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左右》——想沉浸在名为你的梦里永不醒来。

Chapter 1
顾宥没有想到过会在这里遇到他。
“你们先走吧，我有东西落在实验室了。”他匆匆交待了一句，扭头就走。赵志杰他们也并没有多问，只是稍微停顿下来点点头回应一下，又立刻无缝衔接上了刚刚的话题，三个人说说笑笑地走了，声音消失在走廊尽头。
顾宥和他们是室友，也仅仅是室友。
顾宥悄无声息地返回实验室，又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学校的遮光窗帘很好，只要拉上了，一点阳光都透不进来。他一下子没能适应黑暗，又心不在焉，踝骨猛地撞上实验设备铁质底座的边角。微妙的角度带来尖锐的疼痛。他本想蹲下去抚一抚脚踝，最后却只是踮着脚尖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黑暗，轻轻一哂。
明明隔了那么远，甚至连那个人的正脸都没有看到，目光都没有对上。顾宥，你躲什么？
也许他根本就不会看到你，也许看到了他也认不出来你，就算认出来了又会怎样呢？
静站了一会儿，脚踝上的疼痛也慢慢缓解下来，他又推开门走出去，以其他人所谓的顾宥的那种眼中空无一物的姿态。走廊里没有人，他轻松地走了几步，搬运器材的人又从不远处的实验室里推门而出，那个人也在其中，正好和背对这边的一个人说话，顾宥突然感觉踝骨还在隐隐疼着。
所以是因为想明白了不在意了才走出来，还是因为自认为可以侥幸避开那个人才放松了，只有他自己知道。
实验楼一层只有一个客梯，顾宥不可避免地继续走近那个人，直到他停止和对面的人交谈，将目光转向自己。不过还好，走到他身边的时间足够顾宥编排好一切。
“顾佑？”那个人不出意料地叫住他。
“嗯？”顾宥很自然地驻足，然后转头表示出疑惑与惊讶。“哥？”
“佑…顾佑，真的是你？”左然眼中也突然有了光亮，但是似乎不是惊讶，更像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与期待。
“嗯。哥，你怎么会在这里？”顾宥适时展开一个笑容，甚至有他甚少表现出的亲近意味。
仿佛他们是小别后的再见，而不是时隔四年的重逢。
“我们公司给学校赞助了一批设备。我跟我弟弟说会儿话，你们接着搬。”左然先回答了顾宥的问题，再支走了身边的工人。
“我弟弟”三个字落在顾宥的耳朵里，让他有瞬间的恍惚。
“好巧。我就在这里念书，医学院，大二了。”顾宥抬起头，继续笑得乖巧。
“是好巧。我都不知道……你又回来读书了，还在我的母校。不过你现在不应该是大三了吗？”
“我复读了一年，所以就晚了一届。”
“为什么复读？”
“还能为什么？高考发挥失常，没到自己想要的水平。”顾宥说得云淡风轻，一带而过。“哥你呢？什么时候毕业的？现在工作怎么样？”
“嗯……去年。现在在医疗器械公司工作，还算对口吧。”
“那你忙吧，我等下还有课，先走了。”该有的寒暄完毕，顾宥觉得这场偶遇可以就此结束了，他没有等左然回答，微微欠了下身就走。
“佑佑。”
他已经快要走到电梯口，可是左然突然叫住他。
“这么久没见了，一起吃个饭吧。”
那个称呼让顾宥感到陌生，很久没有人再这样叫过他。气氛也由此发生了变化。
“可是我现在有点着急，下次再说吧。”他一边回头说，一边按下下行的按钮，明显表示出自己不想再多逗留。
“那把你手机号给我好不好，等你有空再一起吃饭。”左然已经走到顾宥一步之外的地方，看着他的侧脸，刚好是右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下眼睑的那颗小痣。
顾宥看着电梯上的数字渐渐接近他们所在的楼层，从怀里的生理学书的第一页撕下一张便签，写下一串数字。
“我走了，再见。”他把便签递给左然，电梯门也刚好打开，他走进去靠着一边侧立着，依旧只留给门外一个侧脸，心里想的却是再也不要见面。
左然看着关上的电梯门，低下头叹了一口气，顾宥离开的时候连开始那点刻意的亲近感都没了，甚至不愿多看向这边一眼，只剩下清冷的疏离。手里的便签上有熟悉的字迹，顾宥不是只留下了电话号码，还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顾宥。

