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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穿越中国》【第二十一章】

楼主:江右浪  时间:2021-04-09 03:43:51
第二十一章

【仲夏日记】

2007年8月3日,星期五,温州,雨。

继续在温州修整。
雨很大,一直没停过。
我们睡到快中午才醒来。我依偎在天黎的怀里说,下雨天睡懒觉是最惬意最幸福的事情。他问,还有更惬意更幸福的事情吗?
哼,当然!现在?白天?
谁规定白天不行?
的确没人规定。你个馋猫!
我们在床上做爱,听着窗外大雨滂沱,听凭屋外大雨滂沱,听由世界大雨滂沱。

晚饭时,我们在餐厅里看见进来了几个藏族人,穿着藏族服饰,有说有笑的。其中有一个人长得有点像达杰。
我盯着看了半天。
天黎发现了。

你是不是觉得那个人像达杰?
是的。
在汉人眼里,藏族人都长得差不多,就跟我们看老外都差不多长相一样。
才不是呢。我倒觉得这个人是在他们的神派来提醒我们:别忘了达杰。
你想多了。
但愿。

我们心事重重地吃了一顿饭。
那几位藏族人一直在那儿有说有笑,包括那个长得像达杰的人。

**********************************************************************************************

仲天黎心心念念地等着仲夏回京的消息,可等了三天,杳无音讯。周六,他陪晶晶上琴课时,终于忍不住,短信问了仲夏,过了一会儿,收到回复,“已回”。
仲天黎的心先是凉了半截:就两个字!而且都已经回京了,竟然没告诉自己,说明真的不想联系了。
他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能见一面吗?”
仲夏很快回复了,“还是别见了。你先处理好你的事情吧。”
他还不死心,“然后呢?”
“那就问‘然后’吧。”
“我无论如何要见你一面,之后,咱再说,行吗?”
“不行!”
如此决绝,是仲天黎所没有料到的。这是他一两年来遇到的第二起跟他“决绝”的女人。女人难道都这么善变吗?她们似乎比男人更狠啊!
我这是怎么了?犯了什么冲吗?
他知道再纠缠也没有意义,便写了一句话发给了仲夏:这世界真的有这么残酷吗:一个鲜活的东西几秒钟就能变成化石?
仲夏没有回复。
仲天黎看着手里的手机。他恨死这个玩意了。如果没有手机,则不能这般方便地说决定就决定,说发出决定就发出决定,打电话或者发电报或者写信或者送口信,都会有一个延迟的过程,更多的时候是可以面谈,于是很多决定会在这个过程中发生改变乃至发生逆转。可是,手机把这一切都给毁了。应该把发明手机的那个家伙千刀万剐!或许,还应该把发明爱情和婚姻的那个家伙也千刀万剐,人类就不会有这么多痛苦。
晶晶下课后,他懵懵懂懂地开车带她回家,懵懵懂懂地吃完晚饭,懵懵懂懂地回到房间里发呆。
周一下午,仲天黎强打着精神去学校给学生上课。下课后,他经过校园往外走,学生情侣们手挽着手从他身旁经过,女生们都小鸟依人状,男生们都护花骑士状,这情景触动了他:仲夏,是不是一定要让自己去完成她所说的“男人需要处理的事情”,然后才能继续呢?
他停下脚步,在一个椅子上坐了下来,认真考量起这个问题。
清理来清理去,他最终认为,所有这些问题只有一个起始点或终结点,这便是陈讷!
然后呢?他问自己。你要去找他质问吗?那些设局,那些照片,都是你干的!这当然不会有结果。于是,你要去找他决斗吗,以一洗所有耻辱和委屈?
欧洲人的决斗,还真是一个挺科学的玩法。仲天黎恨不得现在便提剑而去。
仲夏还提到的一件事情便是达杰!是的,这个也得落实。
他拨通了达杰的电话,这家伙又说他还没回京。仲天黎有点生气了,“啥时候回?”
“抱歉啊仲老师,确实忙。月底吧。”
“OK,我可记好了,到时候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仲老师!”
一个无能的君王,治理不好他的国家,权力摇摇欲坠时,他最便捷也是最后的手段,便是为他治下的国家和民众找一个敌人(哪怕是假想敌)来转移矛盾,甚至不惜开战,希冀这样一支强心针能帮他渡过难关。
我便是这么一个君王吗?
他自嘲着。但这自嘲丝毫没有妨碍陈讷这颗“梁子”的种粒在他心中快速地发芽、生长。


