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九娘是我的姥姥，也是我们那有名的神婆，但凡周边谁家里有个婚丧嫁娶，鬼怪异事，都会请我的姥姥过去给看看，用我们那边人的话说：“关九娘是九尾狐转世，来人间渡劫的。”可事实真是如此吗？下面我要讲述的就是我姥姥关九娘的故事。

第一章雪地弃婴
我的姥姥出生在刚刚解放的中国，那是1950年最冷的日子，鹅毛大雪下了整整一夜，我的太姥爷站在门外焦急的等待着产房里的太姥姥分娩。
一声响亮的啼哭声从产房里传了出来，太姥爷激动的就要冲进产房，却被出来的护士给拦住了。
“急什么，没看到上面写的字吗！”护士有些很不耐烦的瞪了太姥爷一眼，指了指门上“男士禁入”的牌子。
“是个男娃子吧？”太姥爷并不生气，反而带着歉意而又急切的笑看着护士问道。
“女孩！”护士很讨厌的挖了太姥爷一眼。
“女娃子？你没看错吧？怎么还会是女娃子！”太姥爷顿时眼睛一瞪的看着护士质问道。
“哼！”护士似乎见多了太姥爷这种重男轻女的现象，所以也没有理会太姥爷的质问，转身便又走进了产房。
要说那时真不怪太姥爷，毕竟重男轻女的思想已经沿袭了五千年，根深蒂固的扎在了中国人的心里，哪怕是现在很多农村也依然有着重男轻女的现象，更何况那时的太姥爷已经有了八个闺女，我的姥姥，正是他的第九个闺女，他的失望可想而知。
那时的太姥爷以为这次铁定是儿子了，所以提前雇了马车，钱都付了，却没想到又是个丫头片子。到手的钱人家肯定不会退的，而且太姥姥本就身体不好，又生了九个孩子，身子更加虚弱，无奈之下，便只好用马车将太姥姥拉回了家。

“回来了！”
太姥爷的娘脸上洋溢着难以掩藏的笑意，马车拉回来的，铁定是个小子，所以一家人都迎了出来，包括姥姥的那八个姐姐。
“生了？！”老太太赶紧先上前一步问道。
“嗯！”太姥爷闷声点了点头。
“咋还不高兴呢，赶紧把我大孙子抱出来给我看看！”老太太伸着头往马车里瞅着，满眼的渴望与欣喜。
“进屋再说吧。”太姥爷有些含糊的回答了一句，转身撩开了马车帘子没好气的冲着马车里还处在半晕厥状态下的太姥姥呵斥道，“都到家了，还装死呢？赶紧下车吧！”
“这到底是怎么了？孩子呢？”听到太姥爷的呵斥声，老太太察觉到不对，顿时面色紧张起来，拉着太姥爷便问道。
“没了！”太姥爷本来就心烦，再被老太太这么拉着追问，很是不耐烦的回答道。
“什么！没了？！我……”老太太一听太姥爷这么一说，顿时两眼一黑，人便直挺挺的向后倒了下去。
“娘！”太姥爷见到自己的娘倒地，赶紧的上前扶住。
老太太缓了许久才慢慢的上来一口气，“你跟我说实话，娃子到底怎么了？”俗话说母子连心，太姥爷自小便没了爹，是老太太一手拉扯大的，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儿子。
“娘，又是个丫头片子！”太姥爷带着哭腔的看着倒在怀里的娘无奈的说道。
“那娃子呢？”老太太质问道。
“我……我给丢了。”太姥爷低着头痛苦的小声说道。
“啪！”的一声，老太太一个大嘴巴子狠狠的抽在了太姥爷的脸上，打的太姥爷愣住了。
“那是你的骨肉，你说扔就扔了？你还是人吗？！”老太太颤抖的指着太姥爷怒骂道。
“可是娘，咱家都有八个闺女了，要是再多张嘴，我怕也养不活啊。”太姥爷还在给自己找着借口，并抬头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八个闺女，八个丫头虽然听到了自己爹与奶奶的对话内容，但是却都不敢吭一声，她们甚至连哭都不敢，因为她们怕自己也会像姥姥一样被丢弃在这漫天大雪的寒冷黑夜之中。

