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诈死隐身特工绝密潜伏档案——建国初期东北历史背景谍战小说《命运之轮》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提前说明


一,这是本人原创的小说,悬疑谍战类型。描写的是建国初期50年代,以哈尔滨为城市背景的谍战故事。


二,故事的主角之一是前军统特工王戴老板——当然我们都知道他是谁,但是因为目前政策限制,我们不能明确地指名道姓,所以,出于创作的需要,我们给他换了一个名字。当然,其他几个主角也有历史人物原型,但是我们都换了个新名字,比如,川田芳子。你们知道是谁就好了,不要过于纠结人名。


三,这个故事分为上下两部,上部以哈尔滨为背景。但是那句话,这毕竟是一部小说,不是哈尔滨年鉴。因此,如果情节之中有哈尔滨的实际情况对不上号的,情大家理解那是出于情节需要。我们不能较真一部小说必须要和现实严丝合缝。


四,最近两年,以东北,以哈尔滨为背景的谍战剧挺火的,比如近期播出的《面具》。也许有人会认为我这个故事是在模仿《面具》——但不是。我开始写这部小说的时候,《面具》还早着呢。只是在历史背景上有些相似而已。


话不多说,开篇先交给系统审核。过了之后,立刻更新正文。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故事的主角有三个。

一个是戴立人,他的原型人物是“戴笠”。

另一个是川田芳子,她的原型人物是“川岛芳子”。

第三个是艾东,他的原型人物是“爱新觉罗.宪东”,满清最后一代肃亲王的小儿子,芳子的亲弟弟。


1946年,国民党政权军统局特务组织的最高领导人戴立人(原型戴笠)乘坐的飞机在南京郊外坠毁,戴立人遇难,此事给国共两党的军事和政治对峙局面造成了额极大影响,甚至可以说,直接影响了解放战争的进程。

但实际上,戴立人并没有在空难中死亡,此次空难事件正是他一手策划的。
戴立人已经预感到国民党政权高层已经对他起了戒备之心和欲杀之意,深感兔死狗烹的悲凉。意欲投奔共 / 产 / 党 / 当局,又甚恐不被接纳,于是策划了一场假死迷局,真身得以逃脱。

他凭借情报系统的信息来源和卓越的战略判断,预感到国共大战一定会在东北率先爆发,于是趁着东北地区混乱之时,潜入已经被解放的哈尔滨,伪造身份隐居多年,直至新中国成立后。

戴立人空难事件一年之后,国民政府以清算抗日战争期间汉奸罪为名,逮捕女间谍川田芳子(原型川岛芳子),并判处死刑。
1948年春,国共在东北战场局面逆转,大战一触即发。临近川田芳子的行刑时刻,川田芳子以东北地区极具价值的战略情报作为筹码,与南京国民政府达成了特赦条件。南京政府策划了川田芳子的替身被当众处决,川田芳子得以逃脱。

脱身后,为了防止和多米国民党当局反悔,川田芳子隐名埋名回到了他曾经的故乡,当时已经在解放军控制之下的东北长春,化名“方姨”,安度余生。

这个时候,川田芳子的亲弟弟,满清肃亲王最小的儿子艾东(原型爱新觉罗 • 宪东)已经参加革命多年,成长为优秀的解放军情报干部。

爆发后,日本战败后潜伏下来的间谍系统被驻日美军接收,大肆搜集我国的战略情报,同时,苏联情报人员也在东北开展秘密工作,新中国的东北情报战线态势犬牙交错。

此时,艾东受命参与东北地区反特侦查工作。


故事由此展开……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第一卷 / 谍 . 血 . 哈尔滨

第一章

(一)
早上5点30分,闹钟冷不丁鬼哭狼嚎地叫起来,把老戴惊醒了。

老戴从床上激灵一下跳下来,光着脚站在地上,傻呵呵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脚底板上传来嗖嗖的凉气,他才意识到。

老戴蹑手蹑脚地慢慢爬回到床上,好像生怕惊动了什么人。
他像只虫子一样钻回被窝里,左滚一下,右滚一下,让厚重的棉被把身体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这会让他感到安全一点儿。

房间里黑魆魆的,沉重的棉布窗帘覆盖了窗户,遮住了清冷的月光,只在火炉烟筒伸出去的小气窗的缝隙之间,偷偷漏进一点儿寒凉。

窗外依稀有左邻右舍起床,洗漱,走动的声音,这个早上渐渐有了些活人气息。

老戴重新蜷缩在被窝里,丝丝缕缕地闻到一缕血腥气。
哪儿来的血腥气?
老戴浑浑噩噩地似乎是梦魇住了,四肢僵硬,像是被钉死在了床板上。
他死命地挣扎,却纹丝不动,那股血腥气却越发浓烈,好像飘散在枕头上,被子上,床板缝里,洗脸盆里,马桶里……
“我是不是杀人了?”
一个可怕的想法突然跳出来,在他的脑子里蹦了两个来回,又一下子撞得粉碎。
老戴冷不丁地从梦魇中惊醒。
他伸腿拉胯钻出被窝,努起鼻子四下里嗅着气息,然后突然翻起了枕头。
枕头下面,压着一条毛线围脖。

那是一条针织的毛线围脖,宽松,厚重,围在脖子上又严实又暖和。
老戴睡觉之前,习惯性的把围脖摘下来,小心地折叠起来,压在枕头下面。
这样不但可以让围脖保持温度,还可以垫起枕头的高度。
每一天都是这样,但是今天很明显有一点不同。
老戴把围脖凑到口鼻边上,使劲地闻了闻,那股血腥气猛地窜了出来,呛得他一阵干呕。
缓了一缓,他又仔细的看了一眼,暗淡的光线中,围脖上有一片很明显的黑褐色的污渍,是风干了血迹。

老戴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他放了下心——没错,自己确实是杀了人了!
转而,他又苦笑了一下,已经很多年没有亲手杀过人了,手法竟似有点儿生疏了。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二)
老戴从梦魇中惊醒的时候,艾东却正沉溺在数十年如一日的噩梦中,无法自拔。

梦里的天色像末日一样青黑阴沉,无边无际的细雨绵绵密密,冷风一刀一刀的割过。
阴冷,潮湿,绝望。
艾东能够清晰的看见年幼的自己站在川田浪吉家的庭院里,浑身湿透,像一只被吓傻的小鸟崽一样,无依无靠。
艾东很想走过去,在那个小孩子的脑袋上抚摸一样,说一声:别害怕,所有的噩梦都会过去……
但是他却没有丝毫力气能迈出那一步——三十多年了,这一步从来都没有迈出过。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年幼的自己,瞪着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无比惊恐地注视着川田浪吉的“寝间”。
寝间的“引户”(日式房间的拉门)没有关紧,空敞的半扇空间里传出来狰狞的嘶吼和剧烈的呻吟。
他完全不明白那里面正在发生什么,但是他心里明白,那一定很恐怖,很悲伤。

忽然,那些声音停止了。
连风也停了,雨也停了。一切都凝固了。

猝不及防的,引户被人从里面一脚踢开,整扇门直挺挺的脱落扑到,差点儿砸到艾东的身上。
一个穿着和服的少女从寝间里冲了出来,越过狭窄的门廊台阶,重重地跌倒在艾东面前。
她的和服被很明显的暴力撕开,衣襟和肩幅零碎散落,露出的嫩白乳房和胸膛上,有残存的血迹。
她卧在地上,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死了。
做梦的艾东和梦里的艾东想要去扶起那个少女,但是两个艾东都变得干枯僵硬,无法移动。

艾东残忍地闭紧了眼睛。
接下来,就要喷洒满脸的鲜血了……艾东想。

没办法,这个梦境已经重复过无数次了。

梦里,那个少女慢慢的抬起头,她的手里握着一把精光闪亮的短刀。

血光迸现!

