外,悬在空中的顾十良有些郁闷,他觉得自己这两天运气实在差得很,这些日子因为他爹不在,无人管他,所以逃了几天课,今天先生终于忍无可忍,找上门来把他骂了一顿,还威胁说要告诉他爹。而前脚先生刚走,自己又落在了李长发手里。
马路上,李长发拽着顾十良脖子后面的衣服往前走,李长发身长九尺,十分粗壮,往那一站活像头熊,顾十良则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娃娃,被他提在手上,丝毫没有反抗能力。
“李叔你放我下来,你要干嘛啊!”顾十良嘴上虽然嚷嚷得厉害,但心虚得很,他最近闯祸不少,正琢磨着是哪件事情暴露了。
“妈的你小子以为你爹不在没人管得了你了是不是?跟你师父刚见面就把人家弄得尿了裤子!”李长发骂道。
顾十良听得莫名其妙,他还没听说过自己有什么师父,学堂里倒是有个先生,但是也没听说最近被谁整得尿裤子了。他一路被提到李长发家里,见到一个光头,但也没有搞明白到底是什么事情。
陆有德这时也脸色大变、如临大敌,刚才李长发和自己说完之后就气冲冲跑了,然后竟直接带回了这个小魔王。
“快给你师父磕头认错!”李长发拍了拍顾十良的脑袋。
顾十良看看陆有德,觉得有点眼熟,好半天才想起来,是前些天让自己作弄的尿了裤子的人,又瞧瞧李长发,有些不明就里,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变成了自己的师父。
陆有德也打量着顾十良,上次光顾着害怕了,没太看清,现在近前一看,这小子模样长得倒是不赖,生得眉清目秀,有钱人家的孩子养得更是粉嫩白净,只是一双大眼珠子提溜乱转,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叔你搞什么?”顾十良护住脑袋,有些恼火地问道。
“废什么话你,快磕头!”李长发道,他长得像头熊,声音稍微大点就看起来很凶。
顾十良斜眼瞅了瞅两个人,鼻子里哼了一声,“怕了你了,怕了你了,我磕还不行吗?”
只见这小子真的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两手拄在膝盖上,高喊了一声,“师父好,徒弟给你磕头啦!”
没想到这小子真的这么配合,李长发顿时有些狐疑,但见顾十良话音刚落,却被李长发抓住了手臂,一脚踹了出去,再看李长发手上,竟然多了一把手枪。这小子竟然趁着下跪的时候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这让陆有德背脊生寒,冷汗直流,下半身再次有了感觉。
“呸!呸!呸!让小爷给你磕头,下辈子吧!”顾十良被李长发踹飞后一个翻身就站了起来,朝陆有德做了个鬼脸,然后飞快地逃走了。
李长发一脸尴尬地站在原地,解释道:“兄弟你别怕,这小子喜欢摆弄枪械,枪是真的,但子弹却是假的,给他的全都是空包弹,出不了什么事情。”你看,说着顺手朝地上开了一枪,只听砰得一声巨响,地砖上尘土飞扬,留下一个弹孔。
“我操,”李长发迅速卸下弹夹,里面竟然都是实弹,“谁给他的子弹?”
