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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塍的花朝:低唱的小红她嫁给谁了

楼主:须弥山主人  时间:2021-03-17 06:30:18





得知姜夔去世,苏泂赶去临哭。
他见到了姜夔的妻子和十七岁的儿子,悲伤如痴。陪葬的是乐书,琴,砚,以及一幅兰亭。看着妻子和侍妾相持而泣,感觉很不真实,想象着姜夔还能回来待客。那个低唱的小红她已经嫁了,否则她要将马塍的花都哭碎了。
“赖是小红渠已嫁,不然啼碎马塍花。”苏泂如此说。





小红原是范成大家的歌女。
绍熙二年(1191年)冬,大雪,姜夔在石湖范成大的家里研究音乐,自制新声,范成大把玩不已,交给乐工歌女排练,命名为《暗香》《疏影》。除夕辞别,范成大把小红送给了他。
小红跟着姜夔回苕溪,俊男美女,坐船南行。向晚天色阴寒,雁行微茫,两岸枯草如铁丝,墙腰苍苔留着残雪,篙击流冰声音细碎。船从桥下缓缓滑过。
“长桥寂寞春寒放,只有诗人一舸归。”姜夔说,“已拚新年舟上过,倩人和雪洗片衣。”
这座桥初名利往桥,又叫垂虹桥,始建于庆历八年(1048年),已有近一百五十年历史了,东西千余尺,用木万计。湖光海气,荡漾一色,人称三吴绝景。坐在船上,姜夔吹箫,小红低唱,一曲终了,才抬头望了望四向。
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曲终过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十四桥。
后人评论说:风致可想。
苏泂写诗悼姜夔,结尾提及小红,悲啼中隐隐一丝暗香,又让人想起了她的青春低唱。






绍定四年(1231年)去世时,姜夔已七十四岁(姜夔卒年难考,此从陈思)。四十年弹指过,小红已是六十来岁的老太太。
小红何时,嫁给了谁?如今也已无法知晓。
陈思《白石道人年谱》说:“小红嫁年虽不可考,然以石湖相赠之年计之,其嫁当在嘉泰、开禧间。”即1201年到1208年间。
苏泂《到马塍哭尧章》又说:“孺人侍妾相持泣。”这侍妾显然不是小红,陈思认为可能是另一个女孩,名叫阿环,歌也唱得好,也可以伴姜夔的箫声。苏泂《寄尧章》诗写道:“闻似磻溪隐姓名,阿环仍是许飞琼。凉风昨夜惊新雁,想见吹箫又月明。”






姜夔葬于西马塍,陈思认为他晚年的住处接近马塍西界。
认识小红时他三十四岁。五年后搬到杭州,住在张鉴张平甫在东青门(庆春门)的别馆,大火后迁到旅店,又搬到水磨头住,和苏小小、林和靖是邻居,写了十几首《湖上寓居杂咏》。
张鉴与兄张鎡张功甫,是姜夔交情深厚。他们循王张俊后人,以豪奢闻名。张鎡“园池声妓服玩之丽甲天下”。姜夔说张鉴与他情甚骨肉:“念某困踬场屋,至欲输资以拜爵,某辞谢不愿;又欲割锡山之膏腴,以养其山林无用之身。”(《齐东野语》)
多才多艺如姜夔,南宋第一个音乐家,诗词一流,但一生落拓。苏泂也是如此过了一生。他是北宋宰相苏颂的四世孙,陆游的学生。他们都是张平甫的好友。苏泂有一首《张平父逝后寄尧章》诗。“何心更种马塍花,”他说,“我亦此公门下客。”





马塍以花闻名,出钱塘门往西,溜水桥之北,余杭门外。
据说钱王时在此曾养马三万余匹,号“海马”,因此叫马塍。也有个说法,有马雄马武二人住在东西两边,共为园田之塍,故名。
当年余杭门外,飞雪似杨花,是个送别的地方,系舟的地方。如今只剩下马塍路的地名,姜夔的墓早已不留痕迹。清初厉鹗也来找过,没有找到:“酒堪浇白石,墓已没黄垆。”
种花比较轻松些。赵蕃《卖花行》说:“頳肩负薪行,所直不满百。大舸载之来,江头自山积。不如花作稇,先后价增损。身逸得钱多,人宁知务本。”