艾东无比恐惧,他想呼喊,嗓子却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气若游丝。
忽然,一只手掌拍在他的肩膀上,艾东一瞬间从梦中惊醒,挺身坐起,冷汗淋漓,气喘吁吁。

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姑娘,穿着干净利索的军装,站在他身边,双手提着一件棉军大衣,似乎是刚想盖在他的身上,却把他惊醒了。
姑娘一时间显得有点儿局促,期期艾艾地问:“怎么了,艾主任?您,做噩梦啦?”
艾东怔了一会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依然是坐在会议室里,刚才是趴在会议桌上睡着了。

会议室只是个狭小的房间,摆着一张长条桌子和几把高高低低款式不同的椅子——这时候是建国初期,哈尔滨市公安局的条件还不富裕,办公的家什都只是凑合着用。
好在屋子里点着一座火炉子,炉膛里压着柴火和煤渣,烧得热火朝天。
艾东抓起会议桌上的大号搪瓷缸子,灌了两口凉茶水,掩饰一下自己的失态。
“哦,没事儿……”艾东说:“火炉子烧得太暖和了,一时没挺住,睡过去了。”
“你都熬了好几个通宵了,怎么不找张床好好睡一觉?”姑娘略带责备的说,顺手还是把大衣披在了艾东的肩上。
艾东装作漫不经心的站了起来,大衣滑落,挂在了椅子背上。姑娘也装作没注意到。
艾东走到火炉边,拾起炉钩子,掏了掏炉膛的里的火,喃喃地说了一句:“太热了哈……”
气氛突然有点儿尴尬。
好在有人敲门,急匆匆的响了几声。
艾东和那姑娘都如释重负,异口同声地喊:“请进!”
门开了,一个年轻警察探头进来:“艾主任,小孟,正好你们都在……”

“怎么了?”艾东问。

在深寒的凌晨急匆匆的找到会议室里的人,一定有不寻常的情况发生。
“接到道外分局东来派出所的报案,杀人案件!”小警察严肃地说。

艾东,时年38岁。任哈尔滨市政治保卫处(一处)情报室主任。
那个姑娘名叫孟思齐,时年28岁。任哈尔滨市公安局情报科机要秘书。

这一天是公元1952年12月29日,星期一。

艾东和老戴,同一时间在噩梦中醒来。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三)
哈尔滨是解放战争中我党接手的第一个大城市,是名副其实的共和国长子。
1946年4月28日,苏联红军撤离哈尔滨,东北民主联军和平进驻,哈尔滨从此解放。
中共哈尔滨市委派18名干部接管国民党警察局,组建哈尔滨市政府公安局。同年4月30日,哈尔滨市公安局正式成立,地址设在道外区南马路48号。
市公安局成立初期内设督察处、秘书室、警务科、治安科、司法科、外事科、侦缉大队、警察总队、消防警察总队、警察训练所,辖东傅家、西傅家、道里、新阳、顾乡、南岗、马家、太平、香坊、松浦10个公安分局。
至1949年11月,中央人民政府公安部正式成立,按照公安部统一规划,哈尔滨市公安局重新编制为六处一室:政治保卫处(一处)、经济保卫处(二处)、治安刑侦处(三处)、边防保卫处(四处)、武装保卫处(五处)、人事处(六处)和行政办公室。

艾东主管的情报室,是隶属于政治保卫处(一处)不对外公开的机构。

当时新中国建立刚刚三年,正值朝鲜战场鏖战正酣,哈尔滨作为远东地区的国际化大城市,又靠近朝鲜战场,遂成为了各路人马的明争暗斗之地。
国民党溃退之际潜伏的特务,日本投降时遗留的内线,苏联红军的情报组织,美国中央情报局远东机构,南朝鲜的情报贩子,北朝鲜的军队特工,甚至还有以色列的犹太人……都在这个城市里逡巡着,窥探着,伺机待发,蠢蠢欲动。

鉴于当时哈尔滨的情报斗争的错综复杂的具体状况,由周恩来总理亲自协调,经公安部部长罗瑞卿和军事情报最高负责人李克农联合部署,在哈尔滨市、长春市,沈阳市,大连市,旅顺市等东北重要城市的公安局系统中设置了“情报室”。
但实际上,公安局情报室的最高的管理机构依然是中央军委联络部,设置在地方公安局,只不过是借个地方办公而已。

“情报室”的职能是在应对 的复杂国际形势中,判断甄别地方治安案件中可能与潜伏敌特有关的信息,并负责与军事情报机构之间移交案件与跟踪沟通;以及采取适当方式具体处理可能存在的涉及敌特的案件。

通俗地说,“情报室”的功能,更像是地方公安局与军队情报部之间的联络办公室。

在建国之后的若干年里,这种地方公安设置情报室的经验逐渐在全国各地推广,直到1955年,中央调查部正式成立之后,又重新统一规划了全国情报工作的架构和职能。
其后的若干年,中央调查部几经辗转调整,于1983年正式并入国家安全部。
不过,那都是距离我们这个故事很遥远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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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这个凌晨突然发生的杀人案,让艾东感觉到了一丝非同寻常的味道。

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道外北二道街的胡同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下了一夜的细雪,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被冰雪掩埋,看起来就像靠着墙根儿堆起的一个大个儿雪人。

尸体是早上五点半左右,被掏厕所的臭春发现的。

道外这一片儿都是些“圈楼”和低矮的平房,没有卫生间,平时白天居民们要拉屎撒尿,只能到室外的公共厕所。
如果是晚上,尤其是深寒的冬天的晚上,居民们一般都是把屎尿拉在自己屋子里的泔水桶里,第二天一早上再提着泔水桶倒进公厕的粪坑之中。
那些公共厕所大都建在街边巷尾,没有什么人愿意在隆冬的深夜里,走上两条街跑到黑咕隆咚的公共厕所去撒个尿。
所以,到了冬天的晚上,这些犄角旮旯就成了少有人行的黑暗偏僻之地。
在这里杀人抛尸,似乎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臭春是道外这一片儿的掏粪工。
每到冬天,趁着粪坑里的屎尿冻成冰坨子,他要把每一间公厕的粪坑清理干净,把那些杠杠硬的粪柱尿冰一块一块的敲开,掏出,装到一挂驴车上,趁着黎明之前夜色朦胧,赶到松花江边上。
江边上有从松花江北岸农村专门赶来等着的农民,他们在天亮之前赶着驴车或者爬犁走过冰封的江面,等着把这些粪尿拉走,回到村里找块地方存下,隔年开春沤成肥料,用来做庄稼地里的农家肥。

臭春干得很起劲,不到三个小时,已经把一间公厕的粪坑清理的干干净净。
这座公厕的规模比较小,收拾出来的东西显得那么零碎单薄。
臭春觉得一身干劲没有发挥到淋漓尽致,心头未免有一点儿失落,所以他决定趁着时间还早,再去掏一间公厕。

所以当臭春赶着他的粪车来到北二道街尽头,一不小心车轱辘轧到了这个家伙。
咯噔一下,把拉车的驴吓了一个哆嗦,很悬疑惊悚地嚎叫了两声。
这晚上一直在下着轻碎的细雪,没有月光。臭春依稀看到,靠着墙根倒着一个雪人。
臭春吓了一跳,意识到有点儿不好。
他跳下车来,顺手抓起驴驾辕上挂着的煤油灯,凑过去看了一眼——没错,像是个死人。
臭春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到道外东来派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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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老戴的住宅,是在道外靖宇街和景阳街交叉路口的一座“圈楼”,临近水都电影院。
哈尔滨的“圈楼”通常是一栋三层或四层的正方形楼体,四栋楼围成一个圈儿。从二楼以上,每一层都有一圈向外延展的露天走廊。中间是一个大院子,有一个大门开着。
圈楼建筑通常都是俄罗斯特色的巴洛克风格,外墙立面雕梁画柱,缤纷精致,房檐窗框等处都有各种形状的浮雕——葡萄,石榴,龙凤,蝙蝠、瑞鹿和仙鹤。西洋式的建筑加上中国味的浮雕,土洋结合。
圈楼的居住功能有点儿类似老北京的大杂院,一层楼四面能住下二十几户,三四层楼的住户就至少有七八十家,都是些普通市民阶层——看店的掌柜,上班的工人,走街串巷的小贩,开公交车的司机,从部队上退下来安置的老兵,也有游手好闲的二流子,等等各色人家。

让我们倒叙一下——就在北二道街公厕杀人案发生之前的三个小时,下午约莫三四点钟的时候,老戴正在火炉上烤着两个豆包,准备吃晚饭。
有人敲老戴的房门。
老戴推开门,见门外站着的是吕二嫂。
老戴住在圈楼东侧二楼正中间儿的一户房子,他的地板下面就是大门洞子。
吕二嫂就是住在老戴对面的那一侧的对门邻居。

老戴是个单身的老爷们儿,东北人俗话叫“老跑腿子”。吕二嫂是个五十来岁的寡妇。孤男孤女不便于共处一室,此时便只好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站着说话儿。
吕二嫂说:“老戴呀,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事儿,你给个准话呗!”
老戴装糊涂:“那事儿?哪事儿啊?”
吕二嫂呵呵冷笑:“装聋是吧?想不起来了是吧?那也行,你让我进屋,我细细地跟你再说一遍。”
说着就要往老戴的屋里闯。
老戴慌忙倚住门框,抻开胳膊拦住她:“别,别,我屋里……那个,昨晚的尿桶还没倒呢。”
吕二嫂得了胜,洋洋得意:“嗯呢,我就冲你的尿桶的面子,今儿不进你屋里,不过你得给我个准话儿!”
老戴眯起眼睛使劲想了想,苦笑:“成,我去还不行么?”
吕二嫂这才心满意足地从碎花布大棉袄里头掏出一张深绿色的纸条,递给老戴:“拿住喽,今晚上电影票,我好不容易求小白给你留出来两张。”
小白也是圈楼里的邻居,住在吕二嫂楼上,是个十九岁的姑娘,在水都电影院当卖票员。
老戴不好意思地接过票子看了看,是水都电影院晚上六点半的电影,10排8号的座位。
吕二嫂说:“你的是8号座,对方是9号座。你早点儿进场,提前跟人家女方见个面儿,东拉西扯的唠两句嗑,套套近乎呗!”

