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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年少才来说回忆 (伪装者同人,楼诚台)

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要不要我给你明大少爷递戒尺?!”


屋门大敞的卧室骤然堵进来一个纤细剪影。明镜双臂环抱着胸口,客厅里未敢细瞧的绯色风仙领斜襟半袖旗袍,迎着窗边最晚一抹柔和的夕阳,杭罗双鱼纹流动似水,栩栩如生。


明楼从椅上站起来,将大姐迎进屋里,暗自哀叹,自家大姐美虽美矣,可这俏脸含霜的模样,他可当真惹不起。


“大姐大姐!”小明台雀跃地从地上爬起来,裤子也忘了提,一溜烟跳着扑到明镜怀里。


“一眼没看着,你又打明台,小孩子有什么错总犯到你手里。”明镜向来爱不问缘由护短的,坐在床边替明台整理好衣裤,一双柔荑轻轻给他揉着打疼的小屁股,“还有阿诚,发烧没胃口连晚饭都不肯吃,刚给你喂了药,现在痛得轻些了没?”


“哦……好多了,谢谢大姐。”阿诚腼腆地答话,悄悄往明镜身边挪了半尺,耳朵尖蹭着大姐莹润温暖的手臂。姐弟三人聚在床边,就剩明楼一个孤零零站在地上。


“明台不去完成先生布置的任务,就顺手教训了两下,不重,真的。”明楼戳在一旁赔笑着解释。


明镜瞪了他一眼。她又不是不明底细,小兄弟俩闹别扭,打一个不打另一个,越调停越糟,这办的什么事?何况前不久才施与了一场严狠家法,孩子惊魂未定到现在尚且只能卧床忍痛,还要动不动威胁拿戒尺、欺负她的宝贝,打人上瘾还是怎么。


眼风冷飕飕瞥过,方才客厅的际遇瞬间苏醒过来,明楼突然感觉肩背上鞭痕一齐发作疼痛难忍,几乎倒抽一口冷气。这口气小心慢慢咽回去,他也开始提心吊胆了。


“我当什么,那么小的孩子字都写不全呢,学堂里要求做画报惯例不都是家长援手么。”明镜当着两个幼弟揭短,“你念初小时候我替你画了多少张,油画水彩被你玩坏了不知有几盒,怎么长大倒忘了,也不说帮帮明台。”


“额……”明楼被尴尬晾在当地,进退维谷,“期限到了他都没跟我提过,我怎么能知晓。再说我学业忙……”


“近日全没见你做正事。”明镜踩着他话尾抢白,“家里生意也懒怠管,镇东的跑马会你倒去得勤,出去交际,看上哪家姑娘了不曾?”


明楼略心虚地整整衣襟,清咳一声,凑过来小声道:“姐姐明日有何吩咐,明楼赴汤蹈火照办就是,别打趣人嘛。”


床上渐渐吵闹,两个小孩有大姐撑腰出气,咯咯直笑也不偷摸着了,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


挤兑完最大的,明镜自然要着手摆平小的。“听说你俩结着仇了,大姐来做仲裁,是谁的错,扣下个月零用钱。”


这一招够狠。馋嘴的小明台一想到要跟那些美味零食告别就浑身激灵灵打颤,泪眼婆娑地将小脑袋埋进明镜怀中,无声抗议这个明显不公平的决策。


“其实、、我们俩都有错……”阿诚侧仰着头眼巴巴望向大姐,又小心瞅了眼大哥的脸色,原原本本又将阁楼吵架、回家相互不搭理以及刚才相互推诿责任的事说了一遍。


“事情的原委我自然清楚。”明镜怜爱地一指头点上阿诚脑门,成竹在胸,心里早有对策。“按你俩的说辞,确实是这么回事。那么快刀斩乱麻,你们每人的零用钱扣掉一半,交给另一个去管;不能擅自动用自己手里对方的资产,也不能未经同意去花对方手里自己的钱,知道了?”


“喔……”


两个小家伙怎么敢有疑义,迷迷糊糊就接受了大姐定下的规矩。


明楼撇嘴,大姐果然道高一丈,兵不血刃解决了纷争。到时候明台哪能忍得住,为了零嘴玩具也得放下身段求阿诚去,一来二去还能剩什么龃龉……果然越小的孩子越受欺压,他窃为大姐以下所有的明家子弟感到不值……


“行了,这一件事拖这么些天,真是半点魄力也没有了。”明镜笑着左右揽了阿诚明台,“案子就这样判完了,大姐替你们挡了大哥的责罚,之后可得循规蹈矩,以观后效,听见了吗?”


“嗯!”小家伙们齐齐点头,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一番话定夺对错,驱走孩子们的心病,这才是当家人的魄力。这些天一直笼罩在明家每个人头顶、久积成雨的阴云,也该散去了,过日子就要像开火车一样轰隆隆热闹向前走的,总揪着离家的事不肯放过,后面可不是越理越乱,谁都不能开怀?


明镜抬眼,带着胜利的满足微笑望向明楼。


“让你抄《棠棣》别当不做数。”明楼摇头无奈,最后虎着脸吓唬他俩,“明台也一起,一人抄五十遍,不准错字涂抹。”


“还有,乖乖拿毛笔写,不许用自来水笔糊弄差事!”


“啊——”


屋里顿时响起一片拿腔作调的哀嚎声。


……

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33

后背弧线优美的肌肤呈现微微麦色,几道狰狞鞭痕印得鲜明,偶有重叠之处绛红由浅至深,不细看,倒像热烈的女子为情郎倾洒了半盒上好的胭脂。暮春夜晚的江南已经带了难眠的湿热,纵横交错的鞭伤掩在衣裳里久了,好像都热得难耐,咧着红通通的小嘴不住喘息。

掌灯时分,黑夜已降临。夜色安谧,静得似乎苏州河的潺潺水声就响在耳边。明楼半敞着上衣,侧坐在明镜床上发愣。

她想,明楼定是权当没挨鞭子这回事了。安顿两个孩子睡下,还是将他唤到自己卧房来,亲手擦药。

明镜悉心为他擦拭着颈背上细密的汗珠。熟罗帕子沾湿了,还有些细碎的血迹,每每碰到伤处,肌肉控制不住地轻微颤动,明镜心中也跟着泛起一阵涟漪,她到底还是心疼的。

“我知道你怨我。”

