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冠刚驶进广南县境，常浩然便停止说话。李哲想，常局长也许对村级网有新构想，便也不说话，一边开车，一边继续琢磨姓社姓资的问题。

其实，常浩然此时已经放弃了对工作的思考，正透过车窗兴致勃勃地眺望旷野的春色。

“清明前后插完田”这句新农谚，准确地昭示开阳的季节变化与农事活动进程。一个多月前，北方还是雪花漫天，春天就用它的生命原色打扮开阳大地，渗透于花草树木之中。现在，公路两旁花草姹紫嫣红，坡地上黄豆苗、花生苗、玉米苗、木薯苗、甘蔗苗嫩绿青秀，水田里杂交水稻蓬蓬勃勃直指蓝天。远处，各种颜色摩托车像一叶叶飘荡的小舟，木棉树的花朵犹如无数鲜红火焰，八万大山像一艘庞大威武的航母在大海中游弋，又像一幅硕大无比的水墨画悬挂于天幕。

常浩然不是诗人，也不是游客。他着迷眼前的春光，原因是他在广南工作过三十年，广南是他走向社会，为生存与发展奋斗，同时服务社会的根据地，是他最熟悉、最亲切、最难以忘怀的第二故乡。

哦，左前方不远处不就是他参加“四清”住过的旺山村么！

那年，他十九岁。工作队规定队员在住户家严禁吃鱼、肉、蛋。户主八婶过意不去，叫大儿子牛仔半夜里煮些小鱼、小虾、鸡蛋让他偷着吃。他坚决不肯。八婶噙泪规劝：“常同志，你每月给我三十五斤粮票、九元五角伙食费，而你最多吃到四五元、十来斤米，省下的钱粮归我家。这份情我领，因为你是共产党工作队。共产党为人民！平常，你和我们一样吃白稀粥、红薯粥、木薯粥、芋头饭、萝卜干、头菜干，不吃鱼、肉、蛋。这那里是和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长此以往，你弄出病，我怎么对得起你的确父母？唉，不知哪个不通情理的大官定下这条烂规矩。牛仔你记住，以后每半个月煮一次霄夜给常同志补补身体。”

八婶的话使他两眼噙泪……

哦，右前方不远处不就是他戴“牛鬼蛇神”帽子住过的仁和村么！

那年，他二十一岁，被“造反派”关押、批斗后，遣到仁和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造反派”规定，他每顿饭前必须在毛 像前下跪，并叩头一百次，以示“请罪”。“请罪”也是体罚，但比在单位被挂牌游街、拳打脚踢、“坐直升飞机”、跪柑榄核碎片等等，好受多了。在村子里，他不怕苦和累，就怕人们疏远他。唉，谁愿、谁敢接触“牛鬼蛇神”！殊不知，年方十八、温柔俊秀、善写诗文的小芳却亲近他。一天，在清水塘积肥，小芳对他说：“常大哥，不要难过了。古语云，宁做太平狗，不做乱世人。身处乱世，活着就是成就!”不久，他被遣去“五?七干校”“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离村前，小芳来到他住处，说：“常大哥，我爸是老师，同你一样是‘牛’。我从小放牛、爱牛……我喜欢你。”突然飞来的爱使他又惊又喜，但没有搅乱他的心。他赶紧说：“小芳，我以这种身份娶你简直是罪孽……我有对象，她叫蓝玉，蓝天的蓝，玉石的玉。”小芳捂脸啜泣：“常大哥，你永远是我大哥！”

小芳，我虽是善意，但仍然是欺骗你，对不起……唉，蓝玉姐你在哪里……

光阴飞逝。常浩然在广南服了很长一段苦役，广南也以博大胸怀给了他美好事业和美好家庭等珍贵财富。“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孟子两千年前的哲言不正是昭示常浩然先苦后甜的生活体验么？常浩然服苦役后不久做上官，不也是苍天之意！
常浩然一边遐想，一边哼起电视音乐片《将军的摇篮》主题歌《再见，大别山》：