老太太挣扎着从太姥爷的怀里站了起来，那双三寸的小脚几乎快要支撑不住她那瘦弱的身子，在寒夜的冷风中颤抖着。
“去，把娃给我找回来！”老太太冲着太姥爷带着怒气的命令道。
“娘，这大雪封门的，就算找回来，怕也……”太姥爷话没说全，但是任谁都知道结果是什么。
“娃生出来便是入了咱关家的门，就算死，也得入咱关家的祖林，我为你爹守了一辈子的寡，不能临了让人戳我脊梁骨！你要不去，我自己去找！”老太太说完，便迈着小脚就要往前走。
“娘——”太姥爷用嘶哑的声音喊了一声，但是却也没有上前阻止老太太。
“娘……”太姥姥此时也已经从马车上下来，面色苍白的看着从身边走过的老太太，有些悲痛却又愧疚的喊了一声。
老太太看了眼太姥姥，无奈的摇摇头，不知道是该安慰还是该责备。
其实老太太的内心比谁都矛盾，身为关家的媳妇，她苦苦的为亡夫守着关家，养大儿子，如今最大的渴望就是希望儿媳妇能为关家生个带把的小子传宗接代，自己这辈子也算圆满了，可如今生了九个闺女，却没有一个儿子，这让她无法跟地下的亡夫交代，但是身为女人，她又可怜眼前的儿媳妇，看着她那张比地上的白雪还要惨白的脸，便知道她的身子已经被这九个孩子给掏空了，即便自己刚刚生下的骨肉被丈夫丢弃，但是她却依旧面带愧疚的看着自己，让老太太实在不忍心再去责备她什么。
“娘，我去！我去找！我去把娃找回来！”看着老太太颤抖的身子似乎要被寒风撕裂，太姥爷终于妥协了，他冲到了老太太跟前拉住了老太太。
“要去就赶紧去，要是找不回来，我这张老脸也没法子在这村里活了，你就等着回来给我收尸吧！”他知道儿子是个孝子，便以命威胁的说道。
“不管死活，我都一定给你找回来！”太姥爷赶紧的重重点了点头，快步的冲进了漫天飞雪的黑夜之中。
那时的雪特别大，大到可以将整个天地埋没；那时的夜也特别黑，黑到可以吞噬所有的光。当极致的大雪遇到了极致的黑夜，即便是太姥爷知道扔掉姥姥的地点，他也未必能轻易的寻回姥姥，何况是在飞快的马车上。虽然太姥爷心里也在责怪自己冲动的决定，也渴望自己能寻回一个活着的孩子，但是黑夜与大雪已经告诉了他答案，那个被他在大雪黑夜中从马车上抛弃的孩子已经不可能有生还的希望了。

太姥爷找寻了整整一夜，他身上那件新棉做的棉衣早已被雪水浸透，与他的汗水掺杂在一起，让他烦躁无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从希望变成了失望，又从失望变成了绝望，最后是满满的怨气，怨自己的冲动，怨老太太的执拗，更怨自己媳妇那不争气的肚子，最后他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雪地上，痛哭起来，一个七尺的汉子，若不是极端的无助，怕没人会在这大雪纷飞的黑夜里坐在地上如孩子一般的痛哭。
“咯咯咯……”
就在太姥爷哭的正痛的时候，清脆的笑声突然钻进了太姥爷的耳朵里，吓的太姥爷顿时止住了哭，两眼瞪的溜圆的环顾了一下四周。
“谁？！”太姥爷赶紧质问道。
“咯咯咯……”听到太姥爷的声音，清脆的笑声再一次响起来。
“谁？!”太姥爷急忙的站起身，打了个寒颤的再一次问道。
“咯咯咯……”笑声又响了起来，此时天色已经吐白，加上积雪的反光，周围的物景已经可以模糊的看清了，太姥爷环顾了四周也没发现什么异样，便用力的咳嗽了一声，果然，笑声又响了起来，从微弱的笑声中太姥爷判断出了声音大概的位置，小心的走向了不远处的一个很是突兀的积雪鼓包。
“咳咳……”太姥爷凑近了鼓包，用力的又咳嗽了两声，果然，鼓包内传来了一阵咯咯咯的笑声，却比之前微弱了许多。
太姥爷伸手小心的扒拉开那层鼓起的厚厚积雪，露出了一片他很是熟悉的花布，那是老太太亲手为要出生的孙子绣的包被，也是姥姥的包被。
太姥爷激动的赶紧将积雪扒开，一张被冻的通红的小脸出现在了太姥爷眼前，虽然眼睛还紧紧的闭着，但是却面带着笑容的冲着太姥爷，那一刻，太姥爷那颗已经被现实寒冰冻碎的心彻底的被襁褓中的笑脸给融化了。
太姥爷认为，姥姥能在漫天飞雪的冬夜里活下来，不仅是姥姥命大，也是老天爷给他一次赎罪的机会，所以之后太姥爷对姥姥总是比另外八个闺女要多几分的疼爱，所以姥姥对太姥爷将她丢弃的事并没有半分的怨恨，而是感恩太姥爷能将她寻找回来，给了她第二次的生命。