老戴有点儿茫然地问:“今儿是什么电影啊?”

吕二嫂说:“反特故事片,《一贯害人道》,可好看了!”

反特?老戴的心里突然一阵没来由的惶恐。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吕二嫂接着说:“这要不是小白在电影院,咱们走个后门,那可根本买不着!”
老戴说:“那是那是,你费心了!这怪不好意思的,票钱,我明儿取钱给你!两张票怎么的也得三千块吧?”
吕二嫂呵呵笑着:“算啦!这两张票算我的,到时候你跟人家好事成了,就当我随份子了!”
老戴低低的应了一声:“但愿,但愿!”
吕二嫂转身走了,边走边说:“老戴你可好好的,我等着喝你的喜酒咧!”
老戴看着吕二嫂忙忙活活的走过长廊,转角,再转,走过对面的长廊。
一转圈的走廊都是焊接的铁架子铺的木板,年深日久,早已系稀酥糟烂,一脚踩上去发出吱吱嘎嘎的叫声。
吕二嫂走到自己房门前,又扭头看了一眼老戴,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老戴,你得给这个媒人长点脸,我等你喝你的喜酒哪!”
老戴也大声说:“得咧,我谢谢你啦!”
吕二嫂满意的推门进了家。

老戴知道,吕二嫂最后的这两句话,完全不是为了嘱咐他,而是说给上上下下左邻右舍听的。
在这座景阳街45号的圈楼里,只有他老戴一个老光棍和吕二嫂一个寡妇。
老戴在这里住了七年了,邻里间的流言蜚语也隐隐约约听过几句。
吕二嫂的夫家是开火车的,伪满的时候,借着开火车的机会给山里的抗联送过物资,1941年被叛徒出卖,让日本宪兵队抓去,生死不明。
有人说,老吕被日本人枪毙了。也有人说,老吕是被送到平房的关东军细菌部队给做了活体实验了。
总之,吕二嫂没了丈夫,成了一个名义上的寡妇。
十来年了,吕二嫂看不出一点儿悲伤,她独自把儿子抚养长大,没让儿子受过一点委屈。
她自己开了个裁缝店,接点儿缝缝补补做成衣的活计,养活自己和儿子。
她天天穿得溜光水滑,尽管衣服都不是新的,但是收拾得干净又整洁,看着就像个体面人。
她的年纪还不算老,收拾一下眉梢眼角的皱纹,扑上点儿脂粉,就像个四十出头的小寡妇。
她为了证明自己对于可能死了的老吕的忠贞不二,拒绝了无数的保媒拉线的好事之徒。
直到圈楼的邻里之间风言风语地传出她和老戴如何如何,吕二嫂觉得自己的尊严和荣誉遭到了诽谤,但是她大度隐忍,不动声色,开始给老戴张罗着相亲。
她以此表明自己跟老戴之间纯属君子之交,江湖道义,远亲不如近邻,但是绝无龌龊之事。
所以,她三番几次的找到老戴,两人站在走廊之中,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商量相亲事宜。
老戴心照不宣的配合着吕二嫂的戏码——所以,这个晚上,他要去相亲看电影。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六)
老戴关上门,拉亮电灯。
哈尔滨的冬天黑得太早,下午四点钟就已经红日西沉,夜幕低垂。
炉盖子上的两个豆包都已经烤成了半边黑疙瘩。
老戴把两个豆包摘下来,小心翼翼地扣掉考糊了半边黑皮,就着一碟咸黄瓜,一壶热茶吃了个半饱。
七年了,老戴已经习惯了这种饮食,这股味道,尽管他在梦中还曾经回忆起南京的鸭子,重庆的火锅,上海的西餐,但是他的舌头已经忘记那些味觉,梦中所见的,只不过是一些幻象而已。
老戴噎着嗓子眼儿,咽下最后一块豆包,灌了一口茶水,心想:这就是活下去的代价!

相亲,还得去相亲!
老戴提醒自己。作为一个正常人,如果有人给你保媒,你就一定要去相亲,如果你不去,你就变成了一个孤僻的,不合群的家伙。
这样的家伙是会引起关注的,你邻居会在不经意的时候议论你,那些看似平淡无奇的家长里短嚼舌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变成一根导火线,或者一根绞索绳。

所以,你必须要保持自己成为一个正常人,不能有任何特异之处——老戴每天都要提醒自己两遍,早晨醒来一遍,晚上临睡一遍。

老戴发了一会儿呆,慢慢地站起身来,打开简陋的一架衣柜,翻出一套八成新的中山装,一顶水獭毛的棉帽子,慢悠悠地穿戴好。
看了看时间还足够,又烧了一壶开水,洗了一把脸。
临出门之前,他把毛线围脖仔细地缠在脖子上,在镜子前面照了两眼,觉得还不错,像个相亲的好样子。
看了一会儿,觉得似乎少了点儿什么,想了一下,他又从床边的小书桌上捡起一只钢笔,周正的插在了左胸口袋里,露出半截明晃晃的钢笔帽,这样才像个有身份的知识分子。
老戴出了门,上了锁,慢吞吞地下楼。
他要让更多的邻居看到,他出门了,去相亲了,是吕二嫂给他介绍的对象。

水都电影院就在老戴住的圈楼边上,步行大概三五分钟就到了。
老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还不到六点钟,时间还有点早。
他决定拐到靖宇街上去溜达溜达。

很多时候,人生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都是由一个不经意的决定造成的。

靖宇街,是哈尔滨道外最繁华的一条大街,以前叫做正阳大街。抗争胜利,共产等人民政府接管之后,为了纪念坑日英雄杨靖宇将军,将其更名为靖宇街。

老戴沿着靖宇街朝里走——靖宇街和景阳街成T字形格局,靖宇街的尽头是横着的景阳街,从两条街交叉口的位置进去,以靖宇街为脊柱,南北两侧呈鱼刺状对称排列着十余条街道,在靖宇街北侧的叫做北头道街,北二道街,北三道街……在南侧的就称为南头倒街,南二道街,以此类推,直到二十道街。
老鼎丰,正阳楼,世一堂,同记商场,东来顺……哈尔滨数的出来的老字号几乎都在靖宇街上有门面。

这一天是1952年12月28日,礼拜天。
还有三天就到新年了,东北人的说法是“阳历年”,跟阴历的春节相对照。
靖宇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其中不乏苏联人,朝鲜人。
各家铺子都开着明晃晃的灯,照着橱窗里的各色货物都透着那么喜庆。
哈尔滨解放已经有七年了,城市管理已经趋于平稳,市民生活渐渐安居乐业。
老戴慢悠悠地闲逛,在心里盘算着时间,他打算走到七道街附近的时候就扭头往回走,时间大概刚刚好。
街边上刚好有一个买炒货的,新出锅的五香瓜子,花生,栗子装满了好几笸箩,香喷喷地散发着热乎劲儿,勾搭着过往行人的食欲。

老戴忽然想到,既然去相亲,不买点儿东西总是不像话。

炒货老板是个黑胖子,好像是安徽人,操着一口豫皖交界的口音吆喝着:“花生瓜子喽!五百大元半斤!”
老戴凑近去,手插进裤兜里,正要摸出两张票子,刚想说“给我来半斤花生,半斤瓜子!”

话还没出口,忽然身边悄悄儿的凑上来一个男人,压得细不可闻的声音,几乎是贴着他的耳边说了一声:“戴老板!”

老戴的手僵住了!

他整个人都僵硬了!