清风牵衣袖，
一步一回头，
山山岭岭唤我回，
一石一草把我留……

249

老黄冠驶进“县道”后，常浩然看到一辆辆自行车、摩托车颤颤悠悠地从汽车两旁闪过，觉得有点儿危险，连忙提醒李哲放慢点车速。

“常局长，你不要再管村级有线网了，就当不知道。像当年包产到户那样，群众自发干，与领导无关。”李哲放慢车速，说出刚想到的点子。

“我不管，是没有大责任，但会造成大损失。缺乏引导，村级网必然发展缓慢，广大农民什么时候才看到有线电视？另外，村级面广，上头一旦说犯规，脏屁股就难擦了。再说我知道却装不知道，不光彩吧。”常浩然满脸严肃。

“其实，村级网所有权问题只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问题。他妈的，广电部那帮官老爷不知下情，又保守，乱发文件。”李哲将牢骚发到广电系统司令部。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忽视小洞，将引发大洞。村级网牵涉整个思想舆论阵地，绝非小事。平心而论，在改革开放大潮中，面对姓社姓资问题，哪个干部不是不同程度地做官老爷？广电部面向全国，牵涉面大，更要摸着石头过河。”常浩然看一眼前方。“李哲，不要再说什么官老爷这种脏话。”

李哲脸庞发热:“那……现场会不开了？”

“如果单纯为了部署进度，现在不是开现场会的时候。你想，我们局现在即使勉为其难，也可以擦净屁股——无非拿一两百万收购这二十个村级网，使它们变成国有罢了。但全地区有两千多个行政村呀，如果现场会一开，出现几百个村私人建网，麻烦就大了。”

李哲谅呆了：“那……那怎么办？”

“从国民党开始，官场就有政治生命重于肉体生命一说。这种结党之术，我不敢苟同。如果说人生有比肉体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也不是政治，而是良心、良知、正气、正义。为了生存和发展，我屈从官场现实，珍惜所谓的政治生命。我也承认我热衷官场、爱恋官场。但我在官场摸爬滚打半辈子，官场又给我建功立业的平台，我不热衷官场、爱恋官场，难道热衷商场战场、爱恋商场战场？”

“常局长，你不是连夜赶科场那种人。我一直视你为英雄，但你刚才的话也太缺乏英雄气，有的还不像党员说的。”

“我不是英雄。你才是英雄——对越自卫反击战英雄。你与你的战友们用鲜血与生命捍卫祖国的尊严，我未必做得到。因此，我更敬重军人。”

“战争年代的英雄与和平年代的英雄概念不尽相同。战争年代需要用鲜血与生命诠释崇高，和平年代需要用智慧与平凡诠释崇高。”

“我是党员。但我首先是人。是人就该说人话。你知道的，我的为官之道是安全第一！”

“你的为官之道书本上没有，各级领导讲话也没有呀！”

“陈云说过，不惟书，不惟上，只惟实。”

“可是……”

“为官之道何其多也。例如，不能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三年穷知府，十万雪花银；有权不用，过期无效，等等。我的为官之道也许卑微，但它是我总结并愿意坚守的。李哲，你有汽车驾驶证。你应该知道‘平安是司机的人生之本，违章乃司机的肇事之源’这句广告词。司机不该随便违章，丢掉人生之本。干部也不该随便犯错误，自毁前程。当干部的，政治生命不死也是硬道理。”

“你的为官之道我还要琢磨琢磨。但对你的人品、官品，我肃然起敬。”

“别给我戴高帽。”

“实事求是嘛。”

“李哲，改革是一篇永远做不完的大文章。邓公关于摸着石头过河的论述，体现人的主观能动性，体现唯物主义思想与实践精神，是改革最大的方法论，无论对于顶层设计者，还是基层工作者，都十分重要。我们今天去上安镇调研，就是摸着石头过河，寻找安全稳妥的办法。”