仲夏其实也没好过到哪里去。
仲天黎联系了她的第二天,周日,她来到门头沟找艾知爱,没带凯凯。中午和晚上,姐俩连喝了两顿大酒,临了,仲夏终于绷不住,抱着艾知爱痛哭起来。
艾知爱拥着她,“瞧瞧,自己放不下,又何苦放狠话呀!”
良久,仲夏说,“与其说我是因为最终可能失去他而难受,不如说我是为心疼他而难受。”
“此话怎讲?”
“他现在里外不是人!”
“那你还接着捅他一刀!想考验他?”
“也可以这么说。不是要考验他的感情,是考验他的性情。”
“你不怕最后假戏真做,回不了头?”
“真如此的话,便是缘分还没到。”
艾知爱怪异地看着她。
仲夏说,“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妹子,有一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 艾知爱自己喝了一口酒。
“你说。咱俩说什么都没问题。”
“我是这么觉得的啊:你跟仲天黎,其实不是一路人。——当然,这并不会妨碍你们爱得死去活来,也不会妨碍你们将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讲来听听。”仲夏也自己喝了一口酒。
“你呢,跟我一样,是山野之人,通俗说,就是老百姓。仲天黎,是所谓的精英阶层,建制内的。他在这样的家庭长大,他的家庭和他的氛围,一定会把他培养成这样的人,事实上,他也成为了这样的人。这一类人,总觉得自己有理想有抱负,世界啊、国家啊,是他们主宰的,而我们,只想把小日子过好。”
仲夏回味着艾知爱的话,“不无道理。不过仲天黎也不是一生下来便是你说的精英阶层,他十一岁之前,跟咱们一样。童年的记忆和经历,往往很难从一个人的人生中消解,即便后来他改变了轨迹。这就像吃东西的口味,所谓口味,不就是少年前养成的饮食习惯嘛。仲天黎的骨子里,是山野之人。而且我还发现,建制内的人,才真正脆弱呢。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农家的狗剩子,与皇家的皇子,被同时扔到山里,活下来的一定是前者。”
“接下来你想怎样?”
“我想帮他复仇。”仲夏此刻想起了上官城送她去机场时的那句话:……他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有这么严重吗?”
“怎么没有?就算他们报社的那些事还无法下什么结论,但给他妈妈的那封信和那些照片,显然是公开的敌意。这不是‘仇’是什么?何况,这里面也涉及我。”
“你要说到这个,我觉得更轮不上你了,他们家还长着一个警官。”
“算了吧,所谓警察啊法律啊,有时候恰恰是最不顶用的。”
“你这个想法很危险。”
“世界本来就是危险的。仲天黎这个学历史的家伙跟我讲过一句话:纵观人类历史,战争年代比和平年代多得多。”
“你想好怎么做吗?”
“还没。”