陆有德好不容易才止住的冷汗又淌下来,对收徒之事又打起了退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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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白狼军
最近白狼军闹得很凶,据说在天津、北京、上海、广州等地都发现了他们的踪迹,甚至在武昌还发现了白狼军的“童子先锋队”,不过这些是以讹传讹居多,大部分是为了到袁大总统那里讨赏,故意谎报军情。但顾凤林在他的地盘上却实打实地发现了白狼军的踪迹,据传回来的消息,已经先后过火两次,次次大捷,据说过几日可能就要回来。
因为李长发明了陆有德与顾家父子的事情,就让陆有德一直住在自己家里,好等顾凤林回来。季芳达给了陆有德五百大洋,作为驱邪除鬼的酬劳,那块金锭也没往回要,所以最近陆有德的日子过得颇为舒坦,每日里吃喝不愁,闲来无事还回去那赌场赌钱。他的时运还是一如既往地差,但这几天赌输了之后,赌场却会偷偷塞回一点给他,所以他这五百大洋这次特别经输。
再有两天就过年了,大街上张灯结彩,做买卖的人基本都收了摊,学塾也是最后一天上课,就赌场还开着,陆有德像往常一样去赌钱,但奇怪的是他今天竟然赌赢了几把。大多时候就是别人帮陆有德出老千,他都会莫名其妙输掉,所以直接感动得他老泪纵横。傍晚的时候,怀揣着赢来的几个钱,陆有德心满意足地往回走,却在路上看到李长发穿戴整齐,一脸阴沉,似乎要出门。
“顾十良这崽子跑了!”没等陆有德发问,李长发便一脸丧气地说。
顾十良早上出门上学,午饭没回来吃,接近傍晚了也没有回家,差人去学塾,才知道他今天压根没去。查问一番,几个和他关系最好的孩子闪烁其词,逼问之下才知道,这小子竟然离家出走了!
顾十良这崽子最近整出不少祸事,所以听说他爹快要回来,一直不踏实,特别是李长发故意吓唬他,说等他爹回来就要送他上山当道士。
“当道士不能娶媳妇!”
“当道士十天才能吃一顿饭!”
“当道士要会耍剑、画符,还要念经!”
“当道士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得起,课业比上学堂还要多!”
顾十良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了小伙伴,结果这些小孩子凭着自己的一知半解就七嘴八舌地说开了,虽然不知道真假,但已经把顾十良唬得够呛。
“去去去,我才不当道士呢,这都什么跟什么,”顾十良说,“我决定了,我要离家出走!”
几个娃娃一听就觉得这点子不错,纷纷附和。
他们约定好了时间地点,但等到要出发的时候,除了顾十良,其他人却都没来,事到临头竟然都怂了。顾十良心中郁闷,百无聊赖地在城中逛了半天,最后终于鼓起勇气,决定自己一个人走。
出城后顾十良搭上了一辆牛车,给了车夫两个大洋,让他带自己走出了几十里,之后他又开始步行。顾十良并没有什么目的地,只是不想被找到,走着走着自己也不知道到了哪里。
天慢慢黑下来,山间树影摇曳,再加上现在隆冬时节,顾十良虽然穿得不少,但很快也冻透了,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出城的时候他买了点干粮,但很快就吃完了,现在饿意上涌,把他的英雄气概消耗殆尽,他后悔了。在荒郊野地里,种种无助委屈涌上心头,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以往遇到什么不如意的事情,只要放开来哭,使劲儿撒泼耍赖,事情总能解决,但这次却没有任何人理他。哭了一刻钟后,他终于明白哭没有用处,开始依着自己的模糊记忆,找寻回家的路。
幸运的是,顾十良没走出几步,就看到了几个影影绰绰的光点。有经验的人能瞧出来,那是手电筒的光亮,这种稀罕玩意儿只有部队里有,接着就看到十几个人骑马飞奔而来,将顾十良围在中间。
“我的小祖宗唉,可算找着你了。”来的人是几个当兵的,但说话的人是陆有德。
听说顾十良离家出走,而且理由是不想当道士,这可把陆有德吓坏了。要是这小子有什么闪失,铁定会牵连到自己,所以陆有德主动加入搜寻的队伍,好在老天保佑,总算把人找到了,虚惊一场。
楼主:安六斤  时间:2021-02-06 06:35:00
顾十良被找到后还算配合,没有再哭闹,陆有德便把他抱到自己的马上,一起往回走。现在人找到了,大家心情难免有些放松,谁也没料到,经过一片开阔地带的时候,几声枪声划破黑夜,接着就有人中枪倒地。
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扯着嗓子高喊:“敌袭!敌袭!隐蔽!隐蔽!”但喊起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枪声此起彼伏,战马受惊后的嘶鸣声,人的怒骂声,中枪后的惨叫声,乱七八糟混做一团。混乱中,陆有德和顾十良的马中了一枪,两人被甩下马,好在陆有德把顾十良护在怀里,落地的时候滚了几圈,都没怎么受伤。
对方显然盯上他们有一会儿了,专门等他们走到开阔地后再动手,而且对方火力很强,少说有七八十杆枪,战斗持续了半个钟头,这边十几个人终于都没了动静。黑夜中,对方仍旧十分谨慎,确认不会再有反击后,才小心翼翼地围上来,开始打扫战场。
这些人穿得乱七八糟,用的枪械也五花八门,不知道都是从什么地方凑起来的,一看就不是正规军。但仔细观察,这些人中有不少脚步沉稳,似乎久经沙场,特别是带头打扫战场的几人,动作熟练,显然也不是普通土匪。
因为这边人本来就少,基本上都死透了,所以收拾起来很快,但翻到一匹马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下面大声叫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们跟他们不是一伙儿的!”