第二章七姑婆
姥姥名叫关小九，是顺着八个姐姐取的，除了老大关小凤还算是个像样的名字之外，从老二开始便顺着数字取到了姥姥这里，虽然太姥爷跟老太太都对姥姥多几分疼爱，也想着给姥姥取个正式点的名字，但却被太姥姥拒绝了，用太姥姥的话说，女娃子总要嫁人的，早晚也是个外姓人，有个称呼能分清谁是谁就可以了。那时的太姥姥眼里极为不待见自己这个最小的闺女，或许觉得姥姥从太姥爷与老太太那里得到了比其她八个闺女更多的爱，也或许觉得自己没有给关家生个儿子而将罪责怪罪到了姥姥身上，无论什么原因，在姥姥的印象中，自己这个多病的母亲打心眼里讨厌自己，哪怕是临死的时候，她都没有用正眼看过姥姥一眼。
1952年，按照农村年龄的算法，姥姥已经三岁了，除了会笑之外，姥姥一个字都未曾吐过，周边比她小的孩子都能跟大人顶嘴了，而她却连爹娘都不会喊，这让太姥爷跟老太太有些着急，甚至还带着姥姥去了县里的医院检查过，也没查出什么结果，最后只好认为是两年前被大雪冻坏了嗓子，成了哑巴，这让太姥爷更加的自责，也对姥姥更加的疼爱。
1952年的入冬，老太太终于在劳累与饥饿中病倒了，毕竟家里有九个孩子加上一个病恹恹的儿媳妇，根本分担不了这个贫困家庭的沉重负担，对于操劳一辈子的老太太，自然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儿子一个人为这个家拼命，所以也就早贪黑的跟着儿子一起劳作，但是依旧难以填饱家中这十一张嘴，所以自己也是能省一口是一口，如此一来，身子自然受不住，便一病不起了。
太姥爷原本是想要送老太太去医院的，但老太太死活都不去，一是她知道医院看病那是要花好多钱的，老太太舍不得，二则老太太觉得自己根本没病，就是这些日子累着了，身子吃不消，想着休息几日便会好了。太姥爷拗不过老太太，而且自己一天不出工家里便断了粮，所以也就只好妥协。
随着老太太的病越来越重，连床都下不来了，太姥爷这才发觉事情的严重性，便执意要把老太太送去医院，可老太太却依旧执拗，最后太姥爷都跪在她的床头一夜，老太太这才算松口，但是依旧不是去医院，而是让太姥爷先去帮她请个神仙来看看，她依旧觉得自己得的不是病，而是受了什么邪症，先请个神仙过来给自己去去邪，也许就好了，当然，若是还不好，她便顺了太姥爷的意去医院看病。
那时的农村有不少神婆大仙，有没有真本事暂且不论，但是却深受周围人的信任，所以太姥爷听了老太太这么一说，也就没再坚持送老太太去医院，便赶紧去请了当地一位有名的神婆，人称“七姑神婆”，前来给老太太看病。
这七姑婆算起来应该是姥姥的引路人，她的真实身世没人知晓，只知道她曾经是个尼姑，出家与七姑庵，后来为了一个男人还了俗，嫁到了姥姥附近的村子，谁想嫁了男人没几天，男人便被抓了壮丁上了战场，生死未卜，她自己也就变的神叨叨的，嘴里不停的念着大家听不懂的话语，开始大家都以为她疯了，直到村子有个儿子被抓了壮丁的老人去世，眼睛死活不闭，她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默念了几句后那死人竟然将眼睛闭上了，这件事让她一下子出了名，那时她毕竟刚嫁过来没几天，大家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在七姑庵出过家，于是便尊称她为七姑婆。再有一年，她那被抓壮丁的男人竟然活着回来了，虽然断了腿，但那时周边不少村子的人都被抓了壮丁，却只有她男人一个人活着回来了，这件事不由让人又联系到了她的身上，自从她男人回来后，七姑婆便再也不念叨了，大家便传说他男人之所以能从战场上的死人堆里活着回来，那都是七姑婆念咒语保佑的,这件事被乡邻越传越神，最后七姑婆便被传成十里八乡最有名的神婆了。

