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贼 第一百九十章 又闯西门

离开淮河向南之后，容冽曾潜去桃花瘴周遭，瞧瞧打探过山海门现在的阵势。现在的山海门军马，真的是从四面八方而来，以密不透风之势，将起柩堂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若想明闯，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山海门的包围圈，在桃花瘴外侧。桃花瘴外不能明火，每到夜里，他们就会到稍远的地方安营扎寨。也没有篝火可以照明，黑漆漆的一片。尤其月黑风高的夜晚，根本就是伸手不见五指，别说是不熟识的人，就算是熟人在眼前，也瞧不清的。
这个时候，就是山海门最大的漏洞。
这个时候，就是容冽突破包围的最好时机。
只是他也知道，这个方法，他进去的时候用得，出来的时候却用不得。如果起柩堂真的无法可救，他离开的时候，必定要带着容凛、柳云泽和起柩堂众人的。山海门的这点儿漏洞，他一个人还钻的过去，若是一群人，也无异于直撞刀口了。
不过，那也是后话。
便是没有出路，他也必须到起柩堂中去。
容冽和洛笙就在桃花瘴外头等着，从夕阳等到天黑。等到子夜时分，守卫的弟子几乎都回到帐子里睡了。黑暗之中，只剩下十步一人继续在那里看守。
这其实，也是很严密的守卫。
不过十步的间隙，对于容冽和洛笙来说，够用了。
容冽换上夜行衣，在黑暗之中潜行的时候，根本就是一道不可捉摸的暗影。洛笙不如他快，却身子矫健，柔软灵活。两人潜伏在周边等待着时机，就在夜风刮起的一瞬，两人嗖的从守卫之间蹿过，一头扎进了桃花林中。
而在黑暗中守卫的弟子，昏昏欲睡，皆无所知。
如今，山海门的关卡算是过了。可这桃花瘴，却是很难走的。容冽从雨梦楼中取了药，勉强可以御毒。可这桃林迷宫是有自己的线路的，黑夜之中本就难寻，更何况这桃花瘴已被山海门砍伐了一部分，早已不全了。
在自家的地界里，容冽难得迷路了。
就在他看着天上的星子顺着一个方向走试图寻找出路的时候，他的心里蓦然升起一个让他有点儿伤心的念头。
他真的，好久没回来了。
十年了，他进去那里，也不过是上次救君竹那一次罢了。他上次走得匆忙并没有说，可起柩堂的变化真的很大，明明是他待过十五年的地界，他几乎都要认不出来了。
他不知道，明明这是他的家，明明是他又爱又恨的地方，为何在这白驹过隙的光阴一瞬后，会让他觉得如此冷漠和陌生。
这种冷漠和陌生，对于容凛，也是一样的。
十年了，他们再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话。
会不会……就再没有机会了呢。
会不会，他和容凛最后的回忆，真的是以仇恨和疏远告终的呢。

容冽这样胡思乱想，只觉得越想越怕。到最后他摇摇头，将那些念想全都甩开去。他不需要想着怎么告别，不需要提前准备痛苦，他相信容凛，相信他哥哥。
容凛就是世界上最强的人，这点绝不会有错。
或许容凛正在起柩堂里准备对策，根本不需他救。
那他，只要静静地进去看一眼，就够了。
今天的夜并不很晴，连星子也是模糊的。容冽走着走着，觉得走进了死路，四面八方瞧着都一样，让他不知该去哪个方向了。
就是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有点儿无助和迷茫。
而也是在这个时候，洛笙轻轻牵起了他的手，拉着他向一个方向继续走。
这一路上，洛笙什么都不说，容冽也什么都不说，两个人就在这黑黢黢的桃花林里摸索着。黑夜里的桃林，带着点儿阴森森的恐怖，再也不那样妖冶浪漫了。可两人走在一块儿，总觉得下一刻便是希望和光芒，一点都不觉得恐惧和难熬。
反而从这无边的黑暗中，滋生了一点温暖。
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瞧见了不远处的出路。两个人牵着手，一路奔了出去，向着那黑暗中跃动的火光，坚毅地迈着步子。
桃花瘴后，又是一春。
出现在二人面前的，是那样冰冷坚毅的起柩堂总舵。亭台楼阁那冷漠的勾勒，似乎就代表着起柩堂不容分说的力量。那沉寂的楼阁，就在黑暗之中林立着。