刚才混战之时,陆有德护着顾十良躲到了一匹马的尸体下,也算他们福大命大,直到战斗结束都没有被流弹击中。但看到他们找到这里,陆有德担心他们二话不说先给自己一枪,情急之下就带着顾十良跑了出来。
陆有德最近没有扮和尚,头发长出一些,今天出门的时候穿着便服,还带着顾十良这个十岁不到的娃娃,所以看起来就像个普通老百姓。他们两个被人用枪指着,搜过身、确定没有武器后,被送到一个貌似头领的人面前。
“你们是什么人?”那人问道。
“回大人的话,我们师徒是走江湖的阴阳术士。”陆有德小心回答道,同时一只手抓住顾十良的胳膊,把他拉到自己身边,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你们怎么会跟官军在一起?”那人继续问,虽然这两个人和官军待在一起很奇怪,但看样子确实不是官军的人,尤其是还有一个孩子。
“这个,说来有些话长,”陆有德假装叹了口气,脑子里飞快转动,缓缓说道,“我们其实是被他们抓了。前些日子我们听说潼城的官军悬赏找阴阳术士,所以就去了,但事情没办好,还惹恼了大人物,我自知惹下大祸、无法善了,就连夜带徒弟跑了,没想到才跑几里路,就被追出来的官军抓住了。”
那人听后,有些疑惑,继续问:“你们惹了什么人,犯了什么事,需要专门派人出来抓你们?”
陆有德搜肠刮肚编排理由,也幸亏他长年行骗,反应极快,“那个......那个大人物,叫李长发,前些日子鬼上身,在家里扮女人,”陆有德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事情本来没几个人知道,但昨天我喝酒不小心说漏了,今天早上听说有当兵的找我,我见事不对就跑了,结果还是被他们抓到......”
“幸亏遇到各位大人,解救了我们,要不然我们被抓回去,还不知道怎么炮制我们!”
陆有德的话半真半假,就算了解潼城的情况,恐怕一时也不好分辨。而这人听了陆有德的理由,虽然觉得有点荒诞,但这些军阀喜怒无常,会不会因为这点理由就派人连夜出来抓人,也很难说,所以决定先把他们带回去,于是说道:“我们白狼军也是穷苦人出身,要是你们说的是真的,自然不会为难你们。但现在在打仗,我们的行踪不能暴露,所以得麻烦你们跟我走,仗打完了自然会放你们。”
这些人原来是白狼军,陆有德心往下沉,一百个不愿意,特别是还带着一个顾十良,万一暴露了就真的没命了。但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一路跟着这些人,他们翻山越岭,走了大半夜,终于来到了一处山头。
到地方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当地多山多匪,这山头本来也是一处土匪窝,迎着初升的阳光,很容易看清山头上的情景。除了山上原本的房子,山间的空地上都扎满了密密麻麻的帐篷,陆有德粗略算了算,不由得暗暗吃惊,这里少说住了得有两千人。
他们回山后,陆有德和顾十良被扔到了一处地牢里,这里是以前土匪关犯人的地方,条件很差,但在死亡的威胁下,就连顾十良也不敢胡闹。如此过了两天,一个让意想不到的旧识出现在陆有德面前。
“恩人,真的是你啊!”一张有点面熟的脸出现在陆有德面前。
陆有德和顾十良每顿饭都得有人来送,没想到今天送饭的竟然是陆有德的狱友胡麻子!