左然的眉头在看到这两个字时蹙紧后，再也没能放松。
他开始后悔自己一心促成的这场“偶遇”。他没有考虑太多，只是想知道顾佑过得好不好，又恰好有这样的机会送到自己面前。
半个月前左然妈妈的微信账号出了点问题，左沁那小丫头非逞能说自己能解决，遭到无视之后偷偷拿了妈妈的手机一通乱点，最后捣出个烂摊子被教训了一通。刚好是在周末，左萱给左然打电话时提了一嘴，他正好没什么事儿，就过去了。账号重新登录上去之后，他无意间看到聊天列表里左萱和一个人对话的最后一句：你放心，小诚在学校会照顾他的。
左然很少会对不必要或者不应该知道的东西产生好奇心，但是看到这句话他却鬼使神差地点开了聊天界面。果然，她们所谓的“他”，就是他突然想起的那个人，顾佑。四年了，他对有关顾佑的事还是那么敏感。左然锲而不舍地翻完了妈妈和苏之诚妈妈所有的聊天记录，得知了顾佑现在和自己在同一个城市，同一所大学，尽管他已经毕业一年。
他突然生出世界真小的感叹，原来他和顾佑离得这么近，甚至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左萱一直都有顾佑的消息，而他的公司要给顾佑所在的学院赞助一批设备。
毕业之后那么多家条件差不多的公司的offer偏偏他选择了那个医疗器械公司。
他甚至觉得这可能是命运的安排，尽管没有让他们直接重逢，但他需要做的，只剩下顺其自然地推波助澜而已。
可是在看到顾宥递过来的便签上的名字之后，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甚至有些不安。
顺其自然吗？还是他念念不忘下的一时脑热。
巧合不只是巧合，重逢不只是重逢。还有这四年里，错过的不只是错过。
可也许他已经意识到这些，意识到这可能不是萍水，而是漩涡，却还是会拨通那个电话。因为见到顾宥之后，左右他的，不再是现实与理性，而是对过去的执着，对未知的迫切，和这四年来不汹涌，但也不间断的，对一个人的想念。

Chapter 2
左然这几天总是会对着顾宥写的便签发呆，号码已经存到手机的通讯录了，便签却一直被他随身带着没有扔掉。那个“宥”字怎么看怎么别扭，甚至让他感到憋闷。他也总是回想起那天“偶遇”时的情景，顾宥的一举一动一字一句被他反复咀嚼，越回味越苦涩。每一次的结论都是顾宥和他之间已经隔了太多东西，四年的冷却并没有让他们的关系有所改善，甚至是更加糟糕，毕竟从前还有浓烈的感情和许多的羁绊，现在怕是连陌生人都不如了。可他还是拨通了那个电话，认命般地。
“喂？顾佑吗？我是左然。”电话直到左然想在无人接听的提示音响起前挂掉再重新拨过去时才接通。
“嗯。”
“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方便。”
“佑佑，今天有空吗？一起出来吃个饭吧？”
“课很多。”
顾宥听出左然的小心翼翼，心里突然有些难过，他熟稔地压下这点情绪，依旧言简意赅，冷淡回应。
“嗯，医学生每天都很忙的，我知道。可是吃饭的时间总还是要有的嘛，就在学校附近的餐厅，不会耽误你太久，好不好？”
“……好。几点钟？”他不想再拒绝左然。不让左然那么难堪，他自己或许也会好过一点。这么久，还是会被那个人左右。
“六点半行吗？你也不用着急，慢慢过来就好了，餐厅等我选好了再发给你。”左然很明显松了一大口气，说话的语气也不由得轻快起来。
“嗯，我挂了。”
顾宥又是没有给左然多说的机会，干脆地切断了通话。可是他的内心实际上却没有电话里听起来那么寡淡，左然是小心翼翼，他却是提心吊胆。和左然重逢的第五天，就是他重新开始失眠的第五天。他甚至有些抱怨，为什么要让他们偶遇，为什么还要再见？抱怨的对象不是左然，而是他自己一向不怎么样的运气。
那个电话之后，顾宥就有点难集中注意力，课上的笔记都一字不落的写了下来，但教授讲了什么却没什么印象。下午的最后一节课五点半结束，顾宥在空无一人的教室干坐到六点一刻离开，到达左然所说的餐厅，刚好六点三十，一分不差。