还没等仲天黎想好用什么方式来对付陈讷——事实上他也不认为自己能想出什么好的方式——他俩竟然狭路相逢了。
周三这天,上午去当了学生下午去做了老师的仲天黎从学校出来,到一家购物中心去逛书店,顺带吃了碗面条,离开书店时,已是晚上九点多。他去上洗手间,在狭窄的楼道里,陈讷迎面走来,边走边低着头看手机。仲天黎立在了那里,陈讷一抬头看见了他,两个人甚是尴尬。仲天黎表情严肃,陈讷怪笑了一下,“哟,这么巧,在这里遇到你,仲总编,不,现在应该叫仲老师吧?”
“确实巧!你说呢?该叫我什么,陈总编,陈社长?”
陈讷继续怪笑着,“仲老师,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他迈步便要前行。
仲天黎拦在了走廊上,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别介啊陈总编,咱好久没见,聊两句吧。”
“抱歉,我真有事,改天咱找时间。”
仲天黎没动窝,“我非要今天呢?”
笑容从陈讷的脸上消失了,“怎么着仲老师?要当街非礼吗?这可不符合你这个高级知识分子的身份,再说我也不是什么黄花闺女或温情少妇。”
后一句对于仲天黎来说便是话中有话,“老子今天就要非礼你一下!”仲天黎一拳就捶了过去。陈讷被击中了鼻子,倒地的瞬间,血流了出来,手机摔到了地上。他从墙脚快速地爬了起来,一边捂着鼻子,一边去捡手机。
“仲天黎你个王八蛋,还动手打人!”
他背对着仲天黎捡起手机,立刻转身,将手机砸向仲天黎。仲天黎也没有防备,手机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额头上。
仲天黎顾不上疼痛,他冲了上去,嘴里说着“打的就是你。你才是王八蛋!”仲天黎比陈讷高出半个头,身体更比他强壮,三两下便把陈讷按翻在地上,继续老拳伺候,“叫你给我玩阴招,叫你给我下套,你他妈还敢派人跟踪我;报社的人辞职是你拢不住,你他妈竟然说我偷了你的东西!”
两个高级知识分子便这样在公共场合大打出手,换了今天,都可能成为网红。
陈讷一点还手的机会都没有,怂得只能抱着头蜷缩在地上,“你他妈血口喷人。来粗的,你等着!”
“等什么?王八蛋,我现在就收拾掉你!”
仲天黎的拳头抡疯了,仿佛那个山野里的孩子满血复活,并且像电影里的机器人那样一寸一寸地长大长高,肌肉一块一块地膨胀、爆裂。
有旁观者冲了过来,把他拉开,几名保安也已经赶到。
其中两名保安把仲天黎控制在一边,另两名去扶地上的陈讷,“先生,您没事吧?哎呀,都出血了!”
陈讷挣扎着爬起来,用自己的衣裳擦拭着脸上的血迹,“好你个仲天黎,你要为此付出代价的。”
“我已经付出了,还怕什么!”仲天黎嘶吼着。他收拾起自己掉在地上的东西,要离开,却被保安栏住了。陈讷身边的保安问他,“要报警吗?”
陈讷说,“不用,让他走。”
“再给老子使绊子,下次你就不是这样的结果!”仲天黎朝陈讷又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站在下楼的滚梯上,他才感觉额头生疼生疼,用手一摸,一个好大的包,有轻微的血迹。他下到商场一楼的洗手间归拾了一下,开车回家。
这场短兵相接的遭遇战,仲天黎取得了完胜,可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他梦想中的胜利,即便不能像一位将军那般千军万马,号角长鸣,攻城掠寨,凯旋而归,万民迎迓,至少也得像一位学者那番著书立说,启蒙开智,纵横讲坛,镁光扫聚,拥趸追身,而现在的自己,却差不离像一个逞性妄为、打家劫舍的山林莽汉,往惨里说,还像一介放个冷枪、施个冷箭的猥琐鼠贼,更可悲的,哪怕这样的胜利,也是在一个女人的激将下才行动的、才取得的。
他倍感失败。
最糟糕的是,他现在感觉自己已经没有颜面没有勇气没有理由再联系仲夏了,她一定会认为自己是一个不像男人的男人,因为依着她的性格,应该是闯到报社,当着大家的面,把陈讷揍一顿,不管后果是否不堪。
难道我就这样彻底失去了这个女人,这个我爱的女人?
所谓怀疑人生,大致如此吧。他沮丧地审视着自己。