“你......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儿?”能在这里见到胡麻子,陆有德十分吃惊。
“我加入白狼军啦!”胡麻子回答道,“恩人你怎么来这儿啦?”
陆有德有些警惕,说了先前编好的理由,他与这胡麻子并不十分熟悉,虽然救过他的命,但毕竟人心难测,如果他能认出顾十良,恐怕就有麻烦了。
不过这胡麻子好像真的一心来叙旧的,对顾十良并不感兴趣,问起来这孩子是谁,陆有德便说是在城里新收的徒弟,之后就没再问过。陆有德小心翼翼地和胡麻子攀谈起来,也很快知道了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按照胡麻子的说法,上这条贼船纯是倒霉催的。陆有德那天走后,他也沾光被放了出来,因为想搞点钱过年,就伙同几个地痞去偷一个富户,但被抓了个现行不说,逃跑的时候还把富户家的长工给打死了。几个人一合计,既然沾了人命官司,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上山当土匪。恰巧一个人知道此地有个土匪窝,号称以前有个兄弟就在此落草,可以引荐他们入伙。没想来了之后土匪没见着,却莫名其妙落到了白狼军手里。当时给他们的选择就是要么被打死,要么入伙,所以就莫名其妙成了白狼军。好在这胡麻子看得开,直言现在除了脑袋别到了裤腰带上,其他的都还好,脑袋没了顶多碗大个疤,但死前说不定能拉几个可恶的官军垫背,也他娘的值了。
从胡麻子言语中陆有德也能听出,这家伙并不是很喜欢这里。而之后的几天,胡麻子会隔三差五跑过来看陆有德,顺便和他说说外面的情况。
这么又过了七八天,陆有德突然察觉外面的动静有点大,好像搬家似的,在牢里都能听见外面嘈杂的声音。胡麻子再来的时候,陆有德便问了起来。
“他们是在收拾东西,大部队马上就要去打潼城了!”胡麻子说。
“什么?!他们要打潼城?”陆有德十分吃惊,一来震惊于这伙白狼军的野心,二来他虽然不懂打仗,但确实觉得这里人虽然多,但装备和素质与正规军差很远,打潼城怕是有些勉强。
“是啊,不过城里的部队可厉害得很,这些人怕是不行的,好在听说城里出了一伙革命党,要在白狼军攻城的时候起事,和白狼军里应外合,所以这仗应该有的打。”胡麻子说。
陆有德听后暗暗心惊。
如此又过了两天,部队好像基本走完了,但胡麻子最后没有走,再出现的时候两眼放光。
“恩人,咱们的机会来了!”胡麻子说道。
“什么机会?”陆有德问。
“大部队走了,咱们可以跑了!现在这里只留了不到两百个人,大部分都是我这样打枪打不准的新兵,现在我们要找机会逃跑!你跟我们一起走吧!”胡麻子说,待在这里迟早有一天被拖战场上去,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所以他要趁现在赶紧逃走。
陆有德又惊又喜,问起逃跑计划,原来与胡麻子一起过来的几个人里,真有人认识这里的土匪,而且还知道一条密道,能够直通山下。他们这些日子已经找到了密道所在,就等找机会,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逃出去,但胡麻子觉得就这么自己走了不够义气,便把这消息告知了陆有德。
隔天晚上,胡麻子等人按照计划悄悄换过了站岗放哨的时间和次序,确保他们走的时候没人发现,之后放出了牢房里的陆有德和顾十良,众人一同沿着密道往外爬,终于在天亮之前逃了出去。从地道出去后,他们又一口气跑出三十里,脱离险境后,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陆有德对胡麻子等人自然是千恩万谢,胡麻子等人也都十分豪气,只是简单客气了几句,好像并没有太当回事。因为众人各有想法,同行了不长的一段路后就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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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奇祸
