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1974年夏，我在中国湘西遇见他，他还活得像个人。也不知道本名，一直叫他鹞子。”
我问他后来呢？
他说：“他进了当地的红启山。我问他能不能不去……”
他没说下去。我和他都知道了答案。

鹞子沉默了有近十分钟，他才说：“青山有幸埋忠骨。我这烂皮骨在这儿守忠骨是看得起我。”
“我姓巫，我必须留下来。我活到现在不就为这个吗？”








本文纯属虚构。

tip：1.支锅，盗掘活动负责人

2.鹞子，从古至今，也做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之意。

3.发丘，四派中唯一不忌讳与官方合作的一家。

第一章鹞子

1975年5月24日，中国湘西红启山脚七里瑶寨。

刚过晌午的日头，云墙堵着光，天阴沉沉的。

余洋坐寨口的石板盘手上的核桃，盘心里的算盘。

到这儿的第14天。前两天上就基本准备全了，家伙什儿齐，人手差一个。靠的向导也牢，是寨里数一数二的老猎手，底儿清有谱。天公还作美，几天下来好气象。

可带头的支锅李没动静，也按着他们不作为。要等人，等那个没到的人手。

等鹞子。听也没听过的人号，口气倒是大。从古至今，是活了多大岁数？

到今天，人来了。

今儿午自己一放碗就让喇叭李打发出来接人。照他描述看着还是个二三十的小青年，北边的。

到现在搁这坐大半个钟头，余洋才远远朝见打南边过来人。

一白冲锋衣的小年轻，戴黑口罩，背旅行包。他两手一揣兜四下里张望，散步似的，走走又停停隔会儿要右手扶着树歇。

更像是来旅游的，体力还跟不上。瘦得跟麻杆似的，一时看不出什么过人之处。

这样的人不应当是鹞子。

余洋只一眼就撇开这小年轻。

直到人家到跟前了，余洋也没理会。

“哥们儿，问点事儿成不？”反倒是对方先开的茬，口罩扒到下巴露出挺清俊一张脸，还是个不地道的京片子。

余洋没拒绝的机会。这小年轻说话不喘气，坐余洋对面的石板自顾自得往下问：“这寨里最近有外人来吗？有没有一个姓李的大叔，大嗓门，个挺高，就是眼有点小。”

这形象和支锅李大多对上号。

核桃揣进兜里，余洋没答他话，鹰隼眼盯着他反问：“打哪儿来的？”

那小年轻懒洋洋的，抬手一指南：“可不北边的鹞子岩嘛！”

余洋顺着小年轻指的方位望，南边是本地前几年着山火的林子。

有点门道。该是个掌眼的，也不止是个掌眼的。

余洋站起来掸身上的灰往里走。

“走吧。”

看着倒是好说话，不费事。余洋戴好了口罩跟上他。

俩人前后脚进了瑶寨，一路无话，兜兜绕绕到了向导索那的家门口。

支锅李正倚围栏抽烟。他招来的伙计都在屋里打牌寻消遣。索那昨天一早进山打猎去，估计要到明天才回来。

这人是到了，可不赶时候。

支锅李可不这么想，眼瞅他俩过来一抖烟灰迎上去。他人高马大不生分，拍拍余洋的肩胛骨道一句辛苦了就好声气地叫他回屋歇脚。

剩支锅李和鹞子坐围栏下扯皮。

太阳又出来了，拉俩人影子老长。支锅李叼烟嘴。鹞子叼棒棒糖，半路上剥的，口罩拽下巴那儿。

支锅李心里笑他大姑娘似的，不妨碍他肃着一张黑皮脸打听情况：“咋样？你这一路上有什么发现？”

鹞子正在翻自己的旅行包，腾出闲来应他：“险，比西北险。”

支锅李心里早有一杆秤，听鹞子这么说还是一沉。他闷声抽烟，半响吐口雾换气：“富贵险中求。”

也不定非到这里求。

鹞子不置可否。他掏出塞角落里的文书给支锅李看。

支锅李掂手里翻。相关部门的批准，一通官话。

他还给鹞子：“就你不讲究。这什么来路？”