明楼慌要回头,被冰冷冷一瓷瓶伤药抵住了脸颊。“大姐又说什么,明楼听不懂。”他微笑着装傻充愣。

明镜纤手一顿,为这喁喁情话似的安慰弄得越发哀伤。明楼是个成熟沉稳的青年男子,她错责了他,而今却是他更宽容博大。无论歉意还是柔情都哽在喉中,他大抵并不需要。

明楼回过身去,带着清润的笑,仔细看明镜的眼睛。“

姐姐怎么不开心了,方才那个明家女帅穆桂英,只是哄两个弟弟的呀……”

“是啊。”仿若一声极快的叹息,“容不得自己做错,姐姐经常如履薄冰,总怕撑不起这个家。”

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窗外月华如水。这是黯然褪去金乌底下的强势外袍,向人坦露真心的明镜。至亲骨血,明楼突然悟了,他仿佛知道了大姐此刻的哀伤所为何来。


“大姐……出什么事了吗。”


“国民政府命令下来,钱塘道撤了。东南一带钱塘江至闸口,西至云栖、天竺,北至拱宸桥、笕桥,一字之差,杭县成了杭市。看这阵势吴县也早晚要拆建,你我是回不去了,算是一点羁旅哀思。”


这语无伦次的样子,明楼转身正对着她,握紧了一双冰凉纤手。


“……他旅居欧洲五载,终于回国了,就在上海。只是婚娶了一位美丽的小姐,就是佩玉。两人的结婚照登在《上海画报》上,邵、盛联姻,珠联璧合。据说,当日十分热闹。”


这是年初一件盛况空前的事。难道她一直装作不知道,可那街头巷尾传闻是怎样堵着才能不传进耳中?明楼听得有些难受,略低垂了眼帘,不敢多看明镜神色。


两行清泪垂落,明镜凄然笑了,“姐姐不怕你笑话,婚礼当天我们都未亲临,但贺仪依例送过去,今日、、和人闲谈,得知佩玉有喜了,我心中……既喜且悲。”


明楼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夜风脉脉私语,吹凉了他的脊背,在遥远得仿似上辈子的昨日,父母俱在的时候,他差点有了一个姐夫。


明镜是新式女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然凑全了,可并不是婚前见不得新郎官的,两人交谈会面过,书信也有往来,情愫渐生。虽那时长姐鲜少和稚龄的他提及自己的罗曼蒂克,不过那鸳盟必然不再是藏在土里的小嫩芽,而是一株含苞待展的兰花。丝缕香气都远闻十里了,偏这时造化弄人,他家里变故陡生,说是家道衰落也毫不为过。明家禁不起嫁一个姑娘出去到别人的内宅相夫教子,她从此开始碌碌奔忙,操持家族生意,也……或许一辈子姓明了。


“是明楼对不起您。”


“我不怨。”明镜缓缓摇头,泪水顺着脸颊蜿蜒,却笑着推了他肩膀一把“你就当姐姐那么急着嫁人?不是……你们三个都乖巧懂事,不给我惹麻烦。家里诸事都好,姐姐没得可发愁,觉得自己整日快枯萎了,没半丝鲜活气。这么哭一哭,感觉自己还有得触动,还活在这人世里。”


明镜黯然低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那苦涩的一颗一颗、零散难缀的落寞。


抛开两个年幼不谙事的,明镜明楼两个对坐着谈论旧事。明楼深恨当年的自己,如果他早点长大,是不是能分担些姐姐内心的苦痛,对此刻多一份感同身受?


“过一阵,姐姐想回苏州看看,顺便到老兴业银行兑出快到期的本票。既然家业都不在老宅了,钱也没必要放在那里,投资租界的商业银行吧。”


“我代大姐去……”明楼冲口而出。他知道大姐触景伤情,想离开这感伤之地去散散心,遁逃而去,避入幼时熟悉的故乡旧宅。可而今他怎么敢放她出去,寄情山水呢。


“你把我当三岁小孩了,我又不会跑丢。”


“不是什么要紧事,我代劳了,姐姐刚回家不久,应该多休养。”明楼仍然坚持。


“好罢。”明镜兴致寥寥,“若是遭人盘问,我也不知该以如何心境作答,少遇故人未尝不好。那就辛苦你。”
明镜抬起明楼手臂,为他套上衬衣的袖子,帮着理衣襟,扣纽扣。


她不经意偏头瞧见两人映在墙上的剪影,边缘镀了一层柔晕。她给他擦药、对谈,黑影并不能传神,无论姐弟还是别的什么,这画面都一副温柔贤惠的模样。虽是淡淡轮廓,却偏能看出螓首蛾眉,瞧见女儿家娇美的年华。


明镜勉强笑笑,几不可察地叹息,独自收敛了愁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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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本节论大姨妈来了的明镜
然后你们有木有嗅到一股名为“明楼不在家”的气息。。。。。。。

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江南草长莺飞的季节,一旦放晴,气候好得醉人。


执政府露出什么样的苗头,各行各业最底层讨生活的人春江水暖鸭先知,日日紧绷着战祸的弦,天王老子任谁也受不住。生意买卖一时半刻不能停,学堂早便复课了,寻常百姓的日子,最是波澜不兴。


早饭丰盛精细,两个小孩却没心思慢品,埋头夹了几个香糯的粢饭糕囫囵填饱肚子,脸颊还吃得鼓鼓的就要站起来。


“大姐再见!”


“好,再见,路上小心!”


“先把嘴擦擦,好好走路……”明镜刚翻出一方手帕,再抬头眼前都没了踪影。


每天都这样着急忙慌的。明镜从餐桌边站起,摇头微笑着目送两人挎着小书包跑出门外。


这天阿诚明台两人要上学去,洗得干净簇新的学生装还散发着皂角清香味,旁边花圃怒放着紫叶美人蕉,院里花香树影,深绿叶面承着满满的清亮阳光,看着十分舒泰。


“哎,两位少爷等等……”


系着围裙的阿玫从屋里远远追出来,两条乌黑麻花辫一跳一跳的甩在背后,沿着开满月季的小径一路喊着堵下他俩。


“你们两个小祖宗……”阿玫气喘吁吁停下,弯腰歇了会儿,“尤其是阿诚少爷,可再不许偷偷买百草梨膏糖了啊。”


“什么糖?”阿诚和明台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还跟我装傻充愣。”十七八的大姑娘瞪着他俩,说话百灵鸟似的清脆,“每回给你俩洗衣裳,那糖都化在衣兜里,黏黏的可难洗净了。忘了罢?”