顾宥走到那个靠窗的位置，拉开左然对面的椅子坐下。左然一直看着他，神情和他在外面透过落地窗时看到的不太一样，像是变脸一样，突然由面无表情变得温和亲切，这让他更加不自在，尽管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
“佑佑，你来了，饿不饿？菜我刚刚点好，你看看有没有想加的？”左然把菜单和小票都递了过去。
顾宥没有接，他觉得左然很多次在说话前加的那个称呼有些生硬，听起来十分别扭。
“不用了，我都可以。”实际上这些天食欲不振的毛病和失眠一起再犯，让他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那饮料呢？西柚汁好不好？以前你总喜欢点这个的。”
“不用，我喝水就行。”果真，重逢的时候都逃不出提起从前喜好这样的路数。
“好。”
顾宥看着左然像一个气球一样由鼓胀慢慢瘪下去，自责的情绪突然涌了上来。
“佑佑，为什么把名字又改回去了？”
沉默了一会儿，左然又鼓了些气，问出第一个正式的问题。
“名字而已。”顾宥总是用最简短的方式回答他，惜字如金一样。
“既然只是名字而已，为什么要改呢？”
“这个更适合我。”
顾宥的名字是顾国斌和左萱结婚之后没多久改掉的，虽然那个时候左然只有十岁，但是他一直记得他问妈妈为什么弟弟要把名字改掉，得到的回答是“宥”字的意思不如“佑”好。三年级的左然特地去新华字典上查了这两个字，一个是宽容、饶恕、原谅，一个是帮助、保护、庇护。他对这两个字含义的记忆始终保留着，真正能理解之后也认同“佑”比“宥”更好。直到他们上了初中，才听顾宥亲口说了他名字里的故事，并因此这两个字十分敏感，以至于现在如此介怀。
顾宥刚刚的解释让他如鲠在喉。

“佑佑，你是不是——”
“不要这样叫我。”
“什么？”名字的问题还没有解决，突然的打断让左然一下子怔住。
“不要叫我佑佑了，听起来很奇怪。”
“奇怪吗？我以前一直都是这样叫你的……”
顾宥原本有些分散的目光突然一下聚焦，毫无遮拦地投进他的眼里，让他瞬间领悟那个眼神和表情里的意思——现在不是从前。
这让左然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个死缠烂打，纠结着过去的被抛弃者妄图用回忆杀来挽留些什么。
可是他和顾宥之间不只是曾经的恋人，他们还是兄弟。
对，是还有亲情维系着的兄弟。
这样想着，似乎可以一厢情愿合理地继续下去。
“好，你不喜欢的话就不叫了。名字是你自己随意改了用的，还是走过流程了？”
“去公安局改的。”
左然的配合与故作轻松让他的愧疚感更加深重，对自己名字的执着与在意也让他难过，忍不住想起从前的事情。
他看着左然还想说什么，却被上菜的服务员打断，便没再接着刚刚的话题。
“他们家的菜口儿都不重，清淡但很好吃，我大学的时候经常过来，你尝尝怎么样。”
左然夹了一筷子准备给顾宥，朝对面探了一下却又折回来，放在了自己碗里。
他们两个人开始沉默地吃饭，顾宥每一道都夹了些，硬着头皮塞进嘴里，努力地咀嚼下咽。最近这几天他都没怎么吃过有味道的东西，如果不是生理需求，白粥或许都会被他放弃。
“怎么了？不和口味吗？”
“不是，味道挺好的。”说完顾宥证明似的又往嘴里塞了一口。
“胃炎又犯了吗？”虽然左然知道在他们分开之前顾宥的慢性胃炎就养得差不多了，但看着他现在的样子，还是有些不放心。
“没有。下课的时候有点饿，先吃了点。”
这一顿饭吃得实在不怎么样，大部分他们都在沉默，左然偶尔问些不太有意义的问题，顾宥只言片语地回应。
“吃饱了吗？”
“嗯，本来也不饿。”
“那走吧，我送你回去，顺便逛逛学校。”左然拿起外套，准备站起来。
“哥。”顾宥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
“怎么了？”这是顾宥今天第一次主动叫他，但是他却有点害怕听到顾宥接下来要说的话。
“其实我们没有必要再见的。”
“为什么？”左然重新坐好，桌子下的手慢慢把衣服攥出许多褶皱。
“你很讨厌我吗？”顾宥没有很快回答，他又接着问。
“没有。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而已。”
“我没有别的什么心思，我只是想我是你的哥哥，你一个人，现在又和我在同一个城市，兄弟之间的联络是不必要的吗？”
“我一个人也很好的。况且，我们其实没什么关系的。”
“什么叫没有关系？尽管四年没见，我也还是你的哥哥啊。”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从爸爸去世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也没有了，你现在不用对我尽哥哥的义务，我也不需要的。”
“所以你觉得我当你的哥哥，就只是因为你的爸爸和我的妈妈组成家庭是吗？我们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的维系，也只有这个吗？”
“嗯。我现在生活得很好，没有家人也很好，和你见面反而会想起以前很多不好的事情。谢谢你把我当弟弟，其实是没有必要的，我们都有自己的生活了，相安无事很好的。”
这是四年后的顾宥对左然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那左沁呢？她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你也永远不要再见她了吗？”
“她大概不知道有我这个哥哥，我相信你和阿姨会把她照顾得很好的。”
“她知道的，我告诉过她，她还有一个哥哥，叫顾佑。”
顾宥皱了皱眉，显得有些不耐烦。
“可是我真的不想再和你们有什么牵扯了。”
所以啊，血缘关系不是什么理由，只是因为你不愿意再看见我，就可以把过去的一切都作废。
你的七岁到十五岁，我的十岁到十八岁，我们一起生活了八年，因为一年相恋以及那场事故，都要被你彻底割舍。