仲天黎行尸走肉般地过了一天又一天。
星期日,早餐后,他竟然鬼使神差地独自驱车来到了京郊的那个射击场。他用上次仲夏给他办的卡进到了场子内,自己胡乱举着枪射击了半个小时,除了震得手和身体发麻外,其他什么感觉都没找着。快到中午,他从场子里退了出来,跑到六楼的茶餐厅,要了一壶茶和一份套餐,边用着边东想西想着。
他在这里一待就是两三个小时,餐桌上还摊了一本书,但没看进去几个字。下午两点钟左右,他乘电梯餐厅下来,准备回家。
刚出电梯,他一眼看见门口风风火火地走过来一个他异常熟悉、魂牵梦绕的身影。
没错,正是仲夏!
仲夏上午陪凯凯在小区附近看了一场电影,吃了一顿必胜客,送他回家后自己也驱车来到了射击场。她在停车场未发现仲天黎的汽车,而且想都没想过他会独自来这里,但她停下车时,自个儿在车里愣愣地待了一会儿,回味着那场大雪那场吻以及接下来那一夜的疯狂与温情。她最后笑了笑,侧过身去轻轻地拍了拍副驾驶座椅的头枕,好像仲天黎此时正坐在这里。
她大踏步地向大堂走去,进了门,继续往前走,也下意识地朝电梯方向张望。她发现了仲天黎站,他像一头被一颗子弹击中但未伤及要害的大象,震惊之余,又准备发起攻击。仲夏也被震了一下,可她马上缓过神来,莞尔笑着,朝仲天黎快速走去。他们差点当众拥抱在了一起。仲天黎伸出手,仲夏把手交到他的掌心里。他们几乎同时问,“你怎么会在这儿?”两个人表情复杂地笑了起来,不知道一时该说些什么。仲夏发现了仲天黎额头上的包,还青紫青紫的,隐约可看见淤血,“你这怎么回事?跟人打架了?”
仲天黎还没来得及回答,传来了几个男男女女的尖声惊叫。他们寻声望去,在离他们十米不到的地方,一个男子正躺在地上剧烈地抽搐。他们不约而同地朝他奔过去。是一个中年男子,眼睛翻着白,继续抽搐了几下,很快停了下来。
旁观的人已经围了好几圈。
仲天黎朝四周观察了一下,跪在了男子身边,双手去拍他的肩膀,大声喊,“喂,先生,你怎么了?喂,喂,你还好吗?”
男子完全没有反应。
仲天黎抬头叫仲夏,“快叫人,快拨打120,然后免提通话。”
仲夏其实已经在拨打120,她同时在驱散围观者和呼救,“请大家让开,注意安全,保持空气流通。……喂,保安在吗?保安——”
仲天黎跪在那里,三下两除二解开了男子的上衣,裸露出他的上身,自己侧着身子观察他的胸廓起伏。他数着秒,数到七八秒,胸廓未见起伏。他拉开自己的手提包,从里面取出两片人工呼吸面膜,撕开一片,放在旁边,然后抬直身子,把两只手掌叠放在一起,十指交叉紧扣,一只手的掌根部位按在了男子两乳头连线的中点,两个手臂绷直与地面成垂直姿势,肩膀和身体用力,向下按压男子的胸部。他边按压还边数着数,01、02、03、04、05……10、11、12、13、14、15……21、22……到30下,他把呼吸面膜贴放到男子的嘴上,俯身下去,抬起他的下颏,捏住他的鼻子,用嘴包住他的嘴,往里面吹了两口气,并用眼角的余光看男子的胸廓是否被吹起,再起身继续按压。
保安过来。仲夏问,“喂,你们这里有AED吗?”
“什么AED?”保安反问。
“自动体外除颤器,一种电击心脏的仪器。”
“心脏?电击?……没有!”
仲天黎听到了这个回答,他知道这儿肯定不会有的,飙了一句脏话。
120接通了,仲夏按免提键,报告了位置,讲情况:“一男子,心脏骤停了,有人正在做心肺复苏,现场没有AED。”然后,她把手机放在仲天黎旁边。
“那只能按压了。你做得很好,你学过?” 调度员问。
仲天黎已经在轮换着做着刚才的动作,三十次按压,两次吹气,三十次按压,两次吹气……他同时回答调度员,“是的。”
“现场还有谁会吗?”
“我也会!”听到调度员的问话,仲夏马上回答。
“太好了!你们要轮流做,约两分钟轮流一次。注意按压深度,至少五厘米,按压速度,每分钟一百至一百二十次。”
仲夏回答,“明白!”说着也跪在了男子身体的另一侧。
正在按压的仲天黎朝仲夏赞许地点了一下头,仲夏则对他伸出了大拇指,又回头交代保安,“你们维持一下秩序,为了患者的隐私,不要让人拍照,再找人去门口接一下救护车。”
调度员继续说,“再问一下现场的人,有医生或护士在吗?除了你俩,还有谁会心肺复苏?”
“明白!”仲夏回答,她转过身,向已经被保安驱散到十五米开外的围观者大声问,“有医生或护士在吗?有谁懂得做心肺复苏?请来帮忙!”
人群面面相觑地鼓噪着,无人应答。
仲夏回答调度员,“应该是没有。”
调度员说,“好,你俩坚持一下,等救护车过来。不要放弃!”
“明白!”
仲天黎做了五组三十比二的按压加吹气,约两分钟,给仲夏递了眼色,仲夏跪在男子的另一侧开始了仲天黎刚才的动作。
调度员问,“患者怎么样?”
轮休的仲天黎回答,“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请继续。按压中断的时间不要超过十秒钟。”
“明白。”
仲天黎和仲夏每两分钟轮流完成一组动作,再加上紧张,很快,他们都满脸是汗,轮休的一方给对方擦着汗。
仲夏在轮休的时候问调度员,“还是没有反应。救护车还要多久到?”
调度员说,“正在路上。你们在远郊偏僻的地方,时间要长一些。”
“天哪,天哪!”
“请不要停止按压。”
“没有停止,但我们已经超过十五分钟了吧,力量正在衰减。”
“那也不要停止,你们现在是唯一的希望。”
“收到!”
他们继续按压,吹气,按压,吹气。