没成想这么快就被识破。阿诚紧张地探头向家里望,满怀希冀地看着阿玫,“大姐不知道吧?”


“不知道——”见两个孩子不约而同抚着胸口,阿玫梨涡里浅浅盈着嗔怒,“这次阿玫就替你们瞒下,以后可再别买了,不咳不喘的谁总吃那些。“


“谢谢阿玫姐姐,你真仗义!”明台露出灿烂笑脸。


“仗义可不能当饭吃,只此一回。”阿玫虎牙尖尖地警告他俩,“那股杏仁贝母的清凉味,你以为闻不出来呀,再不收敛,大小姐迟早怪罪……我辛苦点倒没什么,校服洗太勤可都要揉烂了。”


“遵命啦阿玫姐,”明台脆生生说道,举着小手指天画地发誓,“绝不给你惹麻烦!”


屋里明镜也收拾东西要出去,见阿玫迎面进门便随口问了句,“是小少爷又落下什么东西了?”


阿玫抿嘴吃吃一笑,“是,落了一瓶万能胶。”


“这孩子……”


……


……


自从伤愈以来阿诚又恢复了爱玩爱闹的模样,憋在家养伤的日子早过烦了,每天放学必要带着明台在街巷里撒欢疯跑好一阵才肯回去。两个孩子旋风似的窜到这又扑到那,一家家摊子铺子没够地逛,因为腿脚快,倒也不致耽误归家太晚。


老街旁边卖年糕的店门口,古老的木锤石臼“笃笃”地响,砸出一阵子酥甜气息。明台捧着裹糖豆沙的热年糕团,小嘴下去咬一角豁口,里面玫瑰色的馅料流出来,粘在嘴唇上又甜又烫。


两人并肩慢慢往前走,阿诚看小明台吃得不亦乐乎的样子,自己也很自豪开心。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圆铁皮盒子伸到小弟面前,“喏,这个送你。”


“这是什么……”明台皱皱眉毛,把甜糯的年糕费力咽下去,拿过来在耳边摇晃当啷啷作响。盖子上印刷着一排排精致洋文,明台才懒得仔细辨认,迫不及待打开,果香扑面,竟是一小盒美国产的柑橘硬糖。


“是我从洋人开的礼品店买的。”阿诚接过他手里吃食,认真地说,“算是为之前的事正式向你道歉。”


小明台撕开亮晶晶的包装纸,剥出一颗喂到阿诚嘴里,也认真地说,“我早就不气啦,咱俩还是好兄弟。”


两人小拇指紧紧勾在一起,“今后永远不打架!”


“那,今天我们还吃什么?”


“嗯……糖炒栗子、翠玉豆糕、蜜饯樱桃、芸豆卷……”

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34
清晨里夹了雾霭,月残星稀,丝丝若有若无的水汽弥漫未散。汽笛声呜呜响起,钟点一过,列车到站,烟囱里喷出一柱高高白雾融进灰蓝色的天空。人群奋涌着成堆挤过去,苏沪之间来往惯了的,明楼也不需人接送,穿一袭长衫,单拎着一只皮箱就独自登上了火车。


沉重的车厢闷声不哼地驶离了月台。明楼靠在舒适的座椅里仰头向外,时间过得极缓,终于慢慢从新潮时髦的上海过渡到乡间山野。窗边陆离景色一段段抛在身后,成片的芦苇荡腾起乳白轻烟,数只江鸥掠着长长翅膀飞过,静物画似的许久不换。


兴业银行占着老家最大最繁华的厅堂。明楼到柜台填了单据,算出本息共是万余大洋。这么大数额的交易自然要惊动掌柜,殷勤邀请了他到后堂,奉了一杯碧螺春。对于多少沾亲带故的老家人、曾经的街坊熟人,他这般撤资其实甚是不通人情。明楼笑得有些僵,心里想着得亏把这趟差事从大姐手里抢了出来,不然她恐怕要吃不少冷言冷语。隔了一会儿,精瘦伙计有些哭丧着脸地将大摞钞票叠好、恭敬交到客人手中,恋恋不舍地目送明楼出门。或许是月薪十几块的伙计眼界小了,这一笔款子提走,对于银行总觉得伤筋动骨。


“苏南厘金之祸仍重,裁厘认捐之举遥遥无期,这是清廷陋习难除啊。你明家有本事,趁早挪去上海也是正理。”老掌柜这样跟明楼说。


“形势迫人,我们这一支香火寥落,总占着老家一角宗祠不走,也没意思。”


“你年轻人总想闯荡进取、建功立业,不知弹指即是白头翁,到最后也不过是一辈子守成的文景帝,还不如仗着同学同乡的亲缘。你家执意要斩断乡土的根,后果可须想清楚。”掌柜捻须长叹。


“譬如铁路一事,苏州、江宁总商会、议政机关、江苏谘议局联名发函电,集体请愿,要求废除苏杭甬铁路草约。阵仗多么大,最后闹得还不是跟英国人打成平手,就算商人手里有些钱财,一到大事上,总归拗不过政府。上海虽各方势力混杂,却是冒险家的乐园,好歹没有苏州这般憋屈。”


“后生小子,你懂个什么,那时你还没出生罢!”


