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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年少才来说回忆 (伪装者同人,楼诚台)

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明楼坐着,阿诚站得高,窗外是亮堂堂的急风细雨。他好像一个人登了一遭岳阳楼,心悬着,往城门楼子底下看,满目萧然,感极,而悲。

所以不乐意得很。

方才雄辩滔滔的劲儿一落,头顶那撮呆毛也跟着不翘了,随风软软地摇曳几下。阿诚抿抿嘴唇,瞅准大哥桌上的茶杯,也不敢就拿起来喝。

“那……算不来,大哥快教教我。”

明楼皱起眉,冷然回他,“有什么好说。要我手把手帮你做不成?分派给你,自己想办法去,点灯熬油也得给我弄出结果。”

笃笃的敲门声突然大起来,打断了阿诚后续争执。阿枚惶恐地探了半个身子,“大小姐在客厅发火呢,说她回来都这么久了,您二位在书房里躲着连面都不露,是不是家里以后得强添个晨昏定省的规矩呀……”

阿诚一时不察,越忙乱越出错。他可不是敢跟大姐摆脸色,动作慢了点罢了。非得苛责,处处挑他的理,这个家他还活得下去嘛。

“哦!马上出去!”说完用毛茸茸凶狠的小眼神瞪大哥,“都怪你……”

明楼得偿所愿般把右手在左手心里轻轻敲打,音节比脸上笑容欢快些,“你看,‘明楼'还能宠溺迁就你,而这‘明董事长'”就不灵了罢——你这个明家手底下做事的小工友,不仅要挨骂,当月是没薪水发喽!”

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66
暖淡的黄昏罩下来,跟随人进到门里,明镜一回家就气不顺。

茶几上搁了果盘,盛着自家置备、亲戚朋友送来的年货,一两件儿摆得细巧精致,飞皮儿的蛋黄酥、枣花饼,吃到这时候还没完。

明楼阿诚挨个溜出书房去,正听得明镜宛转悠扬的声音训斥人:

“……是要留到明年吗,自家人不也要吃?待客也不知道早摆出来,就这么可怜的一点,我看着都寒酸!”

阿玫站在角落冤枉得厉害,哀哀插一句嘴,“大小姐,外人来了咱家里,哪个不是客客气气矜矜持持的,谁敢坐下就吃糕点,盛在盘里做个形状,初一什么样儿初五就还什么样儿……若真论起来,客人统共还不及小少爷吃得多呢——”

过新年忙碌喜庆,明镜几乎忘了这茬,眼神扫过来,明台怯怯缩到沙发上将靠枕抱到前胸,仰头向大姐呲出嫩嫩的小牙尖,“大姐……明台没吃很多的……”

明楼也过来坐下,舒服地仰靠,含笑瞥了眼明台,跟着告状:

“大姐您不该怪别人,那些糕点明台看得紧着呢,每回有人来,要吃点东西了,咱们家小少爷就凶凶地瞪人家,就这样,谁还敢上手呀?”

明镜讶异地慢慢蹙起眉,“真是这样?”

没人替他帮腔说话,反而都在“诬告”,明台小脸一鼓,气得快哭了。阿诚自身也犯着事,生怕大姐问起银行来,忙不迭埋头盯着衣襟,不打算参与讨论。

“怎么不是,不信您亲自审他。”明楼心眼坏透,笑得毫不遮掩,“所以说明楼才是最乖的弟弟,任劳任怨的,您总看不见……”

明镜不说话了,站在客厅中央,眸子里浮起冰冷的霜,就那样转向明楼。

“呃……”明楼笑容未收,暗恨这句鲁莽,自己把舌头伸到齿间垫着,作势狠狠咬了一下以作惩罚,讨好地又瞧大姐。

昨日突然被一个电话叫回苏州,非出偶然。赶回去看,老家那边的工厂、铺子,竟都在门口悬了洋旗子,明镜怒冲冲突然察访,还来不及扯下去。问怎么回事,一径都说有大少爷授意了的,否则不敢擅自做这个主。

明镜气得险些没当场发作。好好的中国人,跳梁小丑似的挂什么彩旗!