在山上听说白狼军要打潼城,城里还有革命党的内应,陆有德心里就一直有些不安。和胡麻子他们分开后,他就带着顾十良赶紧往潼城方向走,希望能赶得及报个信。
“你生日是哪天?”路上,陆有德突然问起。
这几天和陆有德扮演师徒,顾十良虽然总是一脸老大不愿意,平时一副气鼓鼓的样子,见了人也从不说话,但其实也明白形势、会看眼色,关键的时候没有掉过链子,两个人共了患难,关系多少也有些改善。
“应该是前天吧。”顾十良回答,他一心想回家,也没想过陆有德为什么要问这个。
听了顾十良的回答,陆有德心里咯噔一下,本来就不太好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陆有德大致知道回去的方位和路程,走路的话恐怕得一天一夜,这还得在顾十良能受得了的前提下,所以他们一边往回走,一边想搭个马车牛车什么的。但路上好不容易遇到了,听说是去潼城,都说那边在打仗,坚决不肯去。所以等他们一路跌跌撞撞走回去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夜里。
潼城里有些地方冒着火光,城墙塌了好几处,地上有不少尸体和断肢,似乎经历过一场惨烈的大战,城里不时还有枪声传出来,提醒着他们战斗并未结束。关于进城,陆有德有些抵触,城里还在交火,本来就危险,而且谁占了优势也搞不清楚,但顾十良却犯了倔,坚决要回去找他爹,他虽然对这娃娃观感还不是很好,也不能放任他自己一个人,只好也跟着进了城。
街道上非常混乱,本来人来人往的店铺酒家,有的被砸被拆,有的付之一炬,零星还能看到尸体躺在路边,有当兵的、有平民,还有穿得像乞丐一样的白狼军。
两个人一边躲着枪声,一边往顾十良家的方向摸索,他们其实不知道往哪里走,所以只能先回家,那里是指挥部,遇到自己人的可能性更高。
两个人有夜色掩护,这片区域离交火的地方有些距离,再加上他们一路小心谨慎,没有被人发现。但等到了顾家宅邸,他们大失所望,那里已经被一把火烧毁了,只剩下一片黢黑的断壁残垣,并没有什么人。
正懊丧间,不知道接着该去哪儿,陆有德也越发后悔陪顾十良进城的决定,这时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冲出一个人来,这人穿着军装,手上拿着枪,身上有大片血迹和包扎过的绷带。
那人示意他们赶紧跟自己走,看样子没有恶意,而且顾十良好像认识他,陆有德也只好跟了上去。
三人穿过一处隐蔽的街巷,来到一个小屋里,这小屋看起来不起眼,不容易引起注意,而且视野很好,便于观察,遇到情况也方便逃跑,是个暂时藏身的好地方。
“小良,你这几天去哪儿了?”那人问道,同时看向陆有德,枪口也斜冲着他,露出警惕和询问的神色。
陆有德赶忙举起双手,但不知道怎么三言两语解释自己的身份,只好喊道:“别开枪,自己人,自己人。”
“叔,没事,他跟我一起的,我爹呢?”顾十良说,这人是他爹的一个心腹参谋,看见他就知道他爹肯定在附近。
“旅长去电报房了,专门让我来找你。”那人回答,“我们昨天回城,在城外遇到白狼军伏击,城里的部队要出来支援,背后又杀出一波革命党,乱战了一天一夜,好多部队都打散了,但傍晚好歹进了城。”他简单说了现在的状况。
“旅长要去发电报调部队,让我先来找你,但来的时候发现这里已经被火烧没了,幸亏你不在里面。”那人说起来仍心有余悸,这一天一夜的战斗太惨烈,直到现在顾凤林的部队还没有和季芳达、李长发他们会合,所以他们对城里发生的事情都还不清楚。
枪声就来自电报房方向,交火听起来越来越激烈,现在往那边走过于危险,所以他们只能在这里暂时躲避。约么等了一个钟头,估么着已经过了午夜,外面的枪声终于停了,那人又观察了一阵后才决定带他们出门。
“现在外面还很危险,一会儿出去后你们一定要跟紧我,尽量不要出声,不要乱跑,我让你们停下一定要停下!”那人嘱咐了两人几句。
今天之前,陆有德和顾十良都没见过这种战场上的阵仗,知道不是闹着玩儿的,所以都使劲儿点了点头。
刚刚得到他爹的消息后,顾十良本来松了口气,但后来知道交火就发生在他爹附近,心不由得又紧张起来。