明楼低笑,“那是自然。”


……


抵达苏州办完了大姐交代的事,时候已经不早。苏州老家不比上海人群稠密的样子,许诨诗“共醉八门回画舸“,其实早不复当初太平繁盛。明楼站在几级台阶上驻足而望,天色正是淡淡的黄昏,偌大个夕阳被一片青黑色的房屋角吃掉一半,好像阳光被油纸伞面挡着的颜色。脚下一波一波的清水汩汩作响,比天的颜色稍深,泛出干净的淡灰。一架窄桥高高地搁在水面上,下面一次能并排过两三只乌篷小船儿。缓步走下窄窄的台阶,登上淡茶色的跳板,撑船的也不言语,一声吆喝,蒿子一举,哗啦一分水,这小船就驶离了岸。

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恶趣味的薄荷重新打了一遍诚宝宝

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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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瓜皮小舟在绿水中荡了一阵。棹船的吴娘颇有几分姿色,戴着斗笠,明楼临走付她船资,还被大胆泼辣地捏了下手心。


沪宁铁路通了以后,两边路程大为缩短,按理他们这些人不算远游客,没必要每次回乡都隆重地拜谒族中长辈。明楼寻思着不愿回老宅祠堂去住,随便找个僻静的旅馆住一晚,第二日启程回转上海也就是了。


不过门前悬挂红灯笼的是连看也不能多看的,暗娼门子白日里歇业,也难保不有例外。里面的女子描着朱红蔻丹,对着敞开的窗口弹琴唱歌聊以自娱,拖着腔儿的苏州土白唱:“碧纱窗下描郎像,描一笔,画一笔,想着才郎。描不成,画不就,添惆怅。描只描你风流态,描只描你可意庞。描不出你温存也,停着笔儿想……”一阵阵飘出寂寞聊赖的脂粉味道。男人都有偷腥的念想,而温婉可人的吴越娇娘正是格外贴心,比之百乐门大世界那些妖艳火辣的舞女更懂得伺候男人。明楼自嘲一笑,苏州可是自家院门口,心思转转就罢,自己若真踏进了门槛,哪日给大姐知道了,非得剥光了他吊在祠堂打。


在街巷民宅间穿梭,没遇见几个青壮年男子,许是都在田垄间耕作。巷尾倒是看见一群女童在嬉戏,唧唧喳喳好不热闹。盛着半袋豆子的沙包灵巧地飞起又落下,青石板常年湿漉漉的,得用尖石使劲刻划几下,一道道染上石灰痕迹,玩跳房子的纵横方格才能显出雏形。


明楼凑近找了处雨檐下站着歇歇脚,看得有趣,不禁露出微笑。这时候五月光景,蚕季已过,女子终于歇下闲来,不必每日养孩子似的昼夜劳作,护种、摊乌、分箔、煮茧、缫丝……“哪知一束小姑手,匝月蓬头不能眠。”他家做着绫罗绸缎的生意,明楼想着等下年到盛泽镇购置生丝,一定要带上阿诚明台两个小家伙,让他们亲手摸摸缫车,瞧瞧蚕茧,好生见识一番能工巧匠的手艺。


这群梳着丫髻的女娃娃也就十岁左右,穿着规矩的上襦下裙,布料窄短,偶尔随着跑跳飞扬一下。她们玩得热闹,那边厢墙根底下却还安静坐着一个姑娘,素色葛布衣裙,年龄不过十二三岁,发髻别着一根鸦首钗,小脸细瘦,面容病怯。


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欣羡地瞧着眼前的伙伴,身子向前探着,终于忍不住站起来,试探地蹒跚向前走了几步——明楼在远处看得分明,她倒并非身有残疾,只是裙底下露出的是三寸金莲,绣鞋才有巴掌大。


可惜了。缠足陋习早已在上海绝迹,闭塞的苏州却还沿袭着,她只不过比那些孩子大一两年,却受了遗害,导致被玩伴们冷落抛弃。裹了小脚,像踢沙包跳房子这样的游戏,是再也玩不得了。

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小姑娘迎上去,那群跳房子的女孩生怕沾上什么似的往远退了退,稚嫩的小脸上明显带着冷漠不屑。离得远了听不清她们的争执,当中有个身量高的挺起胸脯说了她几句,甚至还有几人推搡她,她低头泪眼盈盈的,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过一会儿不知哪家大人在屋里喊了一声,小女孩们一哄而散,转眼消失在巷子里。


这一角突然静下来,只剩他俩,明楼隔空对上那双怯生生满是惶恐的眸子。小姑娘充满希望似的直朝这边走过来,明楼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她薄唇翕动几下,抬眼看了看他的旅人装束,低低开口,“能不能请您帮我个忙。”


……


明楼看她可怜,一时不忍拒绝。莫名其妙地跟在她身后,随着七拐八弯停在一间低矮破败的民居之前,小姑娘当先钻进屋去,明楼还未来得及看清周遭,迎面一股潮湿的血腥味。


心中骤然一惊,明楼下意识就要抢出门口。里面突然有了动静,一个虚弱男声蓦地响起,“先生,请进来一叙。”


明楼心砰砰跳着仔细看去,屋里光线昏暗,隐约躺着个三十余岁的男人,穿一套半旧灰中山装,脸色蜡黄,血迹沾染了半幅身子,明楼目光毒辣,他手臂下压着一柄乌黑崭新的盒子炮。看样子不是痨病而是受了伤,小姑娘低头走过去,懵懂地拿块粗布给他擦擦汗,靠在床边不说话。


“这是阁下的……这是令嫒?”明楼惊愕不已。


“婆娘。”炕上那人佝偻着背咳喘不止,右手痛苦地捂着胸口,指缝里露出满满一把鲜血。他勉强平息了自己,神色温柔下来,“月娥,先倒杯茶吧。”

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叫月娥的小姑娘乖顺地走开,到院里井中汲水煮茶去了。屋内逼仄蓬乱,她驾轻就熟地翻找柜子里的茶叶罐,对这里十分熟稔,果真是自己的家。明楼看她装束,确实是盘髻的媳妇模样,只是年龄那么小,想来持家是指望不上的。


日暮时分老房子显得格外阴湿破败,四壁弥漫着积年陈腐的腌菜气味,酸而刺目。灶台上面还熏着两串腊鱼,吊在墙边落了不少灰,鱼眼睛干瘪黑硬。外头有棵高过房檐的杨梅树,遮蔽着半扇窗户。


整间屋子都透着怪异气息。明楼眉头蹙着,将提箱随手放在门边,“先生受了伤,需要处理一下,总这么流血可不行。”


