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男主，男美强惨， 女尊 ，男生子
文案:狗血小虐文（由于老吧吞文太多，所以就从老吧搬来了。。。）

话不多说，上文～

宋清若又做了一个梦，一个极恶极凶的梦。
梦里，连成一片的灼目的艳红色，炽烈凶狠的像是要把所有人都燃烧起来，都烧起来，烧个干干净净，连灰都不剩。
她害怕，害怕地紧紧蜷缩起来，把脸死死埋进膝弯里怎么也不敢抬起来。
可后来出现了一个人，那人轻轻拍着她的肩被，说出的话也极温柔极温柔。就像是断崖无路处看到了小桥般，她满心欢喜地抬眼去看，却是后悔看着一眼。
那个男子，她以为是救赎，到后来才知道，那人是十恶不赦的魔鬼，将她推入黑沉沉的万丈深渊，让她，尸骨无存。
她听见母皇撕心裂肺的哀嚎，她看到母皇的头颅被一把弯刀割掉，温热的血从断处汹涌地喷出来，溅了宋清若一脸。她尖叫着滚爬着去追那颗血淋淋的头，追到它，把它紧紧抱在怀里，可等她低眼去看，赫然对着她的，是两个空洞洞的眼，那时被人剜去了眼珠的黑漆漆血糊糊的洞，仿佛点了灯往里看，便能看到白稠的脑浆。她惊叫一声松了手，那头颅便骨碌碌跑远，滚了一地蜿蜒不绝的血迹。她呆呆得看，又见那人手中的刀还在继续，他一下一下剁着什么，像极了东街口的屠夫。
而宋清若知道，那男子又与屠夫不同，屠夫屠的是猪狗是牲畜，可那人屠的，是她母皇。
是那个残暴嗜血天怒人怨却始终将她放在心尖尖上宠着，疼着的女子。
他一刀一刀的，将母皇肢解，砍掉四肢剁碎了扔到油锅里烹炸，又用尖刀扒开她的肚子，五脏六腑统统挖出来，挖出来他就拿着那颗还温热着的心脏举到眼前看，边看边笑，“这心竟还是红着的呢......”他笑得依旧斯文，温温柔柔的，可形容却有些狰狞，似癫似狂。
笑够了他便从油锅里捞出来几块连着肉的碎骨头，装盘子里，然后再举到她眼前，死死掐着她下颌，让她张嘴尝尝。
她叫都叫不出来了，全身的力气都用来做剧烈地挣扎，可她吓得太狠了，她没有力气。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块被炸的金黄的肉被递到唇边，终于抑制不住地呕了起来......
然后......
然后她便醒了......
醒来见自己正趴在床沿撕心裂肺地吐着，喉头里都呕出了血腥味。
她幽幽地吐出一口气，抬手抹了一把湿涔涔的脸，倏而笑了。

两岁的时候她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后忘记了一些事，因为遗忘，所以整个人就显得有些呆滞，整日里像是失了魂儿似的，没有一丝生气。后来，母皇将一个关在小铁笼子里的脖颈里栓着金项圈的小男孩送给了宋清若。还笑眯眯地对她说，“皇儿啊，这是母皇送你的礼物，可还喜欢？”
她自醒来后便有些胆小，声音稍微大一些便能将她吓得一哆嗦，也十分怕见生人，更何况这生人还是以这种陌生的方式出现。
她吓得仓皇后退，她实在怕极了，就扭身撞进母皇怀里身上抖得厉害。
然后她就听见母皇说，“留着他也是想讨我儿欢喜...既然没用，那就......”许是怕接下来的话会吓到怀中的孩子，皇帝就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那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就在这时候，笼子里一直呆愣的像是死了的小男孩突然傻笑起来。宋清若到底还是小孩子，虽然还是很害怕但见男孩笑成这样便偷眼去看。这一扭头正看到男孩鼻孔上挂着两个鼻涕泡泡，男孩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一样，双眼亮晶晶的就拿手去戳。生在深宫，宋清若自小见得都是一行一坐皆是优雅的皇亲贵胄，又哪里见过这般粗俗不堪的举动，因为未曾见过。所以就倍感新奇，宋清若也不害怕了，瞪着眼看着男孩戳鼻涕泡泡。鼻涕泡泡突然破了，糊了男孩一嘴一脸然后她就笑起来，笑得眼睛弯弯的，极开心的模样。
因为宋清若这一笑，那个笼子里吹鼻涕泡泡的男孩便成了她的宠物。她那时小，不知道给他取个好听的名字，听母皇唤他“小傻子”她便也跟着唤这个名字。
刚开始的时候宋清若还不敢靠近小傻子，看的时候还都隔得老远。
后来日子久了她便也不怕了，不怕了就觉得他很可怜。
分明是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年纪，却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又被关进笼子里，不能去花园里跑着玩，吃不到好吃的点心，也睡不了温软软的床，想想就很可怜。
于是宋清若就把打开笼子，将小傻子放了出来。
她把自己最喜欢吃的桂花糕分他一般，又带他去御花园看花，到遐思桥看锦鲤，到风荷殿看那万顷红莲......
夜里，她便将他拉到自己宽大温暖的大床上，两人挤一床被子里相拥着睡去。
因为宋清若不在乎高低贵贱这些个虚礼，也因为小傻子懂不得男男女女这些个虚礼。所以这一睡，就睡了十三年。
十三年后，她十五，他十八。
不知不觉中长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她也终于懂了，她竟爱上了那个傻子。
自两岁时那场大病后每夜每夜她都会被噩梦惊醒，醒了就坐起来缩成一团抱着自己无声地哭。而后小傻子来了，她被噩梦吓醒了小傻子便会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手轻轻在她背后拍哄着，口中哼唱着很温柔很温柔的小调。听着听着她便又很快睡了过去，一夜无梦。
后来每次夜里再做噩梦的时候，她便对自己说，“不怕不怕，傻子就在我身边护着我，谁也伤不了我......”，这么一想，她便日夜安寝，再没做过那样的梦。
于宋清若而言，傻子虽傻，却是她这一生不可或缺的存在，虽说比不过母皇在她心里的位置可就是谁也替代不了。
母皇对她至好，可却不会时时刻刻都在她身边陪着，而傻子却是半步都不曾离开过她。这个宫里，所有人对她好都只是因为她是大周皇储，是下一任的君主帝王。即便是母皇，亦如是。可傻子却对她毫无所求，他的好很纯粹也很细腻，细到微处的好虽不惹眼但若细细品尝便更惹人回味。
她噩梦了，他便笨嘴笨手的将她抱在怀里哄着；有时她被他惹恼了便砰砰打他，那傻子不仅不知道躲，还把肚子送过来，“打这里，软，不疼......”
其实傻子不知道，打他哪里都是疼的。
他实在太瘦了，瘦的即便是最软的肚子也没几两肉。她想把他养胖，可总是有心无力。傻子很害怕进食，每次用膳时都脸色发白双唇颤抖，好不容易吃了少许，转个身又被呕出来，直到呕的血丝儿都出来了才罢休。见他这样，宋清若便怕了，也不敢再逼他，只是心里疼极了。
听他他这样说，宋清若便更不舍得动手打他了。
她这一生也只有这一个傻子了，打坏了就再也不会有了下一个了，所以她舍不得。因为舍不得，所以细心藏着，谁也不让碰。

