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地里庄稼收成不好，村民们估计着冬季要饿肚子了，可是能挖的都挖了，能摘的也摘了，总不能不要命了还像六零年那样去吃观音土，所以家家都勒紧腰带尽量节衣缩食，留给小孩子足够的口粮后大人们都能不吃尽量不吃。果然入冬后不久在地窖里储存的红薯、萝卜很快就吃光了，我家也躲不过如此，父母和大姐很快就面有菜色，那条黄狗更是兼顾不上了，根本没有余粮再拿来喂它，家里已经决定任由它自生自灭了，人都顾不上怎么还能顾得上狗呢？

黄狗也没有名字，母亲说就唤他狗子，难熬的冬季愈发漫长，好像永远也过不完，母亲说到这里我仿佛能想象到晶莹的冰棱垂挂在茅草的屋檐下被凄凉的北风吹得如磨刀般作响的情景，稀稀拉拉的村居在残阳下无精打采地趴在布满冬霜的大地上，没有一个人愿意在外面走动，整个庄子也如同营养不良一样没有了一丝生气。
狗子有十几天没进家门了，母亲唤它也不应，附近找了也寻不着，母亲回忆说觉得可能在某个野沟里饿死了吧，或者是被人逮着去偷偷打了牙祭也未可知， 她回忆到这里眼神略隐忧伤，家里后来也养了很多小狗小猫，但是从来也没听母亲说过记住了哪一个，唯独这个黄狗她每次回忆起来都如在讲谈着一位多年的老友。父亲再被母亲催促去找了几次之后也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索性放弃了安心待在家里节省体力。十冬腊月，天气愈加冷了，某日晨起母亲发现黄狗竟然回来了，趴在门檐下（其实就是一扇小柴扉）抬头望着刚起床的母亲，身上的皮毛被水打湿了还没有完全沥干，黄狗嘴边的地下放着一条大鱼，约莫两斤多重，被低温冻得硬邦邦挺着，鱼体表面结成了小白霜，不知道黄狗已经在门前等了多久，也许是饥饿到已经没有力气吠叫，或者不愿意这么早惊扰了主人的清梦所以在门前默默等着主人开门。

母亲又惊又喜，喜的是狗子过了这么多天竟然自己又回来了，失而复得总是让人感觉很美好，惊的是还带回来了这么大一条鲜鱼，天晓得它在哪里弄的，附近能捕捞的水塘和河沟都被捞的差不多了，真想不出来哪里还能找到这样一条好鱼。也顾不上那么多，家里人当然不会浪费了这么难得的蛋白质，把鱼做熟之后就吃掉了，鱼骨头就倒到狗盆里喂给狗子算是对他完满工作的犒赏，从那以后隔三差五狗子总会叼一条大鱼回来，父亲不信邪，有几次偷偷跟着狗子看它去了哪里，可是总能被狗子发现自己被跟踪，狗子发现父亲在后面就不走了，呆呆望着父亲，一直到父亲执拗不过真的回去了它才偷偷隐去消失。
那个冬季，这个平凡的家庭靠着狗子叼回来的冻鱼过活，一直熬到了春季的谷物接上，没有发生过以前的不幸。
狗子到底是从哪里叼回来的鱼，难道是上天对这个家庭的馈赠，不得而知，黄狗的故事也一直被我母亲反复念叨着...。

这里说的“供销社”大家可能不是太理解，其实老猫也不太理解，但是翻看一下那个时期的历史也不难想见，那时候什么东西都专营，不允许私人买卖做生意，而且商品还要凭借各种盐粮布票才能换取，就是再着急用的东西没有这些东西也是换不来的，所以一些人比如我父亲就做起来这个要饭的买卖。
记得父亲说过有一次为了能进到便宜点的货源跟我二爷一起一人一台架子车从我老家拉到郑州，超过五百里的单程，来回耗时差不多一个月，一路上只吃馒头这种干粮，渴了就就近讨点水或者直接在河沟里舀水喝，最后拉了整整一车东西回来很快就被卖光了。
北方农村出身的朋友们应该很熟悉这种架子车，附上一下图片给大家参考下：

这里引申一则关于狗的故事。
讲的是某地一直是钱粮富庶之地，人们生活殷实，家家都有盈年的余粮，小荒小灾也不至于让这个地方的人饿肚子，所以渐渐地这个地区的人都有了优越感，看不上外来户或者别乡的人，对外面来流浪或者乞讨的人更是嗤之以鼻。岂料天有不测风云，从某年开始此地连着三年大旱三年大水三年土地不毛。
这一连九年的天灾就算是皇帝家也被掏空了，于是原本富裕的乡里在经历数年天灾之后终于变得饿殍满地，尸骨遍野，满目望去尽皆疮痍。