Chapter 3
顾宥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发呆。半个小时前，左然说一句“我知道了”草草收场，然后匆匆离去。他看着左然像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不停回放着他最后看向自己的眼神，和四年前他对左然说“我们都应该回到正途”时左然看着自己的眼神没有太大分别，除了不像那时因为充血而发红，震惊、失望、受伤与怀疑，都是一样的。
又搞砸了。
顾宥的脑海里只盘旋着这样一个想法，虽然他也并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能达到相同的目的。
他突然压不住想要呕吐的感觉，抓起桌上已经凉透的白水猛灌了一口。胃里依旧不安宁，自我厌恶的情绪开始冒头，他有些后悔下课后没有回宿舍吃了药再过来。

餐厅的服务员不停地朝这边看，他想自己可能妨碍到他们了，毕竟这里座位不多又生意火爆。起身的时候腹部突然一阵绞痛，他意识到慢性胃炎可能演变成急性的了，大概是那杯凉水的缘故。除了因为情绪紧张被汗濡湿的手心，身上这会儿也出了很多冷汗，刚到门口就有些冷，他一边朝外挪一边把敞着的外套拉起来，刚好看到他们刚刚坐着的地方换上了一对情侣，头都快要贴在一起地翻着菜单。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背影看起来肯定更加狼狈，幸好是左然先走。一阵一阵剧烈的胃痛使他直不起腰，脚步虚浮，一直以来他都很注意饮食，胃炎很久没犯过，他已经不太习惯忍受这样的疼痛，这一次的猛烈让他措手不及。只想着能赶紧回宿舍钻进被窝里，灌个热水袋敷一敷，等稍微缓解一点再去校医院检查一下。
然而实际上，顾宥只完成了第一步。回到空无一人的宿舍之后他的意识已经不那么清楚，连日的失眠让他头晕脑胀，在卫生间把晚上吃的东西都呕了出来，草率地洗漱之后他忘记灌热水袋，爬到上铺之后就再也没能下去。被子裹得很紧可他还是发冷，他想要睡一觉以逃避所有的不适，然而腹部的绞痛总是在他快要睡着时一阵阵袭来，他尝试着去按揉以减缓痛楚，可是发现手腕使不上什么力气。

你怎么还这么无用？
自我嫌恶的念头在这时也不忘出来作祟。
好希望有一个人能将自己从泥沼拉出来。他又忍不住想起左然，他的哥哥，在他十岁的那次急性肠胃炎之后每次都会在自己胃疼时代替妈妈帮他揉肚子的哥哥。
哥，哥哥……
“宥宥，虽然上周你们见过，阿姨现在还是给你再正式介绍一下。这是阿姨的儿子左然，比你大三岁，以后他就是你的哥哥了。”
十岁的顾宥坐在餐厅的椅子上只能露出脖子和头，他看着对面已经能露出小半个身子的男孩，没在看自己，表情似乎不那么开心。旁边的顾国斌知道儿子从小内向，不怎么会主动，便摸着顾宥的头说：“宥宥，叫哥哥。”
顾宥抿了抿嘴唇，刚刚准备开口，对面的男孩儿却先出声了。
“我不要他叫我哥哥。”
这话一出，最不乐意的是她旁边的左萱。
“左然，你有没有礼貌？怎么跟叔叔和弟弟说话呢？”
“我不是没有礼貌，而且我也没跟叔叔说，我是跟他——一个人说。”说着他还很明确指了一下只能露出个脑袋，盯着自己看的顾宥。