那人虚弱笑笑,颔首称谢,“正要麻烦您。”随即也不遮掩,当着明楼的面将手枪弹匣铿铿卸了,分两半掖在床底,以示并无敌意。


明楼走上前,替那人将外套连同衬衣除去,层层露出胸前的伤来。紫黑伤口呈撕裂的铜钱眼状,之前草草缝合过,线已挣开了,新鲜的血液不断涌出。


“弹道烧灼的腐肉已经割去,子弹可是取出来了?这个位置,有没有伤着肺部?”明楼扶他半卧起来,伸手将肋间动脉压在胸骨上缓解流血,扭头向外喊,“烦劳打盆开水来,再找些干净布条,若有酒也拿来些。”


没想到月娥从街边随便找来个人,竟如此娴熟。那人深深看了明楼一眼,颤抖着手指接替他按在自己胸口,“我行李中尚有些药品,合用的就拣来敷上吧。”


明楼依言找到床侧包袱,打开看是几样简单的急救药物,有对症的有不对症的,竟然还有奎宁丸、盐酸阿坡吗啡这些,似乎拿药的人并不很懂西医。明楼看得懂英文标签,知道单那瓶雷佛奴尔就是紧俏的战时物资,不禁对眼前这人的身份来历又多一层怀疑。只是观察他神色虽倦但并不惶急,看来藏身此处是安全的,暂时没有仇家追杀丧命之虞。


“敝姓黄,名敬斋。敢问先生?”


“明楼。”


这位黄先生头发削得极短,两道粗黑浓眉,头圆身阔,鼻翼宽扁,怎么看也不像苏州本地男子。明楼语声中带了些疑惑,“黄先生可是苏州籍?”


“出生于贵州一乡村,后来才到浙北。不知明先生在何处高就?”


“不敢当,眼下在复旦求学。”


“那可巧了。来苏州前黄某正在上海讨生活。”


……


两人一来一往推敲着对方身份,这边月娥含羞带怯地靠过来,端了一只冒着滚滚热气的洗脸盆,搭着雪白手巾,放在明楼跟前,又转身取了酒壶并几个碗碟。


明楼精神一振,叙闲话可以先停停,救人要紧。消毒用的雷佛奴尔粉末磕一些在碟子里,用酒一溶就能清创应急。他拿过酒壶拔开塞子正要倒,突然觉得不对劲,凑到鼻边一闻,登时傻了——


“这……”


甘酸醇厚,说得好听是自家酿的米酒,说难听些,就是一瓢醪糟,底下还掺着粮食渣子。


明楼不能置信地朝月娥望去,清秀小姑娘垂头往床边缩了下。黄先生察觉了尴尬,苦笑一声,“妇人家愚笨没甚见识,否则我也不会甘冒奇险,要她拦路人帮忙了。”

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明楼干巴巴作势笑了笑,“黄先生磊落豪情,当真令人佩服。”


没了酒,明楼也开始头皮发麻。他毕竟不是专业的医生,枪伤凶险复杂,一个处理不好反倒加速送人下黄泉。淡黄色的药粉在热水里溶解有限,此时也顾不得浪费了,大刀阔斧清洗完伤口,重新固定、止血、包扎,处理得十分妥帖。条件有限,眼下先把命保住,至于日后是不是要感染复发那都不是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


明楼半蹲在床边忙活,黄敬斋也就直挺挺两眼瞪着屋檐忍痛,冷汗淋漓,任由他在自己胸口要害处悬壶动手。两人都不是婆婆妈妈的个性,三下五除二弄完了,沾血的灰布中山装交给月娥去掩埋,糊弄着替换一件老式粗麻长衫,重新仰躺在炕上。


“此番承蒙明先生出手相救,大恩不言谢。”黄敬斋缓过一口气,精神也振奋了许多。


“黄先生客气了。”


这人伤势比表面看起来要严重不少,明楼到来之前已经连动一动都艰难,若不是有人替他及时裹伤,恐怕就要血流尽昏迷等死了。命悬一线,他到此时仍然谈笑风生,明楼不得不佩服。


两人凝神观察对方,忽觉越看越熟悉,黄敬斋率先开口,“不知先生与明镜明董事长如何称呼?”


明楼掩住内心的惊讶,“正是家姐。”明姓本不常见,出类拔萃者更少,两下一联系,可不就让人轻易猜出了身份。脑中突然灵光闪现,一语道破,“您是王……”


“哎——”黄敬斋微微摆手止住了他,“还是称呼黄先生的好。”


明楼隐隐震惊,这位黄先生本名王若飞,是罕见的留日留苏回来的知识分子,中共核心成员,上海前三次大罢工都有他参与领导。无论明氏企业继承人还是复旦学生,商界学界,不管明楼出于哪种身份,都和他有着几面之缘。这下清楚了,不是身陷江湖躲避仇杀的青帮帮众、不是来路不明的地痞土匪、更不是军队里溃逃的兵丁。两边各长舒一口气,到现在才彻底弄明白敌友立场,彼此放心熟络了起来。


至此扑朔迷离的相遇终于云开月明,两人相对,却反而没什么话可谈了。


对于党派纷争的事,明楼懂得缄口不言的道理,至于黄先生为何不在上海、而是负了伤藏身于苏州民宅,似乎并没必要逼问,何况他也并不热切地想知道。现在外面情势如何,明楼不知来龙去脉,也不好贸然提出建议。


“黄先生,这般处理枪伤终究不妥,如若并无燃眉之急,您能撑得住,还是应该尽快找家医院。”


“这里不宜细说。开枪的人应该很快会找上门来,我需要立即转移。”黄先生喘息几下,强提一口气竟然坐了起来,三两下收拾了东西,跌跌撞撞就往门外走。


月娥的茶水终于烧好,眼看黄昏将没,冰冷灶台间刚有了一丝人的气息。她懵懂地盯着屋里,也不知道伸手挽留。


难道这些革命党人都有说风就是雨的脾性。明楼怔忡着连忙跟上,心中苦笑,这回真要躲到窑子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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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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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火车快些、还是那灵巧穿梭在吴地碧水青山里的乌篷小船快些?它们三两成群,一忽儿跑在车厢前面,一忽儿又悠然钻进远处艳红如火的石榴树丛里去了。舍南舍北皆春水,绿油油的禾苗在洼地中奔涌翻着波浪,火车呼啸而过带起一阵风,它们也归心似箭似的,纷纷朝着家的方向频频回望,心旷神怡。