九年过去了，活着的人已经十停去了九停，幸运存活下来的人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罹受到这么大的灾难，有智者提议大家去请土地公，问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心诚则灵，经历过生死的人们都虔诚地磕头跪拜在土地庙前，焚香祷告，万幸真的请来了土地公，土地公对着这群人们缓缓道出了原委：

十年前，观音大士奉如来法旨下界巡视民间疾苦，仙游到此地，化作一个残疾的老妪，背着一个破褡裢步履蹒跚走在村道上，行了很多脚力不觉腹中饥饿，就近来到一家府宅前扣门。
府门前蹲着一条黑狗，眼睛看着观音识别出了真身，便伏地作临听状，不再发出生人靠近时候的犬吠声。家丁出来开门，凡人肉眼凡胎哪能认得上古大仙，出来便不耐烦地打发老妪离去，老妪再三乞求家丁还是不许，这时主人恰巧出门撞见这事，就吩咐家丁去拿几张烙饼出来给老妪，家丁领命进屋不久拿了几张还温热的烙饼给老妪放到褡裢里，老妪称谢退去。那门前的黑狗就跟在观音后面，行了里许也不肯舍弃，到无人处观音现出真身，对黑狗说道：“家主无德不是你的错，你自回去，从今而后此地三年大旱三年大水三年土地不毛，我给你每岁留一穗麦穗保你族类不死，切忌存着善心，勿要仗势欺凌弱小。”

原来这家主人的幼子得了痢疾，久治不愈，便有赤脚医生对家主说了一个偏方，便是将刚出锅的烙饼垫在小孩的尿布下，用烙饼的热气驱除小孩体内的“寒毒”，主人命家丁给观音的烙饼便是从小孩子的尿布下取出来的所以还没有完全散去热量，主人不知眼前的老妪是观音下凡，干了缺德之事亵渎了神灵，害的整个乡里跟着他遭了天灾。

土地公说了整桩案子的来尾，来人们又羞又愧，自那以后开始在乡里的大道上修了粥舍专供来往的赶路人歇脚，又在远处的山上修了观音庙岁岁香火贡品不断，行了那许多善事。渐渐地该地恢复了生机，人丁也开始兴旺起来，又过了很多年逐渐回复到了灾前的光景。

狗非人，莫非真的能看到人眼看不到的事物？

过节了，大家五一都有什么安排吗？有人在看的话我就节中再更两篇，哈哈

巨鳖

小姨是我妈最小的妹妹，家里排行老幺，按理说应该是姥爷最娇的一个闺女可是她却嫁的最远，她家在我们县最东南的那个村子，名叫黄庄，再往南走会过一条河，过了河就是别县的地界了。
小的时候暑假经常去我小姨家里做客，让比我大很多的三个表哥带着我四处游荡耍乐子，因为彼此离得很远所以印象中都是在小姨家住一个暑假我家人才会接我回去，不知道是交通不便大人懒得折腾还是都不愿意男孩在自己家，说来也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只要有机会送到别人家谁还会愿意自己在家养一个混世魔头（哈哈，此处纯属笑话）。记忆里他们那地方很多的野湖和河流，常常都是和表哥们泡在水里一天，等日头不灼人了天空暗下去才晃晃悠悠拖着水淋淋的身子回家。
我们从来不敢等到太阳下山，倒不是因为表哥们怕家里人责备，他们三个可都是敢上天入地的主儿，而是因为他们那边流传着一个灵异的故事，在庄子东南角最大的那片野湖里发生的事儿，也是我稍稍大了一点从小姨嘴里听说的，也记不清几岁的时候了，就知道最初听到这故事的时候夜里做梦常常梦见一只巨大的龟形巨物盘卧在湖底，四肢胡乱拨动作出奇怪的姿势...。