“戴老板!”那个人显得又激动,又慌张,又压抑:“真的是你!”
老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慢慢地呼出了一口冰冷的呵气。

他冷静地转身,背向那人,低低地说:“跟我走!”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第二章
(一)
老戴一点儿都没停顿,直接走进了北二道街里面。
那个男人没有急着跟上,他顺手在老板的笸箩里抓了两粒瓜子,放进嘴里嗑了一下,“噗”的一声吐出了瓜子壳。
“有点咸了,口太重!”那男人讪笑着:“下回吧。”
说完,他转身跟着老戴走进巷子里。
胖老板点头哈腰的陪着笑脸:“那成,您明儿来,我给您炒一口清淡点儿的。”

老戴在前面走,那个男人跟在后面,两个人都慢慢悠悠,没事儿闲逛街一样。

走北二道街跟南二道街,其结果是完全不同的,老戴在转身的一刹那决定了往北走。
向南走,会走到南勋街,草市街一带,那一片儿虽然不像靖宇街这么繁华,但也是一片商业区,今天这个时候,也是一样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往北走,会直接走到松花江边,此时此刻,那里就没有很多人了。
——老戴要找一个没人的角落。

走了一会儿,渐渐远离了街市的喧嚣,巷子深处还没有路灯,黑乎乎的,空中飘洒着细雪,落地无声,有点儿深邃苍凉。
老戴慢下脚步,身后那个人男人四下打量了一会,踩着碎步跟了上来,距离老戴约莫两三步远站住了。
老戴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来,安静的看着他。
“我就知道,您没有殉国,这些年以来我一直坚信……”那个男人忽然细声细气的喃喃自语:“戴老板怎么会轻易的死了呢?那些人真可笑……”
老戴慢慢的向他走进了一步。
那男人忽然间有些警觉,向后退了一步,又拉开了些距离。
两个人之间的空间之中慢慢滋长出很多无形的怀疑和戒惧。
老戴忽然说:“你的名字?”
那男人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罗子玉。”
老戴又低沉的问:“你的资历?”
罗子玉压低声音迅速回答:“民国二十七年,中央警官学校兰州特种警察训练班毕业,我是刘璠主任的学生。”
老戴恍然大悟:“哦,原来你是老刘那一班的。”
罗子玉谨慎地说:“是。”
老戴想了一下:“那你怎么认出我?”
罗子玉盯着老戴,没说话,却突然笑了笑。
“哦,我想起来了。”老戴说:“三十三年的时候,老刘曾经在西北破获过一个日军情报小组,你当时是行动的主力成员。事后,我在重庆接见过你们。”
“对,戴老板记性真好!”罗子玉有点儿谄笑的说:“那一年我们从甘肃到陕西,自汉中入川,到达重庆,到达的当天晚上,老板在沙坪坝请我们小组全员吃西餐。”
老戴似乎漫不经心的盯着罗子玉,慢慢的说:“所以,你就记住了我?”
“是的,在兰州训练班的时候,我是第一名毕业的。”罗子玉说:“刘主任很赏识我,就是因为我有一种很特别的认人的本事。”
“哦……”老戴来了兴趣。
“无论什么人,只要我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罗子玉说:“就算那个人易容化妆,我也一样认得出来。”
老戴轻轻叹了口气:“你是个天才啊!”
罗子玉说:“天才不敢当,略有小技,为党国尽力而已。”
老戴说:“你刚才只是看了我一眼,怎么就确定一定是我?”
罗子玉笑了笑:“我不敢确定是您,我只是试一下而已。”

老戴的心头颤了一下。
他恍惚中蓦然意识到,自己真的老了。
许多年前那些叱咤风云的传奇,都沦落为今天晚上被一声试探就现了原形的尴尬。

只好沉默,老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罗子玉先开了口:
“这么多年,我一直坚信您没有殉国,您一定是在执行一个大计划,是不是?”
老戴点了点头:“你说得对,难为你了,有这份情义坚守!”
说着,他向罗子玉靠近了一步。
这一次,似乎是因为言语中产生了信任的关系,罗子玉没有再躲闪。
“这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罗子玉忽然说:“实际上,组织内部一直都有这样的传言,自从民国四十五年您的座机失事后,就有人传说,您是以身犯险,忍辱负重。”

老戴的心中再次泛起一阵悲凉。
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啊!

“没错,很难得你们这些同志,对我有如此的信任。”老戴低低的说:“我在执行的这个任务,是我跟校长两个人秘密布置的,一直以来,只有我跟总裁两个人知道,迄今为止,你是第三个。”
老戴把“校长”这两个字说得既庄重又亲切,就好是提起一个多年不见的知己好友。
顿了一下,他又说:“局外之人,只有你,别无他人。”

说着,他又向前靠近了一步。

罗子玉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老戴抬头看看天色,漫天晶莹的小雪花,在漫无边际的夜色里,显得无比玄幻而诡异。
老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随即他突然出手!

一步之内,猝不及防,右掌直出,直奔罗子玉的下颚与咽喉之间。
锁喉!
这一招,老戴已经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
七年以来,为了活命,他不计其数的假设任何情况下的逃生策略。

但是老戴不会想到,罗子玉似乎早有防备。
他的手掌还没到罗子玉的下颚,罗子玉已经双手捉住了他的手腕,顺势扭身,下压,直挺挺的把老戴压在地上。
冰冷的积雪灌进老戴的领口袖口,激得他五脏抽搐。

罗子玉丝毫没有停顿,左手攥住老戴的右手腕,拼命地压住,腾出右手来伸向怀里,抽出一把匕首,直刺老戴的后背心肺之处。

瞬息之间,老戴拼命地探出左手,在地面上抓挠着,抓起一块碗大的石块,向后奋力掷出。
那块石头非常沉重,又冻得冰冷,这一掷刚好砸到罗子玉的额头,发出一声闷响。
罗子玉愣了一下。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老戴猛然挺身跳起,迅疾抽出口袋里的钢笔,拔掉笔帽,回手便刺。
钢笔异常精准的刺进了罗子玉的左眼,他发出一声嚎叫。
老戴一不做二不休,手上用力,把那只钢笔直挺挺地推进了罗子玉的眼眶里,仅升一小截圆溜溜的小屁股露在外面。
罗子玉痛彻心肺,连惨叫都发不出声音。
老戴紧接着扯下脖子上的毛线围脖,三下两下缠在罗子玉的头上,死死的勒住他的脖子,双手按住他的口鼻部位。
罗子玉挣扎着,摔掉了手里的匕首,双手去抠老戴的胳膊,老戴闭住呼吸,咬紧牙关,越勒越紧。
罗子玉两条腿在地上死命的乱蹬,但是越来越慢,终于停止不动。

北二道街之中一片死寂。
这是个经典的月黑杀人夜。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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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掏粪工臭春报案之后,东来派出所最先到达现场的是副所长李喜民。

建国已经三年,虽然经过大力肃反,但是各种潜伏敌特依然存在,破坏活动时有发生,每一件都不可掉以轻心——尤其是今天。

除了必要的值班人员,老李副所长几乎把所里的所有人都带来了。
老李指派民警在尸体周围南北两个方向各二十五米的距离之内,横着拉了两条绳子作为警戒线,形成了一个长达五十米的封锁区,把现场与北二道街的南端隔离了。
老李告诉民警,守住这两边的绳子,任何人不得穿绳而过。
然后他亲自跑回所里,给哈尔滨市公安局打了电话通报。
市局值班员接到电话后,按照内部条例,第一通知刑侦处,第二通知道外区分局,第三通知情报室。

艾东和孟思齐穿戴好棉袄棉大衣棉帽子大棉鞋。出门的时候,在大门口恰好遇到刑侦处的处长何飞带着几个侦察员一起出门。

何飞是个四十来岁的糙老爷们儿,热乎乎地招呼着:“老艾!小孟!来上我这个车,我亲自驾驶……”
何飞的是座驾一辆掉了漆皮的挂斗摩托,还是日本关东军留下的老货。
孟思齐远远的瞧了一眼,偷偷的跟艾东说:“我才不坐他那破玩意儿,这家伙骑上两里地,准得把我冻成ice cream!”
艾东笑着说:“那得了,我去跟老何坐个兜风车,你只能跟那几个小伙子去挤挤了。”
何飞带着的是一个侦察科长,三个侦察员。都是二三十岁的小老爷们儿。
这会儿看见孟思齐朝他们走来,发出一身哄笑。
一个侦察员说:“来劲了,来一个大美妞!来,坐里边,我们保护你!”
这几个家伙坐的是一辆敞篷吉普车,美国货。兜起寒风来,比何飞的挂斗摩托还厉害。
孟思齐轻松的跳上车,往几个大小伙子中间一挤,说声:“我可怕冷啊,你们给我挡着风!”
小伙子们又哄笑起来,负责驾驶的小侦察员发动汽车,一溜烟儿的先跑了。

艾东走到何飞的摩托跟前,抬脚钻进了挂斗里,座椅冰冷,激得他打了个冷战。

老何踩了一脚油门,摩托屁股后头突突突窜出两道黑烟,喷出一股熏人的气味,艾东皱了皱眉头。
何飞嘿嘿的笑了一下:“哎呀!我说你这王爷府的小少爷就是矫情……”