距离打电话超过二十分钟,救护车才赶到。医护人员在两位保安的带领下冲了进来,接手了仲天黎和仲夏。他们携带了手动除颤器,但第一时间给患者进行了检查,结果很快宣布:他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抢救行动就此结束,医护人员开始收拾男子的遗体。
仲天黎和仲夏正瘫坐在旁边的地上,听到医护人员的结论后,仲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把头埋在仲天黎的肩颈处。仲天黎紧紧地抱住她,绝望地看着那位男子被抬上担架,被盖上白色的被单,被推将出去。
有一位医生向他俩走来。仲天黎扶着仲夏起来,仲夏停止了哭泣。医生走到跟前,向他俩深深地鞠了一躬,仲天黎赶紧把他的身体扶直。
现场的旁观者人群响起了掌声。仲天黎和医生向他们招手。
医生说,“谢谢你们。虽然患者没救活,我们也要向你们表示诚挚的谢意。你们太勇敢了,而且特别难得的是,你们还很专业!”
“太遗憾了。这里没有AED,否则……”
“是啊,我们国家这方面还太欠缺。……我们先撤了。回头我们会写一个报告,如果需要的话,可能还得麻烦两位配合。”
“没问题,随时给我们电话。调度中心有我们的号码的。”
“是的。再次谢谢你们!”
“您别客气!”
医生们离开后,仲天黎和仲夏分别到洗手间里去清理了一下,然后一句话也没说,一起匆匆走出了射击场的大堂。他们先上了仲天黎的车,两人紧紧地相拥在了一起,仲夏又哭了起来,“太可怕了。刚刚那人还活蹦乱跳的,现在就没了!”
“是啊,生命太脆弱太意外了。真是不敢相信,难以接受。”
死亡是人生最好最终极的教育,它可以消解几乎所有的分歧和困惑,让你对哪怕一根针一口空气都倍感珍惜,更甭说你身边的人。大多数中国人赞成孔子的话,未知生焉知死,但正解的人生应该是,未知死焉知生。
“哥,”仲夏的声音还在颤栗之中。
“嗯。”
“我不要离开你了。万一今天死的是我,我都会后悔死了离开了你十天,还不让你联系我。”
“瞎说!呸呸呸,乌鸦嘴!不过话说的也是啊,万一今天死的是我,你再想想联系我,也联系不上了。”
仲夏抱着仲天黎,哭得更伤心了,“不,不要啊,不要。不许你说死,不许你死。我再不离开你了。”仲天黎想把她掰开,看看她的脸,可仲夏死死地箍着他的脖子,绝不松手,“你也不许离开我!”
仲天黎问她,“我说过要离开你吗?那句话是谁说的来着?——不要打电话也不要发短信,更不要未经批准擅闯我府上。——啊,谁说的来着?”
仲夏还是没松开他,又笑又哭地说,“讨厌!我没说我没说我没说,不是我说的!”
“好吧好吧,你没说。是我说的,行了吧?” 仲天黎乐了,他收紧嗓门假装女声,“……更不要未经批准擅闯我府上,听见了吗!”
这一下仲夏彻底乐了,她一把将仲天黎推开,“真够烦人的!”她坐回到正常姿势上,低着头擦拭着眼泪,一边还噗嗤噗嗤地自己笑着。
仲天黎低着头探过去,“来,让我看看某一个又哭又笑的人是个什么模样。”
仲夏推开他,把头直接埋在了膝盖上,还在又哭又笑。
仲天黎抚摸着她的背,“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但你以后也不许再吓唬我了,行吗?你是在哪里学会的CPR?”
仲夏把身子直起来,还在擦眼泪,“很早的时候跟孔哥在香港学的。他们规定来枪会学习射击的人都要学,请的是什么圣约翰的大夫来教的。”
“有点神奇。”
“是啊,你怎么会这个?居然包包里还有物料!”
“上官仪的医院有一年请了美国心脏协会的人来讲授这个课程,她让我也去正式培训了一把,并在我的包包里、行李里都配备了一些简易的物料。我也习惯带着,真没想到会用上。不过今天一着急,还是有两样没拿出来用。”
“哪两样?”
“手套和口罩。护目镜我就没带了。”
“真行,毕竟是医生的家属啊,佩服!”
“幸亏今天使了呼吸面膜,要不以后你都不会让我吻你了。”
仲夏笑了,“那是。你用了呼吸面膜也得好好洗洗你的嘴。”
仲天黎仰着头笑出了声,还笑个不停。
“你笑什么,笑什么吗?”
“哈哈哈哈哈,不好意思说。”
“快说,你这个坏蛋!快说!”仲夏用手挠他。
“你也用了呼吸面膜吹气,你也得好好洗洗你的嘴……”
仲夏一下醒悟过来了,“啊——啊——啊——太讨厌了,太讨厌了……”她打开储物箱,找到一包湿巾,抽出两张给仲天黎,自己再抽出两张,拼命地擦着嘴。
仲夏擦完嘴,又想起仲天黎额头上的包,再问,仲天黎如实相告,并诉说了他这些天的心路历程。仲夏哭笑不得,“真出息了!”仲天黎尴尬地笑着。
仲夏轻轻地摸着他的额头,“还疼吗?”
“好多了。”
“说说看吧,男子汉,还有什么打算?”
仲天黎继续尴尬地笑着。
“得,你也算做了一回男子汉了,我不再逼你了,”仲夏说。“陈讷的事情,暂且先放下吧,这个不是打一两次架可以解决的。”
仲天黎点头,“我前几天还约了达杰,他说月底能回来,见一面。到时候你也去吧,认识一下他们,还有老莫。”
“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咱俩的事情,我跟他们说过。”
“这都说了啊?”仲夏很诧异。“你已经满世界宣布了?”
仲天黎笑了,“哪有?就他们两个知道。”
这天晚上,他们住在了他们常去的那家宾馆里。失而复得的幸福弥足珍贵,他们彻夜不眠。他们还当即决定,暑假里,无论什么情况,都要启动他们曾经规划的穿越中国之旅。


