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你在池塘里过得很好，泥鳅很丑但会说很喜庆的话，癞蛤蟆马虎但很有趣，田螺是个温柔的自闭症，小鲫鱼是你们共同的女神。有一天你听说，江河湖海，哪个都要更大更好。你跳了出去，遇到了美丽的海豚，雄壮的白鲸，婀娜多姿的热带鱼，的确都是好的，就是偶尔，觉得世界很空，生活很咸。”

手指滑到这条微博，宋暖在那个小小的大拇指点赞处犹豫着到底要不要点下去，

“大 姐 啊，你别告诉我点赞这种事你还要纠结”

宋暖不用抬头都能想象到顾似游翻了个白眼，

“大 姐 啊”宋暖熟练地锁屏放下手机，模仿着顾似游的语气“你别告诉我出门这种事你还要一个小时”

“……”

“我不管，这顿你请了”

“宋暖！”顾似游坐在对面咬牙切齿，“你脸皮要不要再厚点，上次就是我！”

“顾似游！”宋暖忍着笑依旧模仿着顾似游的语气，咬牙切齿，“你脸皮要不要再厚点，上次你迟到了一个半小时！”

“我……”

“你好，辣锅放哪边？”

“这边！”

“这边！”

两人异口同声，服务员在两人目光的注视下，很是公平地将鸳鸯锅放在中间，双方都可以在不影响对方的情况下吃到麻辣锅和清汤锅，两人再次同时瞪着对方，哼出声，

冒着热气的火锅在桌中间开始升温，热蒸气腾腾地扑向空中，顾似游不客气地倒了满满一大杯酸梅汁，不客气地喝了一大口，

“哎哎哎！你能不能等人来齐了再……”

“都不是外人你 叭 叭 啥？”

“我怎么知道你这次是认真的还是……”

顾似游不耐烦地打断宋暖的话，开始压低声音，眉眼带笑，

“啰 嗦 死 了 ，人来了，你马上就知道了”

说完站起身，朝门口挥了挥手，

“姐！这儿！”

其实宋暖对于顾似游找的这个第4个主，一点儿兴趣都没有，有了三次前车之鉴，宋暖觉得，从顾似游嘴里说出来的“长期”，一点意义都没有。

但出于礼貌和修养，宋暖还是站起身，回头，微笑，

一般像这种情节，

大多应该都会像小说里写的那样，

很惊艳吧。

可是，

并没有。

比起上次和自己实践的那个，她不算好看，不过，上次实践的，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就收了她1000块的“投资”，真是有点，难以言尽。

不过，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真的是，有点期待啊。

而旁边叫了三遍宋暖名字的顾似游，已经彻底失去耐心，松开身边人的手，凑近宋暖耳边，突然出声，

“想谁呢你！”

“我……”

目光落在来人身上，宋暖伸手在顾似游腰侧不动声色狠狠一拧，硬生生收回后面那个“ 操 ” 字，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声线温和，

“不好意思啊，走神了。我叫宋暖”

顾似游带着骄傲地语气，宣布，

“这是我姐，陈烟”

宋暖挑眉，难以置信地转向顾似游，眼前白色T恤牛仔裤板鞋的人，看着比顾似游都要小好吗？？？

对面那人莞尔一笑，成熟社会人的气息几乎在瞬时就逼近宋暖，

“我22了”

“？？？？”

九.

宋暖的20岁生日是在异国他乡过的。

没有蛋糕。

没有蜡烛。

微信和qq不时跳出祝福的消息。

宋暖都没有回。

20岁，是宋暖最不想提起的一年。

中东那片战火纷飞的土地始终都是被宗教政权层层包裹的修罗场，来之前，宋暖接收到的关于黎巴嫩和贝鲁特的信息都是来自于西方的新闻报道，她理解宗教政权群起争分的缘由，可她更心疼在炮火中无所适从的儿童，但她怕了，枪林弹雨之时，她绝望地逃了，拼命地想远离，子弹穿过墙体，击中人体，她怕了。

“不用你说，我挺看不起我自己的”

宋暖以为，善良和勇敢是自己在这片土地上搏杀的最好武器，可她忘了，所有人都为自己留了后路，只有她没有。

在黎巴嫩工作的联合国成员都知道这里的局势，在贝鲁特的港口里随时都停着一艘美国军舰，他们装作在维持和平，可一旦有事情发生，联合国的人就会坐这艘船逃走。

“他们只会在和平的时期来维持和平”