顶起嘴来的左然是最让左萱头疼的，他不像别人家的小孩子一样胡搅蛮缠，明明都是一样的无理取闹但是话说得不是很有逻辑就是能把人一下子噎住。
“跟弟弟说就可以没有礼貌了？谁教你说话的时候用手指人的？给弟弟道歉。”
“他不是我弟弟，我也没有错，是他没有礼貌在先的。上周他去我们家的时候不肯叫我哥哥，而且一句话都不跟我说，我干嘛要热脸贴他的冷屁股。”
左然总是能语出惊人，不仅逻辑没什么问题，还能巧用俗语，让左萱和顾国斌哭笑不得。这训是训不下去了，左萱只好无奈地跟对面的父子俩赔个不是，说这孩子能说又犟得很，回头再教育他。
“不是然然的问题，顾宥有错在先。不过也不能怪他，可能是我没带好，他打小就内向，不喜欢跟人说话，但坏心是一点儿没有的，希望和然然一起，以后能开朗点儿。”
“嗨，当着孩子面儿说这些话干什么，我就特别喜欢宥宥这个性子，乖巧又懂事儿。静有静的好，闹有闹的好，性格嘛，哪有什么好坏之分的。”
“是，是，你说的对。来，我们边吃边聊，一会儿菜都凉了。”顾国斌点头附和着，先给左然夹了个鸡腿，又把另外一个放在顾宥盘子里。
“谢谢叔叔。”在左然已经准备上手开始啃鸡腿的时候，顾宥突然说话了。
“哥哥，对不起。”他有些忐忑，能否得到对面那个比自己高又有些凶的男孩儿的回应，但这是他应该做的，他不希望爸爸和左阿姨因为自己不开心。
这还是左然第一次听到顾宥跟自己说话，声音好像跟他向左萱打招呼时不太一样，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顺耳了许多。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吃吧。”左然觉得自己很大气，有当大哥的风范。

有人吗？(Ｔ▽Ｔ)

伪骨科年上破镜重圆，预计he而且不会短惹

Chapter 4
“妈——”
左萱还在房间里整理衣服，就听见左然充满怨念的声音由远及近。
“妈——我不要和他睡一张床。”左然环住左萱的腰，挂在她身上。
“快点让开啊，没看见我正忙着呢？你不和弟弟睡睡哪里？别整天他他他的，要么叫弟弟要么叫宥宥，一点都没个哥哥的样子。”左萱继续忙着自己手里的事情，把别在腰上的挂件当空气。
“为什么要让我跟别人一起睡？我跟他一点儿都不熟！我在我们家都是一个人一个房间的，现在连一张属于自己的床都没有了！”左然不满得拿头去顶左萱的肚子以表示自己的愤怒。
左萱抓住他的胳膊把他从自己身上剥离，然后坐在床边，拉着左然让他和自己面对面。
“左左，首先，宥宥不是别人，他是我们的家人，是你的弟弟，这里就是我们家；还有，是宥宥跟你分享了他的房间，现在那里是属于你们俩的，床和你的书桌是叔叔今天下午花了好大的功夫安装好的，还有床单被罩被子枕头都是他很认真地挑选，然后洗干净晒好了给你们一起用的。我记得你不是这么不懂事的孩子，你和其他小朋友在一起的都表现得很好，为什么现在这么任性呢？”左萱看着他的眼睛，不急不缓地说了这一大段话，她不知道左然能不能完全理解，但她有耐心，一遍不行就多几遍，这种方式不行就换一种。顾宥很懂事，虽然话少，但总是体贴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这是她几次观察下来确定的。她希望左然也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哥哥。
“我没有任性！我只是、我只是不习惯，而且我觉得他……弟弟他不喜欢我。”左然说着说着由理直气壮变成了委屈，声音也越来越小。