几天后,仲天黎找到上官城,告知他自己已经跟仲夏重归于好并打算暑期去做一个较长的自驾游。上官城很为他高兴,“跟妈妈和我姐说了吗?”他问。
“还没呢。想先跟你商量一下,”仲天黎说。
“商量什么?”
“如果仲夏真跟了我,估计我这边再跟妈妈住在一起就很难了。她年纪大了,身边不能没有人,你是否可以跟她一起生活?”
“当然没问题,责无旁贷啊。”
“这我便放心了。”
“照片的事儿,你有下文吗?”
“没有。先放着吧,应该是查不出什么猫腻来的,如果他们再有什么下一步的举动,再说。你说呢?”仲天黎没告诉他跟陈讷打架的事情。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不过你自己还是要留个心眼,尤其是安全问题,包括仲夏。”
“我知道。”
紧接着,仲天黎在家里把自己的打算跟妈妈交了底。唐棠很伤感,只说了一句“那你们好好的”,便黯然回房间了。仲天黎把同样的通报在QQ上留言给了上官仪,她也只回复了两个字:好吧。
仲天黎也很是伤感。他知道,不管是妈妈还是上官仪,当他作出决定的时候,她们都不会跟他大吵大闹,尤其是有了前一次老爷子乱点鸳鸯谱的教训之后。她们只会伤感,只会把一切不满乃至怨恨埋在心里,而这,其实是比大吵大闹更尖锐。他只能寄希望于时间,但愿时间能弥补母子之间、兄妹之间的这次嫌隙,至于接下来的生活怎么安排,等这次旅程结束后再说吧。
仲天黎抽空去把他们位于北五环的房子收拾了一下。这套精装修的二居室买下来有四五年了,家具齐全,但一天都没住过,也没有出租。他把仲夏带到这里来,“以后咱不用去宾馆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仲夏未表示拒绝,却怯怯地在屋子里打转,“哼,我怎么感觉自己在入室抢劫呢!”
月底,仲天黎约到了老莫、达杰,还在龙爪树宾馆,仲夏跟了一起。他们又再看了一次这里的藏族歌舞,听了一遍仲夏最喜欢的歌曲,《生命是一次奇遇》。
席间,仲天黎反复追问达杰是否还在进行之前的那个调查,达杰一口否认,“仲老师,您说得对,我也是要结婚的人了,得对得起我的姑娘,是吧。生活多美好,我要好好享受,不跟他们计较了。”
“得,好好享受生活!”仲天黎似乎放了心。“来日方长嘛。”
可是,在一旁冷眼观察的仲夏觉得达杰没有说实话,而且当他们谈论这些话题的时候,老莫的神情也不是很自然。但她也不便多问。
达杰和老莫都对仲夏很好奇。
“听仲老师说,您不仅会画油画,还是神枪手,还会格斗,练过马伽术,完全看不出来嘛!”达杰说。
仲夏有点不好意思,“别听他胡吹,我哪有这么厉害,消遣罢了,顺便活动活动筋骨。”
老莫说,“瞧瞧,谁能想到一个美女,一个画家,消遣和活动筋骨的方式是这个?神奇,神奇!不是一般人!”
“哪天带我们去见识一下真枪实弹吧,行吗?”达杰问。
“没问题啊,”仲夏应着。
六月上旬的一天,仲夏还真的带了他们三人去射击训练场展示了一下她的枪法,看得达杰和老莫目瞪口呆。
老莫悄悄地跟仲天黎说,“仲老师,你俩真是绝配,能文能武了这回。”
达杰附和着,“就是就是,我得向外界宣布:谁也别再招惹仲老师了,要不,轻则小心他的骨头,重则小心他的脑袋,哈哈哈哈。”
仲天黎喜得像被奖励了一整袋大白兔奶糖的孩子。


