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四强赛的第一场，超出所有人预期的激烈。
对于海南来说，神奈川又多了一个不容忽视的对手；可对于阿牧自己，比赛带给他的感悟却在那之后慢慢起了变化。
他渐渐发觉，他和三井其实没什么交集。曾经武石国中的王牌球员，曾经期望成为队友、又期望同台比赛的那个耀眼少年，消失了两年后再次出现，其实早已不是当初。即使同台比赛，他们的交集也少之又少。
现实和理想的落差感，来得有点晚，却汹涌无比，就好像一脚踏空时还在做梦，然后猛跌一跤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开始疑惑该怎么看待三井寿，他们既不是朋友，也做不成对手，可伤脑筋的是，为什么自己还总是忍不住要注意这个人。
陷入了始料未及的烦躁和困惑，又无人倾诉，阿牧决定带上冲浪装备去海边释放。
那是个初夏的早晨，海风清爽，天空纯净，几道细云染了橘红的曙色。细沙踩在脚下尚有丝丝凉意，海面是无穷无尽的碧蓝，风带起波涛，犹如起起伏伏的网，时不时撞出几抹洁白的细沫。
阿牧爬上冲浪板，滑入大海，先让自己顺从于波浪，然后一点点地掌控局势，驾驭其上。不多时，云散了，阳光横扫海面，他站立在冲浪板上，从一个浪尖冲向另一个，滑翔的速度带来刺激感，他在刺激中寻找宁静。
海天一色，置身其中顿时心胸开阔、浑身畅快，仿佛万事都不是事，阿牧终于找到了宁静。

只可惜这宁静没能持续太久。他在海里冲了几圈，满足地上了岸。海滩上有三三两两的人群，或散步，或晨跑，十分惬意。阿牧收起冲浪板，甩了甩湿嗒嗒的头发，迎着太阳往沙滩高处走，正好前面来了个晨跑的人。
淡淡的阳光笼罩着那个身影，使阿牧看不清那人的脸，却看见了一只跳动的红色护膝。
“是……你？”三井看见阿牧也很吃惊，不由地停下了，走过去上下打量。终于确认是海南的牧绅一。只见阿牧一身湿淋淋的冲浪服包裹着鼓胀的肌肉，在阳光下格外显眼，三井露出个羡慕的眼神，“你还玩冲浪啊？”
阿牧完全愣住，怎么也想不到又和这家伙遇见了，“你……会来这里跑步？”
三井望了眼大海，迟疑了一下，“我有时候会来。”阳光肆意照耀，流淌过少年的面颊，明朗而光润，清澈的眼眸里仿佛映出了海的颜色，发丝间新挂的汗珠闪闪发亮。以前遇到他，不是在体育馆里，就是在昏暗的夜色下，在如此通透的阳光下近距离审视还是第一次，阿牧不由看呆了。
“我脸上有字？”三井揶揄道，一面取下领口的毛巾给自己擦了擦汗。
阿牧这才收回视线，要不是天生肤色黝黑，他现在就成了熟透的龙虾。为掩饰心虚，他指了指不远处刚开业的汽水铺。“去歇一会儿？”
三井爽快的答应了，两人一起走到铺子前。刚要了两瓶汽水，阿牧又傻了，他还穿着冲浪服，浑身上下没一点钱。
三井直接摸出几个硬币，放在柜台上。“我请客，就当……上次谢你的吧。”他含糊说道。
上次什么？是指找他们一对一？阿牧心下犯疑，嘴上推辞道：“哦，不必这么客气，等下我换好衣服……”三井拿黑眼珠瞪了他一眼，阿牧适时闭了嘴，再这么扭扭捏捏下去他自己都要笑话自己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阿牧打开瓶盖喝了一大口，冰镇饮料带来浑身爽快。