容冽左看看右看看，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知晓自己在何处。
这里，正好是起柩堂的西南城角。
他们只需要再向北走，就能到达西门了。
东西南北四门中，唯有西门，是可以从一条安全的密道穿过机关城的。这条路有重重看守，往往是给进出的弟子和运送物资的商贩们走的。除去西门之外的三门，都要经过机关重重的机关城，没有图纸就想安然通过，是绝不可能的。
而除去西门，还有条更隐秘的道路，就是容冽和洛笙都曾经走过的密道。
只是现下，他们并没有密匙，那条路，便进不去了。
他们下一步要做的，就是直闯常年重兵把守的西门。
起柩堂总舵不是一般的大，从西南的城角到西门，要走上好长一段路。在赶路的时候，容冽一直苦思着对策。他总觉得以他不明不白的身份，是很难进入西门的。毕竟他离开了这儿十年，很多弟子怕都并不认得他。如果那些人把他当做山海门的细作，再和他发生争持，怕就不好了。
别回头没死在山海门手里，倒栽在自己人手上。
他可不知，这次还会不会有好运气，能叫出柳云泽来解围。
不过，远远瞧见西门重重守卫的弟子，容冽倒也真的有点儿放心了。西门还有人看守，说明城中还有人坐镇指挥，起柩堂也就还没有真的甭颓。这样他们虽难以进入，但总归来说是好的，总比真的树倒猢狲散，各路弟子像没头苍蝇似的胡乱逃命要强。
他心里虽有无数个对策，可不知那些弟子究竟要如何发难，因此一时也并没有周全的准备。
他定了定心神，紧紧握着洛笙的手。就那样迎着重重守卫，冷着一张脸肃穆着神情走过去了。
洛笙看着容冽，心中怦然一动。
现下的容凛，身着漆黑的夜行衣，冷冽着神色，宛若深不可测的强者。那种强大的感觉让他心安，让他心动，让他对即将发生的一切，都不再担忧和恐惧。
然而，那不可捉摸的未来，果真是不可捉摸。
容冽苦思冥想了许多场景，却从没有想过现下这一种。
他不过刚一走过去，门前守卫的领队便向前一步，收了兵刃，带着恭敬的神色，向他跪下了。同时垂着眼睛，虔诚忠厚地说了一句：“恭迎堂主。”
这一下，可结结实实把容冽和洛笙吓了一跳。
两人都是面色不动，可心里却有千千万万的疑问。此刻虽仍是凛着神色站在那儿，身子却僵了似的，一时之间，真的不知所措。
这……
这又是什么情况呢。

雅贼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不忍相见

容冽就这样呆在那儿，愣了有好一会儿，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这个人又是死脑筋，一旦聚精会神地想一件事儿，便再无神分心去做其他的。因此乍一看宛若入了定似的，外人瞧着冷漠威严，其实内心已从里僵到外。
而洛笙旁观者清，他瞧瞧跪在地上恭敬万分的起柩堂守卫，又侧过眸，瞧瞧身侧的容冽，心里忽然灵光一闪，紧接着便是恍然大悟。
然而，他明白了因果，却不便细说。只趁着旁人都低着头的时候轻轻打了下容冽的手，低着声音道：“你不必管他们，就这样进去就成了。”
容冽微一挑眉，不明所以，然而洛笙的话他还是信的，便还是那样凛冽着神情迈着步子向前走。洛笙也不说话，只稍离容冽远了些，低着头在后面跟着。两人就在两队守卫的恭敬相应下，不动声色的进入了西门。
从西门进去再走一段路，就是直穿机关城的密道。
机关城中是没有弟子看守的，两人最后的一关，不过是机关城门外的弟子。然而容冽刚提起心，那些弟子却也恭敬跪下了。他只好一头雾水地走进了密道，直到大门关闭身侧再无旁人的一瞬，才垮了架子松懈下来。
他虽收了架子，可心中依旧警惕。
他总觉得，这是什么不可告人的套路。
然而洛笙瞧瞧他，一下子笑开了。他明白那些人为何那样惊恐，也明白容冽为何那样纳闷。在这样诡异的情景中，只有他一个人瞧得清楚。然而就是因为太清楚，他一路走来的时候，一直要忍着不能笑出来。
这并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套路。
那些人，也根本不是恭敬和惧怕容冽。
甚至那些人，根本就不知道这是容冽。
洛笙再度抬起头，瞧瞧容冽的面容，心里越发笃定，那些人，就是把容冽当做了容凛。
他早就瞧出，这对兄弟长得像。