十二岁那年，傻子突然得了天花，母皇一听便要遣送出宫。宋清若不准，哭着吵着要随傻子一起去，。皇帝不允，就命人将她从傻子身上扯开，带回去锁屋里。宋清若一听，立刻就急红了眼。死死扒在傻子身上就是不起来，可她还是太小，怎能犟得过几个宫人合在一起的气力？眼见着就要被扯开了，以后都不能见到傻子了，她急的突然就哭了，语无伦次大吼，“除非我死！”
除非宋清若死，否则谁也不能带走傻子！
话说到这份上连皇帝也不能再说什么了，爱女的性子她了解，平日里温温和和地十分乖巧，可一旦倔起来那便是十头牛都拉不回。
皇帝沉默了许久才叹了一声，“报应啊......”
后来宋清若终于如愿守在傻子床边，虽然不得不隔着屏风，可那也不过是一纸之隔，也近的很。
所幸傻人有傻福，月余后傻子的病好了起来。虽然身体因这一病伤了底子，可好歹也保住了性命不是吗？
无论如何，活着总归是好的。
活着总归死好的，宋清若从来都是这么想的。
可如今，她不止一次地后悔过，后悔十二岁那年…救活了他......

方才的梦像极了她两岁那年夜夜纠缠不休的噩梦，模模糊糊的依稀可见漫天的血色，也是油锅里烹炸着碎骨头，还有阴惨惨笑着的，模模糊糊的人影......
有时就有些恍惚，恍恍惚惚的就觉得这两年来她一直都是在做梦，坐着从前好多年都没有再做的噩梦。只不过梦境清晰了些，那模糊的人影也从隐约的母皇的容貌变成了清晰的傻子，梦突然就醒了，然后才发现梦不是梦，虽虚虚假假掺和着，却有许多是真实发生的。
比如，有一天傻子突然不傻了，他亲手杀了母皇，虽是弯刀把人刺死其结果却比五马分尸还惨烈万万倍！
于是一夜之间，最爱自己的人没有了，自己最爱的人也没有了。
她被推上了帝位，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最爱自己的人尸骨被碾碎了还没找全每一块骨头血肉，却又被所有人逼着杀死自己最爱的人...曾经，，最爱的人......
心痛吗？
不！不心痛！
母皇在的时候，骑马的时候摔断了会觉得痛，但不会喊出来，因为她是未来的一国之主，一国之主从来都不会喊痛的，所以她痛极了也咬牙忍着，从来不把痛喊出来。后来啊，傻子来了，于是她就变娇气了，欺他不懂便哭着将所有的苦所有的痛所有的怯懦委屈全部说出来，说出来之后让傻子陪她一起疼，让傻子把她抱怀里哄，让他给她哼唱极温柔极温柔的小曲......
那些年她被傻子宠得浑身上下没一块硬骨头，然后，突然有一天，她的,最好的傻子背叛了她......
她痛都痛不出来。
一连几日都是恍惚的。
她不想相信这般残虐的事是傻子做的，可她却被设计着，亲眼所见。
因为亲眼所见，所以她连欺骗自己的理由都没有......
傻子突然不傻了，在如此残忍的杀害母皇之后又不躲不逃就束手站在那，静静看她，眯眼笑着对宋清若说，“我从来不傻，从以前到现在......”
你们身边有没有这样一个人，这人叫你闭眼你二话不说就闭眼，被她牵着手走，哪怕前面是断崖无路，哪怕周围都是机关利箭，稍错一步便会死无葬身之地，可他让你闭眼你不会质疑一句，就这般以性命相付。有一天，你睁眼，看到一个极美也极安全的地方，你脸上是意料之中的欢喜，可你还没来的及说句话，下一刻路口一转，你们便又回到了原地，依旧是四面断崖。
原来，他不过是领着你走了一个圈，让你看了一眼最后的美好，然后再毫不留情将你打入地狱。
原来，得到过终不如，从未得到过......
原来，他从头至尾都在欺骗她。
他不傻，她才傻，还傻了这么多年，傻得被人耍得团团转还说着那人的好。
呵，着实可笑。
他求死，可她偏不让他那么痛快的死了。
她要留他活着，一刀一刀，慢慢折磨......
不仅身体折磨，她还要将他的尊严踩在脚底，狠狠碾碎，捡都捡不起来。
想到这宋清若突然发现，她也有月余没见过那人了。
她扯开唇残忍的笑了，笑了有一会她才扬声唤道，“来人，将西殿那位请过来。”一个“请”字说的客客气气，可打小便侍候宋清若的灵叶却知道，里面的人说这话的时候到底是怀着怎样的恨意。她叹息着摇头，“何苦啊......”
说是折磨那人，可这么些年来，也不知道折磨的到底是谁......