三井也喝了几口，然后靠在海边的木栏杆上，静静地吹着海风，远处海浪声此起彼伏。阿牧已经开始习惯这种气氛，三井沉默的时候，他也随之沉默，不必刻意地没话找话。
“牧绅一，你国中是哪所学校的？”三井忽然开口。
阿牧顿了顿，“我国中时不在神奈川，是到了上高中才搬来的。”
“怪不得，”三井豁然，“我说怎没见过你。”
“可是我们国中的时候见过。”
“啊？”三井抬起头，大为意外。
“国三那年的全中，在京都，我们见过。”阿牧目不转睛地看着三井，心间鼓鼓胀胀，久藏的心事忽然化为一股汹涌的潮水，就要冲破胸口。
“是吗？”三井惊讶地盯着阿牧看了半天，毫无头绪，“是……什么时候？”
阿牧眼睛里的期待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失望，但也不知道失望什么，本来那时候就情况紧急，三井一定想不起那个领他去医务室的路人了。
要说吗？只是一件不足为道的小事，说出来只怕会被笑一顿，阿牧忽然没有了刚才的冲动，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们没在赛区遇到，只是在体育馆照过一面，不过，我看过一场你的比赛。”
三井一怔，眼睛里闪出捉摸不定的微光，也许是提到全中唤起了他的某些记忆。那年的京都全中，武石国中打进了八强，如果不是首发队员突然生病缺席，说不定成绩还能更好。对三井来说，那一定是个充满回忆的夏天，如同眼前的景色般美好。
可是三井沉思了片刻，把目光投向远处，迎着海风淡淡道：“好久以前的事，我都快不记得了。”

那一刻阿牧确定他在撒谎，国中的三井寿，是放到哪里都会耀眼到发光的MVP。阿牧清楚地记得，那个眼睛又大又亮的娃娃脸少年，非常自信地大声说出：“我是武石国中的三井寿！”
究竟发生过什么，使他褪去了一身凌厉的锋芒，变得如此缄默？
阿牧心中再起波澜，完全忘了这次来海边的目的。他想，这里没有其他人，也许是个难得的机会。
然而那边的三井已经在转移话题，他蹲下身，似乎开始对阿牧冲浪板感兴趣：“没想到你运动得还挺全面，你们海南还有冲浪社吗？”
“当然不是，学校里只有我冲浪，只是喜欢。”阿牧心不在焉地回答。
“说得轻巧，”三井拍拍手上的沙子，重新站了起来，不情不愿的瞟了眼阿牧的胸肌，“身体强就是惹人羡慕。”
阿牧笑了笑，尝试打开话题。“说到运动能力，你们湘北的樱木同学才真的让人大吃一惊。他的爆发力、弹跳、耐力，都让我们大开眼界。”三井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会心的笑意，带着一点点滑稽，和一点点宠溺的味道，嘴上却说：“那家伙还是个门外汉，打球根本不用脑子。”
阿牧瞬间想起了球场上樱木的那声“咪叽”，接着问：“樱木同学打球有多久了？”
“那家伙上了高中才开始学篮球，算起来到现在大概也就三个月不到吧。”提起樱木，三井有了点兴致。
“啊？！”早就料到樱木打球时间不长，却没想到才这么点时间。
“对了，比赛完第二天，那家伙就去剃了头，你能想象吗？一个圆溜溜的红光头出现在篮球馆，从此天天在你眼前晃来晃去，差点就能当篮球打了。”三井笑得眯起眼睛，看起来十足的孩子气，乐从心底发出。“你知道他怎么说吗？因为最后传错了球，所以要剃发谢罪。”
“是吗？”阿牧有点想象不出来，但受语言感染，也跟着笑了，“不过那没必要啊，他最后能抢到那个篮板球已经很了不起了，我们都被他吓一跳呢，呵呵。”
三井看了阿牧一眼，眉头一皱，“确实没必要，可那个傻瓜就是这么以为，他以为是他的错，其实不是，那个篮板球就不该有，是我大意没投中那一球。还有你，你得意个什么？赢了也没什么了不起，只不过赢一球而已，神奈川常胜也就这样了，哼！”