艾东的脸色闪了一下,没有接话。

何飞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傻呵呵地笑着说:“不是,你看我这大老粗,说话没把门的,你可别往心里去!”
艾东平静的说:“没事儿,不说不笑不热闹。”
何飞一脚油门,摩托车窜了出去。
这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反正一路上雪乱风紧,说话也听不见。

艾东,满族,原名爱新觉罗.显东。满清王朝最后一代肃亲王善耆最小的儿子。
就算是拥有二十年革命经历,背叛自己家庭出身投身共产党,但这样的家庭背景,依然是艾东心里一块揭不掉,长不完,说不出的伤疤。
——更何况,他还有一个臭名昭著的姐姐。

实际上,这个现场与哈尔滨市公安局的距离并不远。
从哈尔滨市公安局坐在的南马路到北二道街,摩托撒欢儿的跑,大概五六分钟就到了。
艾东和何飞都冻得嘶嘶呵呵的喘着,嘴里呼出的热气转眼之间都结了冰茬。

艾东和何飞把摩托停在了二道街南端的警戒绳子边上,没着急走进隔离封锁区里边。

孟思齐和那几个刑侦处的侦察员先到一步,两个侦察员已经走进封锁区里勘察现场,跟东来派出所的老李交流情况。
那个年轻的侦察科长和一个侦察员,正把臭春拉到一边仔细盘问着。

李喜民看到艾东和何飞,急匆匆的跑过来,三个人聚成一堆,脸色都很凝重。
李喜民说:“不跟你俩客气了,直接说重点,现场我大约摸看了一遍,不太乐观!”
何飞说:“怎么说?”
李喜民叹了口气:“死得挺惨,下手挺狠……一家伙从眼眶里穿进去,估计是直接扎进脑子里了。”
何飞深沉的问:“有其它的迹象么?”
何飞的意思很明显,如果地方公安局逐步认定只是普通刑事那件,没有敌特活动的嫌疑,那么就不需要过艾东的这一关了。
如果地方公安认为有蹊跷,那就需要情报室介入,甄别。

李喜民咋摸了一下,说:“难说。”
艾东看看李喜民,又看看何飞,十分严肃的说:“不管有没有其它迹象,这个案件都必须重视。”
他的潜台词是,不管有没有敌特的活动的痕迹,情报室都要先过关。
何飞略微露出一点不自然的表情。
艾东微微笑了一下,说:“不是我多事,你们应该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何飞释然的点点头:“我懂,老艾你别误解我的意思。”
艾东摆摆手:“咱们都是队伍上出来的,服从组织程序吧!”
李喜民瞧瞧他俩,蔫巴地坏笑了一下:“你俩的官都比我大,你俩咋说我咋听!”
艾东和何飞都被他逗笑了。

艾东抬头看了看天色,天际已经微微露出青白,下了一夜的细雪已经停了。
艾东盯着何飞,慢慢地说:“今天下午,总理的专列就要到了。这个时候发生的案件,必须要尽快定性,迅速破案。”
何飞和李喜民都严肃的点点头。

1952年12月31日 中苏关于苏联政府将中国长春铁路移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最后议定书的签署仪式将在哈尔滨市举行,中央政务院总理周恩来要亲临现场并在签署仪式上发表讲话。
随后,1953年元旦之日,周/恩/来/总理还要到苏联红军烈士墓献花并题词。

在周/总理即将抵达哈尔滨的前夕,发生的案件,无论多么细微,都不能等闲视之。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三)
三个人都沉默了一下,艾东忽然问:“老何,怎么只看见你的侦察员,法医呢?”
何飞呵呵冷笑:“法医?人家法医不值夜班,这凌晨突发案件,我还得安排个专人专车去请。”
何飞的话语里明显窝着一股邪火。
艾东伸手在何飞的肩膀上拍了拍,宽厚的笑笑:“别上火啊,别上火。”

哈尔滨市公安局治安刑侦处(三处)目前有三名法医,其中两名是刚刚从吉林白求恩医学院毕业分配到局里的新手,只有一名资深法医,名叫冯世魁,是伪满时期旧警察署的留用人员。
冯世魁是公安局里出了名的混不吝,为老不尊,猖狂狷介,何飞对他又气又恨又无可奈何。

这会儿天色已经放亮,二道街里的居民们有早起的,忽然看见巷子里呼呼啦啦来了这么多军装警察,停着好几辆吉普摩托,还拉着两道莫名其妙的绳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有那好事儿的上前打听,看守的小民警一律劝离。

警察的严阵以待与严词婉拒更激发了这些居民的好奇心,有人从开始远远的观望到磨磨蹭蹭地往警戒绳附近凑乎,有人爬上房檐装作扫雪探头探脑,更有甚者挨家挨户的去敲门,那些还没睡醒的人家有人应声的时候,敲门的就压低了声音,紧张兮兮煞有介事的张扬:“老张!二舅!大耳朵!快起来嘿,出命案啦!”

消息传得很快,没多大一会儿,开始有其他街道上的居民来凑热闹,整条北二道街南段就挤挤插插堆满了人,一片热闹欢快的节日气氛。

这时候,两名侦察员已经初步完成了初步现场的勘察,退了出来。
艾东和何飞撩开绳子走进封锁区。
何飞依然愤愤不平:“他妈的老冯,死哪儿去了?这会儿还没找到!这他妈的整条街上都来看热闹了,都是他老冯耽误的。”

艾东说:“要不咱俩迅速的看一下,赶紧清理了现场吧,要不这地方正好堵着公共厕所,再耽误下去,这一大片老百姓都没地儿办事了。”
何飞在实体身边蹲下去,心不在焉的回应说:“那不成,法医还没来现场,我们不能把尸体搬走,这不符合制度。”

艾东没再说话,老何说得对。

艾东也在尸体边上蹲下来,俩人一左一右,盯着尸体看了好半天,接着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深沉。

尸体是个男人,眼瞅着大概四十来岁不到五十的样子。穿着一身体面的毛领子粗呢大衣,大衣里面是一套西装,看扮相是个有身份的商人。

只不过,他的脸惨不忍睹,额头上有一处明显的伤痕,左眼上开着一个硕大的血窟窿,掉出来的眼球拖着血筋挂在下巴上,冻得晶莹剔透,像个漂亮的玻璃球,整张脸血肉模糊,无比狰狞,惨不忍睹。
尸体背靠在一座公共厕所的男厕门口,左肩靠着公厕门右肩靠着半截砖墙,砖墙后面是一家的破房子,看样子是没有居住的废宅。尸体左腿直挺挺的压在右腿上,好像是搭着二郎腿的姿势。

何飞叹了口气,手指点了点死者眼睛上那个血窟窿:“下手挺狠哪!”
艾东点点头:“看起来这像是致命伤。”
何飞说:“不知道凶器是什么,你看呢?”
艾东凑过去仔细看了一眼,说:“肯定不是用刀,看起来好像一根棍子……”
何飞笑了一下:“一根棍子,这凶手是他妈的峨眉山下来的剑客吧。”

艾东和何飞,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艾东冷静,温厚,儒雅,不急不躁,无论什么样的情形,都不会说脏话。
何飞粗糙,暴躁,性情中人,说不上三句话,就得带一句“他妈的”。

眼看着何飞有点儿小火气,艾东转了话风,装作不经意的问:“哎,怎么没看见他们道外分局的人来啊?这不是他们正经该管的案子吗?”
何飞说:“道外分局的人跟我请假了,他们手上正在跟一个大案子,刑侦上的人都占用了,实在抽不开,说今天争取挑出两个人来跟进。”
艾东心里一动,故作不经意的问:“什么大案子啊?我怎么没听说?”

何飞沉默了一下。
艾东也没有急着追问。

何飞盯着那具尸体,咧嘴笑了一下:“嗨!就是一起普通的连环盗窃案,棘手的地方就是那家伙还会点儿武术,跟他妈的当年李三有一拼,但是跟你们那儿没关系,所以就没报你!”
艾东说:“哦。”

何飞喊了一声:“莽子,莽子,你给我滚过来!”
刚才勘察现场的一个年轻侦察员应了一声,一溜小跑窜了过来。
何飞站起来,问:“刚才你们的现场勘察,发现点什么?”
莽子瞄了一眼艾东,有点犹豫。
何飞笑骂了一声:“你妈了个腿子,艾主任是外人吗?有屁快放!”