明楼回沪已是三天后。无缘无故比平时晚了整整两日,期间电报自然没有、口信也不捎、连一声电话响也不见影子——明楼一进家门就自觉自愿跪在客厅当中,满身风尘疲惫也不顾了,就生怕大姐嗅出不同寻常的味道。


“大少爷、大少爷……”


阿玫小心翼翼从厨房探出头,悄声向这边喊,“要不我帮您把大小姐叫下楼来?这两天总熬着睡得不安稳,这会儿怕是正补眠呢。”


明楼摇头以示不用,就安安静静跪在当地。半晌午的歇个觉很正常,让大姐睡惬意了,他或许还能少遭点罪。况且明台阿诚两人都不在家,天时地利,选这时候伏低做小,不丢人。


约莫半个时辰,神清气爽的明镜伸着懒腰下楼梯,当先一眼就看见她那个冤家弟弟跪杵在客厅里,头发乱蓬蓬像鸟窝,左臂弯搭着长衫外套,右手还拎着皮箱不松开。谁知道是紧张忘了,还是故意装着讨她怜惜。


“你可算舍得回来了,啊?明大少爷。”明镜一字字咬得极清晰,看似慵懒地倚着扶手,居高临下俯瞰他。


明楼躬腰擦了擦汗,双臂平平托起行李箱,十分讨好地冲明镜笑,“大姐,差事办完了,钱都在这里,请您查验。”


明镜颇大度地一挥手,“赏你了。本来这银钱也没多少,够你来回的差旅费不?又或是烟花里遇见红颜知己,买了缠头?你明少爷品位雅致得很,庸脂俗粉入不了你的眼,做了两夜入幕之宾,价格定然不菲吧,不闹亏空?”


“大姐……越说越不像话了。”明楼耷拉着眉眼讨饶,两手仍抓着皮箱不敢放,“我就是遇事耽搁了几天,没给家里报信是我的错,其他的我可不认啊……”


明镜走下台阶,“啪”一巴掌挥到明楼脑袋上,凤眼瞪他,“才刚料理了阿诚,你自己也不是个长记性的,兄弟两个动不动就失踪不回家。”她虽知道回一趟苏州明楼不会真出事,可总禁不住胡思乱想,情绪起伏,想到坏的方面,夜里连着一场场做噩梦,两晚下来都要神经衰弱了。


明楼僵着身子不敢动,只一双漆黑眼眸好像最纯真的羊羔似的,睫毛颤颤盯着大姐,试图用温情攻势暂缓她这炝炒辣椒般的性子。“姐你听我解释,是真的出事……”


明镜毫不客气打断他,“能有什么要紧事?你今天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我也像你在客厅打阿诚那样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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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一下午姐弟俩就在平淡的喝茶叙话中消磨度过。


四月多事,明楼都过得糊涂了,忘了早邀过苏医生月末例行上门问诊。这老天赐下一个忠厚老实的鲁子敬,明楼哪能不热情款待,留着跟姐弟四人一道吃晚饭,还让阿玫特意加了三虾嫩豆腐、鸡油菜心、白汤鲫鱼等好几个菜,席间推杯换盏,自然说起旬前两人共患难的经历。明镜当时不在上海,对这段故事尤其感兴趣,而苏医生又深知明镜脾气,话语间对他们兄弟几个十分回护,那晚明楼怒砸挂钟、不顾枪战夜奔而出的惊险举动都让他轻描淡写略过去了。所以一顿饭吃也吃得舒服,聊也聊得宾主尽欢。


阿诚和明台两个在饭桌上陪坐,专心致志低头吸溜着美味的鱼汤,心里偷着乐,对苏医生简直要拥戴着捧上神坛了。


只是没想到吃罢饭漱过口,认真履行职责的苏医生将明台揪到餐桌上,细细检查了一遍。明镜姐弟都围过来看,忧虑他这几天怎么没了换牙迹象,而阿诚想起他俩放学逛过的小吃摊子,短短几天不计其数,不期然心头略过一丝惶恐。几人心思各异,俱盯着苏医生等他开口下结论。


苏医生笑吟吟道,“小家伙第一颗门牙是撞落的,后面迟迟不掉也属正常。只是明家终日茶饭太好,滋味浓厚,恐怕吃糖吃得多了些。我看他已经有些龋齿迹象,可不能因为是乳牙就掉以轻心啊。”


明镜心痛不已,也不顾其它就开始不住口地数落阿玫做菜太不讲究。遭了无妄之灾的阿玫大气不敢喘,明楼和苏医生都听得想笑,又不好打断,只能在一旁憋着。絮叨几句明镜也心中疑惑,按理说明家有苏州的渊源,饭菜向以清淡为主,赶着明台换牙她更是仔细控制着不让吃糖,怎么好端端就坏了牙齿?


……


……


二楼明镜卧房里,温馨壁灯早已点亮了,宽敞的雕花大床铺得整洁。然而焦虑不安的小家伙们可没心思享受,此时两颗小脑袋凑在一起,正急得上蹿下跳。


“当啷啷……”


明台将他小钱包里的几枚银毫铜元一股脑倒在梳妆台上,揪着头发呆看半晌,小脸愁得能挤出水来,“我怎么能忘了月末大姐要查账这回事,这下好啦,阿诚哥你说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阿诚心如鹿撞,挪动脚步去卧室门边转悠一圈,楼下大姐大哥还在盛情挽留着苏医生,只是天色已晚,送客道别也就几句话的事了。就在刚才,素日疼爱幼弟的明镜冷下脸将他俩轰到楼上卧房关着,要两个孩子写清零用钱的去路,她过会儿要来检查,好看看他俩究竟在外面买了些什么东西。


期限已至,也不能算大姐突然袭击,而账目还是白茫茫的。“这时候才来懊悔有什么用?”阿诚心急火燎地将纸笔摊在明台眼前,“别废话了赶紧写,快点补完了才好交待。”


“还是你写,我不敢!”小明台又怯怯将笔塞回阿诚手里,“你还能记得清这几天咱们吃的零食吗,总数和花销对不上也不行哦……”


“记得记得,种类和价钱一笔笔都记着!”阿诚踱来踱去,回来狠狠捏了明台小脸一把,“可是照实写上去,你想挨打啊?”