西殿说是个宫殿，倒不如说是废殿来的实在。本来位置就在最西边的角落里，偏僻得很不说，还是先皇的一个小侍住的地方。本来这里也就位置偏了些，屋里还是有那么些人气的。可后来那小侍难产，不仅孩子被活活憋死腹中，大人最后也没能救回来。本来死了个人也没什么，毕竟在这深宫里哪一处没出过几条人命。可瘆人的是每到夜里子时，这处总能听到有人痛苦的哀嚎，西殿的宫人都说，这声音像极了故去的小侍......
一传十十传百，说的人多了许多人也就信以为真，以为那侍人冤魂不散，回来索人性命来了。时间一长，渐渐的也没人敢来了，这里自然也就成了废殿，阴冷阴冷的，也再没了人气。
直到宋清若登基后不久，才有人住了进来。
然而，偌大的宫殿，空空荡荡的，也只有一个人而已。
时人皆不知这人的名姓，只知道这是皇上新纳的六等小侍。那人初次承欢之后皇上便御赐“臧”，人称“臧公子”。
没有人知道，十五年前臧公子还是已故陆将军嫡长子，名唤，陆桓生。
也同样没人知道皇帝赐予的这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只除了公子本人。
“臧”同“脏”。
那日她强要了他，在床上将他折腾了半死之后又怒叱他弄脏了床褥，将满身伤痕的他赶下了床。
赌气的脾性，还是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夜深了，灯花瘦成一线，嫣红的烛蜡被火烤融了落下来像极了眼泪，可却没有人会哭。
皇帝宋清若不会，陆桓生就更不会。
冬夜的风吹得半旧的床帐凌乱的挣动着，灵叶往里看了一眼，见人睡得正稳便有心再等个一时半刻，可又怕那位等急了回头受苦的还是这里面人。她无奈地叹了一声，轻轻走到床边一步远处细声喊，“公子？”唤一声里面见没什么动静，灵叶便又低低唤了一声，还是没回应。她有些纳闷，这两年来每次夜里皇上兴起要公子侍奉时总是她来唤的。夜里来的次数多了，她便知道，公子夜里总是睡不稳，总是很容易便被惊醒，还经常做噩梦然后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所以刚才见他好不容易睡的安稳了，便想着让他多睡一会。可如今唤了两声了，也该是醒了......
想着灵叶又唤了一声，声音稍稍有些大了，这才听见里面的人无意识地嗯了一声，声音轻若蚊蝇，若不是她支着耳朵仔细地听，说不准就漏过去了。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将提着的一颗心放下了。
灵叶之所以如此担心，细细想来，还要从月余前说起。
那一夜是先皇忌日，皇上喝了许多许多酒，喝醉了便跑到西殿来，又把那人狠狠折磨了一通。
那一日的情景即便已经过了月余，可一想起来灵叶还是觉得惶恐骇然。
皇上曾经说过要一刀一刀地慢慢折磨那人，灵叶自小便跟着皇上，知道她外刚内柔的性子，也知道她和那人之间的所有纠葛。她知道皇上对那人是个什么样的感情，所以她就没当真。可后来她才发现，她错了。
原来所谓的爱，所谓的深爱，从来都抵不过血海深仇。仇恨会蒙蔽了人的心，会让最善良的人变成嗜血的疯子。
那夜，皇上将那人赤裸着绑在床柱上，然后拿着刀，一刀一刀地在那人白玉般的皮肤上割了上百道口子，割的不深，却都不紧不慢地淌着血，密密麻麻的血糊糊的像极了丑陋又恶心的蜈蚣。折腾了半宿还不够，又松开绑将浑身是伤的那人压在床上又狠狠折腾到天亮。
灵叶进去的时候几乎看不出来床上躺着的血肉模糊的是个人，无声无息的，像是死了一般。
其实，在灵叶看来，他不如死了。
死了情仇两散，谁也不再受这样的苦。
可他没死，因为皇上不允许。
皇上给那人请了最好的御医，每日里人参鹿茸的好好将养着，这才救回一条命来。可好容易消停了月余，皇上就又开始了。
这些日子灵叶没敢来，所以也不知道他的身体好全了没......