莽子干脆利索的打了个立正,一抬手来了个军礼,大声说道:“是,这就放!”
艾东都被他逗笑了。

莽子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也是从部队上下来的。身材魁梧,浓眉大眼,是个招人喜欢的家伙。

莽子翻开记录本,翻了两下,从夹页中捏起一根毛线。
“这是第一点,很有价值!”莽子把手指递到何飞和艾东面前,让他们仔细看了一下。
那根儿毛线大约有三寸长,两端的边缘乱糟糟的,很明显是被撕扯下来的。

何飞认真看了一眼,问:“这是在哪儿发现的?”
莽子说:“在死者的嘴角。”
艾东再次扭头看了一眼的尸体,思索了一下,慢慢说道:“一条毛线围脖。”
何飞说:“对,凶手用一条毛线围脖缠住了他的脑袋,一是为了蒙住血迹,二是为了不让他呼救。他挣扎的时候,牙齿撕扯掉了这一根儿毛线。”
艾东再次看了看天色:“这么冷的天,只要围脖捂上一会儿,血流很快就会止住了。”
何飞说:“继续,第二点呢?”
莽子说:“第二点,死者跟凶手发生过打斗,但是没打过凶手。”
何飞说:“我呸!这还用你放屁,我看他脑门上那块伤痕都看得出来。你能不说点儿我不知道的?”
莽子狡黠地笑了一下,还没说话,有个人在他身后说道:“你个小逼崽子,哪儿轮到你胡说八道,你爷爷我还没说话呢!”

何飞气急反笑,扯着嗓门大吼一声:“我操你大爷的,冯酒魔子,你可算来了!”

一个身材干瘦的小老头儿,秃脑门子油光呈亮,不戴帽子却散发出蒸蒸热气,呲着几颗黄板牙,一口稀稀拉拉的花白胡子,穿着一套不合身的军大衣,也没戴棉帽子,醉醺醺的喷发着一身酒气。
这个老家伙,就是何飞手里的活宝,资深法医冯世魁。

冯世魁一步三晃,踏踏拉拉地走到尸体边上,冷不丁打了个酒嗝,陈年烧锅的味道能喷出二里地远。

何飞急忙伸手搀住老头子:“我说你能不能讲究点儿,这是命案现场你知道不?你他妈破坏了现场……”
冯世魁醉眼惺忪地瞪了他一眼:“少跟我他妈他妈的,我是法医,我破坏他妈的现场?”

艾东在边上看着,心里苦笑——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遇见冯世魁,何飞也没辙。

冯世魁也在尸体身边蹲下,迷迷糊糊的看着那尸体,忽然指着尸体眼睛上的那个致命伤,问道:“这个窟窿是谁捅的?”
何飞说:“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
冯世魁眨巴眨巴眼睛,说:“你说,要是换了你,眼珠子被人捅个窟窿,你疼不疼?”
何飞说:“废话,换你你不疼?”
冯世魁站起来,在身体身边左转右转,看了几眼,转头问莽子:“小崽子,你说,他临死之前那么疼,是不是得往死了折腾?”
莽子忙不迭的点头:“对,那叫挣扎!”
莽子指着死者的鞋说:“你们看,他穿的是一双老值钱的棉皮鞋,按说,穿这样的鞋,走路都得躲着石头子儿,但是现在,他的鞋帮,鞋跟都有明显的磨损,他的裤腿上也有磨损,有雪冰和泥土,也就是说,他在临死之前,在地上拼命挣扎过。”

冯世魁忽然沉默了,他再次弯下腰,盯着那个血窟窿看了好半天。起身又朝远处走了两步,盯着尸体看。

看了一会儿,咧着大嘴笑了。

“小崽子,爷爷教你两招……”冯世魁一边打嗝一边笑着说:“你们这些小耗子,天天还瞧不起我,说我是酒魔子,今儿爷爷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酒中之魔!”

冯世魁再次走回到尸体身边,蹲下,抓住尸体的右腿裤脚,用力的抬起来,伸手在裤腿里挠扯。

莽子陪着笑脸说:“冯大爷你逗闷子呢,谁敢说你是酒魔子,谁说你是,我跟他翻脸!”
何飞说:“滚你妈蛋!”

冯世魁却没有心思跟他俩胡扯,此时他变得异常沉静,两只手指在死者裤腿里套了几下,慢慢地摸出一样东西。
冯世魁把那个东西凑近眼前子仔细看了一会儿,慢慢的举起来,伸到何飞,艾东和莽子的眼前。

一个亮晶晶的钢笔帽,在冬日朝阳的照耀下,璀璨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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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真他妈神了!”何飞说。
“我们本来是要把尸体运回局里,再详细检查的……”莽子气哼哼地说:“不带这么抢先下手的!”

冯世魁嘿嘿一笑:“他妈的,等你把尸体运回去,再脱衣服,找东西,等你找到,凶手都他妈出了山海关了!”
莽子讪讪地笑了一下,没敢接话。

冯世魁沉吟了一下:“小崽子,爷爷教你啊,这具尸体的姿势不对!”

在一旁的艾东只听了这一句,恍然大悟。

冯世魁接着说:“人临死之前拼命挣扎,最后双腿一定是左右分开的,不信你试试。这个人临死之前,拼命摆个二郎腿的姿势,很明显就是在挣扎的时候,裤腿里卷到了东西,他想把这个东西保存住,所以宁可疼死,也要把裤腿里的东西压住,他就这么保持这个姿势一直到死透,可见这个东西很重要……”
何飞没羞没臊的说了一句:“老冯,我服了!回头我请你喝小烧,吃扒肉!”

冯世魁压根没搭理他,他捏着那只钢笔帽,在尸体眼睛的血窟窿上比量了一下。
他慢慢地转头,深色阴沉,说:“凶器,是一支钢笔!”

何飞深深地呼吸了一下,面对艾东说:“这个凶手,围着一条好毛线的围脖,带着一支钢笔,他看起来是个有身份的体面人。”

艾东说:“会是一个潜伏特务吗?”

冯世魁咋摸了一下,慢吞吞地说:“凶手是不是特务,我不敢肯定,不过这死者是不是特务,很简单……”

冯世魁再次蹲下来,双手扯住尸体穿的棉大衣,用力扯开,露出里面套的西服。
再抓住西服的衣襟,刺啦一声用力撕开,在左面衣襟里面摸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他拉着那半边衣襟抻开,巷艾东和何飞展示了一下——衣襟内衬上,有一个明显的暗兜,暗兜的上半截,露出一小块皮鞘。

冯世魁伸出一只手指,在那截皮鞘上比量了一下。

艾东和何飞都看明白了,那个皮鞘,应该是一把小巧匕首的鞘。
冯世魁站起来,又打了个嗝,心满意足的说:“谁家的正经人,会穿这么一件衣服,带着这么一个玩意儿?”

艾东与何飞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回局里,给总理专列打报告!”
何飞说:“赶紧,老艾咱俩还是骑摩托回去!莽子,你跟小孟负责清理现场!”

两个人急匆匆地撩开绳子,窜上了何飞那辆挂斗摩托,飞驰而去。

莽子看着两位领导一屁股黑烟绝尘而去,讪笑着说:“按说这俩人也是老前辈了,怎么这点儿小花样都没看出来呢?”

冯世魁冷不丁的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气呼呼地吼道:“你还有脸说,这不是他们俩没看出来,是你没看出来!他们俩相信你的现场勘察能力,你他妈的没看出来,还往领导脑袋上扣屎盆子,你活腻啦!”

莽子哼哼唧唧地说:“我那时没看出来,我是准备把尸体运回局里再仔细检查……”
冯世魁抬腿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还敢狡辩,去你妈个腿儿!”

莽子傻笑跳到一边,忽然疑问道:“嗯?姓孟的那个美妞儿跑哪儿去了?”

就在艾东,何飞和冯世魁研究尸体的时候,孟思齐已经顺着二道街北侧,转到三道街,再沿着三道街向南走回靖宇街,走到头道街,再从头道街向北街转回道二道街的北端,来回走了两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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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
天亮了,隔着棉布窗帘子都能感觉到阳光的温暖。
老戴穿着蓬松的睡衣,再次从被窝里爬出来,走到窗户前,挑开窗帘,一口凉风疏忽灌进来,他突突地打了个冷战。
天亮了就该起床,起床就该打开窗帘,这是顺理成章的生活逻辑,如果你在早上7点钟的时候还没有撩开窗帘,就会成为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

尽管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本应该在黑暗之中如鬼魅般进行。

他蹑手蹑脚的走到房门旁,贴着门缝鬼鬼祟祟的听了一会儿,确信门外没有人。
然后他又走到衣柜前,悄无声息的打开衣柜,翻出一套八成新的中山装,跟他昨天夜里穿的那一套一模一样。
接着再翻出一条毛绒绒的围脖,跟他枕头下面压着的那条沾满了血渍的围脖一模一样。

他麻利的脱下睡衣,穿上衬衣,套上棉坎肩,穿上棉裤,套上中山装的外裤,穿上上衣,系上扣子,系紧脖领上的风纪扣。戴上那一顶水獭毛的棉帽子,围上那条围脖。
他在镜子前,怔怔地照了很久,以便确认这套装束跟昨天晚上那套毫无二致。

对了,钢笔!
老戴走到小书桌前,拉开桌面下的抽屉,抽出一支钢笔,小心翼翼的插在上衣左胸的口袋里,露出半截亮晶晶的钢笔帽。

然后,他再次走到镜子前,仔仔细细地照了很久。
镜子里的老男人,苍白,清瘦,眼神有点儿迷离,鼻梁和颧骨上有一些不明显的斑点,嘴唇和下巴上蓄着一圈唏嘘的小胡子,看起来就像个迂腐但是体面的教书先生。
老戴微微的点点头,确定镜子里人还是昨天晚上的那个人。

忽然,他没来有的笑了一下——很多年以来,他都保持着这个良好的习惯,所有的东西,都准备一式两份。
甚至连他自己也是——对,就连这个人都是一式两份的,否则,他怎么死里逃生?