“你误会了，我不是得意。”阿牧被弄得措手不及，他见三井忽然一脸不满地瞪着自己，浑身散发着受到威胁的气息，真让人联想到一种容易炸毛的小动物。他灵机一动，顺着他说道：“说到三分球，你那一球出手太快了，简直防不胜防，那时也让我吓了一跳，你们确实是非常厉害的对手。”这说得也算实话，回想和湘北的整场比赛，处处都心有余悸。
果然三井一听这话眉头就松开了，阿牧觉得挺有意思，果然骄傲的人还是要顺毛撸，三井的骨子里浸透着骄傲。不过他也只是小小得意了一下，随后又变回了那捉摸不定的表情。
“你们队那个长头发小子的运动能力也不错，跳得不比樱木差。”他低头叹道，语气里夹着一丝怅然，“要是我那时候我跳得再高一点，或许樱木也用不着剃头了。”
阿牧沉默了一下。清田有着变态的弹跳力，但就算那样，他也只是碰到了一个指尖而已，三井的出手实在太快了。在那种紧急的情况下，如果他跳得再高点，或者出手点更高，对距离和角度的掌握需要常人无法达到的境界。如果换做阿神呢？以阿牧的了解，他不确定阿神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出手。
三井是个天生的射手，令人羡慕，又令人不解。阿牧不禁偷偷瞧一眼他腿上的护膝，“你……你那个……”
他十分犹豫该不该问。
三井抬起头，以为没听清，“嗯，什么？”
阿牧吞吞吐吐，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三井觉得奇怪，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刺破了柔和的海浪声的，三井先注意到了，寻着声音找去，很快发现了目标。阿牧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见沙滩边公路旁停着个骑摩托车的男人。阳光刺眼，他仅仅能分辨出一个魁梧的体型和凌乱的长头发。那摩托车尚未熄火，不断发出轰轰的响声。
三井露出了个诧异的表情，嘴里轻念一个名字，随后向那人走了过去。而骑摩托的人似乎也在朝他们这边看，身子居高临下，脚踩着摩托踏步，散发着粗野浪荡的气息。这人一看就不是善茬，阿牧十分惊讶，他们认识？
只见三井上去和那人说起了话，两人似乎彼此熟悉。他们说了几句，那人偏过头朝阿牧看了看。阿牧虽然瞧不太清对方的容貌，却能感到两束冷冷的目光。三井也转过头看了一下，不知和那人说了些什么。
不一会儿，那个男子重新发动摩托车，踩着轰鸣远去了。阿牧这才注意到，这人居然没戴头盔，什么人会骑摩托不戴头盔？
那人走远了，三井还站在路边，一直注视着公路的方向。而阿牧还等在几步远的汽水铺旁，他忽然感到尴尬无比。不一会儿三井走回了原处，没有做任何解释，似乎也不打算继续聊天。“我该走了，再见。”他抓起运动毛巾，往自己脖子上缠了一圈，做好了起跑的准备。
每当感觉要靠近他时，却总是隔着一重摸不透的疏离。阿牧来不及多想，连忙叫住了三井。三井停下来回过头，阿牧说：“接下来是对陵南的比赛了，加油。”他们共同的话题也许就只有篮球了。
三井不解：“不，我们下一场是对武里。”
阿牧摇摇头，平静地说：“以湘北的实力，陵南是关键。”
三井看着他，嘴角一偏，眼狡黠的光在眼里一闪而过。“你们不是先要和陵南打吗？还是担心自己吧。”
“所以我们都要加油。”阿牧颇有意味地一笑，“希望我们能在全国大赛见。”
三井一呆，盯着阿牧认真看了一会儿，然后背过身去对着大海，只听见一句闷闷的嘟囔：“切，好臭屁。”
“走了。”他背着朝阿牧挥了挥手，重新跑了起来，身影渐渐远去。海滩上浪花依旧，湿润的海风吹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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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比较慢热，感谢大家的耐心

10


转眼到了四强赛第二轮，湘北对武里，海南对陵南。
正如阿牧所料，湘北轻轻松松就赢了这一场。说轻松是因为他们只用了四个首发就领先了武里三十多分，而樱木花道几乎从头到尾不见人影。一旁观战的阿牧还以为他遇到了什么事，比赛结束还剩几分钟时，忽然一个红脑壳风急火燎地冲进赛场，所有人都是一呆。
果然像三井说得那样，樱木花道顶着个溜圆的光头，简直可以当个篮球打。看赤木的反应，大概是樱木因为什么原因迟到了。清田已经笑趴下，武藤感叹道：“湘北真是一群乱七八糟的家伙。”
“乱七八糟也没让我们轻松啊，越是这样反倒越觉得他们不可思议。”阿牧望着球场上那几个围着樱木叽叽咕咕的家伙，活像一群幼稚园里放飞出来的小孩。三井只有和他的队友在一起时，才会显得出如此孩子气。
“清田，你和樱木君其实可以交个朋友，你们在一块儿一定谈得来。”
“什么？！牧学长你不是开玩笑吧？”清田仿佛听到了一件很恐怖的事，而令他更加惊讶的是，队长含笑的表情似乎不在开玩笑。
阿神说：“队长说得没错，清田，有时候你和樱木同学简直一模一样，当然除了头发。”全队人哄然大笑。
就在轻松的气氛中，湘北赢了武里，接下来海南和陵南开始了对决。
那天比赛前，阿牧看到湘北队的人都坐到了观众席上，三井也在其中，虽然隔着一点距离，可三井明显正在朝自己看，他一定想起了他们在海边说过的话。
等到比赛结束时，看台上湘北的人全不见了。海南赢了，全员欢呼，阿牧在高兴之余不免皱了一下眉，湘北这帮家伙，连看完比赛的耐心都没有吗？
海南胜了陵南，就还剩一场对武里的比赛了。是个人都能看出，今年县联赛的冠军非他们莫属，全国大赛的出线权也提前拿到了。另一个名额，要在湘北和陵南之间决出，高下未知，胜负难料。