明楼低声解释,这是为了防那些散兵游勇生事,之前听到消息,其余一些店面就有被溃军砸了抢了的,有了这个,他们不敢来闹。咱还是本分爱国的生意人,一时权宜,拉大旗扯虎皮呢。

招数是阴损了些,可的确管用,虽然脸面上格外不好看。明镜不知该幸还是该骂,指点着明楼胸口:等回家去再跟你算账!

诶。明楼乖乖应下,一路哄着大姐回来。

她这是还没查到销量上。明楼顾影自怜地跟着,暗自想。外国旗子做幌,倒是没人敢祸害,货却全囤在家里,卖不出去了。这顿糕点的邪火,焉知不是冲他发的呢。

明台正担心着,没注意大哥这个小动作。明楼看着小家伙大祸临头似的委屈神情,笑得更是欢欣。

“明台啊明台,不用大哥给你添油加醋,你小家伙已经甜得齁人了。”

“哼!”

明台耍横几秒,突然想起如今大姐也恼他,眼见又软了下去,郁闷地窝着。

明楼存心欺负他,故意问,“那还不过来跟大哥大姐认错?说,你哪错了?”

明台哭腔都要被逼出来,像煎锅里的鱼似的将自己翻了个面,从沙发上跳起来,扑到明楼腿上趴着,将大哥的手拽到小屁股上放好,神来之笔地说:

“这儿错了!”

一道阳光陡然撕开口子照进屋里。变故来得突然,沉闷恐慌蓦地一扫而空,其余姐弟三人都在心里笑出了声来。

明镜叹了口气,也去一边坐下,端了茶喝。“阿诚呢?事做得怎么样。”

大哥小弟一齐看他,阿诚不好意思地红着脸,水滟滟的眼眸睁开,“大姐,阿诚没办好,不说啦,不敢再给您添堵……”

明楼不厚道地笑,简直不知道他的好心情所为何来。这下弟弟们没一个清白无辜的了,还真是应了那句法不责众的老话,局势越乱越安全。


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薄荷是朵儿没脸见人的薄荷。。。。

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天晚了,外头淅沥沥的,画栋飞甍,透着黑漉的湿意。阿诚坐不住,悄悄逃开去再给兄姐泡壶热茶端来,瞧着大姐脸色,半跪在沙发前向杯中添水。明镜揪他耳朵一下,“都快睡觉的时辰,还灌我们喝!你这讨好人的手段,半点不高明。”

明台爬起来拍大哥的胸,咚咚响,冲大姐挤眉弄眼,“都是他教的……”

明镜将他们兄弟几人挨个儿打量一遍,当然需要挑一个出来立威。站起来信手指了明楼,臂弯伸给他,“跟我上楼去。”

明楼紧抿着嘴唇笑起来,掐着明台腋窝把小身子拖到脸前挡住,不肯。

……

但没过多久,就听得楼上若有若无的念白:“可有人看见于你?”然后捏细了嗓子——“并无一人知觉。”

明楼一人分饰两角,演得格外卖力:

“想我书房,乃是用功之所,焉能隐藏小娘子么!“
“奴到有个主意在此。”
“有何高见?”
“我有心与相公成其美事,但不知你意下如何?”

明楼如松如柏地定了几秒,又垮下架势,碰碰明镜的右肩,“大姐快说,意下如何?”

明镜正坐在梳妆台前卸去首饰,镜中看到明楼的身影,踩着台步在她身后滴溜溜打转,终于破颜一笑,回身拍了他背上一巴掌,“你就没个正经。”

后面的词并不接着唱,明楼一揖到地,“可算把大姐哄高兴了。”

苏州的事明镜并不认真与他计较。这兵荒马乱,他出面替她做得罪乡邻的事,还有什么不满呢。

想起来却又恼恨,“你想的什么下三滥法子!”

明楼慌忙拦下姐姐的纤手,轻柔地拿过来贴在自己脸颊,气音吹出楚楚动人的撒娇,“可不能使劲打我脸……”

下楼时候顺便从明台的房里捉出了阿诚,这孩子见了他就想躲,眼瞅着没躲过,嬉皮笑脸地跟进书房。

明楼例行敲打他,“钱没算好,法典的事弄明白了没?”

“强人所难……”阿诚偷偷鼓着腮帮子,见实在混赖不过,只好蔫巴着开口:“我们家的公债买了多年,以前银行算利是按农历的,后来施行公历啦,就少了好几个闰月,阿诚去跟人家打架,逼着讨要换历坑去的利钱,好不好——”

说得真好。明楼狠狠点着他的鼻尖,“你等我有空再收拾你!”