某年年岁不好，从开春天就不下雨，一直持续到了盛夏，田里土地龟裂，种下的庄稼早就枯死了，虽然已经过了饥荒最严重的几年，但是这持续了一整个庄稼季的干旱也着实让庄稼人谷仓里犯了难。到了七月间，庄子上的人都开始为下一季的庄稼发愁，再不来雨这天灾可真是要酿成人祸了，说来也怪，田间地头的大小沟河里都干的能冒烟，唯独黄庄庄子东南角那片最大的野湖底上还有一些郁郁葱葱的水草，说是水草现在也看不到哪怕一眼水，只是平地在坑底长出来一大片这种植物。这种草往年雨水充沛的时候时令性地一到夏天丰水季节就会蔓延的哪片水洼里都是，一簇簇尖尖地抱团冒出水面，直直地冲着天空，只当有风的时候才会在风的吹佛下摆动起来搅起一层层波浪。
大家也没在意这几近干涸的湖底有什么异样，有些鱼鳖虾蟹也老早就在还有水的时候被人捕光了，没有价值自然就不会受人关注，野湖离庄子又远，平素有些打猪草的妇女也不会那么大老远跑这湖底费劲打一筐猪草回去。

日头照样每个晌午高高升起，炽烤着这片黄色的大地，土地裸露着，像极了汉子劳作后躺下的躯体，鼾声如雷一动不动；然而皮肤上却没有汗水汐出，地垄和阡陌纵横铺在他的肩膀和脊梁上，甚至没有一丛野草，让本该强壮的躯干变得那么没有生机。
渐渐的人们家里储存的草垛也快被牲畜吃光了，开始有人去野湖底打猪草，随着打猪草的人越来越多湖底的水草也慢慢秃了起来，人们总不愿意自己的牲畜饿死，都想等着行情好的时候出圈卖掉，那可是家里一年油盐酱醋开支的来源，也是小孩子新年盼望的花衣裳，可是僧多粥少，野湖的水草再深，也经不住一个庄子上的人都去割。于是庄子上的人约定，为了让这最后一点牲畜的口粮做到物尽其用，规定有牲畜的家庭每隔一天可以去打一筐，这样和家里剩余不多的干草配着喂养可以保证牲畜不至于饿死，没有喂牲口的家庭也要轮流“帮着”去打猪草，其实目的也是看管着那些有牲口的人都别破了这个规矩多打了那么一筐两筐，作为“奖励”等荒季过去牲口卖了东家会拿出猪下水送给这些帮着打过猪草的邻里乡亲，大家彼此心照不宣，都尽力地守着这个约定。

如果故事就这么发展下去那也许黄庄的人们真的能等来雨水度过这个荒年，怪事还是发生了，小姨每说到这里就会双手合十作出虔诚的手势，跟我说是井龙王显灵了，让黄庄有了水，我问是下雨了吗，她说没下雨，但是湖洼里和沟河里却涨满了水，她故作神秘的动作和神情甚至让儿时的我感觉又好气又好笑。
小姨说起来，是庄子上有个老实人，家里有婆姨还有一炕头孩子需要喂养，但是老实人去野湖打猪草从来不会多打，庄子上的人都知道他家里头生活紧，甚至好心的村民跟他说你就多打一筐，他也总是不愿意，说不能破了说好的规矩，甚至家里的猪崽饿死了他也只是宽慰自己道：“没事儿，母猪还在，饥荒过去了还能生崽儿”，庄子上甚至都不用让村民跟着监督他。
这天又轮到老实人去打猪草，他到了野湖，像往常一样淅淅索索挥着镰刀，割到一半，突然感觉有风吹来，甚至脸庞有清凉的水滴喷过来，老实人直起腰来往前一看，一片还没有被割到的水草里，齐肩高探出一只巨大的脸，眼睑黑黢黢皱巴巴盖着两只黝黑深邃的瞳孔，直盯盯看着老实人。老实人顿时吓得一把瘫坐在地上，镰刀也握在手里不知如何是好，那两只瞳孔下的脑袋像是装着弹簧一样往前慢慢伸出来，直探到老实人的眼下，两只脸四目相对，不知道是紧张还是距离太近老实人竟一时看不清对面的是什么活物，那张脸看了一会儿仿佛感觉到老实人没有恶意就又缓缓缩了回去，然后一只巨大的磨盘一样的身体开始在草丛里转动，缓慢又铿锵，老实人终于认出了眼前的活物是只巨鳖，四条腿如同四只粗壮的树根撑着上面巨型的身体。巨鳖不知在它刚刚站立起来的位置上卧了多久，身下有一个如同身体大小的深坑，像一个鸟巢一样拥着巨鳖睡在里面，这深坑里面分明有着闪光的湖水在里面。