陵南和湘北不一样，他们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球队，尤其是仙道，阿牧在和县里所有的强队交过手后，在心里就认定了仙道是最厉害的对手。湘北遇到陵南会怎样？还真不好说……
第二天，海南打赢了最后一场比赛，全队带着轻松的心情留下来继续观战。不多时，湘北和陵南两支球队陆续进场了。
那天，体育馆里特别热闹。先看两位队长，赤木神色凝重，鱼住满脸坚毅；再看两方的王牌，流川枫永远都是那副天塌了都不关他事的冷脸，而仙道仍是带着淡淡的微笑，从容不迫，真有意思。再看两队的教练，只见田冈教练嘴边含笑、两眼放光，抱着胳膊坐在板凳席上，视线紧追他每一个上场的爱徒，嘴里念念叨叨，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而那边的安西教练……咦？
“湘北的安西老师不在吗？”武藤第一个发现了。
“哦，好像是啊。”阿神伸长了脖子东瞧西瞧。
“听说安西老师病倒了。”高头教练语气同情。大家都很意外，湘北的运气也真是不好。
“诶？湘北那座位上放着什么？”
“好像是……相片？”
“咦？那不是三井寿？他在干嘛？”
“他……他在……？”
“这……”高头教练一脸错愕。
阿牧低下头，看着三井的那些举动，心中一言难尽。然后他的注意力又被对面的炎之男拉拉队吸引。“咪酱！咪酱！——”为首的一个湘北男同学挥舞着旗子特别投入，粗声粗气的嗓音响彻了半个看台，喊得阿牧都要替三井脸红了。
赛前预热的时间似乎过得特别慢，不知为何，只要是有湘北的比赛，总给人乱七八糟的感觉。

不过比赛总算是开始了。也许是双方都太想赢，比赛也进行得有些混乱。湘北内线频频地漏人，赤木似乎状态不佳，鱼住也表现得异常莽撞。
不过樱木这家伙永远都不缺带给人意外，他竟然学会篮下投射了！竟然是他拿了湘北的首分。
这进步速度也太夸张了，南海全体默不作声，高头教练开始摸他的扇子。大家都在想，这家伙要是在上次比赛就会这一招，我们还能赢吗？
这个问题只能留给教练和各位学弟们头疼了，明年的县大赛，任重道远。阿牧在心中感慨了一下，继续专心看比赛。
可惜樱木毕竟还是新丁，根本防不住陵南的尖刀进攻手。这位发型张扬的福田同学曾经把海南内线搅得天翻地覆，突破樱木简直像大人欺负小孩。
湘北又漏人了，不过这一次三井神出鬼没地档在了福田同学进攻的路上，以一个完美的倒地，送给他一个进攻犯规。
干的漂亮！
阿牧眼前一亮，会心一笑，这就是他期望看到的，看来这次三井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好了。谁又能想到，比赛前他还做出那么幼稚的举动。