所以当宋暖眼睁睁看着那几个孩子的腿，胳膊，心脏，被子弹咬得粉碎时，宋暖恨透了自己。同行的几个年长的同事死死抱住宋暖捂住她颤抖的声音躲在黑暗中，那些穿着打扮完全看不出面孔身材身份的人，娴熟地补枪，然后撤离。

身边蜷缩的小孩，用生硬的中文问自己，他们做错了什么，的时候，宋暖的脸悲怆地抽搐着，瞳孔绷大，拼命地咬着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哭出声，她完全说不出，明天我们就要飞回国让他们保重的话。

那个短发的女孩，手里紧紧攥着宋暖今天早上送给她的中国结，红色的，她总是说不好“吉祥如意”，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哥哥教会她说“thank you”，可她一直都不会咬舌，她会说简单的阿拉伯语，她不爱说话，可她能叫自己“姐姐”，刚开始腿受了伤，她就一直用阿拉伯语拼命地喊着什么，后来她哥哥告诉自己，她喊的，是“姐姐”“哥哥”……

能救她的！

本来可以的……

“本来”这个词，真 该 死 。

那把手枪，在她大腿上，抵近射击，头部，抵近射击，同事死死拦着自己，被木门挡住的光明中，宋暖第一次彻头彻尾地恨自己，她分明听到，这个小姑娘，最恐惧的时候，用中文，在叫自己“姐姐”。

宋暖恨自己。

她到死，都攥着那个中国结。

因为自己告诉她，中国结，有吉祥的意思，危险的时候，难过的时候，都会有英雄会来救她，爸爸妈妈也会来帮她。

第二天，他们按计划回国。

低沉。

沉闷。

压抑。

没有人再提贝鲁特，也没有人知道，那个女孩的哥哥握着匕首跑的方向是哪边。年长前辈的寥寥几语并不足以让这个20岁少年逃离无尽的压力与自责。

心高气傲还未被真实与真相打压过的少年，浑身都在颤抖的少年，逃离死亡还不到12个小时的少年，彻底崩溃了。

季燃知道这一关很难过，早年间自己在年少轻狂的肆意妄为中也经历了这些，早就听说这次回国的队伍中有个20岁的小姑娘，本想以前辈的身份鼓励鼓励，夸奖夸奖，一见面，才发现是自己之前的实践对象。

小姑娘看着脸色并不好，落在队伍最后面，那双昏暗的，浑浊的眼睛里，本应该是闪亮的，对抗世俗的明媚与锋芒，黑色的T恤掩不住斑驳的伤痕，红色深深透入T恤的黑色中，用力，且不容置疑。

季燃带她回了自己家。

临走时，那个战地记者朋友拉着自己，皱着眉极小声地告诉自己，出发前一天他们遭遇袭击，当天晚上，宋暖消失了近三个小时。回来时她只说自己迷了路，

“她可带着刀呢，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刀上有血，她裤子衣服上也有。那眼睛，像是要吃了我一样”

季燃注意到了朋友和自己说话时的语气，深深的恐惧。

宋暖杀人了吗？

自己不得而知。

宋暖在后座蜷缩成一团，像动物似的将身体缩成一个球，窗外灯火通明，烟火，人间，还有，和平。

真好啊。

十.

头顶上明晃晃的灯光争先恐后地扑向房间中的每一处黑暗，宋暖缩着肩膀靠在墙角灯光昏暗处，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眼神惊恐地宛如受惊的小鹿，按照小说里剧情发展，一般这时候自己会觉得蜷缩成一团的小孩值得自己带她成长，值得自己的宠爱，第二天一早应该做好早饭笑眯眯地哄她吃饭，是这样吗？



季燃端着一杯水站在门口，眉头皱成一团，不过就是一个小被，季燃实在不想把生活和圈子混在一起，小说里狗血玛丽苏的情节也不会发生。



水杯墩在桌子上，本想顺手将小朋友拉起来好好和她谈谈，没想到手刚碰到小人的胳膊，狂暴的小兽以一种自我防御的本能攻击性扑过来，带着敌意，所幸身后就是床，季燃虽然处于惊慌中，但还是迅速地抓住小兽的两只手，这才发现，面前的小人，瘦的要命。