不仅五官轮廓像，甚至连声色也有八分相似。洛笙早就在心里惊叹过，这一对兄弟，就似是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过再如何像，区别也是有的，两人待人接物的性情大有不同，总是守在身侧的人定不会认错。
而那些守卫的弟子，哪里能有机会近距离打量容凛。这草草一望去，将容冽视作容凛，再正常不过。
更何况，那些守卫也不会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这儿，总有轮替的，总有不知道堂主在不在城中的。那些人定以为容凛从外头回来，瞧见了主子，便恭敬了神色，在容冽面前，半点儿疑心也没有。
而这件事，容冽自己是意识不到的。

容冽不怎么照镜子，即便瞧了自己的长相，与别人看待他相比，也是大有不同的。或许他根本瞧不出自己和容凛像，也或许他根本不在意，自己和容凛的长相是否相像。
而容冽此刻看着洛笙笑，觉得洛笙似乎有点儿学坏了。以往的洛笙总是一板一眼，从不这样嘲他的。
于是他蛮横地搂过去，不满地哼了一句：“你又笑些什么，定没什么好事。”
洛笙眨眨眼，还是觉得不说比较有趣，只回了句道：“等这件事儿了结了，回头我再告诉你。”
他就是要卖个关子。
让容冽自己在牛角尖儿里想去。
容冽想不出来，也想得难受，洛笙却无论如何也不说，两人就这样嬉闹着在直穿机关城的大桥上走着。两人身侧，是掩藏在岩壁里缓缓运作的齿轮。每一处齿轮都代表着一处索命的机关，正埋伏在四处，等着有人来献祭。
容冽看看这许久不曾来的机关城，一时觉得有点儿哑然。
他曾经厌恶这地方，觉得这是充满黑暗和算计的地狱。
可现在看来，在起柩堂的危难之际，这偌大机关城，的确是起柩堂最坚实的堡垒。
不知走了多久，两人携手走过那绵延的大桥，打量了无数的机关，终是出了机关城的大门。而守在门口的仍有两队守卫，依旧没人阻拦。他们便摆着冷漠的架子，径直向容凛的房间走去。
容冽一边在路上走，一边东张西望地悄悄打量。
可仅凭这打量，他很难估测出起柩堂现下的兵力。
起柩堂中几乎没有走动巡查的人，他走了这一路，几乎没有遇到起柩堂的弟子。他所能见到的守卫，都守在了西门。容冽不知，是有深不可测的兵力藏在暗处，还是那西门的守卫，已是起柩堂最后的力量。
而且，他心里越来越翻涌，越来越急切，他有些暴躁的想知道两件事。
容凛在哪儿。
白浅浅在哪儿。
在这恍若死城的起柩堂里，这两个可以呼风唤雨的人，皆不曾出来主事。容冽和洛笙一路走得很顺利，但这顺利也让他担心。若是起柩堂戒备如往常森严，或许他会多费些头脑，却不会像现下这样惊慌。
然而，他还是稳着步子向前走，很快，就到了容凛住着的小楼。
小楼的门紧闭着。
可他依旧能瞧见，小楼之中，隐约跃动着火光。
那点儿火光，似乎点亮了他心中的希望。有光芒，就说明了有人在。容冽心中几乎有点儿激动，他推开门，不由分说地走了进去。
然而，他一推门，不过能瞧见外室。
容凛卧房的大门，正紧紧闭着。
而那跃动着希望的火光，不过是书桌上一支快要燃尽的小烛。残破的烛芯斜斜躺在一滩蜡泪里，显得那样脆弱和凄然。
而在书桌上头，小烛边儿上，一个青衣男子正披着薄毯，伏在那里睡着。
容冽看不见那人相貌，可只是看手，他也知道那人是柳云泽。柳云泽气血不好，指尖永远是苍白的，无论冬夏都是那样凉。可柳云泽人却是暖的，那份暖一直融在容冽记忆的最深处。
容冽瞧见柳云泽睡在这儿，一时心里有点复杂。他连忙走过去，轻轻晃了晃柳云泽肩头。
过了许久，柳云泽微微动了动，轻轻抽了一口气，随后抬起脸来。
在烛光之中，他瞧着容冽容色，一时眸子也亮了。然而不过片刻，他的眸光黯下去，似是自嘲似的笑了笑：“容冽，你回来了。”
容冽心中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妙，他看着柳云泽，轻轻问了句：“柳大哥，你为何睡在这儿？容凛呢？”
柳云泽微垂了眼睛，抿了抿唇，过了一会儿，才向紧闭的卧房大门一指，凄凄地说了两句话。
“你哥哥在里头呢。”
“我睡这儿……是因为我，不想瞧见他。”

雅贼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主事之人


容冽向着柳云泽手指的地方看去，却只能瞧见紧闭的大门。他怔了怔，随后侧过身，轻声问了句：“什么叫……你不想瞧见他？”
若是平常，容冽定会以为这两人犯了什么脾气在吵架。