让大姐看见账单上一长串全是糕饼甜食糖果蜜饯……阿诚想得很清楚,大姐当然不会在乎那点钱,可他俩分明糖吃得比饭还勤,这阳奉阴违、糟蹋健康的事一做出来,惹恼了大姐——不知道会不会一直到学堂休暑假,他俩都能结伴在家趴床上养伤?


“可是苏医生都看出来我偷吃甜食了……”胆大包天的小明台也知道,这时候要撒谎可是滑天下之大稽,他俩是必然不能全身而退的。


“要不然这样……”阿诚迟疑地看他,“我们做一份假账?”


……


五分钟后,一张工整漂亮的账目新鲜出炉,除了几样掩人耳目的“甜番薯、绿豆糕”之外,清一色全是文具、书籍、讲义、衣帽这些栏目。阿诚还得意洋洋地记了个以银元计费的“膳宿”,数额加减一通,正好用它填补最大一笔亏空。


“如何,还看得过去吧?”


小明台频频点头,深觉他们两人不愧为儒商之后,这份本事,简直明日就能出徒了。

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天太热拒绝亲密接触所以我今天不想写
眼镜片飞起来了吗

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36
《兵法》有云:“投入亡地然后存,陷入死地而后生。”战地烽烟,冷森森的长剑弯刀出鞘,旌旗漫展,凄厉的号角嘹亮地响彻四野。如果这是一场与家法的殊死搏斗,毫无疑问已经进行到了两军短兵相接、相撞,激出万顷怒涛的时刻。


“你们两个下来!”明楼仰头,声音洪亮地朝楼上喊。


夏虫啁啾,整栋明公馆沐浴在恬美夜色里酣然入梦。然而客厅里璀璨的灯火好像许多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两个心虚的小孩从楼梯上慢慢蹭过来。明镜明楼姐弟俩坐着,阿诚明台并排站在沙发前,能应急充当救星的苏医生已经告辞离去了,现在关起门来只剩他们一家人。


“账目都拟好了?拿来给我看。”


这就好比蔺相如进了敌营,一定要从容镇定。阿诚心里默念“道取其平,兵不厌诡”,强抑着紧张双手递上。
果然,明镜一眼瞥过,“哗啦”一声将薄薄的纸页拍在茶几上。半秒功夫,两个小家伙随着大姐的手势整齐划一地跪下,动作比事先排练好都要默契。


“大姐大姐明台知道错了……”唱作俱佳的小明台膝盖一落地,已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搬出了哭腔,捏着小拳头抽噎不止,“以后再也不敢背着大姐偷吃零食了大姐饶了我吧呜呜呜……”


一声声接连不断的哭嚎响成金戈铁马、战火纷飞的背景,如战鼓号角一般格外鼓舞士气。阿诚扭头看他表情丰富的小脸一眼,愣了。他晚了一步没来得及开口,失却先机,此时感觉喉咙异常发干,好像所有撒娇哄人的词儿一瞬间都让明台说完了,自己什么也没剩下。旁边跪了这么个梨园高手的盟军,对比之下阿诚甚感如芒在背,赶紧学着明台的模样挤出两滴眼泪,也不哭不闹,就端着他惯常的乖巧安静,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默默盯着地毯。


好吧。“兵贵胜,不贵久”。虽然博取同情的招数稍嫌无耻了些,不然小国寡民的他俩如何能夹缝中求生存呢。


“贪嘴的毛病什么时候都改不了,你看你把牙齿都吃坏了!平日里大姐是怎么跟你说的?”明镜柳眉倒竖,恨恨点着明台额头,“家里不让吃就缠着你阿诚哥买,都是我把你惯坏了。”


“阿诚也是!”明镜半身转过来照样训斥一通,“怎么当的哥哥,你也管不住他?就知道成天一起胡闹。”一把抓过账单在两个小孩眼前不解气地抖着,“看看你们这些天吃了多少甜食,花样繁多,没人约束一点自觉都没有了!”


这份拙劣账目何须烦劳她细察,看见小家伙如实写着“核桃酥、太师饼”之类,明镜就心中有数了。阿诚明台在外面偷买糖果糕点的猫腻,明察秋毫的长姐怎么会想不清楚?让写账只是教育之前威吓一下罢了。


阿诚明台慌忙低头认错。明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手里纸张摔在明楼怀里,把坐一旁发呆的明楼吓了一跳。“还有你这个做大哥的!”明镜转移火力十分随性,“你看看!我还指望你多替我操心呢,你也不肯尽责盯着他俩,你们几个谁都不省心……”


积尸草木腥,血流川原单。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拉锯一般你来我往,着实是惨烈。账单飘飘悠悠落在明楼腿上,阿诚明台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快要蹦出胸膛了。但明楼显然志不在此,像摘下沾在身上的树叶似的随手将账单放回原处,赔笑着给扭头生气的大姐按揉肩膀,“行啦大姐别气坏了身子,孩子不都是小馋猫吗,下个月不给零用钱了好不好?”


明镜余怒仍炽,闷闷不语。对方出了个擅使阴谋诡计的司马懿,大哥在一旁瞎出主意,下个月生计没了着落,此时也顾不得愤慨了。幸好那无辜的纸页仍静静躺在茶几上,两个小孩透过濡湿睫毛悄悄观察了一下,心中窃喜,祈盼大姐就此忘了它。


《谋攻第三》:“……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老祖宗的智慧实为瑰宝,古人诚不我欺。如果大姐早生几千年,必然是极出众的军事谋略家,一举一动都颇有章程。他猜得不错,大姐果然只是憋着火要发,并不真正纠缠于一城一隅的得失,只为了彻底降服他们两个犯上作乱的小贼,账目反倒不会细看。阿诚腹诽,明台忒没骨气就只会拖累人。眼下旗开得胜,一切都按着计划进行,他已经在自己能运作的范围内成功地将损失降到最低了,接下来只等大姐雷声大雨点小地责罚一顿,这件事就能盖棺定论、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过去。阿诚有些自得,要不是他运筹帷幄做了那一份完美的假账,哪是这么骂几句就能轻松过关的。


……

楼主:野薄荷花开  时间:2019-03-06 20:45:08
客厅不宜久坐,晚上睡觉前自然是一人拎一个回屋教训。


《虚实第六》:“……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率先潜入腹心、侦查敌情是十分必要的。阿诚跑到大姐卧房门口听了一会儿壁角,还特意透过门缝往里瞧了瞧:大姐看来是真生气了,手里挥舞着薄木条正责打明台呢。


“大姐大姐不打了呜呜、、好痛啊!”昏黄壁灯下,明台光着小屁股趴在香香软软的床上,紧抱着枕头蹭眼泪,臀峰上几道浅浅的嫣红。


“啪。”明镜咬牙打下去,弹性极好的薄木条弯了弯,响声清脆。


“越来越淘气,怎么能不管教你?”