七姑婆也是太姥爷花钱雇车给拉来的，那日天阴的狠，原本七姑婆是不愿意出门的，后来架不住太姥爷的再三乞求，同时也被太姥爷的孝心感动，这才上了车跟着太姥爷过来了。
七姑婆一进门，天上的雪便落在了她的脚下，七姑婆的脸色一沉便站在了院门口，不再往里走了。
“七姑婆，您赶紧屋里请。”太姥爷小心而恭敬招呼着七姑婆。
“初雪拦门，人走无痕，送我回去吧。”七姑婆也没看太姥爷，而是抬头看了眼天说道。
“您这屋都没进，我娘的病还没瞧呢，咋就要走了！”太姥爷一听七姑婆要走，顿时有些着急的说道。
“人都走了，我还看什么看，你赶紧送我回去！”见到太姥爷跟自己急，七姑婆便知晓他没听懂之前她那句话的意思，便也不再拐外抹角，很是不悦的看着太姥爷说道。
“你是说我娘没了？！”太姥爷一听七姑婆这么一说，顿时两眼瞪的溜圆的看着七姑婆，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赶紧转身往屋里跑，,边跑边哭喊着，“娘啊！儿来晚了！”

“我这还没死呢，你哭丧个啥？”太姥爷人还未进屋，便听到屋里老太太的声音质问道。
太姥爷冲进了屋里，见到姥姥正坐在床上，拉着姥姥的手，似乎在跟姥姥说故事，看着眼圈通红，还带着泪的太姥爷有些气恼的问道：“让你去帮我请个神仙，你请来了吗？”
“娘，我……”此时太姥爷一时语塞，看着坐在床边活生生的老太太，他心里顿时对那个七姑婆产生了怀疑，人明明没死，可七姑婆为何要说人死了，这不是在诅咒老太太吗。太姥爷越想越气，不由脸色沉了下去，转身就要去找七姑婆的麻烦，可一转身，他便看到了一脸阴冷的七姑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坐在床上的老太太。
“七姑……”
“闭嘴！”太姥爷刚想质问七姑婆，却被七姑婆厉声的止住了，接着七姑婆便径直的走到了老太太的床边，伸手要去拉老太太的手，却被老太太慌张的躲开了。
“你是舍不得这个丫头？”七姑婆看了眼满脸笑意的姥姥问向老太太。
“这孩子苦命，只会笑，不会说话，我怕我走了，她也没活路了。”老太太满眼怜爱的看着姥姥说道。
“那你要把她带走吗？”
老太太赶紧摇头。
“既然你不要带她走，那你为啥不愿意走，还拉着她不放呢？”
“我……”老太太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该放手就放手吧，这丫头的命比你想的要好。”七姑婆劝慰着老太太。
“真的？”老太太顿时惊喜的看着七姑婆问道。
“真的！”七姑婆很是认真的点点头，怕老太太不信，又解释到，“这丫头是九尾狐的命，来人间渡劫的，渡了这一世，她就圆满了，你放心吧。”
老太太听了七姑婆的话，顿时面带笑容的看着姥姥，“这我就放心了。”然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随着老太太闭上眼，她拉住姥姥的手也慢慢的松开了，就在老太太的手脱离姥姥的小手一刹那，原本还满脸笑意的姥姥突然脸色一沉，顿时放声大哭起来，“奶奶……”这是姥姥在人世间喊出的第一句话，也是她送走的第一个亲人。

@大禹劈山 2021-02-16 11:47:45
辛苦了 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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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支持！下午三点继续更新！今天四章走起！

第三章 小九挑灯
老太太虽然守了半辈子寡，但在村里的名声与为人都让人敬重，所以她的葬礼左邻右舍的也都愿意过来搭把手，毕竟那时大家的条件都不好，而姥姥家因为只有太姥爷一个壮劳力日子过的更困难，还好大家愿意帮衬点，这才算是给老太太打了一口好棺木，办了一场还算说得过去的葬礼。
按照当地的习俗，老人去世，是要长孙给挑灯引路的，可关家生了九个姑娘，就是没有个孙子，这让大家都为难起来，其实按常规做法是可以同姓门人有孙子辈的也是可以帮着挑灯，可村子里有人嚼舌根子，说是太姥爷这门是要绝后的主，谁要给老太太挑灯引路，以后也要生不出儿子来，虽然只是农村那些长舌妇人的闲言碎语，但是谁也不敢去冒险，所以一时间也找不出个孙子辈的人愿意来给老太太挑灯引路了。
没人挑灯引路，老太太就没办法入关家祖林，虽然太姥爷心急如焚，但却也没有丝毫的办法，毕竟那时传宗接代的观念根深蒂固的扎在了人的骨髓里，他同样也是这种观念的追随者，要不也不会连生九个孩子。
老太太的灵堂摆了六天，村里的那些长辈也讨论了六天，却依旧没什么结果。
第六天的夜里，太姥爷穿着孝子服趴在老太太的棺木前合眼眯着，这几日他也是累的够呛，不光身体，心里也备受折磨，老太太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要是因为没有孙子挑灯引路入不了关家的祖林，没法跟自己的爹合葬，这不光是他不孝的问题了，以后他在这村子恐怕再也抬不起头来做人了，所以太姥爷头都磕破了，好话也说尽了，但是依旧没人愿意让自己家的男娃给老太太挑灯引路，可太姥爷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娘葬在祖林之外，所以就这么干耗着。
就在守灵的人都睡熟的时候，老太太棺材前的长明灯突然被人挑了起来，然后走到了太姥爷的跟前。
“爹，我来给奶奶挑灯。”