她靠近半步，又提高了声音唤道，“公子醒了？”
过了一会里面的人才极轻极轻地应了一声，闷声咳了几下才停下来。
帐子里悉悉索索的像是布料摩擦的声音，过了一会喘息声渐渐粗重起来，里面的摩擦声便停了，歇一会又继续，然后没过一会喘息就又重起来，然后又不得不停下歇一会。
灵叶见了，心里抽着疼。
都说是旁观者清，有些事情她旁观的久了，也自然就知道许多当事人想不明白的事。可她又不能说出来，即便是说出来了，也没人会信，所以她只能叹息，只能心疼，只能无可奈何。
又过了好一会，才见那人探手撩开帐子。
伸出来的手，是一只细长苍白的手，很瘦很瘦，手腕上皮贴着骨，没一点儿肉。然后帐子撩开，她看见了人......
清瘦如竹。
这是时隔月余见到公子时灵叶脑中盘桓萦绕的一个词。
她瞪圆了眼愣愣地，震惊般脱口而出，“公子怎的又瘦了这许多！”
陆桓生听了淡淡回道，“我一直如此。”
“可比起以前，还是瘦了许多。”灵叶呐呐回道。
“嗯？”陆桓生疑惑地皱了皱眉，想了一会才又开口说道，“许是近来胃口不好吧......”说完也没有继续搭话的意思，穿上鞋子就往门外走。灵叶见他穿的太单薄而外面又太冷，于是就寻了个半旧的大氅赶在后边要给他披上，谁知他避开了去，她又要去披就被他轻轻淡淡一句话逼停了动作。他说，“现在披了等一会还要再脱，脱下来更冷。”
尝到过甜头之后，就不大能受得苦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毛都没皱一下，无悲无喜的，就是在陈述事实。可听得人却很难受，难受归难受，却也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这会儿已经在地上落起了薄薄一层，一踩进去，透骨的冷。陆桓生却连伞也没撑，就穿着单衣走在雪地里，脸色极白，白的不逊于这茫茫大雪。他不嫌冷似的，走的慢悠悠的，仿佛是闲庭信步，一点也不像是去赴一场生不如死的大刑。
灵叶有时都在想，这人到底有没有心。但凡有半点心又怎能做出那样凶残的事，又怎能如此从容地面对所有的痛苦与刁难。
她看着都痛苦，何况是亲身受着的人。
她想不明白他为何还要活着，想着想着便有些看不起他，觉得他如蝼蚁，苟且偷生。可有时又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
人之所以要苟且偷生，皆逃不开钱权利禄了，再不济也能图个吃得饱穿得暖还能有口气在。可这人图什么呢？
他身上还是数年前穿的半旧的空荡荡的早便不合身的单衣，柜子里棉服也没几件，好在有两床小被子，却也薄旧的可怜，还散发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霉味。若说他图的是吃的饱那便更可笑了。以前在东宫的时候，珍馐美食于他而言就跟受大刑似的，他还为何要图？想来想去也只能是他贪生怕死贪图这一口气了。可这话说出来灵叶自己都有不信。当年那人砍了先皇，却不逃不避的，就大剌剌站那等死，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怕死？
左思右想想不通，于是她略想了一会便追上去直接问道，“公子，你不想活着却为何选择这样活着？”
陆桓生闻言眼帘颤了颤，脚下轻然一顿便又继续往前走，走了有一会才幽幽笑叹道，“我的生死，早由不得我自己选择......”
小时候阿爹教过他，若是被恶狗咬了便要学会隐忍退让，不然的话你总不能也跑过去按倒它也咬一口吧？阿爹说，那样做的话，岂不是和那恶狗一样了？
当时他听了便笑，笑完也就过去了，并未放在心上。直到五岁那年，一条恶狗狠狠咬了他全家。
满门三十六口，除他因为与一个小妹妹玩躲猫猫的时候藏在放萝卜的小泥窖里才侥幸逃脱一劫之外，无论男女老少皆被屠杀。他阿娘被万箭穿心，而他那怀有八个月身孕的阿爹被那恶狗奸杀后又被剖开肚子，里面的婴孩被取出扔进油锅烹炸......
他当时就躲在小泥窖里，隔着木头盖子偷偷地看。
他当时也不过五岁，虽打小聪明知事可到底还是个孩子。眼睁睁见了父母亲死的这般惨状他害怕极了，捂着嘴也没能把哭声咽回去，然后他就被人发现了。