可是赤木的状态却持续低迷，他今天遇上了比他还大一号的鱼住，两只大猩猩在篮下拱来拱去，那场面在县联赛里也是很少见；樱木始终被福田君突得毫无招架，后来还撞伤了头，一声不响地下去包扎了。
这可有点始料未及。“红毛猴子被阿福打败了？”清田这次意外地没有笑，反而满脸的不可思议。安西教练不在，湘北这个样子，实在令人担心。
一个斯斯文文的戴眼镜少年接替樱木上场，阿牧依稀认得他也是三年级。接下去的比赛，湘北开始主打外线。三井今天的状态确实不错，每投进一球，田冈教练的脸色就差了一分。不过还不止这些，三井不但让人看到了他卓越的投射能力，还以他不怎么有优势的身体素质，防住了对方的进攻核心。
三井的防守意识非常优秀，既敏锐又准确，充满了智慧，他对局势的预判和掌控有着难以言喻的顺畅感。阿牧很清楚，那家伙有着卓越的球技，只是吃亏在身体素质。而阿福同学显然有些懵，细小的眼睛睁得比平时大了一圈。
“咪酱！咪酱！——”看台上那几位男粉丝的热情被彻底燃烧。阿牧也在心里为三井高兴，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久违的MVP少年。最后，湘北以一记漂亮的三分球结束了上半场。
到了风起云涌的下半场，残酷的竞争把比赛推向最激烈。不得不说，湘北实在是一支多灾多难的球队，不是这个出事，就是那个不好，可他们总有方式来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

那天所发生的事，对阿牧和三井两人都印象深刻。尽管那时仙道和流川的对决超级精彩，还有木暮的绝杀也是惊心动魄。可阿牧管不了这些，从三井倒下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不能把心思放在其他事上。
“咦，牧学长呢？”
“不知道，刚还在呢，大概去厕所了吧。”
“最后两分钟了，这么关键的时候他居然跑开？”
那时候，比赛被迫暂停，阿牧看着的湘北的人同时奔上去把三井围在中间，又看着他们把他扶下场，出了赛场大厅，他也就离开了座位。他不知道他们把三井扶哪里去了，只能在球场外四处转一遍，碰碰运气。当时他脑子里的想法挺简单的，湘北今天没有教练，队长还在球场上拼抢，就剩板凳席上几个羸弱的学弟，一个个慌里慌张的样子，他们行不行？
阿牧的记忆不由地回到三年前那个夏天，那时的情况和现在多少有些相似。那个身为队长的少年坚持等到教练来了，才敢离开生病的同学。可这次换成是他了，有没有人照顾他呢？
球场里人声鼎沸，球场外却静得出奇，只有阿牧一人的脚步，落地有声。他有些心急，在楼道里转了一个弯，忽然听到前面有隐约的说话声，好像是三井。
他猛地刹住，竖起耳朵，又听到一声答应和一串远去的脚步。楼道里恢复了安静，阿牧不确定那里还有没有人，等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走过去。

他看到三井独自坐在暗角的楼梯口，身形疲惫，胸口不断地起伏，不过整个人似乎还好，没有想得那么糟。隔着一段走廊，阿牧悄然地注视着，这是他从来没见过的三井寿，忽然他心里起了一阵紧张，就好像无意中窥到了别人的私秘。他知道三井这时候一定不希望被看到，他提醒自己应该赶紧回避，可双脚却像粘在地上一样，一动不动。
第一只易拉罐滚到他脚边不远处，三井朝他这里看了一眼。阿牧一惊，以为要被发现了，赶紧往里一躲，然后背贴墙壁站在暗处。他想要离开，可又忍不住再次探身往那个方向看。所幸三井没有察觉到什么，已经在专注于他的第二只易拉罐。
颤抖的指甲扳动金属环发出特有的刮擦和碰撞声，一下又一下，在安静的环境里显得十分尖利。阿牧听得浑身难受，就像是有人在他心口上又刮又钻，要钻出口子，流出血来。原来易拉罐也能这么可恶，他恨不得冲上去替三井揪下那该死的拉环。

脚刚要迈出去的一刻，却听‘咔哒’一声，易拉罐开了。三井喘着气，把宝矿力拿在手里呆看，一口都没喝。看着看着，他的眼泪就流下来了，一道一道划过脸颊，就像他手里不断溢出的宝矿力一样，流个不停，流个不停……
事后阿牧回想起这天，觉得自己做了件特别傻的事——傻看着那个人哭，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也没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不听大脑使唤地向前走，向前走……等到三井忽然抬起头，四目相对，竟然就这样暴露了。
时间仿佛静止，三井盯着阿牧，泪迹未干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光，瞬间击穿了他的心脏。
“你……现在最好不要喝太多水。”阿牧小幅度地抬起胳膊，指指三井手上那罐宝矿力，嗓子里就透着心虚。