出门后,三人躲躲藏藏、走走停停,用了半个钟头时间,终于到了电报房,但却发现电报房门口横七竖八全是尸体,有几十具之多。他们都穿着军装,可有半数尸体手臂上缠着红色布条,刚才的枪战果然就发生在这里,从战场的情况看,交战的双方竟然都是当兵的。
城里的革命党原本都是顾凤林的部队,装备和素质比白狼军高得多,而且互相都知道套路,知道顾凤林进城之后必然争夺电报房,所以在这里打狙击。虽然看样子革命党一方人都打没了,但顾凤林一方应该也没占到便宜。
看到满地的尸体,顾十良脸上满是震惊和担忧,他们进了电报房,发现里面的尸体竟然更多,这时他也终于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狗日的革命党!”不远处传来顾凤林的咒骂声,但声音有气无力,他倚靠在一面墙上,腹部中枪,血哗哗往外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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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倒在血泊中的父亲,顾十良慌慌张张地冲了过去,见父亲受这么重的伤,他也不知该做些什么,急得哇哇直哭。
顾凤林受伤太重,只剩下一口气,看样子是活不了了,他想安慰安慰儿子,但一张嘴血竟涌了出来,说不出话来。他伸手去给儿子擦眼泪,结果把血水抹到了他脸上,和泪水混在一起,越擦越花,最后他只好停下手上的动作,直到呼吸停止,眼睛逐渐失去神采。
“爹?”顾十良发现他爹不动了,轻轻地叫了一声,见他爹没有反应,就开始尝试着摇晃他,但怎么摇都没用,小小的脑袋里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他爹死了。
“爹,你怎么啦,爹,爹,爹——!”顾十良起初只是小心翼翼地叫着,但叫着叫着情绪开始失控,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待在后面的那个参谋马上冲上来,一把捂住顾凤林的嘴巴。如此哭喊,极有可能把敌人招来。
顾凤林竟然死了,那参谋也变得有些六神无主。他控制住浑身颤抖的顾十良,虽然下一步怎么办没想明白,但眼下继续待在这里肯定太过危险,于是带着顾十良和陆有德往外走,他决定先把这孩子送出城,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再说。
被那参谋抗在肩膀上,顾十良精神有些恍惚,十岁的孩子难以接受父亲在自己眼前死去的现实,他觉得这肯定是一场噩梦,梦醒了之后他爹还会回来。
风渐渐有些狂躁和阴冷,顾十良抬起头,突然看到一个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奇怪事物。
那是一只怪物,一只身长不知几十里的巨大怪物,如乌云一般悬在他们头顶上方。即使是在最可怕的噩梦里,顾十良都没见过这么丑陋恐怖的东西,它形似巨鸟,但本该长鸟头的地方却密密麻麻长了十几个像人一样的脑袋,而虽然每个脑袋上都有一张人脸,本该长头发的地方却又长着羽毛。
“啊——!嚎——!”怪物发出一声巨大的嚎叫,如千万人齐声凄惨呼嚎。
“那是什么?!”顾十良指着天空中的怪物喊道。
“你们看!我爹!”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突然又震惊地发现父亲出现在空中,本该已经死去的父亲竟然被一阵风刮了起来,向天空飞去。
参谋听到顾十良的话,停下来往天上看,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但一旁的陆有德却露出了一脸惊骇。
怪物发出嚎叫后,十几张嘴巴同时开合,每开合一次,便生出一股股飓风,卷起无数人影飞入它十几张如黑洞般的巨口之中,顾凤林最终也消失在其中一个黑洞里。被怪物吸入嘴里的,除了顾凤林,还有很多其他官军,也有白狼军、普通百姓,都是最近死去的人。