姜夔曾在马塍西扫帚坞筑了草堂,王炎说他“出郭栽花涉小园,归调琴谱辑诗编”。
马塍是个种花的地方,姜夔种花不过是打个酱油。
画家宋伯仁也住在西马塍,画画梅花,写写诗歌,将一卷诗集起名《西塍集》。有时他去找种花的孙翁聊天:“东风吹雨湿西湖,未许苏堤酒剩酤。试把花翁问花讯,不知花似去年无。”
元朝时,茅山道士张雨也到西马塍打过酱油。他是来看朋友的,喜欢这地方,就住下了,在数十株长松之下造了四楹小楼,叫马塍菌阁,凿口井,种种桂花,读读书。






十里马塍,以河为界,分东西马塍,河埂弯曲似羊角,名叫羊角埂。
马塍土质适宜。《淳佑临安志》说:“东西马塍,在余杭门外,羊角埂之间,土细宜花卉,园人多工于种接,为都城之冠。”
说马塍人“多工于种接,为都城之冠”,是说他们种花的技术很厉害。周密《齐东野语》说:“马塍艺花如艺粟,橐驼之技名天下。”橐驼之技,是种树郭橐驼那样的园艺技术。
毛估估最厉害的技术有三种。





作怪拗造型法。
清朝龚自珍点名批评过江宁、苏州、杭州的病梅,就是此法。
《梦粱录》说:
马塍诸圃,皆植怪松异桧,四时奇花,精巧窠儿,多为龙蟠凤舞、飞禽走兽之状,每日市于都城,好事者多买之,以备观赏也。
宋末仇远获赠一盆苔梅,“有客送苔梅,来自马塍里”,造型做得很讲究:“斜枝巧盘折,的皪数十蕊”“独怜铁石肠,竟作柔绕指”。





人造气候法。
培植出了反季节品种。
周密说,这种奇妙的载花术,“真足以侔造化,通仙灵”。他曾在东西马塍住过很长时间,常听老圃谈论,这反季节种花法是这样的:
凡花之早放者,名曰堂花。其法以纸饰密室,凿地作坎,缏竹置花其上,粪土以牛溲硫黄,尽培溉之法。然后置沸汤于坎中,少候,汤气薰蒸,则扇之以微风,盎然盛春融淑之气,经宿则花放矣。
若牡丹、梅、桃之类无不然,独桂花则反是。盖桂必凉而后放,法当置之石洞岩窦间,暑气不到处,鼓以凉风,养以清气,竟日乃开。
此虽揠而助长,然必适其寒温之性,而后能臻其妙耳。
“堂花”的技术,西汉时就有了。《汉书*召信臣传》说:“太官园种冬生葱韭菜茹,覆以屋庑,昼夜然蕴火,待温气乃生。”召信臣认为这个新技术不自然,有伤于人,请皇帝禁掉,“悉罢之”。到东汉,显然又有人采纳了这个技术,和熹邓太后下诏罢之,以遵守“非其时不食”的古训。
但这技术没有失传。唐朝陈元璹让人在地室“蓄火种蔬”献给唐太宗吃,马屁拍在马脚上,“上恶其谄”,将他免官。王建诗中也说到此法:“内园分得温汤水,二月中旬已进瓜。”
范成大梅谱说:“行都卖花者,争先为奇。冬初所未开,枝置浴室中薫蒸令拆,强名早梅,终琐碎,无香。”这个说法,与周密说的“梅花鼓凉风法”相反,是“春花早放法”。
到清朝,富察敦崇《燕京岁时记》也记了此法。





移花接木法。
就是嫁接技术。
吕午《马城花窠》说:“老子西城住,今逾十载期。栽花成茂树,种柳长高枝。移接从渠巧,夸传到处知。担头挑卖去,一一是趋时。”
此术以前也是有的,北宋陈瓘 《接花》诗说:“色红可使紫,叶单可使千。花小可使大,子少可使繁。天赋有定质,我力能使迁。自矜接花手,可奋造化权。”诗中还说到了反季节栽培:“用智固巧矣,天时可易欤。我欲春采菊,我欲冬赏桃。”
嫁接最成功的似乎是山茶。《淳佑临安志》说:“今东西马塍色品最盛……栽接有一本而十色者,有早开而晚发者,大率变物之性,盗天之气,虽时亦可违矣。它花往往皆然,惟山茶在今为甚。”
董嗣杲《东西马塍》诗说,有个晚霞中锄花的病叟,前身可能是郭橐驼,他的园艺技术夺化工:“接死作生滋夜雨,变红为白借春风。”
清朝赵学敏《风仙谱》提到一种叫黄玉球的凤仙花,有人说是马塍遗种,原是从汴中带来的,他问了马塍的艺花人,已没人晓得了。不过马塍的嫁接高手王森楠告诉他一种培育黄色凤仙的方法:预藏白子于老芋头内,到春末连芋埋到土中,长大就开鹅黄色。赵学敏没试过,不知真假。
到清朝,马塍还是花乡。