其实太姥爷也是困的迷迷瞪瞪的没听清话语，只是觉得面前的光突然亮起来，便睁开眼，一看老太太的长明灯就在眼前，吓得他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
“爹，我来给奶奶挑灯。”姥姥挑着老太太的长明灯一脸正经的看着太姥爷说道。
“你这丫头是不是疯了，赶紧把你奶奶的长明灯放下！”太姥爷哪里敢同意姥姥的说法。
“是奶奶告诉我的，让我给她挑灯引路。”姥姥并没有听从太姥爷的话，而是很认真的用稚嫩的口吻说道。
“你这孩子！”太姥爷赶紧上前拉住了姥姥，要从她手里夺回长明灯。
姥姥的小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太姥爷夺了许久也未曾夺过去，反而惊醒了周围跟着太姥爷一起守灵的同村门人。
“这是……”一见到姥姥手里挑着老太太的长明灯，大家顿时露出了吃惊之色。
“关长生，你这是要坏咱们老祖宗的规矩？”有人很是不悦看着太姥爷问道。
“我……”太姥爷还想解释，但是周围人那里会给他解释的机会。
“让个女娃子挑灯，你也真想得出来。”
“生不出儿子那是你自己没这个命，你别害我们跟你一样都绝了后！”有人跟着厉声呵斥道。
……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的数落着太姥爷，而且越说越难听，以为姥姥挑灯是太姥爷的主意。

“啪！”的一声脆响，太姥爷一巴掌打在了姥姥的脸上，顿时五个血指印便出现在姥姥稚嫩的脸上。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听话啊！赶紧把灯给我放下！”太姥爷几乎带着哭腔的冲着姥姥吼道。
太姥爷这一巴掌让周围的人都闭上了嘴，大家也都用眼睛盯着这对父女。
原本以为姥姥挨了太姥爷这一巴掌会哭，可让大家再一次惊讶的是姥姥不仅没哭，反而冲着众人笑了起来，那张带着血手印的笑脸，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的打心里发寒。
“长生，今日里你若是让这个丫头挑了长明灯，以后咱们村你们家可就待不住了！”一位看上去有些岁数的老人从外面走了进来，看着姥姥挑着长明灯，顿时阴沉脸冲着太姥爷说道。
“二爷，您放心，就算我不让我娘入祖林，我也不能让这丫头挑灯！”见到老头发话了，太姥爷赶紧保证道，紧接着转身再一次冲着姥姥扬起了手，可看到姥姥脸上那五指的血印与那张稚嫩的笑脸，太姥爷再也下不去手了。

“长生，也不是我们这些长辈的不讲情理，可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咱坏不得。”二爷也确实可怜太姥爷，无奈的说道，“要不这样吧，你五爷膝下有六个孙子，我去说说看，让他选一个给你娘挑灯。”
“真的！”太姥爷一听有人能给老太太挑灯，顿时满眼感激的看着二爷。
“但是咱丑话可说在前头，人家挑灯可不能白挑，总要给人一个条件吧？”
“只要能让我娘入祖林跟我爹合葬，啥条件我都答应。”太姥爷终于看到了希望，赶紧点头应允。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现在就去找你五爷说说，你就等着信吧。”说完，二爷又看了眼挑着长明灯的姥姥，摇摇头走了。
二爷的话算让这件事平息了下来，二爷一走，大家也都转身离开了灵堂，毕竟大家对姥姥挑灯这事多有不满，而且刚刚说话上也多有些过分，于情于理也都不愿在灵堂里待着了，便都各自回了家，灵堂里只剩下了太姥爷跟姥姥两人。
太姥爷蹲下身子抱住了姥姥，用手轻轻的摸了摸她脸上的血指印。
“九儿，疼吗？”
姥姥依旧面带笑意的摇摇头。
“别怪爹，是爹无能，爹也没法子……”说着说着，太姥爷的泪水便不自觉的从眼里窜了出来。
“爹，我说的是真的，是奶奶让我挑灯的。”姥姥小声但坚定的说道。
“爹知道。”太姥爷点点头，因为老太太去世的时候太姥爷是见到过的，而且姥姥第一说话也是因为老太太的去世，所以姥姥的话太姥爷信，可只有他信没有用，族人不会信，祖宗的规矩不信，哪怕是老太太活过来亲自当着众人的面让姥姥挑灯，恐怕也没人会答应。