李哲扭头看看常浩然：“上安镇如果没有安全稳妥的办法呢？”

常浩然看着不远处的上安镇：“那就兵分多路，深入调研。让你我的两双眼睛、两双耳朵，变成几十双眼晴、几十双耳朵，看得更宽广，听到更多声音。我相信基层的同志们一定会有安全稳妥的办法。”

297

第四章
感恩的心


黄昏，一辆红色嘉陵摩托在山间小道灵巧地行驶。骑车人全神贯注，目不旁鹜。一会儿，摩托驶进平原,骑车人瞥一眼公路确认车少人稀，抓调速器的右手轻轻往后一拧，车速刹时超过六十公里，车轮溅起一溜灰烟。

骑车人身材硕长，头发斑白，头胪像块粗糙的岩石。他就是上安镇广电站老站长梁晓天。

梁晓天心里现在只有女儿姗姗。原来，昨晚姗姗在学校发高烧，老师连夜送她回家。梁晓天与妻子阿娇随即送女儿去镇医院留医。留医花费大，但离高考只有两个月，梁晓天夫妇怎能耽误女儿备战——复习功课！姗姗很执着,一边输液，一边捧读《数学复习大纲》。输液结束，姗姗睡了，梁晓天夫妇一直守护至天亮。清晨，姗姗病情好转。梁晓天对女儿说：“老爸与村干部有约，现在要下乡调试有线电视网，下午再来看你。”阿娇对丈夫说：“晓天，姗姗患病，你今天别下乡了。”姗姗拉住母亲的手说：“爸，我下午出院，你早点回来送我去学校。”梁晓天说好好……

女儿现在病情怎样了？梁晓天恨不得长上翅膀飞到家。

摩托车来到上安镇后拐了两个弯，驶进镇供销社仑库。

仑库第一排东头第一间泥砖房是梁晓天的家。姗姗正坐在门前捧读《数学复习大纲》。看到父亲，她高兴地站起来：“老爸，你真讲信用。”

梁晓天摸摸女儿前额：“好。不发烧了。”

阿娇从房里出来：“吃饭吧晓天。吃完饭送姗姗上学。”

梁晓天从摩托尾厢拿出一捆粉红色的薯状物：“阿娇，你先吃吧。我煲点风姜水给姗姗洗澡驱风寒。这叫西药打头阵，中药作后卫，彻底治感冒。”

送罢姗姗上学校，梁晓天回家便上床睡觉。昨晚未眠，今天又工作一天，他挨上枕头就迷糊起来……

梁晓天从小好学，学习成绩一直在班里名列前茅。被划为地主的父母得到安慰，更觉得对不起孩子，常常面对面叹息：“唉，晓天投错了胎。”晓天高中毕业那年，父母相继去世。父亲弥留时说：“孩子，父母给你取名晓天，是希望你晓得天意难违与天无绝人之路双重道理。你要记住！”母亲在回光返照那一刻说：“晓天，你小时候得先生看过相，先生说你日后有贵人相助。好自为之啊！”

那时，地、富、反、坏、右、走资派等“二十种人”的子女受尽社会歧视，招生、招工、招干、入党、提干等均被排斥，有的甚至遭受变相劳改。梁晓天感到恐怖，高中毕业就离开村子，试图在外谋出路。可是，天下杨梅一样花，处处难留异乡客。他几经挣扎，不得不回村里来。

在村里务农，好年景一个劳动日可以分七八毛钱，坏年景就只有一两张邮票钱（那时一张邮票八分钱）。生活艰辛，梁晓天不觉得最可怕。他最怕天天面对黄土“战天斗地”、“修地球”。没有盼头的日子何时尽？

梁晓天更喜欢读书了。因为读书唤起他憧憬，使他觉得生活还有意义。他特别喜欢读中国的《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岳飞传》、《七侠五义》、《林海雪原》、《青春之歌》，以及苏联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卓娅和舒拉的故事》。书中许多人和事使他感动、钦佩。苏联青年保尔?柯察金说，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该是这样度过的：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临死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梁晓天读后想，是啊，鹰要搏击长空，龙要遨游大海，虎要震撼山林。七尺男儿来世上，就是要干点事！梁晓天还想，他与其他“二十种人”的子女什么时候才可以获得解放？