“是妈妈的错，总让你到新的地方生活。但是这次不一样的，叔叔是个可靠的人，妈妈很信任他。虽然现在还有些陌生，但是你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习惯。你和宥宥以后是要一起生活的，他可能跟你遇到的其他小朋友不太一样，他不习惯跟别人说太多的话，但是这不代表他不喜欢你，今天宥宥还主动叫你哥哥，跟你道歉，你带着他一起慢慢习惯好不好？”左萱将左然搂进怀里，下巴虚放在他的肩头，一下一下地轻抚他的背。
她一直对于没能给左然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感到十分内疚，短短几年内，先是换了一个城市，现在又换了一个家。和顾国斌结婚也是她深思熟虑很久之后的决定。她已经不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子，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她更加懂得如何趋利避害，辨别什么样的人真正适合生活，能给左然带来更好的生活环境，其次才是考虑自己感情。和顾国斌一起生活的物质条件不如上一段婚姻的好，但也不会比他们母子俩单独生活的差多少，最重要的是，顾国斌是一个稳重可靠的人，甚至还有她意想不到的体贴、细心与浪漫，让她收获了预期之外的心意相通与合拍。她真心希望，他们这个新的家庭的每一个人都能得到完满的幸福，尤其是两个孩子。
“好吧……我先试试。”左然觉得，妈妈跟自己说了这么多，虽然不能一下子完全消化，但他现在不应该顶撞她，让她失望。
“这才是我的左左嘛。你多和弟弟说说话，他不会不理你的。明天还要早起，早点去收拾一下然后睡觉。”

回到房间里，左然看到顾宥还在书桌前看书，坐得倒是挺端正的。
真是个奇怪的小孩儿，能认识几个字啊，大晚上还看书。左然这么想。
“宥宥。”他酝酿了很久，才开口叫了这么一声，他没有着急说后面的话，而是等着顾宥的回应。虽然不是立刻，但那个小脑袋也没过多久就转过来了。左然对他的表现还算满意。
“妈妈说了，让我们快点收拾好准备睡觉。”
顾宥没有说话，转身把书合起来，放回原来的地方。他其实并没有在认真看书，刚刚左然不满的话有一部分落入了耳中。
左然已经有些习惯他的沉默，慢慢地走到他的身边。
“刷牙洗脸了吗？”顾宥点点头，然后又“嗯”了一声。
“脚洗了吗？”顾宥摇了摇头，又补充说“还没有”。
后面的回答是左然想听到的，他对顾宥说了句“你等着”，就火急火燎地冲出了房间。
顾宥原本还想补充一句“爸爸一会儿打热水过来”的，看到他费劲地端着满得快要溢出来的一盆水洒了一路走过来，就不打算说了。
“你先洗脚，我去刷牙洗脸。”
左然觉得自己把水放在弟弟前面，帮他安排好事情的样子肯定特别帅气，马不停蹄地又钻进洗手间。
顾宥看着脚旁洒出来许多的水，脱了袜子，把脚尖先放进去试探水温。虽然现在已经是五月底，但他一直都用热水洗脚，畏寒的体质让他刚一碰到水面就忍不住缩了回去。左然接的是一盆冷水，但是顾宥希望自己能在他出来之前洗完脚。他闭紧双眼皱着眉头把脚一下子全部塞进水里，再随便蹭了蹭就迅速拿了出来。左然回来的时候，顾宥脚上的水分还没蒸发完，他抽了几张纸蹲下去帮他擦干，然后又把盆子拽到床边，坐在床上开始洗脚，还泡了一小会儿。
“谢谢哥哥。”顾宥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在两个人眼神对上的时候补充了一句。
“你不用跟我说谢谢，我是你哥哥，照顾你是应该的。”左然很快地适应了自己的身份，说这样的话让他很有成就感。