他们订了六月二十五日北京飞喀什的机票,而孔超也于六月初便早早地把他那辆崭新的揽胜SUV托运发往了喀什。
凯凯放暑假了,仲夏把他送去广州孔超家。
临行的前三天,正好是夏至,当天下午,仲天黎带仲夏到紫竹院西侧的那间咖啡馆喝咖啡。“上次是达杰带我来的,”仲天黎把达杰的故事讲了一遍,指着楼下的园林和湖面,“怎么样,这地方不错吧。”
仲夏站在一旁听着,却没应答,默默地远眺着外面的风景。
“怎么了?想啥呢?”仲天黎问。
仲夏没看他,“我在想,咱这个时候离开北京这么久是不是合适?”
“哪里不合适?”
“我总觉得达杰在瞒着你什么。这么扔下他,你放心吗?”
“你的感觉是对的。但你说怎么办?他又不是小孩子,我可以看着他,他要一直什么都不说,或者什么结果都没有,我难道哪儿也不能去吗?”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
“你的另一层意思我也明白,我也想过:我应该主动突击,接过他的手,去做哪些调查,或者公开跟达杰说,于是他不得不就范,跟我分享一切情报和进程,是吗?”
“是的。难道你不应该吗?”
仲天黎心里清楚,仲夏还在认为他没有完成她认为的“男人需要处理的事情”,但他一时还真回答不上来她的这句反问,于是他反问了一句,“换了是你,你会怎样?”
“换了是我……”仲夏迟疑了。
“这样,这件事你来帮我决定。如果你认为我必须留下,并且采取行动,我听你的。”
仲夏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笑容,“好吧,先离开两个月,咱回来的时候再没有结果,你介入,行吗?”
这一回轮到仲天黎迟疑了,“这个……这个的确是一个梗儿。”
“得,就这样吧!”仲夏这才回头看仲天黎,“就按我的决定,咱随时跟达杰保持联系,OK?”
仲天黎面露忧虑,“好的……但愿不会有什么事儿!”

出发的那天,上官城把他俩送到机场,分别与他们拥抱告别。他跟仲夏说,希望他们回来的时候,很快可以叫她嫂子,最好是很快还可以让他再有一个侄子或侄女。仲夏没有从仲天黎和上官城的嘴里听到过他们的妈妈和上官仪的意见,她明白她们还没有接纳她,但至少,上官城接纳了她,她已经感到了莫大的欣慰。她有点害羞地偷窥着仲天黎,感激而顽皮地朝上官城挤了挤眼。
楼主:江右浪  时间:2021-04-09 03:43:51
【注:本小说已在“中国版权登记中心”完成版权登记,登记号:国作登字-2021-A-00016692】

楼主:江右浪

字数:10365

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21-04-08 17:16:39

更新时间:2021-04-09 03:4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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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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