梁晓天最不喜欢读《红楼梦》。他觉得《红楼梦》里的人，一个个只懂得吃饭睡觉、饮酒喝茶、观草赏花、玩耍取乐，即使些吟诗词，也为了玩耍，庸俗，龌龊！尤其是贾宝玉和林黛玉，两个小屁股才十二三岁，懂什么恋爱！他高中毕业，尚且要硬起头皮才勉强看完《红楼梦》，普通农家子弟有谁看《红楼梦》？他家庭成份高尚且讨厌大观园里成份更高的人和事，家庭成份低的贫下中农子弟看了《红楼梦》还不撕掉它！一次，梁晓天恶作剧地将贾宝玉写成“假宝玉”，将林黛玉写成“淋大浴”，将书中诗句“一把辛酸泪”写成“一把糊涂泪”。

除了看书，梁晓天牢记父母遗训，耐心地等待苍天赐予机会。

那年，广南县高中教导主任林敬业出任上安公社高中校长。不久，林敬业便聘任自己的高材生梁晓天来校代课。梁晓天感谢恩师赐予机会，更加勤勤恳恳、谦恭俭让，甚至用刻意压低的软软糯糯声音说话，很快博得了教职员工好评。

两年后，公社“革委会”在全社范围筛选两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并安排工作。林敬业得知马上推荐梁晓天。“革委会”给林敬业面子，让梁晓天的名字挂在供销社，人到公社打杂。

梁晓天懂得，这种“优惠”已属法外施恩。许多贫下中农子女连公社门槛都没有机会进呢！于是什么活都干，什么气都忍受。一年后，“革委会”确信梁晓天是一个任凭使唤的“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便安排他抄抄写写。又过一年，公社广播站一名职工因男女关系问题被开除，梁晓天的名字挂到了广播站。

这一切已经很遥远……



(这里演戏的多，看戏的少，而且没有导演。我把本章的帖子发完，将不再发了。有兴趣的网友，可步去新浪论坛的读书论坛原创工作室浏览。那里看戏的多一些，热闹些。那里已发帖到第五章了。)

不知过了多久，梁晓天被客厅一阵急速的电话铃声惊醒了。电话是常浩然打来的。常浩然说，他明天来上安探讨解决村级有线电视网姓社姓资的问题。

梁晓天五十八岁，睡眠本不多，听完电话睡意顿失，干脆坐下木沙发，拿起水烟筒吸烟。

姓社姓资问题吓不了梁晓天。他以前长期被划为姓“资”，现在还怕？况且他清楚上级对乡村有线电视网的规定：不得自办节目，不得播放黄色录像，不得转播境外台节目。他未雨绸谬，早就在每个网络动工前以广电站名义与村委会、村民签订“三不准”合同，并报镇政府监督。他把这项措施喻为“抓住塘桩打水——稳稳阵阵”。即使有人搞鬼也扯不到广电站，地区广电局更隔九重天！那么，常局长为什么半夜打电话来？梁晓天一边吸烟，一边皱起眉头想。

阿娇见丈夫没有回房睡觉，也起床来到客厅：“晓天，谁的电话？”

“常局长的。”

“不骗我吧。是不是姗姗又发烧了？”阿娇疑心老师因姗姗病情变化而打电话来。

“你别乱想。常局长明天来检查，我要想些问题。”