“咦,大哥今天没空?”事不都办完了么,阿诚奇道。说罢差点咬断舌头,这是凑的什么热闹。

明楼暂且丢开他。全家安抚过一圈,他理好衬衫外套,在门厅取了长柄雨伞,真的趁着夜色出去了。

硬撑着不肯打电话取消,明楼竖起大衣领子,急匆匆地在路上走。赴约晚了,迟到可不是好风度。斜雨疏风,绍兴路的某间咖啡馆前,终于看到了她。

曼春身披奢华的礼服,长裙曳地,站在那儿等。美不胜收的天幕下,璀璨的夜墨色撞上她胸口大片的莹白肌肤,又撞进明楼眼里。

奔波地忙了一整天,总算在末尾见着她,运气还不太坏。他长长叹息一声,弯起笑意,抖落一身的疲惫。她肯定是冷的,明楼一面走过去一面解下外衣,行云流水地罩在她身后,顺便将人圈到怀里,低头吻了上去。

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本节,论:明楼为啥突然这么爱笑;明楼很忙;薄荷有点想看楼诚训诫文肿么破。。。

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真是对不起大家,好多天没有更文,这次也是伪更。薄荷要开学了,确实比较忙,以后出现的频率约等于诈尸。我很焦急愧疚,但是没有办法,我和你们很多人一样,也是学生党嘛。坑当然不会坑,如果大家愿意,就让《年少》安安静静呆在收藏的角落里,暂时不要取消它,我一定会写完的。
不知所言,不知所言。

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67
太阳一头栽到这座城的古旧的轮廓线以下,又被“啷、啷”卖馄饨的梆子声敲醒,缓慢浮上来,日复一日。
民国十九年春,原本来得毫无稀奇。上年年尾收得极不漂亮,苏、常、浙、沪蚕茧歉收,整年底存空虚,将够自产,却接不住新一轮。十好几年遇一个灾年,商户都习以为常,是认命的。反正临着新年,这桩愁事因为约定俗成的惯例而友好地搁下。然而日子总要往前过,烂摊子还是要靠人扫。上元节一过完,跟泥土底下埋的虫子一样,慢慢复苏着活过来。
早晨阿诚半寐半醒地赖着床,掖好被角以防大哥来揪。明楼还像前些天一样起得早,匆忙离开书房,没闲心管他。
耳朵里听见脚步,阿诚暗暗使劲护着他的被窝,还假装一动不动,内心其实都紧张醒了。
“你快起来。”
“带你去骑马玩好不好?”
明楼向来言出必践,这种事从不哄他。阿诚郁闷停了装睡,露出脑袋来,呜呜地说:“大哥你前天才揍过我……”
“哦。“倒是几乎忘了。明楼淡笑着低头揉太阳穴,“那好,起来补你的功课。眼见要开学,等着先生跟你追讨?”

就这样轻飘飘说起抄的事。明楼没再多余骂他,好像雁过无痕,真不追究了。阿诚反而心虚,慢慢缩起来靠到床头,仔细去观察大哥神色,也没看出太多异样。大哥一直是这副不辨喜怒的表情,但不知为什么,如今总感觉有些沉重。能让大哥蹙眉的原有很多,可是再大的事他也就只蹙一蹙眉。
春天的清晨挺冷。阿诚乖乖收敛了小心思,答应立即起床。

过个年好像忽然间把什么熟悉的东西过跑,眼看就不寻常起来。吃饭时候阿诚立即发现了。明台没心眼地抱着粥碗吃,餐桌旁数他欢。阿诚大了懂事些,他隐约觉得大哥大姐不愉快,难道大清早特地起床吵了一架?
明镜这里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松些,她自己向来爱在这时候问他们三个话,今天却一直沉默着,基本没言语。明楼也低头吃饭,不像平时爱逗大姐笑。
气氛凝重,各人均捧着自己的碗。明台眼巴巴地瞅糖醋小排,可是今天恰巧离他远,怕动作大,不敢伸筷子。阿诚夹起一块在半空递给他,也不敢站起来。俩人小心翼翼交接,好容易挪近了,最后还是嘭一声掉进粥里。
两个小孩瞬间有点僵。
“吃不来饭都去书房站着。“
明镜左右瞟一眼,又垂下眼帘。
“米,我们家吃得起,自不见得人人吃得起,更何况丝绸这种金贵货?大姐您还为这操劳了这么些年,全上海倒是有多少人从来无福消受,一辈子没摸过?“
明楼也没胃口,放下不肯吃了,“价是一日比一日高没错。我仍不建议跟风抢囤蚕茧,今天不买,以后也再不买。”
“你倒说说,哪一种生意不难做。”明镜叹口气并不看他,“都像你这样的脾性,今天关这个厂明天又停那个,家里不要营生了?”