张鎡曾条列一年十二个月每月的“赏心乐事”,二月的十一件乐事,就有“马塍看花”。
叶适因赵振文在城北住了两个月,无日不游马塍,邀友一起写诗,他的诗头两句说:“马塍东西花百里,锦云绣雾参差起。”西马塍韩世忠别业梅庄园,有一百三十亩。有梅坡芙蓉堆,以及四时花木。
舒岳祥认为,看花的诀窍是“不到顶巅”,要在盛开之前看,为什么呢?“看花不可见花心,烂漫开时春已老。”
马塍花圃规模如此大,到处是鲜花,以致张芝田看到菜花装作意外,写了首《马塍》诗嘲弄说:“春风自谓专桃李,也有工夫到菜花。”






南宋的杭州是个消费极旺盛的城市。“买笑千金,呼卢百万,”周密说,“日糜金钱,靡有纪极。”六月六日,显应观崔府君诞辰,“都人士女,骈集炷香,已而登舟泛湖,为避暑之游”,时物满目,荔枝杨梅甜瓜紫菱林檎,“而茉莉为最盛,初出之时,其价甚穹,妇人簇戴,多至七插,所直数十券,不过供一饷之娱耳”。所以俞国宝词说“一春常费买花钱”,宋高宗读了也没觉得像“重携残酒”那样寒酸。
以各种园艺新技术培植的花很贵,方岳说:“不论袍紫与鞓红,一朵千金费化工。”花的价格炒高,也是常有的事,唐朝李肇说牡丹昂贵的“一本直数万”。
种花是务农中相对轻省的行当,唐朝即如此,司马扎诗《卖花者》说:“少壮彼何人,种花荒苑外。不知力田苦,却笑耕耘辈。”他总结说:“贵粟不贵花,生人自应泰。”
南宋赵蕃写过多篇《卖花行》,其中也说:“頳肩负薪行,所直不满百。大舸载之来,江头自山积。不如花作稇,先后价增损。身逸得钱多,人宁知务本。”
身逸钱多,理想工作。
东马塍有个种花的白发翁,勤劳俭朴贫穷,他卖“有根花”,价格比较大,没有人来买。西马塍有个少年郎,朝暮嬉戏游手好闲,他卖盆栽“无根花”,价格比较贱,很多人争夺。少年对白发翁说:“同业勿相妒,卖假不卖真,何独是花树。”
这是许棐诗《马塍种花翁》讲的故事。年轻人做鲜花生意,与老年人不同了,思路活,走流量,卖得更好。





卖花有提篮卖,挑担卖,推车卖,摇船卖,还有持盘唱卖,以助闺襜晨妆。
方岳说:“马塍晓雨如尘细,处处筠篮卖牡丹。”张闰说:“担上青红要逐定,车中摇兀也教吟。”赵蕃看到很多人挑着梅花进城,写诗道:“昔人种田不种花,有花只数西湖家。只今西湖属官去,卖花乃亦遍户户。”
马塍卖花只贪早,卖花人过路犹香,卖花声里夕阳斜。





杭州二月十五是花朝节。
——插一句:就是忽然想到花朝节将至,想到每日上下班经过的马塍路,又想到小红低唱我吹箫、赖是小红渠已嫁,于是写了这些文字——
城里人出郊外踏青看花,扑蝶的扑蝶,斗草的斗草。地方长官找来父老聊天,赐酒劝农。明朝田汝成说,其时马塍园丁竞以名花荷担叫鬻,音中律吕。
元朝黄澄、乔吉说卖花声:吟红叫白,嫩红娇紫,巧工夫,攒枝饾蕊,余音软美。谢宗说,如此好听的卖花歌,“谁家不动惜芳心”?
陈著七十一岁时梦见在亡宋旧京杭州听到卖花声,哭得稀里哗啦,作诗记之:“卖花声,卖花声,识得万紫千红名。与花结习夙有分,宛转说出花平生。”卖花不但要叫出花名,还要说着花平生,不知是不是需要编故事。
旅人听见卖花声,容易断肠。明朝吴从先说:“论声之韵者,曰溪声、涧声、竹声、松声、山禽声、幽壑声、芭蕉雨声、落叶声,皆天地之清籁,诗肠之鼓吹也。然销魂之听,当以卖花声为第一。”


楼主:须弥山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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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闲闲书话

发表时间:2021-03-15 03:02:04

更新时间:2021-03-17 06:3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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