“那你再想想。”阿娇拿一件衣服递给丈夫，“晓天，半夜凉，披上外衣。”说完，妩媚一笑回房了。

梁晓天看着妻子的倩影，又一次回溯起难忘的往事：

当年，无论生活如何潦倒，梁晓天心里总有爱的涟漪与爱的巨浪。但涟漪也好，巨浪也罢，只能藏心中。因为他从来没有遇上乐意与他“交流”、懂得与他交流的女性。读高中时，一位相貌、才学俱佳女生主动接触他，但人家“交流”的目的只限于读书。做代课老师时，一个长相欠佳的大龄女教师欣赏他工作勤勤恳恳、说话软软糯糯，但 “交流”的眼神没有一丝温柔。在公社打杂时，女青年一窝蜂地飞来“交流”，得知他家庭成份高又一窝蜂地飞走。梁晓天因此觉得小说里的白茹、林道静、冬妮娅、卓娅永远可爱。尤其是美丽纯情、没有贫富界限的冬妮娅，最终与所爱之人分手，梁晓天仍然觉得她是爱情的代名词。梁晓天甚至想，白茹、林道静、冬妮娅、卓娅，有一人出现在他生活中就好了。

梁晓天想爱、想被爱，但不像某些“二十种人”的子女那样破罐破摔，随便成家。梁晓天懂得有时饥不择食也令人同情，但他不能饥不择食。他牢记父母的临终嘱咐，相信天无绝人之路，相信有贵人相助，决心找不到理想伴侣，宁可终生不娶。

在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阶级斗争的年代，一个被烙上“贱民子女”的标记、随时可以被炒犹鱼的临工，要找到理想伴侣谈何容易。其难度不比上青天，也像穷人坐飞机一样难！

六个媒婆替梁晓天做了十三次媒，对象都一般般，有的甚至很差火。梁晓天接触后不但找不到“交流”的眼神，还被人家嫌弃家庭成份高。一气之下，他亮起了“免战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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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敬业知道梁晓天品行好、聪明能干，迟早有所作为,于是介绍自己小姨的女儿——一个家庭成分同样高、名叫阿娇的女青年与梁晓天相识。阿娇相貌姣好，纯情温柔。梁晓天终于发现了乐意和懂得与他“交流”的异性。于是情不自禁写了第一封情书：


阿娇同志：
伟大领袖毛 教导我们：“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唯物辨证法认为外因是变化的条件，内因是变化的依据。外因通过内因而起作用。鸡蛋因得适当温度而变为鸡子，但温度不能使石头变为鸡子，因为二者的根据是不同的。”我认识你两年了，今天向你说两句实话。第一，我喜欢你。第二，如果你喜欢我，将是我最大的幸福。
毛 又教导我们：“中国人是有骨气的。”所以，我绝不勉强你。
毛 还教导我们：“世间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要抓紧……抓而不紧，等于不抓。”因此，我必须抓紧对你说出心里话，你也必须抓紧对我说出心里话。
最后，让我们共同敬祝毛 万寿无疆！
梁晓天


阿娇看罢信，也以毛泽东思想为指针回复：


梁晓天同志：

最高指示：“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谅解、支援和友谊比什么都重要。”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同心、同喜。

最高指示：“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我们的目的一定要达到。我们的目的一定能够达到。”

敬祝伟大领袖毛 万寿无疆！

阿娇


两封非常岁月里的非常情书为两位作者系紧了鸳鸯结。

几天后，梁晓天、阿娇兴兴冲办了结婚手续。有趣的是，结婚证印着一行红艳艳的“最高指示”：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从家庭成份来说，粱晓天与阿娇婚配乃是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而从年龄来说，粱晓天简直太荣耀了：他已经四十岁，阿娇才二十五！
婚后，梁晓天借钱买衣车给阿娇开车衣铺，并亲自制订时间表：中午成圩（约十一点）开摊，下午散圩（约三点）收摊。阿娇不甘心，说：“老公，我每天最少也要工作八小时呀。现在不挣钱，将来怎么供女儿上大学？”梁晓天笑眯眯地回答：“姗姗读大学用的钱我来安排。”

令阿娇永远不能忘怀的是，梁晓天从结婚第二天起每天早晨给她一个吻。


迄今，梁晓天已坚持“晨吻”制度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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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过得飞快。墙上挂钟指向了两点。阿娇又来到客厅。