恍惚额一小会儿,老戴摘下帽子,摘掉围脖,整齐的放回到床上。
然后拿起那条沾满血渍的围脖,还有那套被冰雪混着泥土脏污了的中山装衣裤,四四方方的叠放在一起。
他想了一下,又摘下了枕头的外罩,加上围脖衣裤四样,小心翼翼的折叠起来塞进一个旧书包里。
书包显得有点鼓鼓溜溜,老戴掂量了一下,挎在肩膀上,慢慢地走出屋子,关门上锁。

隔壁的赵老二正蹲在门口刷牙,看见老戴出来,含混着满嘴的牙膏沫子,问:“哎,老戴,听说你昨晚上看电影去啦?”
老戴说:“嗯,就你耳朵尖!”
赵老二说:“咋样?好看不地?”
老戴笑嘻嘻地说:“好好刷你嘴里的象牙,别瞎打听!”
赵老二不怀好意的嘿嘿一笑。

对面楼上的走廊响起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电影院的卖票员小白姑娘嘴里打着嘟噜:“冷啊,冷啊,冻死我了……”一溜小跑冲下楼梯,绕过走廊,从老戴身边窜过去,嘴里喊着:“怎么着,老戴,电影好看吧?”

还没等老戴说话,小白姑娘已经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对面三楼上,小白她妈气呼呼地冲出来,冲着大门洞子叫骂:“滚你妈蛋,死冷的天连棉裤都不穿,冻死你个瘪犊子!”
门洞子里响起小白姑娘的声音:“你就是我妈,我就是你下的蛋,我滚啦!”
老戴乐呵呵朝小白她妈摆摆手:“老嫂子你就别操心了,现在的年轻人……”
小白她妈换了一副笑脸:“老戴呀,相看的咋样呀?”
老戴苦笑一声,装作没听见,踩着楼梯蹬儿慢悠悠地下了楼。

在门洞子里,迎面遇见住在一楼的陈同进门来。
陈同跟老戴打了个招呼,说:“我离着老远就听见了,这帮老娘们儿一天天闲出屁来,就好瞎打听,人家相不相亲跟你有啥关系咧?”
老戴说:“就是就是,都是一帮家庭妇女,主要是没文化!”

陈同三十来岁,是道外南马路小学的老师,也是这圈楼大院里少有的知识分子。
陈老师有点儿小小清高,他总觉得在这个圈楼里,只有老戴有些文人气质,有资格跟他谈一谈。

出了大门,迎面湛蓝的天空耀眼的阳光猝不及防,老戴蓦然感到一阵心虚惶恐。

昨夜一宿飞雪,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老戴背着书包,一路慢慢走着,心中默默盘算着,接下来有两个棘手的问题:
一是背包里的这些衣裤围脖需要处理。
二是吕二嫂需要小心应对。

自己昨天晚上没有起看电影,也没有见到相亲的那个女子是谁。
吕二嫂前次提起的时候,只说是她裁缝店里经常光顾的老主顾。今年五十出头的年纪,还是人民政府的干事。
如果不出意外,这个老主顾今天一定会去吕二嫂的裁缝店里去询问,最快中午,最晚晚上,吕二嫂就会到他家里兴师问罪。

怎么办?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三)
老戴不疾不徐的沿着景阳街走到靖宇街路口,在那里站了一小会儿,跟街边卖冻梨冻柿子的老头子说了两句闲话。
然后,他悠闲地走进靖宇街,在第一条横街路口右转,那是南头道街。
南头道街的第一家铺子,是个朝鲜人开的小饭馆子,夏天卖冷面辣白菜,冬天卖狗肉豆腐汤。
铺子也没有个像样的店面,几根横竖搭起来的木头架子,头顶和四周钉着一圈塑料布,在临街的一面掏开一扇门,门上挂着一条棉布门帘——这是东北地区冬季最常见的保暖方式,有点像塑料大棚的意思。

老戴挑开棉门帘子悄悄的走了进去。
塑料棚子地方不大,横三竖四的摆着四张油腻腻的小桌子几把破凳子,里边垒着一口锅台,架着两口大铁锅,这会儿一大锅狗肉豆腐汤烧得正旺,整个棚子里热乎乎的,充斥着迷人的狗肉汤味儿和被喷灯烧焦狗毛和狗皮的味道,很鲜香,很油腻。

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朝鲜人,这条街上都叫他老南。这时候正蹲在大锅台边上,往灶坑里添柴火。
时间还早,棚子里没有别的客人。

老戴轻轻咳嗽了一声,叫:“老南哪!生意不错啊!一屋子的狗毛味儿。”
老南一回头,有点儿诧异:“呦,是老戴,咋这么早就来了?早起杀的,才收拾利索!一身的焦毛味儿!”
老南是个正经的朝鲜人,汉语还说不利索。
老戴很自然的在靠着门帘子的桌子边上坐下,摘下肩上的旧书包,掀开,慢吞吞的从书包里摸出两张钞票,递给老南。

“来,老南,这是一千块钱,昨儿晚上的欠账!”老戴笑眯眯地说。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四)
昨天晚上。
北二道街北端,漆黑无涯,沉寂如死。
老戴用围脖缠住罗子玉的脑袋,绕过罗子玉的身后,罗子玉锁死在怀里。他左臂环扣着罗子玉的脖子,右手死死的按压住罗子玉的口鼻。

罗子玉挣扎,老戴压着他的身躯拼命下蹲,迫使他身体前倾,两条腿在地面上胡乱踢踏,却使不足力气,无法挺身站起。

那一刻老戴的神思忽然有点迷离,他意识到自己在杀人,快感和罪恶同时源源不断的侵入他的脑神经,从生到死的一瞬间,老戴觉得就像他十五岁时跟女人泄露了处男之身的那一夜一样——既无比短暂,又无限漫长。

罗子玉一声一声沉闷的呼喊,呜呜嗷嗷的,老戴依稀听得他呼喊的似乎是一个人的名字。
有一瞬间老戴竟然觉得那个名字他或许曾经很熟悉,有几秒钟的功夫,他甚至屏住了呼吸仔细听了几声,但是呜呜咽咽的听不清。他甚至情不自禁的生出了一点好奇,很想把手松开,清清楚楚地听一声罗子玉到底喊的是谁的名字。
就在这时候,罗子玉猛烈地挣扎了两下,一下子瘫软了下去。

老戴顿时清醒过来,方才意识道自己浑身都是冷汗,领口灌进来的雪花寒凉无比,激得他浑身颤抖。
但他还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按压着那具尸体,心中默默的数着一、二、三、四……一直数到一百二十。

这个晚上老戴是幸运的,至少在杀人的那几分钟里,没有人从那条穷街陋巷里经过。

老戴慢慢地把放尸体放倒,站起来,捶了捶腰,扭了扭脖子,舒展了一下筋骨,然后情不自禁苦笑了一下。
杀人!这么粗重的工作,居然也要戴老板亲自动手,这听起来像个笑话。

还是想想善后的事儿吧,老戴纠正自己。
他在地上踅摸了一会儿,找到了罗子玉丢掉的那把匕首,在轻薄的雪地上,那把匕首还是很明显的。
那只钢笔帽找不到了,巷子里太黑,雪地太白,一只银白色的钢笔帽落在雪地上,浑然一体,不可能很快找到。
即使找到了也没有任何意义。老戴想到,尸体上的那个伤痕太明显了,如尸体被发现,公安很快就会判定凶器是一支钢笔,即使你销毁了那只钢笔,但是那个血肉模糊的窟窿没法消失。所以老戴立刻决定放弃寻找。
他弯下腰,抬起尸体的头部,咬了咬牙,猛地拔出了插在尸体眼眶里的钢笔。
尸体的眼眶里噗的一下窜出一股血水,流满了那张狰狞的脸。
老戴拖住尸体的两肩腋下,吃力的拖动,靠近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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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这时他才注意到,这里是一处公共厕所。
老戴心里蓦然想到一个好主意,他要把尸体拖到厕所里面,从蹲坑里塞下去,这样的话,尸体很可能要等到第二天很晚的时候才会被发现,如果运气好的话,很可能要等到几天之后才会被发现。