“正经来路，领导都乐意渔翁得利。顾不上也要捞好，走个形式。”文书被扔回去，鹞子拉上旅行包的拉链。

支锅李打量他：“是这个理。”你也路数不少了。

鹞子没心睬支锅李的话里话，他示意屋里：“你这回找的人啄眼。”

训鹰反被鹰啄眼。赖话。

支锅李不乐意了，提醒他：“你可只见了一个。”

鹞子叼着个棒棒糖话音含糊：“就这个，我好奇你招他做什么。”

支锅李不以为然：“就一个探路的小喽啰。心性倒是狠，只是那点年纪一个半路上道的野货能有多到家的功夫？没价钱，来路清底儿黑，不差这个马前卒。”

小喽啰？小喽啰的志向可不止是马前卒。

天生反骨。

鹞子点点头，不多话。

“成，进屋。给你介绍介绍。”支锅李一根烟到头，按灭烟屁股扔一边的垃圾桶里站起来。他心里有数，但看不上：“这小刺骨头反的可不是咱们。”

话不能说太死。支锅李也不差几句婆妈的提点。

鹞子不吭声，嚼碎了棒棒糖，单手拎旅行包跟支锅李进屋。

围桌8个人，坐边2个人，再算上一进门险些撞上的余洋。11个。

真不少，没一个熟面孔。支锅李说的不错。

旅行包靠墙置，鹞子伫门边没再往里，扫一眼屋里不吭声。

安静如花瓶。

屋里大多人是这么想的，不包括支锅李和余洋。

但不是花瓶。

屋里大多人是这么想的，包括支锅李和余洋。

这年头，不好以貌取人。

围桌的8个人里站起来个三十来岁的断眉寸头，跟支锅李招呼：“这位就是鹞子老弟吧？”

话说的是鹞子。鹞子估摸这人是支锅李雇的这伙人的领头。

支锅李颔首，朝鹞子讲：“这是老断。”

老断脸宽厚，笑的时候一团和气。

鹞子点头：“断哥多关照。”两手一揣兜，整个人没什么精神。

老断浑不在意，摆手道：“叫老断就中。”他转头问支锅李：“那明个，索那回来了我们就进山？我这帮兄弟也歇够本了，别手脚生了。”

支锅李沉吟，瞧鹞子。鹞子刚戴好口罩准备继续装花瓶，注意到支锅李的视线寻思会儿一点头。

支锅李拍板：“成。”

这一番动作放明面上。鹞子依旧没心理审视的眼光，他直打哈欠。

支锅李带他把人认了全就提起他的旅行包送他去留下的那间客房补觉。

在客房里面，支锅李再问鹞子：“咋样？”

鹞子道：“鱼龙混杂，我那话半对半错。”

支锅李按眉心：“按你这目光，那已经不错了。我这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没什么保障在，总归有人来。”

鹞子坐床边想了想，说：“你站这就是个保障。”

支锅李道：“得了吧，你是真保障。”

鹞子又开始打哈欠：“别绕口令了。我就一双手。”

支锅李消了多问的念头：“成，那你歇着。晚上叫你出来吃。”

说着他带上了门，鹞子在屋里问：“打卤面行不？”

支锅李太阳穴跳：“就这事儿你讲究。”

人不能为难自己的胃。鹞子锲而不舍：“可以吗？”

支锅李道：“你赶紧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鹞子老实了。

客房朝阳，暖和，但晃眼。鹞子抬手挡。

怎么就这一双手呢？

他闷得慌，脱了冲锋衣蒙脸上一闭眼。

院里遛弯的余洋过去瞥一眼，人倒床上起不来。

要不是胸腔气动，还以为这人起不来了。

余洋坐墙外晒太阳。摸不透啊。

摸不透就多接触。

晚间的时候余洋去叫鹞子。

开门的时候鹞子人还没清醒，披着冲锋衣探出个脑袋：“有打卤面吗？”