他站在那恶狗面前，虽然满脸眼泪全身发抖可全始终硬气地站着。即便是死了，他也不会给硬气到死的阿娘丢脸。
可他没想到，那人没让他死，却是让他，生不如死。
他将那油锅里的肉捞出来，盛盘子里拿到小陆桓生眼前，强逼他吃下去。
陆桓生太小了，反抗不了。
他看了一眼那东西，是他最想要的妹妹，然后他剧烈挣扎着想要逃离，他甚至想立刻死去。
可他逃不开，也死不了，于是就只能眼睁睁地被人强塞了一嘴......
吃了第一口之后陆桓生突然发现，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不至于那么的难以下咽。所以陆桓生也就不挣扎了，非但不挣扎了更甚至还直接拿手抓着那东西吃起来，吃得还挺有滋味的样子。
于是，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傻了，毕竟清醒着的人没有人能咽得下去亲生妹妹的肉。
可陆桓生没有疯。
他只是认了，认了这样的命运。
吃下第一口的时候陆桓生突然就不想死了，他要活着，活着也成一条恶狗，到时候必会狠狠反咬那狗皇帝一口。
到那时他必定，原模原样，尽数奉还！
他以前很听阿爹的话，可这次他不想听了。
哪怕是死后入了黄泉道，见了阿爹阿娘被他们骂，他也不想再忍了。
于是他装疯卖傻，被人当玩物似的关笼子里，用项圈拴着，这才终于活了下来。
活下来一心一意地学会做一条恶狗，等着有一天反咬回去。
陆桓生等了整整十五年，装疯卖傻还把少得可怜的自尊狠狠碾碎了，踩脚底下……终于，这一天来了……
他终于大仇得报……也终于可以去与家人团聚了。
可陆桓生知道，他还欠着一个人。
他陆桓生向来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如今仇怨已了，剩下的便只剩下那人的恩情了。
可宋清若想要的东西他从来都给不起，仇消恨清之后他能慷慨相赠的也就只有这一条命了，她若需要那便拿去好了......
可惜啊……
她嫌这条命太廉价，不要。
她也要他生不如死......
呵，生不如死......
自十五年前亲口将自己的亲妹妹吞进腹中之后，他陆桓生，又有哪一天不是生不如死？
罢了，这条命本来就是她的，便由她处置吧......
无论如何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宋清若在床边呆坐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又觉得需要将这两年间所有的事都回忆一遍。可她潜意识里偏又在极力躲避着，躲避着不想回忆。于是这想与不想之间争争夺夺得便将她脑子弄得乱糟糟的，还涨着疼。
她狠狠闭了闭眼，强逼着自己静下心来回想。于是，这一件件一桩桩的事便都浮现在眼前，清晰如昨。
她记得，登基那年为了报复陆桓生将他绑在床柱子上就那么毫不怜惜的折腾了那人一夜；那一次之后陆桓生就大病一场，本来病的就重，她还偏去变着花样去折腾，到后来把他折磨的都吐了血才消停了几日。后来日子不紧不慢的就在折磨陆桓生的时候溜掉了，陆桓生的病也总是病了没好便又病了，病得狠了她便消停消停，待他稍好一点便又继续。
这样的日子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就挺麻木的，但也停不下来。仿佛一停下来她就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而死了也没脸见疼她入骨的母皇。直到后来有一天，太医告诉她陆桓生有了两月身孕。呵，可笑的是她当时的反应竟然是欢喜的。她甚至想着先把恩恩怨怨搁在一边，她想这个孩子能平安生下来。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个孩子注定要胎死腹中。
太医告诉宋清若，陆桓生的身子太弱了，而这个孩子对他来说是个威胁性命的存在，更可笑的是，她当时听了之后毫不犹豫的让太医配了落胎药。
她那时候正被百官逼着娶妃纳侍延续香火，逼急了就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她也想要孩子，很想要很想要，偏她又从未想过让旁人给她生孩子，而想让生孩子的人她又不能毫无顾忌地让他生。所以即便魔怔了似的想要个孩子，她却也无能为力。
然而她宋清若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戏弄人的意外。
然后在血脉与那人之间，她竟毫不犹豫舍了前者。
宋清若记得，一向强硬冷淡的陆桓生那时居然抱着肚子蜷缩在角落里，闷不吭声了许久才抬眼看她，“留下它…好不好......”见宋清若不说话他颓然笑了笑，却还想做最后的挣扎，他说，“你若不愿要，它便是我自己的。此后是生是死，都与你没有一点关系…我只求你……”他的声音哑的厉害，几乎说不出话来。可他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宋清若的眼，每一个字都说的很认真很努力地挽留。他趴跪在地上，身子伏的极低极低，仿佛低进尘埃里，可他却始终执拗地抬头看着宋清若，他说，“我以后会乖乖听话，说你想听的话，做你想让我想做的事，再不违逆了我只求你…求你留下它……”
宋清若见他这样卑微，心底一痛，久不能语。
陆桓生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呐，何曾，何曾这般卑微的向人祈求过啊……
宋清若痛了，痛得心一软差点松了口。可她还是保留着最后一丝理智，恶狠狠摔了句，“你的孩子，我不稀罕！”她说完便转过身去狠狠吸了一口气咽下嗓子眼里的呜咽，眼圈也不可抑制地红了。
陆桓生听了沉默了许久，他手撑着地，极缓极慢地站起来。抖了抖袍摆上看不见的灰，又拿细白的指一点一点地把衣袍上跪出来褶皱捋平了，然后他挺直了肩背这才轻轻笑了笑，“前面的话…就当我没说过……”然后他小心翼翼捧着瓷碗，小口小口啜饮着。像是品着名茶，又像是这样便能与那孩子多待一会。然而再慢，他还是喝完了，而且喝得一滴不剩。
后来，陆桓生在屋里咬牙捱痛捱了多久，宋清若便在屋外守了多久。
她本以为这之后她事事小心，每次亲眼见他喝了避子汤之后才会离开，所以她便以为，陆桓生不会再有身孕，可今日太医却说他如今又有了，只是胎息不稳，母体身子又太弱，实在不适合生养。
毫无意外地，宋清若又毫不犹豫做出了同样的选择。然而上天似乎总爱作弄人，太医叹了口气对她说，“公子先前已落了两次胎，若再落一次，那这位公子此生…都不可能再有子嗣。”
“两次？”宋清若闻言就愣住了，见张太医一副说露了嘴的模样突然就想到一个可能，“他怀了三次对不对？”宋清若口气有些急，到最后几乎是红着眼喝到，“说，到底是不是！”
张太医被她一喝哆嗦了一下，抖着嗓子嗫嚅着，“呃...是，是......”
“为何私自给他？”
“他，他说...不想要......”
宋清若突然就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她想，陆桓生如此残忍杀她母她都做不到取他性命。说什么留他活着慢慢折磨，可这两年来她发现她根本就是在折磨自己。

看他痛她会痛千万倍；想要他为她生的孩子，发了疯似的想要，可是当孩子与陆桓生只能选其一时，她还是觉得只有陆桓生最重要。她可以失去一切，却独独不能失去他。
这感情来的莫名其妙，却很浓烈，浓烈的让她不想究其缘由，只能眼睁睁让自己溺死在其中。可若是看不到他痛便又觉得自己愧对母皇，意识便又想着法儿的折腾他，这些年来她纠结着，矛盾着，却始终不得解脱，只不过是因为一句，她爱他，很爱很爱。
可陆桓生不喜欢她，所以即便早就知道她对他的感情可却装疯卖傻不给回应；因为不喜欢她，所以当着她的面杀了母皇；因为不喜欢她，所以陆桓生才会亲手杀死了她们的第二个孩子......
可宋清若忘记了，陆桓生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也曾苦苦哀求过，让她留下孩子.....
可她却对他说，“你生的，我不要！”
她说不要，她还在每次事后给他熬一碗避子汤......
他一个人想留着，即便她不要也想要偷偷留着。为了不被她发现他甚至亲手打折了自己一条腿。他将他能想到的办法都想尽了，却也始终留不住......
这些宋清若都不知道，所以她心灰意冷。
然而，即便是心灰意冷，她也想留下这最后的孩子...即便是倾尽她所拥有的一切......只，陆桓生除外......