早年间明家生意从苏州慢慢转移到上海,渐同那边少了瓜葛。明楼感觉敏锐,一早就倾向于彻底斩断制丝的营生,转投粮、盐、造纸等等,就算却不过老家情面,多少做些加工纺织成品的,也强过一年年支撑着生丝原料。
江浙乡下出茧,丝制品销往国外,质量好坏价格品级都是人家说了算。况且美国洋行规定的生丝等级,极尽蛮横克扣,可是人家垄断着输出权,不卖也得卖。民国十八年国民党政府收买中美生丝检验所的设备,在上海商品检验局设所,可是一应等级标准依然沿用旧时,根本没什么改观。近些年又来了抢购鲜茧的日商,致使茧价抬高,华商负担愈重。平常年份还能勉强支持,一碰上灾年,只好大家一齐吊死。
可是明镜总有本事屹立不倒。“你少来跟我犯浑。有抱怨的功夫,不如多顾着点生意。”
春寒料峭不假,今次的春风都是夹枪带棒的,吹到哪都带着凛痛。刚才一阵风扑棱着窗户,响动很大。今年回春,这风,大概要生生刮去一层土,将新苗从田地里拔出来;剐去一层皮,将千娇百媚的花从茎秆里剥出来。

明楼颇为无礼地将筷头搁的对准了人,嘲讽道:“从前只要贿赂好美国洋行就完事,这回成没头苍蝇了,不知道该把钱塞进谁的口袋。呵,现在谈钱早了,大姐出门看看众人,今年购茧开工的钱,可有着落?”
这话说得极为难听。
明镜先前才跟他争吵过,震怒起来又气得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乱跳,“要一门心思坚持做下去,哪一年没顺利周转了?”想想鼻子发酸,“父亲将生意交到我手里,如今经营艰难,你这是指责我当不好这个家?”

阿诚明台听得一头雾水,可又不敢再吃,只好低头坐着。大人吵架他们害怕,若不是不敢动,真想搬椅子躲远些。
华商毕竟不如日商财力足,账面上流动资金不足以支撑,一到春季采购茧子,十家倒有九家要从洋行贷款。贷款的条件便是低价优先将品质好的生丝预卖给他们,洋行两边压榨抽成赚暴利。一年到头购茧、制丝、售卖,循环不断,而洋行掐着源头。本地工厂处处受欺压,赶工欲死,才险险将够成本。
想不到明楼别过头去,竟然回嘴,“我怎么敢。这种世道,换我可实在上不了手。”
这样不恭敬,明镜声音都颤了,“你给我跪下!”
……
明楼不动,亦没应。
怎么跪?还吃着饭,难不成钻餐桌底下去?
明镜真生起气,不至于立即摔盆砸碗,那也快了。明楼僵了几秒,并不敢赌大姐的耐性,慢慢推开碗筷,走到几步之遥的小客厅里跪好。
饭到这里是彻底吃不下去了。