腕骨不受精瘦的皮肉包裹，夸张地凸出，一手捏她两手手腕还绰绰有余，少年扑在自己身上挣扎反抗，季燃初步估计，她连80斤都没有。



怎么会这么瘦？



小兽愤怒不满凌厉的眼中，蓄满了杀意，毛茸茸的小脑袋一仰一俯间，尖利的虎牙迅速地扎进自己的小臂，



疼……



钻心的疼……



心里原本的担心和在意在疼痛肆虐的瞬间便化为愤怒，扬手抽在小兽的屁股上，小臂上的疼痛加剧了，甚至肆意妄为地换了一处地方，张嘴，再次咬下去。



很好。



季燃眯着眼，透着狠厉，捞起床上的充电线，拔了插头，捏住头尾，纵使隔着裤子，宋暖在嘴中血味弥漫之余，尝到身后暴虐的疼。



数据线抽在身后，所幸有裤子的遮挡，沉闷的着肉声与数据线刺破空气的尖锐声混杂在一起，痛到说不出话来，只能张着嘴，可身后的疼痛毫不停歇的，一下接一下，惨叫声忍痛声交织在一起，感官器官向大脑源源不断地传送疼痛。



疼疼疼疼疼疼疼！



太疼了！



忍不住了忍不住了！



宋暖仰起头，惨叫出声，生理盐水硬生生被逼出来，记忆中这样的痛还是在小学三年级，学跳舞的时候，被舞蹈老师硬拉着压腿，韧带被撕裂的要命的痛，眼前一片黑，所有的器官都在瞬间被打开，痛感分明成百倍千倍翻倍的翻腾地跳动。



双手被攥住分毫都动不得，明明是自己压在这女人身上，怎么，怎么成这样了？！



瘦弱的小兽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泰山压顶之势，相反，身体单薄的像片五花肉，任人宰割。



季燃很是轻松地坐起身，将小兽两只小爪子扭到身后，腿压到小兽的膝弯，很轻松的动作，身下的小兽却哭出声惨叫，



“啊！！疼……疼！”



季燃也只是当那五六十下数据线给小兽抽怕了，冷静之余扒了小兽的裤子，光洁瘦弱的腿上屁股上尽是数据线留下的肿痕，一道道紫红的愣子错综交错地遍布在小兽身后一亩三分地上，隔着裤子抽上去的肿痕有些交错在一起，抽破了皮肤表面薄薄的油皮，血像是要喷出来似的在皮肤下蠢蠢欲动蓄势待发。



让季燃真正紧张起来的，是她全身都在抖，抖得厉害。



打重了。



季燃心下有点后悔，数据线的威力她不是不知道，实践的时候那些小被挨个三四十下的，都能哭出声，更何况……自己没收多少力。

小朋友完全放弃了挣扎，季燃慢慢松开手，不再束缚住她。小人失去了依靠滑落着跪坐在地上，右手捂着左臂将头埋进床里，发出低吼与呜咽，颤动的肩膀无不诉说着恐惧与绝望。



她胳膊有伤……



怪不得刚刚……



季燃心下的愧疚和后悔汹涌而出，这才意识到，床下捂着自己伤痛颤抖的小兽，还是个小孩子。



不该打她的。



“我看看……好不好？”



本想凑近看看小人衣服下狰狞的伤，还没等自己话说完，小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桌下的黑暗处，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而是无穷无尽的恐惧害怕。没有绝处逢生的希望，逃离东非那刀光剑影的决斗场，却又误入这咄咄逼人弱肉强食的社会人的世界。绝望，如同黑夜，倾泻而下。



季燃唯一庆幸的，就是今晚这体力活动和智力拼搏消耗了小兽的体力，两人对峙一个多小时后，小兽蜷缩在一起，睡着了。



季燃紧绷的神经总算是放松下来，光是轻手轻脚地把小人从桌下抱出来，就花了近一个小时。处理好小人胳膊上和身后的伤，时间已经奔向黎明。



季燃目光落向窗外，没有光明来临的希望，反倒是日薄西山的无力与疲惫。



总算是能睡了。



被怀抱和温暖包围的小朋友再次被噩梦惊醒，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小朋友惊叫出声，到处都是惨叫，到处都是鲜血，屠杀， 强 奸 ，没有一丝一毫罢战息兵的意思，赤地千里。



季燃紧紧抱住宋暖，一下下很有耐心地抚着颤抖的背，



“乖”



“没事了”



“我在这呢”


“我们回家了”



“不怕，不怕……”



身处深渊的小兽总算安静下来，均匀了呼吸，日薄西山总算变成熠熠生辉。



黎明，总算过去了。

大家

儿童节快乐啊～

每天都要开心鸭～

十一.