“晓天，什么事使你想一夜？”

“姓社姓资问题。”梁晓天本不想把他想什么告诉妻子——阿娇一度也被划为姓“资”，何必让她担忧！但一张嘴说了出来。

“谁姓什么？”阿娇反映不过来。

“常大哥明天要来探讨村级电视网姓社不姓资的问题。”

“又是姓社姓资？”

“过去国民党时刻反共防共，现在共产党时刻反资防资也应该。”

“唉，只要世界清平，生活好过，管他姓社姓资。

“你不懂的。”

“你小心点。”

“怕什么？现在不是‘文革’前，也不是‘文革’时期。”

“那你再想想。”阿娇说完，又返回房间。

春夜静悄悄。惟有墙上的挂钟静不下来，不断地发出滴答滴答响声。

梁晓天忽然有所醒悟：姓社姓资的问题可能出在网络所有权上。对，除了宣传会牵涉姓社姓资，所有权也会牵涉姓社姓资。上安镇搞了五个村级网，其中四个是私人投资，违犯上级规定，还不是姓资不姓社？整个开阳地区如此，常局长扛得住？地委书记也扛不住！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下雨了。梁晓天走到窗前看雨、听雨。

春雨穿越云遮雾嶂降下来，淅淅枥枥洒在土地上、树叶上、瓦片上，声音如磬，如琴，如笛。梁晓天想，春雨也有感恩的心啊。它悄悄地跑到天上转一圈，又静静地回归大地，去留都如诗，如画，清纯，秀美。人不外乎是大千世界过客，同样应该清纯，秀美，同样应该感恩。

梁晓天念初中时看过电影《以革命的名义》。影片中，列宁向前探着身子，右手一挥，说：“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列宁这一形象，给当时只会记住戏、对其余知之甚少的梁晓天留下深刻的印象。尽管列宁主张推翻一切剥削阶级，梁晓天也是剥削阶级后代，但他仍然拥护列宁的语录。他永远忘不了父母，忘不了对他有恩的人。

一股感恩思绪涌上梁晓天心头，常浩然以往对他的帮助像电影般在他眼前放映：
那天，梁晓天揣着一份请示走进广南县广电局。恰巧，时任县委常委、宣传部长的常浩然也来广电局。

“常部长，根据你的指示，我们多次讨论了筹建县有线电视台的问题。大家的意见是，请你叫财政局给广电局全额拨款。”广电局长满脸堆笑。

“常部长，我们几个都五十出头了，不能留下债务给下一届班子。如果没有财政全额拨款，我们不敢干。”三位副局长异口同声。

常浩然眉宇间的“川”字倏地粗大。职能部门干点事非要财政拨款不可？而且是“全额”！

这时，梁晓天挠着头皮走到常浩然面前：“常部长，我们上安镇广播站请示筹建镇有线电视网。”说完，递上报告。

常浩然接过报告看了一会儿：“这些资料是你搞的？”

“是。”

“你希望我做什么？”

“请你疏通银行给贷款。”梁晓天声音软软糯糯，但中气不弱。

“你为什么筹建镇有线电视网？”

“我是临时工。广播站兴建有线电视网才能生存。广播站生存，我才有工作干，有饭吃。同时我想做点事。”

老梁发癫啦，跟宣传部长说话不说说宣传功能、喉舌语言？四个局长想。

常浩然想，梁晓天的年龄与局长们相仿，而现实状况相悖。双方站在不同山头，自然唱不同的歌。局长们个个是饱汉，怎知饿汉饥！他把“报告”还给梁晓天：“梁站长，你晓天晓地，晓民情民意，好。我后天去上安，你等我。”

第三天，常浩然与农行行长、广电局长同车到达上安镇。行长听了梁晓天关于筹建有线电视网的可行性介绍后，高兴地表示同意贷款。三个月后，常浩然再次与农行行长、广电局长来上安镇，给镇有线电视网试播剪彩。