两个小孩各自溜走,阿枚匆匆张罗,期间争吵声一直没断过。阿枚紧着身子擦洗收拾,思忖她明儿还能不能在家里干下去。
“以前机织刚起步的时候,业内一片欢欣鼓舞,好像前景多么好,能有所图。欧洲五年大战之后,眼见着不行,每况愈下,都是半死不活撑着。就现在,我们该指望什么呢,指望国民政府那八百万公债?”
明镜仿佛一早上话都说尽了。这个弟弟牙尖嘴利的,辩不过他。她缓缓叹口气,“世上的事,并不如你想得那样简单吧。靠一双手,不能富贵,也饿不死。”
明楼听了更没好声气,唇边扬起讥讽的笑,“那就信奉什么薄利多销,蒙着眼睛标榜我们勤劳肯干?就算累断了脖子,还不是为人作嫁!大姐,看得长远一些,未尝不好。”
……
或许是姐姐不曾读大学、不信天下见闻,明楼越发觉得姐弟两人谈不到一块儿去。胸襟与见识不同,考虑问题的角度各异,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家里的事向由姐姐独断,这么些年过去了,她眼里明楼总是个年少气盛的孩子,能不憋屈?
但承继家业这种事,明镜不需也不屑将这表忠心的话跟弟弟说出来。更何况,他不懂、不体谅她。一步退则步步退,她守的是家产,也是拼的一口气。而明楼总归道行浅,做事说话一厢情愿的,她说服不了,也不能被说服。
两人一坐一跪,各怀心事,对视了一眼,又都默默转开。

明镜心里清楚,明楼所言不无道理。只是如今势如骑虎,丝厂到底要不要裁撤,明镜总下不定决心。而若真撤厂变卖,趁众人争相购买蚕茧的当口,则是沽名钓誉老好人;要等淡季,如何能使自家生意亏本太过?新生意运作不及,大批工人又该怎样安置妥善……千丝万缕勾结着,说起来总是一桩心病。
“姐姐,爱你的人,只有体谅,并不会责难。”
“我知道。”
撤与不撤,在明楼心中,大抵是当家人的脸面问题。
方才提了句国民政府,并没遭喝斥。此一时彼一时,明镜也终于算是默许了他。经济约莫是政治的通房丫头,可是明镜真要自己扬起笑脸,去向政界通融了么。

千万思绪压在心头,沉重莫名。默然半晌,明楼拿起手边的账册又指给大姐看,放低了声音,“近几年售价低于成本近三成。洋行高兴了哄抬茧价,不高兴了平抑丝价;买卖两头攥在人家手里,还有什么好做?”
姐弟俩为此争论惯了,可谁也下不了结论,每回都是郁郁不欢。明镜知他并非发牢骚,可就是忍不住恼火,“你这副样子,就别来管这门生意,我也用不着你帮,离得远些,过你的潇洒日子去!”
明楼原本还一腔心疼姐姐的辛劳受委屈,可她每次气性上来就有些胡搅蛮缠,明楼也觉得灰心。倘若闭口假作不见,实在不合他对姐姐的敬爱;忍不住据理劝说,到头来倒好像他这个大少爷逼着姐姐问责放权似的,弄得两边不痛快。
这么些年,他从未觉得家里的日子这么难过。
……
……
电话铃一声紧似一声,阿玫刚摸着手柄,又马上烫指头似的离开,躬身退远,那边大少爷已是襟带寒风地跨过客厅,家具摆设险险没刮倒在地。明楼气不顺,他走过去两个孩子一径都避开了,没人敢凑上来。也不知对面是谁,明楼说了两句神色渐和,有了些笑模样,礼貌地嗯嗯几声挂断,便要整装出门。

穿过熙熙攘攘的霞飞路,越走越僻静,等到四周几乎没了时髦太太的身影,闻不见白俄人浓烈的香水,明楼驻足,正抬头看“浦扬居”的匾额,忽然眼前覆上一团织物,曼春从后面搂着他脖子,“师哥又迟到,我都饿死了!”
“我分明特意早来的呀”。明楼轻叹一声,这两天听够了大姐明镜的聒噪,曼春嗓音真像喝了蜜一样沁甜。
曼春不乐意,明楼只淡笑着近乎欣赏地抚摸她新烫的卷发,说她“真是调皮”,并不去接口“谁来得早便是更重视”的话。曼春见他不肯多说,分明一副情场老手流连花丛的样子,只牵着她进门,不免有些自怜地悠悠叹了口气,委屈地跟上。
店家引着客人进来,曼春低着头心砰砰直跳,也不知为了这里屋檐低矮,不像去惯的法餐厅那样敞亮,还是别的什么。店里清一色老式深色桌椅,曲径通幽,廊末也挂着些小幅油画。
明楼象征性地点了栗子焖鸽肉、春笋当归乌鸡煲、银鱼莼菜羹,过了一会儿,曼春娇笑,掩着菜谱悄声告诉侍者:我还要这个。
侍者领命而去。