第四章 条件
天刚吐白，二爷便再一次的来到了灵堂，找到了跪在老太太棺材前的太姥爷。
“二爷，事咋样了，五爷答应了没？”太姥爷赶紧起身问道。
“你五爷是答应了，可……”二爷话说一半，脸上顿显为难之色。
“既然五爷答应，您还有啥为难的？”太姥爷不解的看着二爷问道。
“可他提的条件我怕你答应不了。”二爷思索了许久后才缓缓的说道。
“啥条件啊？”
“你五爷说了，让他找个孙子给你娘挑灯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得认下那个孩子当义子，以后你家宅子只能那个孩子继承。”
“不就是挑个灯吗，他怎么还惦记上我的宅子了？！”太姥爷一听二爷这么一说，顿时有些气恼的质问道。
“我也觉得你五爷要求有点过分。”二爷虽然认可了太姥爷的话，可随之话音一转，“但是长生，现在不是你求人家吗？何况你这九个姑娘早晚也都要嫁人的，以后你这宅子不一样没人继承，我倒是觉得你要是能认下一个义子，也就算有儿子了，不光你娘能入祖林，以后你跟你媳妇不也要入祖林的吗？”
“可……”太姥爷还想反驳。
“这事也不着急，你先考虑考虑，过了晌午我再过来，到时给我个准话，你五爷那边我也好给回个话。”
二爷也不想听太姥爷抱怨，起身便离开了，留下了一脸苦相的太姥爷孤零零的站在老太太的棺材前满眼的无助。

“当家的！当家的……”就在太姥爷愣神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太姥姥在灵堂后伸出头叫着太姥爷。
太姥爷赶紧的回过神，很是不悦的瞪了太姥姥一眼，没好气的问道“你这是干啥？”
“二爷的话我都听到了，当家的，你可不能糊涂，五爷这是分明想抢咱的宅子，要是以后咱生了儿，没了宅子，可咋办！”太姥姥也是一脸苦相的看着太姥爷劝说道。
“生，生，你倒是能生个儿子出来，这都九个丫头了，还能生出个啥！”太姥爷本憋着一肚子气，正愁没地方撒，如今太姥姥这么一来，正好全撒在了她的身上。
“都怪我这不争气的肚子！”太姥姥顿时眼泪婆娑的，用手猛打自己的肚子。
“行了！”太姥爷也知道自己的媳妇身子不好，也是心疼，便喝声制止住了太姥姥，“你赶紧走，要是被人看见你来了灵堂，不知道又要在背后嚼什么舌根子呢！”
“那宅子？”太姥姥还在关心着宅子的事。
“我心里有数！”太姥爷也不看太姥姥，再一次跪在了老太太的棺材前，俯身爬了下去。

那时候刚解放，全国土改也刚刚结束，曾经被地主与富农霸占的土地与宅子被分配给了那些常年处在贫困与饥饿状态下的农民，使得大家日子也有了奔头，看到了希望，所以才会敢生这么多的孩子，也能养活这么多的孩子，虽然与富裕相差甚远，但是至少能有口吃的，对于那些解放前处在死亡线上的人已经是极大的幸事了，很多人视宅子与土地如性命一般，如今五爷以挑灯之事要挟太姥爷要让他的孙子继承他家的宅子，所以太姥姥才会过来劝说太姥爷。
晌午的太阳还未到头顶，二爷便进了灵堂，身后还跟着一位老人，与五爷长的有几分相像。
“长生，你五爷过来了。”二爷一进来便冲着跪在棺材前的太姥爷说道。
“二爷，五爷！”听到二爷的话，太姥爷赶紧起身迎上去。
“长生，你也别怪五爷，你爹走的早，解放前大家都困难，谁家也没什么余粮，你们娘俩也受了不少的苦，如今解放了，日子虽然好过了不少，但是这孩子是一窝一窝的生，谁家都有十几张嘴，也都不富裕，但即便如此，你娘的丧事，我们这几家也算出了不少力了吧。你长着良心呢，你自己说说。”五爷看着太姥爷很是严肃的说道。
“是！是！我知道，我娘的事让您跟二爷操了不少心。”太姥爷赶紧满眼感激的点头。
“咱话又说回来了，有些事帮那是情理之中的，谁让咱们都姓关呢，但你娘入祖林的事，真不是五爷不帮你，祖宗的规矩定在那里，你长生没生出个儿子来，说难听点，那时绝了后了，要是让你娘入了祖林，那就是对咱们祖宗的大不敬，祖宗那是怪罪的，你觉得合适吗？”
五爷的话说的极为难听，即便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的扎在了太姥爷的心里，但是此时的太姥爷却只能默默点头，不敢顶一句嘴。