三井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宝矿力，默默地放下了，拿起他的运动毛巾擦去脸上的汗和泪。阿牧以为他又会像以前那样一言不发，然后在尴尬的沉默中结束这次会面。然而三井轻轻一哂，看着他问道：“你都看见了吧？”
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阿牧差点就要睁眼说瞎话，但从小诚实守信的家教让他开不了口。况且他也不确定三井指的是什么，刚才比赛上，三井的每一次出手、每一回传球，他可是全看在眼里的。
阿牧欲言又止，算是默认了。三井低下了头，昏暗的光线使他周围蒙上了一层阴影，四周都是静悄悄的，几乎能听见两人的心跳声。
“我原来可不会这样。”一句话落地，道尽千言万语。三井别过头盯着他身旁的空气，也许是从空气里看到了什么令他痛恨的东西，握紧的拳头不停地发抖。
“我不知道你遇到过什么事，不过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那个在没人指导的时候可以临时改打控卫、带领球队取胜的王牌。”
阿牧可能这辈子都没说过这么肉麻的话，可偏偏又是实话，到嘴边自然而然就出来了，说得自己都吓一跳。

三井大概也被吓了一跳，倏地回过头，眼圈还是红的，眼睛里却满是惊异。阿牧从不回避这样的直视，只有目光相接，才能彼此会意。那一刻无论是球场的喧嚣，还是比分赛况，都远得想不到了。三井一不小心踢倒了刚才放下的宝矿力，一下清脆的碰撞声打破了宁静，接着是汩汩的水声混杂着气泡翻腾，好不容易打开的易拉罐，全都白白流走了。
“我去再给你买一罐吧。”阿牧自告奋勇地去了。走出转角时，眼睛瞥见身后，三井的目光一直跟着自己。他找到附近的自动贩售机，塞进几枚硬币，随手按下了宝矿力的按钮。机器‘咕咚’一下，从下面吐出一只蓝绿色的易拉罐。阿牧拿起那冰凉的瓶身，停驻了一会儿才往回走。
果然，回去后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那罐未开宝矿力还孤零零地躺在过道口，闪着幽幽的金属光。
阿牧在那里独自站了一会儿，也转身离去。
“牧学长？你跑哪去了？你知道不知刚才仙道……”
“闭嘴，清田，我看见了。”
“哦……”
“这个，多买了一罐，给你吧。”
“咦？那我就不客气啦，嘿嘿，队长也喜欢宝矿力呀……”
“快看，湘北6号，三分球！”
那天，湘北赢了。

11


那天，湘北在比赛最后关头靠木暮的三分球绝杀了陵南。
湘北集体沸腾，哭的哭，笑的笑，对这样一支曾经的屡战屡败的咸鱼球队来说，这胜利确实来之不易。其实阿牧还是挺羡慕湘北的，看赤木哭成那个样子，阿牧想想自己，就算明天让他拿了全国冠军，他也酝酿不出那么强烈的情感。这时候反倒是三井显得成熟些，根本看不出来他刚才经历过什么，走廊里的对话成了他们两人的秘密。
海南则蝉联了他们的第17个县冠军，该拿的荣誉都拿过了，他们在奖杯面前早已练就了淡定。阿牧站到领奖台上，像往常一样的波澜不惊，看得学弟们一个个露出崇拜的眼神。不过他心里还是小小翻腾了一下，高中的最后一年终于有些不一样，今年海南和湘北一起迈进全国大赛，那天他和三井在海边说的话实现了。
县大赛结束后，神奈川也正式步入了夏季。这个周末，阿牧带上清田去看爱知县的决赛，不料在小钢珠店门口捡到了不务正业的樱木花道同学，阿牧二话不说也把他带上了。