一年后，梁晓天又通过常浩然协调，贷款兴建了全省惟一一幢七层高的镇广电楼。

常浩然任广电局长以后，以梁晓天办成两件大事的意义像运动员“冲出亚洲”为理由，跑省厅请朱昆仑厅长弄来一个“戴帽”指标，再把梁晓天的年龄缩缩水，使他结束了二十多年的临工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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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常浩然现在遇到困难梁晓天岂能袖手旁观。

怀着感恩的心情，梁晓天一边吸烟，一边搜索枯肠，从《三国演义》和《水浒传》里，筛选诸葛亮、周瑜、鲁肃、吴用等谋略家们的计策。

挂钟指向四点。阿娇第三次走进客厅：“晓天，工夫长过命。睡觉！”

梁晓天此时已筛选出化解姓社姓资问题的计策。他笑咪咪地搂着妻子：“好好好，我和你睡个回笼觉。”

天麻麻亮，梁晓天一骨碌爬起床，脸不洗口不嗽便骑上摩托车。

“晓天，吃过早餐再出门啊。”阿娇站在灶前招呼。

“我要找书记镇长。去晚了，他们出了门就影响常局长的大事了。”

梁晓天边说边发动摩托车，“突突突”几声出了门。

幸亏有摩托车，幸亏地熟人熟，梁晓天很快就办完事回家。他饥肠辘辘，但不忙吃早餐，而是来到妻子面前道歉。

阿娇妩媚地扬扬眉：“那你还不补上制度。”

“补！”梁晓天拥抱妻子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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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巫 28楼 2014-09-26 00:41:18
支持，不要TJ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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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第五章
浮生难得半日闲

曹自若的办公室宽敞明亮、装潢简约，墙上挂一幅开阳地区行政区域图和一台格力空调；办公桌一头放两台电话机（红色对内，黑色对外），另一头放文件和信笺，中间放一只玉色的笔筒和一只棕色的墨砚，笔筒里有毛笔、钢笔、铅珠笔；东边竖两个书柜；西边放四张沙发和一张加长茶几，摆成一个“回”字，表明主人喜欢在办公室里会客。

上午，曹自若在办公室连续处理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听取地委组织部汇报。

地委委员、组织部长陆小锋带上常务副部长和干部科长来汇报。常务副部长汇报说，由于孔子健案件涉及一些处级干部，必须对处级干部做调整。说完，双手把方案呈给曹自若。干部科长蒙奇做补充，以孔子健与三名处级干部有“瓜葛”为例，对常务副部长的汇报做了注释。

曹自若看了看方案：“陆部长，此事你先与史副书记商量吧。”

“曹书记，史副分管组织工作。组织部做人事方案，事前请示是他规矩了。”

陆小锋是个“老组织”，历任公社组织干事、组织委员、县委组织部副科长、科长、副部长、部长，地委组织部副部长，常务副部长、组织部长、地委委员。三天前他的确请示过史副书记。史副书记原是省委办公厅处长，与省纪委办公厅副主任尹逸飞同时“空降”开阳，分别挂职地委副书记。史副书记分管组织、人事、统战、工青妇，尹副书记分管纪检、意识形态、农业。陆小锋请示时史副书记说，我对开阳干部还不熟悉，你们组织部看着办吧。陆小锋要的，就是史副书记这句话。

曹自若笑笑：“那……我先说两点不成熟的意见。一、调整工作要推迟。二、调整方案不要专门针对与孔子健有牵连的干部。”

陆小锋的内心与嘴巴都紧张起来：“曹书记，组织部正副部长和干部科正副科长专门讨论过，一致认为调整处级干部不宜迟。否则，对工作很不利。”他把有关人员拖进来，并强调“一致认为”，目的是“施压”。