桌旁的红玫瑰花束心不在焉地溢出芬芳。
酒未曾醉人。
明楼四顾,越发觉得老上海馆子里四周都流淌着一种风流韵味,因为古旧,是以浓厚而不兴波澜。这儿并不是西餐厅,讲究绅士高雅,小隔间又甚是私密,清咳一声,见曼春纤细的手指搭在桌布上,便大着胆子穿过杯碟碗盏握住曼春双手。曼春脸一红,低头由他捉着手,却促狭地用指甲在明楼掌心挠痒痒。“哎呀,你别捣乱!”姑娘冰凉嫩滑的触感让明楼不禁浑身清爽,手掌心又痒又刺,直挠在心尖,想握紧又怕捏疼了她,两人互握着手,谁也不肯妥协又谁也不愿放,瞧着对方的眼睛,都被逗得咯咯直笑。
“玫瑰配你最好”,明楼轻道,“不止为了爱情,它很娇艳、热烈,它的刺也那么锋利。”
曼春低头不语。师兄了解她至深至尽,她是比俗世女子心性更高贵的。这样低着雪白的颈项,突然心里惊呼一声:为出门特地仔细搽了蔻丹,想着淡染的蔷薇色,却让自己蠢笨地修修改改涂浓了,再配红唇是否太不矜持?他世家子弟,该当喜欢素雅女孩子的。想到这个浑身都要烧起来了。
明楼询问地瞧着不自在的她,曼春动了动指尖,朱唇轻启,嗫嚅着问,好不好看。
皓腕凝雪,指如削葱,当然是好看。明楼沉吟着握她的手放在一碗桃胶银耳羹边上,器具古朴,清新脱俗。“珍馐喻美人,人比桃花好。”
曼春眼波流转,一看却不由丧气,他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情话!那碗汤色泽清淡,相映衬着比指上蔻丹要浅得多,又黯淡又老土——真是冤家,原来自己紧张半天,他根本看不出来她女孩儿家的心思来哉。
“师兄说笑了。”
明楼怎不知她赌气小性儿,忍着笑又将人玉手摆放到一旁,“我知道,在国画里这是浅赭石色,你看这个像不像?”
曼春一怔,“什么?”
明楼几乎憋不住笑,把曼春的手搁在紫陶耳盅之测,“红烧肉呀。”

笑闹了半晌,最后一道菜终于上桌。明楼当先败阵,震惊地掩着口鼻,那盘中色泽鲜亮,味道熏人欲呕,竟是一盘深红间绿的草头圈子。
与情人用餐点这个,不可谓不大胆。明楼熏得快要流下眼泪,“好曼春,快让它离我远些吧。”
曼春作势一砸筷子,娇嗔,“我真的喜欢吃!把手拿开!还说不介意我们两家世仇呢,现在可好,连同座吃一碗草头圈子都……你要人怎么相信你的山盟海誓!”
仔细想想怎么不是这个道理。两人都忙着互相捉弄,明楼笑着咳嗽起来,慢慢将手放下,真心地轻吻曼春手背,“好,好——你喜欢它,我喜欢你,不影响。”


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然后愤怒的众人一拥而上,将这棵凑表脸的薄荷连根拔起,并怼到键盘上%^(#ijefJk;4》

我对不起大家只能说……明儿还写
……
……

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出笼的薄荷
突然诈尸,被误删了帖子,真的难过了一天~
【明楼的书房】。。嗯。。感受到了群里的宝贝们大哥般的关怀(……)
还有奶昔和葫芦的出谋划策,神通广大的葫芦找到了非添小吧,真的很快解决了,谢谢你们,虎摸蔫到地皮的薄荷


然后今儿没写!我。。呜哇哇
明天一定一定一定有小阿诚

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在楼被推倒的时候联系我的每个人
薄荷真的无以为报

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68
街头巷尾一天天越发熙攘,仿佛一切都在回暖,还未临夏,真正畅快的蛙噪蝉鸣所期不远了。所谓“只应翠绿迎人意,岁月功名正好看”,谁能打包票哪个不起眼的落魄瘪三儿没有一朝发达的运势呢。日益艰难的时局逼迫催生新的营生,一家“福利电器公司”在法租界低调不起眼地挂了招牌。鞭炮响过两道,因不是日用品,没几天,生意也困窘得门可罗雀。