“啪。”小明台屁股上的肉肉颤抖了一下,抽噎一声,有点疼。


“连姐姐也要揍我了呜呜……”小明台祭出哀兵之策,抽抽搭搭地委屈着。


“啪。”明镜开始心疼,手上越发犹豫起来。


“啊!……呜呜大姐饶了明台吧,以后不敢了……”明台极乖巧地不动不躲,只是咧着小嘴哭闹,明镜本也下不去手,小家伙都哭着喊疼了,抽了五六下也就放过了他。


……


蹑手蹑脚退出来,阿诚也去书房找戒尺,打算溜进大哥卧室装模作样讨一点罚。“……计利以听,乃为之势,以佐其外。势者,因利而制权也。兵者,诡道也。“《始计第一》篇就是这样教导的,想要息事宁人,必要的代价总得付出么。


却不想书房里灯火通明,明楼正坐在书桌后奋笔疾书。他今晚着实忙碌,前一阵外出积下很多课业要温习,一则《盛世危言》尚未读透,感想也只得数百字,距离目标甚远,看来需要挑灯夜战了。


“大哥大哥……”阿诚趴在书桌对侧,去摇晃明楼手中的笔。


清楚他来干什么,明楼头也不抬,“知道你是受那个小家伙连累,大哥不罚你,乖乖回去睡觉。”
啊?!


《九变》曰,“用兵之法,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之;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机会需要创造,不能抱有敌军不来的侥幸心理,而要靠己方万无一失的守备。不死心的阿诚决定再努力一把。


“可是大姐都生气罚明台了……”阿诚做出惶恐的表情,“阿诚也有错的,其实大部分零食都是我买的,我也吃了……大哥好歹也要一视同仁嘛。”


明楼笑着将他捉过来揽到怀里,轻轻拍了小屁股一下,“怎么这里长了条小尾巴,不挨打反而难受?”随即站起来推着他一路领回卧房,“好啦,你不用内疚,吃甜食坏了牙齿的又不是你,明台应该学会为他自己负责。”


明楼把他抱上床去,“自己睡吧,大哥还要忙一会儿,晚安。”


“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攻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上。”火攻策如是说,为战务须沉着冷静,要胸存沟壑,千万不能冲动。


可是欲擒故纵的最后一环竟然谋算失利了……阿诚躺在黑暗里局促不安,略过了这一锤定音的步骤,这事就不算完,明天可怎么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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琢磨了一夜兵法的小阿诚自然睡得不踏实。


旭日初升,露珠新鲜的清晨,微风将缕缕花香送到了早餐桌上。大人们昨晚耗费了心力,此时倒没有两个小家伙下楼得早。阿诚和明台两人贼溜溜地对视一眼,将紫檀木的椅子轻轻拖到一旁,大义凛然站着等。阿玫忙碌着从厨房里端出早餐来,一盘盘摆得色香味俱全,时不时好奇地瞥一眼这边:小少爷们挨打了?


“要不要给你们加个坐垫,”好心的女佣提醒,“今天立夏,做了不少好吃的呢,早饭时间可不短。”


切……阿诚心中大翻白眼。话说“形逊声,策绌力;胜于庙堂,不于疆场;胜于疆场,不于矢石。“这种不着痕迹的撒娇可比使蛮力强多了,随便用个雕虫小技,代价既微,收效又好。两个弟弟都只能站着吃饭了,这楚楚可怜的样子,不愁大哥大姐不心疼。


两个小孩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明镜不知道明楼怎么罚的阿诚,明楼也不晓得明镜怎样罚的明台;而阿诚要在明镜面前假装自己被明楼罚得很重,明台要在明楼面前假装自己被明镜罚得很重……这样看来,两方势均力敌,互不亏欠,一碗水端得甚平。


等了半刻明镜明楼也下来了。两人落座,见阿诚明台皱着小眉头不肯坐下,连椅子都被推了老远。明楼询问地看一眼明镜,后者鲜见地双颊晕红,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嗔怒着别过头去。


明楼的眼神,此时颇带了几分玩味。


“明台啊,”明楼语重心长地开口,“昨天真是委屈你了。”


小明台一副傻呵呵笑着的模样,嘴角流着顺遂心意的涎水,“没有没有,偷吃甜食是不对的,明台不委屈。”
明楼笑笑,“我不是指这个。大姐昨天打你了?”


“对对!”小明台举手高呼,生怕大哥不知道似的。明镜已经不忍卒听,埋头慢慢吃青团。


阿诚觉得事态有些不对劲。事情进展得太过顺利,敌方简直是随着他的手势翩翩起舞,这是不正常的。他约莫想起《三十六计》里有一招“笑里藏刀”——故凡敌人之巧言令色,皆杀机之外露也。难道……


“哎呀,我们的小宝贝真惹人心疼。”明楼笑得愈发灿烂,“大姐破天荒地责打了你,第一次就打得坐也坐不下了,而你竟然一点怨言都没有……”


形势不妙,盟军防线崩溃之势初显。小明台迷茫地抬起头,阿诚一哆嗦,感觉阵阵阴风袭来,他假扮儒将的鹅毛扇被大火烧成了秃尾巴鸡,谋士风度荡然无存。


“这样是不是装得有些过了?“明楼啜了口汤,放下碗,“大哥今天不忙,正好有空好好调教你们。昨天写的账单呢,拿来让我品鉴一下。”


主将授首,全军覆没,人仰马翻。


棋局终。兵败,如山倒。


……


……

楼主:野薄荷花开

字数:237392

帖子分类:潇湘溪苑

发表时间:2016-03-12 05:41:00

更新时间:2019-03-06 20:45:08

评论数:11639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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