他试图拖着实体拉进公厕的门里,但这时候他突然听到街巷的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老戴隐藏在公厕墙角的角落里,抑制住呼吸,心脏剧烈的跳动,这不由得让他想到若干年前第一次执行暗杀任务的那一天。
那时候他也是这么浑身颤抖,呼吸剧烈,生不如死。

那个行人可能是太冷了,急匆匆的一路小跑,可能是怕黑,嘴里哼哼呀呀的唱着:“提起那个宋老三,老两口子卖大烟哪,一辈子没有儿生了一个女儿婵娟哪,大白屁股小白脸哪……”

老戴手里握着那只冻得冰冷的钢笔,笔杆上还腻着黏乎乎的血肉。
他已经做好准备,大不了再杀一个——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杀人更简单的事情了。

值得庆幸的是,1952年那个冬天的晚上路过北二道街上空的神祗保佑了这个可怜的路人甲,他一路碎步小跑着路过了公厕,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老戴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的手还在颤抖,甚至身体都在颤抖。
他看了一眼罗子玉的尸体,改变了主意——把尸体塞进粪坑里是个可笑的办法。即使可以延缓被发现的时间,最多也就是一天半天的,但是迟早还是会被发现的。
他现在要做但是,尽快回到人群之中,不被人怀疑,不让人发觉。
至于那个钢笔帽,不足为虑,那只是一款很普通的钢笔,在任何一个商场的文具柜台都可以买到,要凭这一点追查来源,恐怕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打定了主意,老戴迅速的起身,钻进厕所里,把那把匕首扔进了靠近门边的那个蹲坑,然后迈步就走绝不迟疑。

他不能直接沿着原路返回去,那样太危险了,如果再有一个偶然出现的路人乙就麻烦了。
老戴琢磨了一下,继续向北走。
北二道街与松花江江岸之间,有一条与江岸东西方向平行的小街道,是为了方便这些街道的北端的居民的穿行而开辟的。
这条小街又细又紧,巷道理堆满了酸菜缸,大酱缸,破衣柜,自行车,柴火柈子……
老戴谨慎小心的穿过,走了两条街,来到北四道街头上,然后再向南折回,一直走到靖宇街附近。

临近街面,已经能看到街上的灯光和行人,闻到诱人的食物气味。老戴缓了一缓,把脖子上的围脖摘下来,折叠了一下,尽量把沾满了血渍的那一面叠在里面,再仔细的缠绕在脖子上。
夜太冷,血渍都凝结了。

老戴沿着靖宇街慢慢地往回走,他看了看腕表,已经六点四十分了,他错过了相亲,错过了电影。
老戴沉默的走着,内心无比懊悔,无比惆怅。

相亲就好好相亲,看电影就好好看电影,你逛什么街?买什么瓜子?
想到此处,老戴心中蓦然一惊——他忽然意识到一个令他震惊的问题。

那个卖炒瓜子的!

如果说,自己去那个炒货摊子,纯属一念之差。但是罗子玉出现在那里绝不是偶然的——他是一个潜伏的谍报人员,他的所有行为都是有目的。

这时候,老戴恰好走到二道街的近前,不远不近的恰好能看到那个瓜子摊子。
那个胖乎乎的安徽口音老板很明显有点儿心不在焉,没再热呵呵叫卖拉客,反倒有点儿东张西望的意思。

老戴凑在一处卖旧书的摊子前蹲下,跟卖旧书的老头子闲扯,偷眼瞧着炒货摊儿。
卖旧书的老头子说:“先生,要看点儿什么书啊?”
老戴说:“嗨,随便看看。”
老头子说:“哦。”
老戴说:“我这是家里的婆娘想吃一口五香瓜子,我出来买点儿,这不正好都到你这了么,就顺便看看!”
老头子说:“那你也顺便买我两本书呗,也算我开开张。”
老戴说:“可说呢,不巧了,我都走到这了才发现,忘了带钱了,我扭头还得回家取钱去。”
老头子说:“那你赶紧回家取呗,我不着急,我等你!”
老戴说:“我就怕我回家一趟再拐回来,买瓜子的都撤摊儿了。”
老头子摆摆手:“你放心,他不走,这两天要过年了,买卖好,他得八点多钟才撤哪!”
老戴笑了笑,没说话。

他站起来,顺手在裤兜里摸了一把,掏出一张五百块钱的人民币。
老戴说:“你看,整叉劈了,我兜里还有一张儿。”
老头子呲牙笑了:“挺好,正好买一套《聊斋志异》,完事儿你再回去取钱买瓜子儿。回到家里,点着台灯儿,盖着棉被儿,喝着茶水儿,嗑着瓜子儿,看着狐仙儿美女儿,那得多嘚儿!”
老戴说:“嗯,你说得对!”
楼主:荀鹿  时间:2019-02-08 23:11:34
(六)
老戴把一套两本的《聊斋志异》夹在腋下,慢吞吞地走过那个炒货摊子。
他确信那个胖子老板并没有注意到他。
如果这个胖子也是一个潜伏的特工,那很明显不是他戴老板在任的时候培养的,素质不行啊——老戴默默地想,党国培养人才的标准越来越低了。

走过了炒货摊子,老戴又做了一个决定。
他拐进了南头道街上那家朝鲜馆子。

这工夫正是老南生意好的时候,棚子有几个酒客喝得醉醺醺的,呜嚷唔嚷的吹牛扯蛋。
老戴守着门边上那张桌子坐下,跟老男要了一碗二米饭,一碗狗肉豆腐汤。
老南端着饭汤送上桌的时候,耸着鼻子抽搭了一下,说:“咋有一股血腥味儿?”

老戴的心里一沉。

那几个喝酒的客人呼喝着:“老南你别装啦!你这棚子里天天熬狗肉汤,还他妈在乎血腥,你是不是今天弄了瘟死的狗啦?心虚啦?”
老南扭头气哼哼的说:“我老南做买卖儿,从来不弄瘟死狗,我都是弄得狗贩子送的好狗,你们爱吃不吃,别在我这儿耍狗坨子!”
那几个客人又哄笑起来:“这不就是喝酒唠嗑说句笑话么?你这人真不识逗!”

老南啐了一口,气急败坏的回到大锅前,捞了一大勺子狗肉,走回来,全都倒在了老戴的碗里。
老戴一惊。
老南说:“老戴你是个老实人,这一勺子算我请客的!”
老戴诚惶诚恐:“那怎么好意思呢!”
老南说:“没事儿,你吃,我请客!”
老戴说:“可我没带那么多钱。”
老南说:“我说了我请你吃,不要你这份钱!”

老戴忽然灵机一动,心里有了个主意。
他慢慢地说:“那这样我就不客气了,可是我不能白吃你的肉,我明儿早上把钱给你送来。”
老南想了想,说:“这是狗的肉,不是我的肉……那也成。”

老戴就着一碗二米饭,慢慢的嘬着狗肉豆腐汤,心里忽然暖暖的泛起一阵满足感,他竟而忘记了自己刚刚杀了一个人。
只不过,那句“瘟死狗”的话让他有点儿恶心,他决定尽量不去想这句话。
汤鲜肉嫩,老戴一口一口的吃着,借着棉布门帘子的缝隙,他能远远地看到那个斜对面的炒货摊子。

过了一会儿,那几个客人喝光了两瓶烧酒,心满意足的结账走人,临走之前对老南嚷嚷:“你这人真不识逗,为啥不给我白加一勺狗肉?”
老南说:“滚!”

棚子里只剩下老南和老戴,有点儿尴尬。
过了一会儿,老南忽然长长的喘气,闷闷的说了一句:“我想回朝鲜。”
老戴不知如何是好,不明不白的接了一句:“现在 啊,正在打仗呢!”
老南沉默了一下,说:“就是因为打仗,所以我才想回去。听说志愿军在朝鲜打得很艰苦,主要是后勤跟不上,没饭吃。我回去,当个炊事兵,哪怕是给他们做一碗狗肉汤也好。”
老戴恍惚的笑了一下:“战场啊,人都打没了,哪儿来的狗?”
老南沉闷的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楼主:荀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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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煮酒论史

发表时间:2018-08-10 06:03:27

更新时间:2019-02-08 23:1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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