清田自然是嫌弃全写在脸上，一路上两个家伙红毛猴子野猴子互相叫了无数遍，一直嚷了到新干线上。周围的乘客纷纷投来不满的目光，可是那些不满并没有投给噪音的来源，而是全朝着阿牧去了。阿牧的脸黑成一块炭，给了清田一锤子。
“樱木，赤木的脚好了吗？”
他试着和樱木攀谈。
“早就好了，大猩猩现在活泼乱跳，上树摘香蕉都没问题，哈哈哈。”
“安西老师怎么样？”
“老爹精神的很，有本天才照应，最近又胖了。”
“三井同学呢？他怎么样？”
“咪叽？”樱木摸着下巴想了想。阿牧对这个‘咪叽’还是很不适应，真不知道三井每天听着怎么受得了。“咪叽嘛，最近也很拼啊，上次勉强赢了狐狸，毕竟最后一年了。不过湘北要称霸全国，还得靠我这个天才，嘿嘿嘿。”
“你说的是流川同学？”阿牧不动声色递过去一罐果汁，“三井同学赢了流川同学？”
樱木一听到流川的名字立刻咬牙切齿，阿牧一番循循善诱，他才说出了三井和流川斗牛的经过，他最后坚称是三井赢了，并且是他做裁判。
“切！红毛猴子你有什么本事当裁判？”清田快听不下去了。
“野猴子你说什么？我可是天才！”
……

两只猴子又斗了起来。阿牧在一边独自揣摩，以樱木这小子的个性，讲话一定会添油加醋，但大致的事情应该基本属实。至少说明三井和流川也做了对抗练习，湘北里确实没有比他们俩更合适的。流川枫那个人，真是看不出来。
“看来他的体能进步了。”阿牧一时想得出神，说漏了嘴。樱木立刻反应道：“那两个体力菜鸡，都不是本天才的对手。”说完嘴角还抽动了两下。
阿牧回过神来，佯装一笑，“樱木君的体能确实令人佩服。”樱木听到这话得意极了，清田则忿忿不平地看着自家队长。
这一路上，他们尽聊湘北的事。
到了目的地，看完比赛，三人就在名古屋吃了午饭，阿牧作为学长大方地请了客。不过两位后辈实在太能吃了，尤其是樱木，胃好像没有底似的，而且一点也不客气。旁桌有一对老夫妇看得目瞪口呆，阿牧离得近，分明听到他们悄悄说：“老伴，你看那位父亲带着的两儿子，小伙子真能吃啊。”

总之，爱知之行还算是顺利，也有不少收货。回去之后的某天，阿牧在篮球部意外地接到了湘北来的电话。打电话的是赤木，他已经知道阿牧带樱木去看比赛了，特意来表示感谢。
“实在不好意思，樱木那小子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你太客气了。”
“那个笨蛋什么都不懂，比赛也看不明白，让你见笑了。不过还是要感谢牧君给他机会，那我们就在全国大赛见了。”
“好的，加油。”
挂电话前，阿牧总在犹豫——是不是请赤木代他向三井问个好，这一犹豫就错过了机会。他放下听筒，叹了口气，赤木的声音听起来斗志满满，三句不离全国大赛，湘北这次是要全力出动了。刚才在电话里能听到校园里特有的嘈杂声，上下课的铃声、教室的喧闹、操场的奔跑，一切都是那么朝气蓬勃，而三井也在这其中……

一个月过得飞快，训练、学习、期末考试，转眼就到了暑假。下一次再见到三井的时候，他们都在广岛了。
大赛在即，彼此都无暇去管个人的事。他们在开幕式上照了个面，球馆外又照了个面，湘北的和湘北的在一起，海南的和海南的在一起。赤木领着他的称霸全国队先回旅馆了，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总有种悲壮的感觉。
广岛和京都离得很远，风土人情都大不相同，但夏日降下的炙热和比赛带来的兴奋并没有什么不同。夜幕降临的时候，阿牧竟有种回到那年的感觉。也许是因为这里有全国大赛，也许是因为这一次终于找到了那个人……
“老大，你说红毛猴子他们能赢得了山王吗？”
“笨蛋，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武藤插道，“他们能赢丰玉再说吧。”
“湘北的运气也太不好了，丰玉就够他们受的，想想去年的翔阳……唉！”阿神露出了同情的眼神。
“红毛猴子这次可要完了，那个大猩猩居然还在说称霸全国，哈哈哈……哎呦，老大……”
“你关心这么多干什么？管好你自己吧！”
可是那年夏天，湘北不但赢了丰玉，还赢了山王。后来诸星找阿牧聊天的时候，诸星坦言：“不瞒你说，那时我很紧张，那群家伙看起来真的挺可怕，可是谁想到呢？阿牧你想得到吗？我真是觉得很遗憾啊。”
阿牧当然也没想到，还是那句话——你永远都不知道湘北这群家伙会给你带来什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