猛然一张小白脸出现在自己眼前，余洋的关注点却在身高。他默默比较了自己和鹞子的身高才发现这人比自己高小半个头。

……这就是北方人吗？

余洋缓神问他：“卤面行不行？”

“可以。”鹞子出来了，又是一幅无精打采的样子，依旧戴着个拉到下巴颏的黑口罩。两手一揣兜，默默随余洋到外厅。

支锅李和老断坐一边打商量，其他人已经端上了饭碗。

不是卤面。是挂面。

鹞子走路没声儿，踱步到厨房一瞧。

哦，还真有卤面。刚出锅的。

他单手端出去，出来后坐余洋边道一声谢没了话。

余洋想是个机会：“没事儿，你是北京的？”

鹞子刚咬下一口面，约莫没想到余洋会问他。喉结一滚直接生咽下来，然后才答：“不是。”

余洋附和：“哦，看你有北京口音就问问。”

鹞子垂头瞧一眼手里的卤面，想想也没什么可避讳的：“之前跟一个师父久了，多少沾点。”

没白干。余洋来了兴致：“一个？还有其他师父吗？”

鹞子顿：“有。学得杂，都算师父。”

余洋知趣，看他模样就不怎么想说。没再多问，只干干地附和：“这样啊。”

鹞子嗯了一声，没下文。他真的饿了，这是今天的第一顿饭。

他吃饭时左手莫名叫余洋看得别扭。拇指和食指撑着碗，剩下三指蜷起来缩回掌心。

余洋一回想，他并不常露自己的左手，更多时候装在兜里。

余洋的视线刚落到自己的左手时，鹞子就发现了，扭头问他：“有事？”

余洋自然而然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道：“没事儿，不好意思哈，别在意。”

鹞子点头。

支锅李适时地过来，他拍鹞子的肩膀又坐他旁边交代：“到时候就看你的了。诶对，看你这回来没带什么家伙。”

鹞子忙于吃饭，字句都吝啬：“旅行包里。”

支锅李怀疑：“那够用？”

鹞子无奈，安抚他：“够用。你想太多了，没那么复杂。”

支锅李不觉得自己想多，只问鹞子：“那有什么要给你准备的吗？”

鹞子不假思索：“干粮。”

支锅李一哽：“还有吗？”

鹞子想了想，补充：“至少一人半的份。”

真是不能以貌取人。饭量还是这么大。

支锅李的太阳穴又开始跳，忍住了到嘴边的“就知道吃”，话轱辘转回轨：“成。那你还有吗？”

鹞子委婉道：“昨晚已经没了。”所以可以让我好好吃完这顿饭吗？

所以吃棒棒糖是为了充饥？余洋想。

才怪。支锅李没好揭鹞子的底。

有装棒棒糖的空间能再装两顿饭。

那头的老断乐了，喊支锅李：“李哥，算啦。叫人家先吃完饭再说事儿吧。”

说得支锅李都有一种罪恶感了。想鹞子的年龄觉出不尊老，瞧鹞子的脸又是不爱幼。这鹞子鸟也就人长得人畜无害。

鹞子和他对视一眼，默默埋头吃。他和支锅李是最后吃完的。

临了余洋收拾碗筷。鹞子本抬脚回屋的步子打了弯，转到厨房。

余洋瞧他进来还以为是没吃饱，问他要吃点什么。

鹞子摇头，径自去洗碗。

一起。

余洋一愣，懂他意思了，心想还赚了。

俩人围个水管洗涮。

余洋熟。鹞子生，但学得快，一会儿效率就上来了。

余洋侃他：“你学手艺也这么快？”

鹞子道：“不是，都不精。”

余洋哦了一声，不信。

这趟下来鹞子满足了他的好奇心。

余洋看清了他的左手。是个发丘。

等碗刷完了，鹞子就脚底抹油地溜了。

余洋抢在他出厨房前道：“早点休息。”

鹞子摆手，偏头道：“晚安。”脚下生风半点没停。

夜里，余洋趴窗口吹风。

他想，鹞子甚至有点那种被保护得太好的傻。

还是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