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没什么人好奇。这里效仿前店后厂的格局,待修理的收音机、破烂零件在橱窗里寂寞招灰。内间,工作台、马达、待充电的蓄电池等摆在地面一应俱全,效仿着所有工厂的凌乱与繁冗。



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相比去公共租界,明楼来这儿还要顺路些。他靠在装配间门口安静打量着打扮成工作人员模样的学员们。因为接触早,且能阅读外文参考书籍,他在这无线电培训班里算是教员身份,但不常住。


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一切资源都是珍稀的,所有人沉浸在从无到有的畅快里。


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明楼缄默着,偶尔上手操作收发报

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从不提出学习

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装配核心部件的要求。

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69
等明楼再回家来,炊烟晚霞业已散尽,晚归的倦鸟都还巢了。他想小家伙们大概要趁着消食的机会在院中玩耍,直到天黑都不肯回,驻足站了一会儿看他俩玩闹,却没成想,淘气到还在围墙附近做壁虎呢。

小明台一叠声喊着“大哥大哥我没有摘桃没有摘花摘叶子掏鸟窝哎呦……”跌跌撞撞随着明楼往回走。他专等着明楼回来呢,要神气活现地站在大哥头顶,说大哥你看错啦,明台没有祸害那棵桃树,就乖乖在旁边站着,哼……可惜明楼根本不吃这一套,重摆水陆道场,要另做法事,势捉小鬼。

明楼在客厅里端正摞起一把椅子,一大一小两板凳,看起来危乎高哉。小明台正在一旁愣神,明楼伸臂将他一把抱起来,“站上去!”顺便瞪了眼阿诚,“你跪好!”
明台来不及惊呼,就被明楼举着放到小板凳上。

“成天从高处往下跳,两个人比着谁胆子大,跌断腿怎么办!”
“明台会爬树!”
“你还不服!”

明台扁嘴不出声,颤巍巍地想直起身子。高处不胜寒,家里的钢琴、餐桌、画框,距离他那么远,俯视着仿佛置身一个不熟悉的空间,全都陌生了许多。赶忙假充英雄地给自己打气:我才不怕!
可是板凳自然不稳,刚一动,脚下便传来咔嗒咔嗒木头打颤的声音,晃晃悠悠的,心脏差点跳出喉咙。只好躬着腰,狼狈地几乎成了小青蛙,眼泪瞬间就要夺眶而出。

“大哥快抱我下来嘛……”明台试一次不成,泪花挂在小脸上,颐指气使的服软也甚是任性。小胳膊紧紧抠着板凳边缘,气恼要哭,大哥怎么敢这样戏弄他!
明楼瞥一眼阿诚,离他身前三尺站定,抬头:“不抱。你保证以后不去危险的地方爬高上低。”

明台嘴硬,如果这样逼着他就投降,一世英名岂不付诸流水。“不保证!”

“真是明家的一只泼猴。那也好,你在上面一辈子别下来了,”明楼好整以暇地理袖口,“今晚就睡在板凳上吧,千万别来求我,大姐够不着你。”
小明台见大哥果真丢下他不理,不知他仍分神看顾着自己,害怕地腿都软了。

站得高了身体比平时沉重几倍,小弼马温深信他如果敢站起来伸出手,一定能摸着屋顶水晶吊灯的穗子,平时觊觎得很,可现在那灯的炽热温度正扑在头顶,脑袋上的小毛都快烤焦了。
这真要上天摘星揽月。

地上还晾着一个。明楼双手拖着阿诚的腰将他竖起来,巴掌随之打过去,两边小屁股均未幸免,“你也跟着他无法无天!”
两个小孩神色各自惊恐,离得远远的对望,谁也不说话,真比牛郎织女还凄惨。


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客厅里灯火辉煌,热闹得很,楼梯前听取蛙声一片。
除了有些胆战心惊,习惯了这种刺激的感觉,其他倒也没什么。明台在高处的小板凳上耽了一会儿,又不安分地东张西望起来。小孩子好奇的表情很可爱,眼珠漆黑,看起来呆呆的。只怪小少爷没吃过亏,他可不知道若是真跌下来是什么滋味。