老实人过了很久才从惊吓中缓过神来，改坐为跪，捣蒜似地对着巨鳖磕头，说自己触动神灵希望不要责怪类似的话，说来也怪，巨鳖的身体随着老实人一次次磕头开始陷到身子底下的“鸟巢”里，身旁的水草里面开始缓缓溢出清冽的水来，随着溢出的水越来越多慢慢漫过了老实人的脚板，小腿，膝盖，这清凉的水分明是从很深的地方，像是很深的井里刚打出来的水，老实人竟然在炎夏被这凉水打了个激灵，随着这个激灵老实人也才知道赶紧往湖岸跑，就听身后水声越来越大也不敢回头，那水声竟像是被风吹起的巨浪一直追着他，直到了湖岸跑出很远他才敢停下来回头，远远望去那野湖竟然已然一马平川了，这野湖是黄庄方圆附近最大的湖，野湖涨满了水周边的大小湖河也自然跟着都满了，黄庄的人天赐一样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水，度过了那个饥荒年。

这个故事虽然是听小姨说的，但是并不是她亲身经历，听她说是在过门之后有了我大表哥，她的婆奶奶给她讲的。小姨说那个巨鳖给井龙王赌井口的神，因为人们办了错事所以惩罚人们才堵住了井口不给人们放水吃，老实人是请水的童子，因为是童子下凡所以天生生的朴实善良，他生在黄庄就是因为上天知道黄庄有此一劫派他来渡这个劫数的，巨鳖被他虔诚的磕头感动了所以才发善心开井放水给人们吃。小姨非常笃定巨鳖的故事是她婆奶奶亲身经历的，用她的话讲就是“俺婆奶奶真见过哩！”，即使不顾我对于“巨鳖出现时只有老实人在场没人能证明”的质疑，小姨说是老实人家里人对她婆奶奶讲的所以她婆奶奶是经历过的，所以就是真事儿，也是因为小姨如此笃定才会让她对我讲起这个故事来显得煞有介事，我也不忍再拆穿她说的话背后的逻辑毛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小时候的我听到后也确实是惊叹不已甚至多出了一丝恐惧，生怕哪天再跟着表哥们去野湖里游泳的时候就会突然有只巨鳖出现在我面前把我给拖到湖底，直到后来长大了才明白也许就是自家大人怕自己孩子不受管束在野湖里玩淹掉了，所以才编出的瞎话。
就在年前我腊月回老家去小姨家看她还故意提到这个事儿，已经颇有老态的小姨还是神情严肃地跟我讲是真的，“俺婆奶奶真见过哩！”。

人作为唯一一种拥有高级思维的生物，习惯于把见到和感受到的事物用自己的思维来逻辑化和解释，但是当某种事物或者现象被自己的思维解释不了的时候人又会倾向于制造一个“精神寄托物”，来尝试用这个“精神寄托物”解释这个假象。远古的人类解释不通为什么会有风雨雷电，所以想象出风婆、龙王、雷公、电母，希腊人理解不了火这种化学反应所以告诉自己是普罗米修斯从天神那里偷来的，天上的星星是死去人的眼睛，沙漠里的石笋被风侵蚀发出的声音被认为是迷途亡魂的呼喊，秃鹫和藏鹰会带着已故人的亡魂升天，人们让这些具象化的寄托物来刻意解释某种自然或不自然的现象，并且对此深信不疑。

说到我小姨的事儿让我想起来很多年前我老家发生的一个趣事，与本帖主题无关，各位看官可以当个笑话听听。
老猫老家是某中部省份农村的，家乡老一辈人受教育程度不高所以普遍比较愚昧，喜欢把捕风捉影的东西加上自己的笔墨极力渲染，营造出一种“我亲眼所见”、“我亲身经历的”情境让你不得不相信，或者说听众追捧和迎合说者的行为让说者感到满足甚至高潮迭起，一时间从者甚众反过来会反推说者更加对此乐此不疲。甚至有一个盛况——许多小孩甚至成年人围着一个老头老爷爷听他讲与自己其实没半毛钱关系的故事，无数个艳阳高起的晌午在一阵阵“哦~~”“哇喔~~”“我日~~”的惊叹中变成了黄昏，一岁岁如水的光阴在老头们骄傲昂起的额头上流逝和轮回。君不见，从前农村很多屋角的青石砖被倚靠听故事的粗布棉袄磨平，农闲时节立起来的磨盘被古铜的烟嘴敲击出一个个黝黑的烟坑；亦或是某个外地回来的人讲很多“自己的”经历也能让很多坐井之蛙感到惊颤或狂喜。凡此种种也真算是啧啧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