怪物足足吸了一刻钟,不知吸进去多少人,方才闭上那些嘴巴,它用力扇了扇翅膀,硕大无朋的身体在空中翻腾了几圈,抖落下无数羽毛。仔细观察,怪物浑身上下几乎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羽毛,而每个脑袋上更都顶有一簇火红冠羽,无论红黑,这些羽毛生得都非常奇特,末端竟有一张人脸,表情悲苦,作张口呼嚎状,刚才怪物奇特的巨大声音好像是羽毛上所有人的齐声呼嚎。而刚才抖落下的那些羽毛一经离体,立即化作一道道人形,在空中四散飘飞,伴随着阵阵鬼哭之声,只是哭声听起来并不阴森恐怖,反而像大刑服满之后的喜极而泣。原本羽毛抖落的地方,此时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长出一茬新羽,所有羽毛的末端也都浮现着一张人脸,仔细看的话,竟都是那些刚才被怪鸟吸入口中的人。
顾十良仰着小脑袋,呆呆地看着天空中奇特诡异的场景,虽然相距极远,他竟能看到怪物羽毛上的那一张张人脸,看到最后,他发现那怪物的冠羽之中,好像有一根隐隐浮现出他父亲顾凤林的模样,登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惧涌上心头。
“怎么......我爹怎么了?我爹为什么被大鸟吃了!?”顾十良惊惧地叫起来,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直觉告诉他,他爹正在经历一件前所未有,甚至比死亡更恐怖的事情。
那参谋没有看到天空中的异象,只是觉得今夜阴云密布、阴风怒号,让他心情分外烦躁。顾十良匪夷所思的言语,倒没有让他太过在意,只当是他受刺激过度,产生了幻觉,扛着他继续往城外走。陆有德也暂时掩饰了震惊之色,虽然与顾十良对视了一眼,但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们离城后一路奔逃,确定不会有追兵后,才在一处相对安全的村镇,找了个旅店住下来。关于接下来怎么办,那参谋的想法是要回去找那晚被打散的部队。虽然仗暂时打输了,但他觉得白狼军是匪军,即便打胜了一场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潼城迟早还回来,特别是季芳达和李长发他们,应该都还活着,顾十良应该跟他一起去找他们。但比起父亲这两个把兄弟,顾十良现在更想去找他姐姐。
他姐姐嫁到了河南,父亲死后,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了。那参谋自然不愿意亲自把顾十良送过去,顾凤林死了,他把顾十良送到安全地方,已经尽了责任,之后他还得考虑自己的前程和去处,而且他要去找部队,带着个孩子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主意,所以就把这件事情委托给了陆有德。陆有德和顾家父子的关系,那参谋这几天和他们住在一起,大致听说了,虽然这些玄玄乎乎的东西很难让人信服,但他已经不愿意多管,给他们多交了几天房钱后,自己先行离开了。
陆有德和顾十良又在这里住了几天,期间顾十良问过那晚的异象,但陆有德却绝口不提,只说自己也不清楚,后来顾十良终于没有再问。

楼主:安六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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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莲蓬鬼话

发表时间:2021-02-05 20:33:12

更新时间:2021-02-06 06:3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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