可在如此危急存亡之际，柳云泽为何会用那样轻弱而凄然的口气，说他不想看见容凛呢。
一时间，容冽心里已有最坏的可能。而他身侧的洛笙也皱起了眉，瞧瞧容冽，又瞧瞧柳云泽，最后实在忍不住，低声问了句：“柳大哥，你没事吧？”
柳云泽起初没说话，只轻轻摇摇头。
那跃动的烛光，未能给他的面庞添上半分血色。他裹在青衫长衣里，整个人越发显得苍白。他静静坐在那儿，双眼失了神似的，只说了句：“我没事……你哥哥就在屋里头呢，你要看他，进去就是了。”
容冽心里一时有些发慌，快步向容凛卧房走去。
可走到门前，他似乎在忌惮着什么，一时停住了。他回过身，看看失神的柳云泽，最终还是定了心神，推门走了进去。
容凛的卧房里没有光。
不小的地方，却是黑漆漆的一片，容冽站在那儿，一时只觉得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瞧不见。
他只能瞧见榻上有一团模糊的轮廓，他大抵知道，那里躺着个人。
他没有动，只是站在这儿，便能嗅到房中的血腥味儿。
许是知道他们没有照亮的东西，柳云泽从一旁的柜里取了新的蜡烛，在笼里点上，轻轻捧着走到两人身侧来，将那盏小灯递给容冽。
容冽接了，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柳云泽只回过身子，依旧回到书桌旁坐着去了。
容冽的心一时慌得发凉。
现在的情形倒不是最可怕的。
让他最觉得惊恐的，反倒是柳云泽的状态。
那个常年暖的春水一样的人，现下脆弱失魂的让他说不出话来。
他很难想象，是怎样的事，才能那样深的打击到柳云泽。
容冽虽有些害怕，可现在，也不等他犹豫了。他提着灯笼，走到容凛床边儿上去，走到床头，便停住了。
那个他害怕忌惮的人，正静静的在榻上躺着。
容冽看着容凛，几乎瞧不出那人胸膛的起伏。容凛就陷在那柔软极了的褥子里，似乎马上就要埋进去似的。他紧闭着眼，面上也并没有什么神情。只一张脸苍白着，和身上渗着血色的伤痕一对比，白得那样令人心疼。
容冽站在那儿，一时有些愣住了。
他觉得自己是不是正迷失在梦魇里头。
躺在他面前，遍体鳞伤，生命垂危的人，怎么会是容凛呢。
在他心里，容凛从不是个常人。
起初，那是神明，后来，那是魔鬼。容凛的强大和深沉，是他不能想象的。他几乎揣测不到那个人还有血肉之躯，还有病弱伤痛。
在他眼里，容凛永远都高高在上，似是邪魅的霸主，轻描淡写间，戏谑地玩弄世人。
容凛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也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容冽小时候，夏天的晚上睡不着，不愿意待在自己的小床上，只喜欢靠着容凛的胸口。尽管后来容凛的性情大变，可那熟悉的感觉，却是他脑海中永恒的记忆。他永远记着那触感，每每想起，都让他觉得亲切舒服。
可他曾经靠过的胸膛，现在布满着血痕。甚至有一刀长长的刀口从容凛的左胸便起，一直到腹部右下也不见收。
容冽不知道是谁。
究竟是谁，几乎要将他心中最强的人撕碎。
而就在他站在那儿说不出话的时候，柳云泽还是没忍住，慢慢拖着步子，停在了容凛的卧房门口。
他微微抬着眸子，目光越过容冽和洛笙，落在床上那人身上。只轻轻看了一眼，眼泪就从瞳子里滚落下来，落在地上。
柳云泽抬手拭了拭自己的眼睛，觉得自己有些失态。
幸好容冽和洛笙都没有瞧见。他也就继续拖着步子，又走到卧房外间去了。
所以说，他不想看见容凛。
他是那么那么爱容凛。
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容凛死呢。
而与此同时，容冽静静站在那儿，一句话也没有说。洛笙看看容凛，又看看容冽，一时心中也没了底。他怕容冽会在这蓦然的变故之中乱了分寸，从而豁出去做出什么他控制不了的事情来。
然而容冽并没有说什么。
他站在那儿待了许久许久，却连神色也没有变过，只是微微皱着眉，眸子也微动着。目光从容凛的眉眼到胸膛顺着一路扫下去，沉默了许久，终是动了步子，又走到外屋去了。
卧房外侧，柳云泽静静坐在那儿，苍白之间有几分失魂落魄。
容冽走到他身侧去，轻轻弯下腰，低沉着声音问了一句：“柳大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见山海门的人并没有冲进来，他出去过？”