其实想想，如今这样的局面也是必然。
她二人的恩怨纠葛本就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解释清楚的，偏她二人性子又都太沉闷也太偏执，有些东西都喜欢闷在心里而不是直白易懂地说出口，而说出口的话偏偏又做不得真。于是一方就信以为真，最终导致两相误解，伤痕累累......
累吗？
都累。
只是她们身为局内人，都束手无策罢了......

陆桓生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眼皮子在睁开眼的那一刻轻轻敛了敛，他口中长长叹出一口气来，仿佛对于醒来这件事很是失落。
藏在被下的手，轻轻放在小腹上方，隔着衣服还悬空一寸距离，想碰又不敢碰的样子。就那么静静地放着，轻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然后他突然瞪大眼，掀开被子撑坐起来，许是用力太过身子晃了一下向后仰过去。他下意识地胡乱往身旁抓着，却碰到一个温热的东西，他疑惑地眨了眨眼，拿手无意识捏了捏，手？
他有些不解，扭头就看见自己正抓着皇帝的手，而他的腰还被人小心翼翼扶着。
这久未见过的亲昵姿势着实陆桓生愣了愣，也只愣了一会便淡淡松开了她的手，垂眸不怎么真诚地说了句，“皇上恕罪。”说着腰身便要挣脱宋清若的手臂，宋清若见了下意识收了收手臂，惹得陆桓生又疑惑看她。她这才不自在地咳了咳，收回了手。
方才那一刻与宋清若而言很新奇，仿佛她方才掌心里触摸着的，不是他的小腹，而是真真实实的摸到了她们的孩子，一个身体里流淌着她和陆桓生的孩子......
她转头无声笑了笑，嘴还没来得及合上就在余光中看到那人垂头正认真地看着小腹上，他的脸上依旧是平平淡淡的，可宋清若却看到了他控制不住微微上挑的眼尾。
她想起了那人昏倒前说的那句话，琢磨了一会脸便沉了下去。
孩子没了他竟这样欢喜？
她冷着脸道，“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陆桓生一愣，抬头茫然看看四周，这才发现他还在帝寝里，还居然在龙床上睡了这许久。

被人睡了两年，陆桓生也从来没有在这龙床上睡的如此安稳过。平日里来了就被她压在身下，翻来覆去发了狠的折腾，折腾完了，哪怕是疼的腰都直不起来他也得离开。
因为她说了，这里，是她母皇惨死的地方，所以他来了便只能是受苦的，如此才能告慰她老人家在天之灵。
可陆桓生倒是不这么想，他反倒觉得那恶狗非但不会欣慰，还可能会气得死了又死，死了再死，直到死得不能更死，永远都不能超生。这样想着他便很高兴来这里被人折腾，再疼再累也挺直腰板高高兴兴地走，就像是心里憋着一口气，只有我好了你才不会好过！
他回过神来了，也不管宋清若的口气有多冲，眯眼顾自笑了笑，小心翼翼撑着床起来走了。
走到门边又突然停了，然后就回头认真地看着宋清若，“皇上可否找个轿辇抬我回去？我走不动了......”
宋清若闻言没好气地哼了哼，“自己走！”
陆桓生一愣，双手极快地包在小腹上，低了眸呐呐道，“所以你还是不想要它吗？”他脸上没有多余表情，可宋清若就是能感觉到他身上浓重的化不开的悲伤。
那种悲伤，只有失去过的人才会懂。
因为失去过，所以宋清若感同身受。所以她被这悲伤感染的心底狠狠窒了窒，胸口有些闷。她抬手在胸口处轻轻捶了捶，然后低声地问，“谁？不想要谁？”她死死压抑着胸中快要喷薄而出的感情，声音是撕裂了的哑，“你我二人...又是谁不想要？”话说到最后都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陆桓生没听明白她的意思，但也不想继续跟她磨蹭下去。虽然睡了许久，可毕竟险些失了孩子，身体还是很弱。他想好好地再睡一觉，一觉睡到明日天大亮。
于是他就简单明了，先指了指自己的小腹，说，“既然现在孩子还在我的腹中，那便说明皇上已是想要它的......”她歪头想了想，许是没，没想明白就很轻地摇了摇头，“我不知你留下它的原因，也不需要知道原因。但是皇上既然留下了就该好好对它，而现在......”他抬起细白的手指了指他自己，又缓缓说道，“现在它还在我的肚子里，所以，还请皇上暂且对我好些......”
原来他竟是知道孩子还在的啊。
那么方才，他也是因为孩子还在才欢喜成那样的吗......
宋清若的心里才终于升起了些许融融暖意。她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然后就板着一张脸走过去，一把就将陆桓生抱在怀里。陆桓生被她这动作吓了一跳，虽然不喜欢这样的姿势，也不知道她又在折腾什么，想来总归会看在这孩子的份上不会将他扔出去，所以也不太计较。
毕竟他现在很累，不想再多费口舌。