“要相信大多数干部。开阳的大局不会乱，也乱不了。”曹自若在心里说，队伍是好的，问题是谁带。不动手术也把队伍带好，才算真本领！

陆小锋想，难道曹自若防他做手脚？

常务副部长想，官场上成功的搏奕总是无声无息的。

蒙奇想，陆小峰的方案其实已否定。陆小峰虽是省委常委、组织部长哥们，但曹自若是省委常委兼地委书记，开阳干部任免归他做主。官场表面像《红楼梦》里大观园那样风光明媚，实际上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官场比战场还可怕。战场上常常明刀明枪地干，官场里却背后常常是暗箭嗖嗖。

第二件事，听取地区纪委汇报。

地委委员、地区纪委书记魏言先到，尹逸飞副书记随后来。魏言汇报后，要求增派力量加强案件查处。

曹自若对纪委前段工作很满意，同意增派力量查处案件，随后提出两点意见：一、由纪委牵头，请地委、行署老领导做顾问，交地直机关党委操作，开展政务公开试点；二、纪委迅速转移工作重点，部署各县、各部门建立、健全经济工作制度与财经纪律，抓紧反腐的基础工作。

魏言急了：“曹书记，俗话说除恶务尽。有诗曰，宜将剩勇追穷寇。纪委现在转移工作重点不利反腐败呀！”

曹自若笑笑：“除恶务尽的标准是什么？”

“这……”魏言想不到曹自若会问除恶务尽的标准这种宽泛问题。

曹自若又笑笑：“解决主要矛盾就是务尽。矫枉必须。过正不可。过正坏事。物极必反。宜将剩勇追穷寇，还是穷寇莫追，应视时间、地点、情况而定。开阳刚刚查处一百多名干部，难道马上又查处一批，创世界纪录？”

魏言想，曹自若难道想捂盖子？曹自若的部署难道代表省委林涛书记的意见？

尹逸飞正襟危坐，双手捂茶杯，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曹自若用右手揉揉嘴巴旁像个大括弧的绉纹：“腐败问题与理想教育、信念教育不够有关。干部没有理想，脑子一片空白，肯定出问题。同时，与打击腐败不力有关。一些人贪后无事，其他人就会跟着贪。但是，没有规章制度约束更不行。我并非官官相护，也不是捂盖子——开阳干部我以前一个都不认识。我认为，实行政务公开，健立、健全经济工作制度，健立、健全财经纪律，包括清理各单位小金库，让行政在阳光下运行，才是除恶务尽的办法。这好比农夫关好鸡笼，黄鼠狼就偷不了鸡。”

“曹书记，你的意见对。但中纪委、省纪委工作组还在开阳，我们就转移工作重点影响不好哦。”魏言递给曹自若、尹逸飞555香烟。

“谢谢。”曹自若停顿一下等两人点上香烟。“工作组有工作组任务，地委有地委任务。地委的工作不能跟工作组走。而且我们必须明确，并非查处案件越多，工作成绩越大。更大的成绩应该是潜在的，是通过党风廉政教育，通过建立、健全经济工作制度和建立、健全财经纪律，使干部，特别是处以上干部不想、不敢、不能腐败。这才是最大的成绩。”他叹一口气，“唉，开阳干部不能再出事了！”

“曹书记，政务公开、健立健全经济工作制度、健立健全财经纪律不归纪委管呀。”魏言似乎通了一半。

曹自若又笑笑：“老魏，地委、行署也没有专门机构管这些事啊。事情总得有人管，我请尹副书记和你牵头抓。”

“这……”

尹逸飞依然正襟危坐，双手捂茶杯：“老魏，这些年不少干部打着沟通、变通、理顺等旗号，把许多好的经济制度、财经纪律破坏了。我们必须尽快恢复、建立、健全。这是反腐的基础工作，非常重要。曹书记有令，我和你一起抓。”

魏言转忧为喜：“好。下午我召开纪委、监察局联合办公会研究。尹副书记，你要来坐镇啊。”

尹逸飞点点头。

曹自若笑咪咪：“老魏，不请我？”

魏言乐呵呵说请请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