“还不投降呢,”明楼似笑非笑地抬手握着明台脚腕,“说来也不高,不如明台跳下来吧?”
明台心想大哥总当他傻似的,输人不输阵,绝不低头。


僵持了一刻钟,明楼拢着阿诚,作势要去旁边喝茶。明镜在二楼卧室门口看见明台的脑袋顶,尖叫一声,“明楼!”旗袍边扑榻榻地扫着楼梯下来。

小明台得胜还朝,不费一番苦熬的心思。
明楼把小崽子抱下来,手探领口捏着他肉肉的脖颈,明台没有躲也没有大呼小叫。明镜上前将明楼的手拨开,絮叨着责备他们两个顽皮。明楼认真对着灯看,果然明台身上粘了桃子茸毛的地方有些红,肯定是痒着。许是个人体质不同,先时看阿诚就没有。

“难受不难受啊,以后还要淘气吗?”
十分爱演的小明台马上装作重病欲死的模样,夸张地咳嗽着。
……

姐弟俱到沙发旁坐定。明镜未曾先开口,悠悠执着一壶茉莉,明楼连忙近前排开茶杯递上。她猜测今天的事应当没什么坎坷。明镜了解明楼,这个弟弟自小稳重沉默,见他这样眉眼舒展地逗着明台玩,心情不错,连带着童趣都回来几分,她自然也跟着高兴。

“目前公会里咬死不肯吐口,合资的无论股份,不准外国人做代表。”明楼恭谨地看着姐姐,“我们自与合作的外商谈妥就好。”

明镜点头。“这一行,别家鲜有先例,这也是意料之内的。”

明镜明楼谈事,两个小孩就在一边玩闹。小明台一跳一跳地扑着打滚,家里的真皮沙发结实耐磨,小手一抓,会凹出美丽的皱痕。明台让阿诚在扶手那边将铁皮小汽车放开,翻山越岭地停到自己身前,两人你来我往地使劲推。有时跑脱了几乎摔到地上,明台就欢呼地踩着明楼的衬衣摆过去追,常引得两人一阵笑骂。

明镜沉吟道:“要发起组织分会,须有同业五十人以上之连署,备俱理由书及履历表等。他们凑不齐这些人。现在这样,省得缴纳会费,免了多少麻烦事。依我看谁也不亏。”

“何况其内部也并不团结,”明楼笑着打趣,“我倒想口风松动些,看他们自身如何算账。”

明镜知他开玩笑,“你看着办就好。”

听大哥大姐讲起生意上的事,渐渐严肃起来,阿诚明台识趣地溜下沙发,又躲到别处玩去了。经过此事明台也隐约知道那样的高处自己驾驭不来,想想后怕,对大哥暂时添了几分畏怯,走路迈着步子都要先思考一番合不合规矩。
……


光景西驰,挂钟敲了几下,姐弟俩谈了一阵,明楼低头捡茶几上的果子吃,原来天色将暮,晚饭都已过去些时候了。

“阿诚呢?”
明楼唤了一声没人应,小家伙们跑得都不见踪影,心中隐隐不悦。

明镜含笑朝上瞥一眼,“大概在明台那里。今天街上买了新鲜玩意儿,正挂心呢。”

“这周都忙着,疏忽管他,今天还要教他写字。”
“你怕是要落空了。”
“一晚上都不肯在书房好好写字,我看他功课做得怎样。”
明镜埋怨地看了他一眼。

一会儿明台心有灵犀,宝贝似的端着小水盆下了楼,给大哥献宝。明楼先淡淡凝视阿诚一阵,小家伙低头一言不发地回房去。再看明台手里,水纹晃荡,里面安静躺着一对河蚌。


“这有什么好玩?”明楼伸手去捞,明台赖皮地躲开不许大哥碰。那河蚌形如鹅卵,通体暗蓝色,带着几道浅浅的白纹,形状规整喜人,确有几分可爱。有一颗放得久些,吐出一小截嫩泠泠的触手。这蚌是产珍珠的,想是河摊边挖出来挑好看的便卖给小孩子玩。


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没有诚宝宝亲妈出来心疼,就不拍。。

有亲妈跳出来心疼,就卡拍。。


悠闲】没毛病~

楼主:野薄荷花开

字数:237392

帖子分类:潇湘溪苑

发表时间:2016-03-12 05:41:00

更新时间:2019-03-06 20:4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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