左然准备把水再弄出去的时候，顾国斌和左萱过来了。
“你们……你们俩这是都洗过脚了？”左萱看着地上被一圈水渍包围的盆子有些哭笑不得。
“嗯，哥哥打的水。”这次顾宥居然比左然先开口。
“宥宥，跟哥哥说谢谢了吗？”顾国斌有些感动。
“不用说，我照顾他是应该的。”这句台词很受左然青睐。
“左左宥宥都收拾好了吗？”左萱过去站在他们中间，一手摸一个头，很是顺手。
两个人齐齐答应，左萱等他们一人一边地爬上床，道了声晚安，把灯关上和端着水盆的顾国斌一起出去了。刚一关上门，夫妇俩就对上了眼神，忍俊不禁，走远了才出声讨论。
“左左这傻小子，接了一盆凉水就给宥宥洗脚，刚刚没提，怕说了他丢面子，下次再告诉他。”
“哎……左左这孩子……真是好啊。那会儿着急忙慌地从卫生间冲到厨房，拿了个洗菜的盆儿就跑了，估计是在卫生间没找着，我也没好意思叫住他。”
“哈哈哈哈哈哈，洗菜的盆儿，他可真是个人才。诶老顾，那我们家以后洗的菜会不会是一股脚味儿啊？”
“都是自己儿子，有啥可嫌弃的？”
“是啊，都是左左对宥宥深沉的关爱啊……”
夫妻俩拿儿子们开了一通涮，那边儿左然还沉浸在当哥哥的成就感里无法自拔。
“诶？你的脚怎么这么凉？”左然在被窝里翻身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顾宥的小脚丫，像是碰到冰块儿一样。
顾宥也有点烦恼，进被窝好久了脚还没暖和过来，导致他躺床上这么久都睡不着。
“我也不知道。”黑暗中，左然听着顾宥说话瓮声瓮气的，像小绵羊一样，虽然他没听过绵羊怎么叫，但应该就是这样软绵绵的。
“来，你往下睡点儿，我给你暖。”
“不用了。”
左然不管他的拒绝，自己向上挪了挪，又把顾宥往下拽了拽，找到他的脚夹在自己脚中间。
“暖和吧？我妈说我跟和小火炉似的，没有什么我暖不热的。行了，睡吧。”
左然顺势用胳膊把顾宥环住，向自己这边拢了拢，然后满意地闭上眼睛。顾宥并不习惯被人搂在怀里睡觉，左然是除了爸爸妈妈以外，第一个这样抱着他的人，就是勒得他有些不舒服。
可是他的脚好暖和啊。
顾宥觉得神奇，明明用同一盆冷水洗的脚，为什么他的就这么暖和呢？这个哥哥和自己哪里都不一样。
顾宥有些好奇，抬头想看一看左然的脸，可是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鼻子下面。两个鼻孔，哧，像小猪的鼻子。
他忍不住低头笑了出来，像往睡着的左然怀里钻一样。
左然几乎是把他的小腿也夹住了，刚开始还有些束缚感，渐渐地热度从脚上相贴的皮肤传进他的身体里，再慢慢扩散，似乎都要溢进心里了，暖暖胀胀的，让他舒服得想睡觉。
原来有哥哥是这样的感觉。
这是顾宥睡着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有朋友看的话冒个泡可好( ˃᷄˶˶̫˶˂᷅ )心里贼没底

Chapter 5
左然和顾宥第一次同床共枕的次日清晨，一个被闹钟吵醒，一个被闹钟砸醒。
事故的源头——闹钟被习惯性地放在顾宥那边的床头柜上，响了很久都没有按掉，左然被吵的实在是受不了，一跃而起然后避开背对自己睡得正香的顾宥一把抓过来，看到上面的时间之后气不打一处来。五点五十分，离他平时的起床时间还有四十分钟。他气呼呼地又把闹钟放了回去，可是闭上眼睛后困意全无，怎么都睡不着。被吵醒的感觉很不好，而旁边的人却一点不受影响，在他意不平的时候闹钟又响了。
左然闹出很大动静地翻身，支着胳膊侧躺着去够闹钟，只能抓住一个角，艰难地拿过来的途中手一滑，闹钟不偏不倚地砸中了顾宥的脸，好在他背对顾宥躺着，在他额角嗑了一下就滑下去了。可还是把闹钟叫不醒的顾宥一下子砸醒了。左然有一点过意不去，他看着本来还在睡梦中的人眉毛突然皱成了一团，额头被砸中的那一块渐渐泛红，估计是很疼吧。
然而这点儿过意不去很快被粉碎了，因为睁开眼睛的顾宥翻了个身瞪着他，很凶狠的样子。
“你瞪我干什么，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你把闹钟定得那么早还定那么多次，自己又不关，要怪就怪你自己。”
“我又没让你帮我关。”顾宥说了那么一句就捂着额角转过身去。
“你把我吵醒了你还有理了？我还没生气呢你凶什么凶？我又不是故意的，不就是被个塑料的东西砸了一下吗？我让你砸回来行不行？砸一百下我也不会像你一样就给砸红了还给捂起来，跟个女孩子一样娇气。”左然被他一句话点着了，连珠炮似的说了一长串儿。可是顾宥并不理他，依旧背对着他。吵架的时候最怕遇到这种人，一声不吭的，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让人忒不爽快。
“喂！我跟你说话呢！我是你哥哥，你怎么这么没有礼貌？！”左然不依不饶，还去扯他的被子。
“我没有要你当我的哥哥！”顾宥实在忍不住了，扔下这么一句话就起来往外面走。