“行了，老五，你话也别说的那么重，咱这不是在想办法吗。”二爷听到五爷的话也是觉得有些过分了，便打断了五爷的话，转脸看向太姥爷，“你五爷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俗话说，话糙理不糙，早上的事你考虑咋样了？你五爷在，你有什么要求就说说。”
“我……”看着这两个村里的长辈一唱一和的似乎吃定了自己，太姥爷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的好。
“我就烦你这吞吞吐吐的样子，娘们唧唧的，怪不得生出个带把的来！”五爷见到太姥爷犹豫，顿时气恼的瞪了一眼数落道。
“行了，你少说两句！”二爷见到五爷嘴不饶人，也有些恼怒，呵斥了一声，再一次问向太姥爷，“你也别有什么心理负担，要是不愿意我们也不勉强，现在你家的地也不少，你赶快选块好地，定个时辰，我招呼人咱们就发丧，把你娘安葬了，今晚可就是头七了，灵堂老摆着也不是个事。”
二爷这话顿时刺激到了太姥爷，毕竟头七是死人还魂的日子，要是再不入土，那灵魂可就不安生了，他赶紧抬头看向二爷，“二爷，我也不是不能答应，就是……”
“就是啥？”
“以后我要是跟我婆娘老了，那孩子能给我们养老送终吗？”太姥爷问出了自己的担忧。
“这你放心，既然都承了你的宅子，肯定是要给你养老送终的。”二爷听了太姥爷的要求，不由乐着说道。
“我不放心。”太姥爷摇摇头的瞥了一眼旁边的五爷。
“你这是不放心我喽？”五爷顿时气恼的质问太姥爷。
太姥爷苦笑了一下，这关五爷的霸道和不讲理那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从他进门跟太姥爷说的那些话便能看的出来，万一哪天他要是不认账，让他孙子承了自己的宅子，再不给自己养老，那他可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那你想咋办？”二爷也清楚太姥爷的担心，便问道。
“我想要政府出面，咱们签字画押立个字据，要是娃给我跟我婆娘养老送终，这宅子就承给他，要是不能，反正这宅子是政府给我的，我也不会留给九个丫头，我就直接还给政府。”
太姥爷这话让二爷跟五爷面色都为难起来。

第五章 七姑庵庵主——玉竹心
太姥爷所提的条件可谓直接将了二爷跟五爷的军，政府出面立字画押，那可就是实打实的收养，根本不是农村平常的简单口头承诺，这孩子以后可就真的归了太姥爷家门了，就算五爷能答应，孩子的父母都很难答应，这政府出面收养的义子在人们的印象中那都是孤儿或者实在养活不了的，如今这孩子父母健全，也都是村里要脸面的人，要是真的被太姥爷这么收养了，恐怕不要说孩子的父母，就是身为爷爷的关五爷恐怕以后在村子里也难抬起头来。
“长生，给你娘挑灯入祖林的事我也是看在你死去的爹跟你二爷的面子上答应的，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现在村里人谁敢让自己的娃给你娘挑灯，你还跟我谈条件了，告诉你，这事我还不答应了！”关五爷气的猛一瞪眼，冲着太姥爷怒声说完，转身就要离开灵堂。
“老五！”二爷想要去拉住关五爷，却被五爷一甩胳膊给甩开了。
“长生，你……”二爷看拉不住五爷，赶紧又看向太姥爷。
“二爷，要是让我用宅子做交换，这事只能这么办。”太姥爷很是坚定的看着二爷说道。
“行！你长生有种！我就看在这关家村里，有谁还敢给你娘挑灯，你就让你娘做个孤魂野鬼吧！”还未走出灵堂的关五爷听闻太姥爷的话，顿时转身怒目的指着太姥爷狠狠的诅咒道。
“是谁这么没规矩，在人家灵堂上大呼小叫的，也不怕遭了报应！”