这两年来这样刻意挑起怒火的话宋清若不知道听了多少次，一开始的时候很愤怒，愤怒地把人折磨个半死也不给医治。后来听得多了也就渐渐麻木了，也只会在她说的时候心里刺痛那么一小下，然后再麻木地折疼他。再后来，她折腾的也渐渐少了，只是隔了三两月再去折腾一下来证明她还是活着的。
可如今却不知怎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就很怨恨。
怨他不该在这种时候搬出这座大山来压她，压的她都喘不过气来；也恨他，恨他为何不能对她心慈手软一些，为何就不能将这微不可数的温暖施舍予她，哪怕是一分半刻，也已足够。
她从不贪求，也从不敢贪求。
可那人竟连半点欺骗自己的机会都不给她......
她太累了......
有时她就在想，她为何还要活着？
活着又哪里好？
进，不能杀了陆桓生为母皇报仇；退，又不能抛下一下与陆桓生在一起...有什么好......
仿佛连最后一分眨眼的力气都失去了，宋清若闭了眼，低低叹息，“傻子，我们...就只能，这样了吗......”
陆桓生静静地看了她许久，却未回答。
宋清若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因为答案，始终明明白白地搁在她心底。她不想去想，可又不得不想。
她从来都知道，她们此生，已是不能...不能在一起......
可她就是舍不得......
舍不得就此放手，便只能相互折磨。
她想着，即便是两相折磨到死，那也算白头偕老了。
她转身离去，肩背微驼，和着隆冬的风雪，有些萧瑟寂寥。
她依稀听见一声无可奈何地叹息，她听见身后之人说，“累了就便放下吧......”
呵，放下？
谈何容易。
她便是累死了，也放不下。

推开门，院里白茫茫的都是雪。
陆桓生茫然看着他费了整整一载才亲手布置好的院子，从爬满整个花架的紫藤花条，到墙角里开的正盛的几树红梅花，再到葡萄藤下的秋千架......他茫然看着这院里他亲手种下的一草一木，突然就笑起来，笑声微苦，“放不下啊......”
得不到又放不下，便索性小心翼翼揣在心怀里，谁也不给见。
遇见她，是陆桓生这一生最好的事，得不到是些微的失落，放不下却是蜜糖般的甜。
因为这些甜，他才能确定自己还是有情有欲如此鲜活的一个人。
可于被娇惯着长大的宋清若而言，这放不下便是苦，是痛，是抓心挠肺的折磨。
他不想她痛，所以就让她学着放下。放下了，杀了他，获得解脱。
可她始终未曾放下，所以他便只能逼她放下。
杀那狗皇帝的时候陆桓生设计让她亲眼看到，他就怕刺激得不够她不舍得杀了他。可又怕做得太过，得不偿失，所以打晕她之后才将那狗皇帝砍烂了剁碎了...…
可他低估了宋清若对他的感情......
他还好好的活着......有的时候他都痛恨自己，为何不能放弃复仇，再全了她的一个梦？
那年他得天花，见那个孩子死扒着自己宁死也不肯放弃的时候，他也想过放弃。
他不仅想了，还尝试了......
可他突然就发现，一直以来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没有了，他整个人都变得空荡荡的没什么着落，心里也很迷茫很惶恐，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
每夜每夜里，他梦见自己那还未来得及出生的妹妹，大哭着将他的肚子撕烂了，血淋淋的从里面爬出来，爬出来，贴在他嘴边，大笑着让他再一次吃下去......
他，还是不能放弃复仇......
所以，他把那狗皇帝杀了.......
所以他就只能对不起她......
所以他就故意把那些话一遍一遍地说给她听。
他知道她会痛，痛到发疯。他也一直等着，等着有一天她能痛的狠了，然后杀了他......
可总也没等到......
他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有时甚至在想，能不能先试一试，就试一试这一辈子她二人还能不能在一起。
可他不敢尝试，他害怕一旦开始了就没有回头路可走，最后只能同归于尽。
他不怕死，可他怕她死......
所以他不敢......

自那日过后陆桓生便再没见过宋清若，西殿里还是破旧阴冷，可许是那人特意吩咐的缘故，膳食到底是好了许多。她还让一个宫人侍候陆桓生，可陆桓生因为不喜生人靠近便打发了去。张太医也会隔三差五地来请个脉，顺便和陆桓生聊几句。
日子少了折腾，也就不慌不忙平平淡淡过去了。
可还没安生个几天，小的又开始折腾了。
陆桓生能吃下的饭本来就那么一点点，近来又因为孕期反应连那一点点的饭量都没了。宫人送来的那些个滋补的好汤他是一口也喝不下去。但为了孩子，他还是努力去喝了。喝下去到喉咙里转了个圈又呕出来，呕出来就再喝下去。喝累了就靠床歇息一会，稍微恢复些力气了就再接着喝。有的时候喝着喝着就累得睡着了。
二月的天还挺冷，可他身上的被子就只盖到小腹。
那两床被子还是陆桓生刚搬进来的时候宫人扔给他的，很薄，也很旧，破烂的棉絮都露出来了。柜子里还有当时一并扔来的两件旧棉衣和其他一些单衣。当时给过这些东西之后他似乎就被遗忘了，除了每日里有人一两天送一些馒头剩菜的，四季轮换的衣物更是没有的。所以陆桓生想想也很知足，幸好他来的时候是冬日，还能得两件棉衣。不然他还真不知该如何穿着单衣度过这冷透***夜。
因为被子只盖了一半，所以他通常没一会就冻醒了，醒过来就抖着身子缩进有些微末暖意的被窝里先暖一会。手不那么僵了就撑着床下来，将他之前吐的时候溅到地上的秽物擦干净。擦好了才会床上缩起来暖着，没一会便昏昏沉沉睡过去。
再醒过来身子都是冰凉凉的，只有小腹那块有些热乎气儿。腿脚蜷缩得久了都有些僵硬，陆桓生也不敢动，只敢拿手轻轻揉捏着，过了好一会才恢复过来。
恢复过来了估摸着子时已过，也该用膳了。
因为陆桓生每次吃不多的缘故，张太医为了让孩子能得到足够的营养，所以就让他隔两个时辰进食一次。
子时送来的汤是张太医亲自送来的，味道有些奇怪，若要品评起来，只能说是难喝。然而陆桓生每次总能把那汤一滴不剩都喝完。
喝完了，张太医就笑眯眯地看他，眼神有那么些的意味深长。陆桓生却也不多说什么，每次都是喝完了就面朝里躺下睡了，用实际行动表示她可以走了。张太医也不多呆，收拾好汤碗就走了，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出了西殿，又回头瞧瞧，挤了挤眉弄了弄眼的晃悠着走了。
她走了，所以就不知道那个睡了的人此刻吐的眼尾发红，嗓子都见了血……