“你以为我想当你哥哥吗？！没礼貌，不跟人说话，还喜欢卷被子，卷了还往下蹬，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讨厌的人！”顾宥有了回应左然又更生气了，对着他的背影把一肚子的愤懑不平全部吼了出来。
两个小孩儿吵得不可开交，虽然很大程度上是左然单方面的，还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把左萱和顾国斌吵醒了。
“这干嘛呢？大早上的，才六点呐。老顾，你再睡会儿，我过去看看。”左萱按住准备起身的顾国斌，披了个衣服就过去了。孩子房间的门是开着的，她进去之后就看见左然一个人气鼓鼓地坐在那里，闹钟“滴滴滴”响个不停。
“怎么了左左？闹钟怎么不关？怎么就你一个人？宥宥呢？”
“我不知道！”
“大清早的怎么这么冲？你们俩吵架了？昨天晚上不还好好的吗？宥宥怎么会跟你吵呢？”根据左萱对顾宥性格的了解，大声说话都不太可能，更不可能跟左然吵架了。
“就他有礼貌！他不要我当他哥哥，我还不想当呢！我讨厌他！”左然听出了妈妈的言外之意，心里的火又往上窜了窜。
“你先自己冷静冷静。我等会儿再来问你。”
成年人生起气来都会口不择言，又怎么能苛责孩子。虽然左萱因为左然的大吵大闹很是头疼，也不相信顾宥会同他一起这样，但是她觉得还是应该了解清楚事实再做判断。
这个家挺小，两室两厅一厨一卫，顾宥肯定是跑到卫生间里去了。
其实左萱也还不知道发生这种情况该怎样和顾宥沟通，她只好去叫顾国斌和她一起过来。
顾宥从房间里出来之后就钻了进来，反锁上门。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有赖床的习惯，又不想每次都让爸爸起早来叫自己，所以就会把闹钟往前定半个小时，每隔五分钟响一次，其实他也不是每次的都能听见，但是到最后一个肯定是能起床的。他已经习惯这样了，昨天根本没有想到这个问题。除了赖床之外，他还有个坏毛病，刚睡醒的时候心情特别差，更加不想跟人说话。平时起床以后的这个时间段就是自己吃早饭，然后爸爸送他去学校，基本上到了学校这种情绪也就消失得差不多了，这中间不会跟人有什么交流。没有想到今天早上会被砸醒，还对上了心情不太美好的左然。他觉得额角现在烧烧的，一碰还有些疼。

在房间里的那股气现在是没了，剩下的只有慌张和害怕。他从来没有和别的小孩子起过正面冲突，更别说是剑拔弩张地吵架了。刚刚左然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他脑海里回荡，还有那四个字——我讨厌他。他虽然没有收到过除了来自长辈之外的喜爱之情的表达，但也没有听过这么直白的一句“我讨厌你”。现在的状况，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着急与难过之下，他发现自己开始不停地掉眼泪，一哭他就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正在门外等他的爸爸和阿姨。
后来他好不容易止不住了眼泪，又快速刷了牙洗了脸，才敢把卫生间的门打开。
顾国斌和左萱看着他红红的眼睛，没有多说什么，只让他去换衣服然后出来吃早饭。
这一整天顾宥都比以前还要沉默，和左然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左然一直不肯跟左萱说他们吵架的原因，刚到学校时也还是低气压，上了一节课后和同学说说话之后就没再受影响了。
顾宥放学一直是由一个邻居阿姨接回来的，他和邻居阿姨的儿子苏之诚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年级同一个班，苏之诚是顾宥最好的朋友，也是顾宥唯一关系亲近的同龄人。他会在苏之诚家里待到顾国斌下班回来接他，但今天来的是左萱。
走楼梯的时候左萱看得出来顾宥还是有些低沉，和左然现在的状态不太一样。左然很明显已经忘记了早上的事，接他回家的路上还兴高采烈地跟她讲了今天体育课发生的趣事。她虽然喜欢顾宥的沉静，但身份的转换让她不得不担心这样的性格对孩子更深远的影响。
“宥宥，你不用担心，今天晚上你和爸爸睡。”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左萱摸了摸他的头说。
“不用的阿姨，早上是我不对，我回去跟哥哥道歉。”
“能告诉阿姨你们为什么吵架吗？”左萱不希望他这么小就把所有心事都藏着，但是顾宥没有回答，等门打开后就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