就在关五爷话音刚落，从灵堂外便传来了一个很是脆亮的女人声，接着便见到七姑婆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看着与她年龄相仿，身着尼袍的尼姑。
“哟！七姑婆来了！”一见到七姑婆，二爷赶紧迎了上去。毕竟七姑婆在这周边是有名的神婆，不要说二爷，就是村长见了也要给几分面子，那会农村人有个小病小灾根本也不愿意去医院，绝大多数也都是去找七姑婆给念经消灾，况且七姑婆也算有真本事的人，她的那些传说也不都是空穴来风，自然更加受人敬重。
七姑婆自然不认识二爷，也没搭理他，瞥了一眼灵堂门口站着的关五爷，便径直走到了太姥爷跟前。
“你家小九呢？”
“在院子里呢，这是灵堂，按祖宗的规矩，不到发丧，女人是进不得的。”太姥爷赶紧说道。
“这么说我们也不该来喽？”听了太姥爷的话，七姑婆不由脸色一沉的问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太姥爷赶紧摇头解释。
“七姑婆莫怪，我是长生的二爷。这孩子嘴笨，不会说话，咱们这确实是这么个规矩，但是您不一样，您是在世菩萨，神仙转世，咱这些凡人的规矩哪里是约束您的，您能来，那是给了我们关家天大的面子了。”二爷赶紧过来帮着解释道。
“行了，赶紧把小九叫过来，我带个人来见她。”七姑婆也不愿意在这闲事上扯太多话，便再一次的看着太姥爷问道。
“行……我去叫小九！”
听了七姑婆的话，太姥爷看了眼七姑婆身后的尼姑，犹豫了一下，但是还是转身走向灵堂后的院子。
太姥爷拉着姥姥的小手从后院走出来的时候，灵堂里已经聚了不少的人，可见七姑婆的到来确实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我跟你说的就是那个丫头。”七姑婆一见姥姥出来，便转头冲着尼姑说道。
尼姑听了七姑婆的话，也笑看着姥姥，起步站到了七姑婆的前面，然后蹲下身子，冲着姥姥招招手，“丫头，过来。”
姥姥也不胆怯，竟然挣开了太姥爷的手，走到了尼姑的跟前，满脸带笑的看着她，昨晚被太姥爷打的血手印还未消去。
“你知道我是谁吗？”尼姑摸了摸姥姥的脸，怜惜的看着姥姥问道。
姥姥点点头。
姥姥的点头让太姥爷极为的吃惊，不要说姥姥，自己也是第一次见这尼姑，姥姥自小到大一直在自己的身边，怎么会认识这个尼姑？太姥爷满眼的疑惑。
“那你知道喊我什么？”尼姑继续问着姥姥。
“师傅！”姥姥稚嫩的回答道。
听闻姥姥的回答，尼姑一把将姥姥揽入怀中，转头冲着七姑婆会心一笑。

“这位是我们七姑庵的庵主，玉竹心师傅。”看到太姥爷满眼的疑惑与担忧，七姑婆赶紧解释道。
听闻七姑婆这么一说，灵堂里的人顿时一阵惊叹，这七姑婆不过是七姑庵还俗出来的，已经被视作神仙下凡了，而眼前这个尼姑竟然是七姑庵的庵主，那不就是活神仙了。
不知谁先跪了下去，接着众人便跟着一起跪了下去，如今神仙都蹲着，凡人哪里还有站着的道理，老太太的灵堂上顿时跪倒一大片，不管是本家还是看热闹的外姓人，都老老实实的跪在了老太太的灵堂上，虽然大家跪的是七姑庵庵主，但是却也让老太太的灵堂第一次有了这么多人的跪拜。
要说这七姑庵的庵主怎么会来到老太太的灵堂，还指明要见姥姥，这要从她做的一场怪梦说起。
七姑庵本就是个佛门清净之地，又是一个尼姑庵，本就不闻世事，若不是七姑婆因为一个男人还了俗，怕是世人没人知道七姑庵的存在。
玉竹心本是七姑婆的师姐，也是七姑庵现任的庵主，本身是个孤儿，自小被上任庵主收养后便一直七姑庵内安心礼佛，虽然七姑婆的还俗让她平添了一丝对人世间的好奇，但是自小的佛理教化，让她很快将那丝好奇心平复掉，继续安心礼佛，直到1950年冬老庵主圆寂，玉竹心便继承了庵主之位，成了新任的七姑庵庵主。
也就在前几日，玉竹心庵主突然做一怪梦，梦见自己光着身子浑身是伤的躺在大雪之中，动弹不得，而她胸前正趴着一只九尾妖狐，似乎是在护住她的心脉为她取暖，以保住她的性命，随后一声惊雷将她惊喜，此时已是深夜，她不由的打了一个寒颤，发现自己禅房的窗户未关，外面早已大雪纷飞，雪从窗外飞进禅房已经让地面落了一层白，她赶紧起身去关窗，却见一只白狐正站在庵院之内的积雪上，用一双透着晶亮的眼睛瞪瞧着自己，她心头一紧，赶紧低头摸了摸胸口，发觉胸口竟然还有一丝余温，再抬头，白狐却消失不见了，这似梦又非梦的感觉让她久久无法静心。
佛语有云“梦为前世未了的因果”，可即便玉竹心佛法参的再透，毕竟还是个凡人，仅仅一场怪梦也无法让她猜透这究竟是何因果，所以玉竹心一夜未眠，虽念了一夜的佛经，但是内心却始终难以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