天气渐渐暖了起来，陆桓生的肚子也渐渐大了起来。四个多月的肚子已经能明显地看到一个小小的弧度。陆桓生便像找到了极好玩的事情一般，一闲下来便捧着肚子认真地看，似乎这样一直一直地看下去就真的能看到那小东西长什么样似的。
陆桓生想要个女孩儿，想宠着她，爱着她，想把自己能给的不能给的统统都给她...这样，似乎才能，少一些亏欠......
对于未出世的妹妹的...还有那两个无缘得见的孩子......
但男孩女孩的，陆桓生也不强求，毕竟也是他和她的孩子......
想完了这些陆桓生便会想象着孩子的样子，他想知道小东西长得是像他多一些，还是像那人更多一些。
可是他想不出来。
他每次一闭上眼，想到的都是那年被丢进油锅里的，那个血淋淋的婴孩。
看不清容貌......
他不敢再想，就睁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肚子，可看着看着，眼前还是会看到那个婴孩血糊糊的脸。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不在乎，仍是认真看着，嘴角还噙着融胜春意的暖。这一笑便把他整个人都衬得生动了起来。
即便记忆那么血腥，可他却从未害怕过这个孩子。
如今天儿暖了，院子里的许多花也都开了，红红嫩嫩的很是可人。太阳也好，暖融融的自偏西边斜照下来，他见了欢喜，便时常在午膳后躺墙角太阳底下晒着，摸着小腹温缓缓地与小东西说着些话。
提到某人的时候他的声音便放小些，提到有关孩子问题时声音便放大些。
陆桓生没有其他事要做，于是便絮絮叨叨不慌不忙地说着，从小东西出生一直想到小东西长大。
那小东西可能是被陆桓生说的着急了，有一天突然就扑腾着小脚丫子蹬了蹬，陆桓生便被这小脾性儿的一蹬给蹬愣了，而后就弯眉笑起来。半眯着的眸子里被太阳一照，亮晶晶的像是挂满了星星，看起来温温柔柔。春风一荡，便将这温柔都付与了娇花。

虽说阳春三月美极妙极，可再美的天也有发脾气的时候。就像这几日，天一直阴沉阴沉的，昨夜还下起了雨。下得不大，绵绵密密的都被风吹成了细丝儿。斜飘飘的落在屋瓦廊檐，又慢慢汇聚，最终凝成一滴水沿着青瓦凹痕滑下去，坠在地上，嗒嗒滴滴的。陆桓生睡的浅，被搅醒了也躺着不动，就那么静静地听着落雨。
因为孩子月份大了，陆桓生过的也变得更加艰难起来。胃部总像是被什么东西顶着一般，闷闷钝钝的，不疼，却比疼更难忍。睡觉的时候也只能侧躺着，这边胳膊被压的没知觉了就换那边，换来换去的就总也睡不好。睡眠不足身体就变得更差了，这次醒来头也昏昏沉沉的，小腹也有些坠坠的疼，他拿手轻轻将那小小的弧度拢进掌心，也不敢轻易揉按，只是拿手心里那滚烫的温度暖着。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雨似乎下得大了，噼噼啪啪的砸在地上的声音就更大了些，还有风自窗户缝隙里钻进来，吹的床帐凌乱地荡起来。陆桓生紧了紧被子，把自己又往里面埋了埋，只露出一双眼在外面。
过了一会，他突然低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稍微提了些声对着窗外说道，“外面风冷，进来吧......”
外面有风无月，黑漆漆的一片，却有影子映在窗纸上，模模糊糊的却也足以辨出来是个人。
听到陆桓生说这句话，外面的影子明显一僵，过了一会才动了动，推开窗就跳进来了。
跳进来又停了一会，等身上寒气散了才向床边走过去。
屋内没点灯，也是黑漆漆的一片，然来人却是驾车熟路地径直走到床边。陆桓生终于睁了眼看来人，突然就笑了，“皇上做什么要偷偷摸摸的......”他的声音因着高热有些喑哑，眼尾也泛着湿漉漉的红，然而在着无灯的夜里，也没人能看见。
宋清若见他笑了也跟着笑了，笑得有些无可奈何。她敛了眸低低叹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宋清若说的不仅仅是今夜，而是从许久许久之前。
从子夜里的那盅味道有些怪的热汤，到刻意在墙根处晒太阳，到为了故意放大的声音，到从不留灯的屋子，再到夜里从不上锁的门.......
宋清若一直都知道他知道，可他没有说出来她便也装作不知道，继续偷偷摸摸地在他身边来去来去。
因为所隔不可翻越的山海，她不敢去见陆桓生。所以她就深夜去，到那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屋里的灯都灭了，然后她看不见，便可以骗自己，骗自己偷摸着也要去见的，还是她当年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