外面雨淅淅沥沥地连着下了几天，朋友圈里抱怨天气不好的数不胜数，雨天就雨天，晴天就晴天，有什么好不好之分。季燃翻翻白眼，关了电饭煲的开关，锅里的米香味早就漫出了厨房，可房间那人还没有反应。推开门时，宋暖还站在阳台，季燃记得半小时前自己进来，她就站在那。犹豫几秒，还是敲了敲阳台的门，



“吃饭了”



听到里面传来低声的语气词回应，皱了皱眉，忍住那几分不悦，还是走进去，拍了拍人肩膀。乌蒙蒙的天，阴沉的雨飘忽不定，忽略了朋友圈的一堆抱怨，鼻翼耸动，清新的泥土芬香和阳台上绿色植物的不知名气味交织在一起，提醒着宋暖，这座小城第99次入春失败。



“这些都不是你应该做的，谢谢”季燃发现，宋暖咬重了“应该”两个字，



季燃挑眉，饶有兴趣，歪着脑袋打量着宋暖的表情，



“这本来就不是你本分内的事……所以我应该……”宋暖遮不住眼底的慌张，笨嘴笨舌地解释，



“别说什么应不应该的”季燃笑，带着戏谑，“我也可以让你一个人窝在你那狗窝里每天哭了睡睡了哭觉得全世界都背叛你觉得人间不值得，但是”



季燃认真的语气加重了，“但是，这和应不应该没啥关系，我认为……我这么做，我心里更过得去，我会因为这么做而开心”季燃对上宋暖快要溢出水雾的眼睛，“很简单，别想太多”



季燃按着宋暖的肩，转向门的方向，“也别太认真了，这一关想过去很容易的”



宋暖很认真地听完，也很细心地注意到，说完一句话，季燃都会观察自己的表情，眉头是不是皱了，嘴角有上扬吗，是开心还是难过，她都有注意到。



“所以，我表达清楚了吗？”



宋暖低着头，别过脑袋，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哭的样子，很丑。



“还有啊，自信点”季燃抽出抽纸，递给宋暖“其实你哭的时候也挺可爱的”



宋暖抬头，泪眼朦胧间撞上季燃毫无防备的眼睛，眉眼弯弯，很好看，里面是深深的笑意，“可爱得我又想抽你了，要是你还哭的话”



宋暖撇嘴，“有你这么哄人的嘛？”



“收拾收拾吃饭了啊，我可没哄你，我这是在做收拾你的准备工作”



“哦……”



那句，“我们这算什么关系”的话咽在喉咙里，算了吧，窗户纸捅破了，光会进来，可暴风雨也会。



宋暖擦干眼泪出去的时候，季燃正摊在椅子上打游戏，那种幼稚的老奶奶跑酷游戏季燃总是，相当有兴趣。最重要的是，她总喜欢把声音开到最大，



“你是不是特别喜欢……”话说到一半，宋暖夹起鱼肉，送进嘴里，



对面的季燃挑眉，从音效上判断，这应该是自己坐在这她第三次阵亡，



“跑酷掉坑里还有配音的感觉？”



季燃持续性死亡微笑脸，退出游戏，正要开口，宋暖吃鱼的空挡又补了一句，



“声音还很大”



“宋暖……我觉得我应该再提早提早地告诉你，”季燃笑眯眯地看着宋暖喝了一大口鱼汤，又端起了粥碗，“现在还很早，我们是要实践的”



认真的表情，认真的语气，宋暖的心忽的紧张起来，



“这是要双方同意的……你不能……”



“我觉得以我们都喜欢的方式打发时间是件很美妙的事”



打发时间？



我以为……只和我实践对你来说很美妙。



只和我。



大学的时候，老师说，只这个字很特殊，它只能修饰限制后面的词，所以，我希望，只这个字，能来修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