柳云泽愣了一会儿，才湿着一双眼睛抬起头来，轻轻点了点头。
“是。”他嘶哑着声音轻轻说了句。“这一切……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去镇上的时候被人俘了，他也就不会为了救我，变成这个样子了。”
容冽点点头，心中一时是平静的。
他就知道，正面相争，没有人胜得过容凛。
那些人使阴谋手段，实在是太让人不齿了。
尽管神情不动，可容冽的语气，明显低了许多。他弯下腰看着柳云泽，轻声问了一句：“柳大哥，救回容凛的性命，你有几成把握？”
柳云泽抬头看着他，一时不知他要问什么，沉默一会儿方道：“不足五成。他伤得太重，太需要静养。可起柩堂现下城门将破，若是……”
“没什么‘若是’了。”容冽站起身，不由分说地打断柳云泽的话。“柳大哥，容凛就拜托你了。我知道，以你的医术，定能妙手回春，起死回生的。你需要什么，便让人送来，你和容凛在这儿，最好连屋子也不要出。”
柳云泽看着沉着过分的容冽，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妙，还没来得及发问，便听容冽继续说了句：“对了，柳大哥。你可知道容凛的各处暗道钥匙以及堂主令牌都在哪儿？他朱批的印章我也要，能显示身份的东西，最好都能给我。”
柳云泽皱皱眉，实在忍不住：“你又要做什么？”
容冽抬起头，向漆黑的卧房幽幽望了一眼，随后垂下眸子，莫名地笑了笑，冷冷地说出这样一句。
“时隔十载，众人是不是都以为起柩堂的二堂主已死透了？”
“那我该提醒他们，现下情形，到底谁是主事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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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贼 第一百九十三章 莫敢不从

容冽这话说得狂。
可柳云泽和洛笙同时望着容冽，觉得容冽的瞳子里，一时烁烁地泛出光芒来。
洛笙慢慢体会现下的情形，只觉得奇妙。容家兄弟明明十年不曾相见，可两人之间的感情不论爱恨，一点儿也不见疏远。且血脉同株的两人相互感应，一个虚弱，另一个便强大。此消彼长，总能在另一人身陷危难的时候挺身而出。
上一次，身处上风的是容凛。
而现下，立于危难之际，却有王者之风的人，却是容冽。
柳云泽望着容冽，一时有些瞧不明白。可他就那样静静注视了一会儿，越发觉得容冽身上，有什么他极其熟悉的、见惯了的东西。
他能说什么？
兄弟就是兄弟。
同骨同血。
生死同穴。
他眸子轻轻动了动，缓缓站起身来。他走到一旁的书阁边儿上，轻轻敲打着砖墙。三下之后，墙中弹出一个隐秘的暗格，柳云泽将暗格里藏着的绸缎小包袱取出来，递给容冽，随后轻声说了句：“此番，就靠你了。”
容冽眸光不动，只笑了笑：“你只信我。”
此刻，已是深夜。起柩堂中虽有守卫当值，可大部分弟子都还睡着。故而容冽进来时，确没有瞧见什么人。而就在这近乎死寂的夜里，蓦然响彻的钟声，将堂中所有人都惊醒了。每个人都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一时不知所措。
这是堂内的警钟。
唯有堂主有要事着急众人，才会敲响的。
而这明动的钟声，宛若不可违抗的指令。凡是听见钟声的人，无论正在做些什么，要立时放下手中事，前往正堂集合。
此时虽是危难，可堂中命令，确没有一人敢违抗的。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后，原本空荡荡的正堂，已是人头攒动了。堂中仅剩的三个舵主也来了，都是分舵被剿灭后逃回此处的。而在这乱哄哄的正堂里，柳云泽依旧穿着那件青白的衣服，在堂主位上正襟危坐。每个人都不明所以地瞧着座上的他，心中各有议论，却都不敢说出声来。
谁都知道，这个青衣的公子，是容凛身侧的宠人。
可起柩堂内，却没人敢对柳云泽如何。且不说柳云泽本身便有江湖第一名医的名头，单是想想冒犯柳云泽会有怎样的下场，就没有人敢去尝试的。
而在众人不明所以，彼此疑问的时候。容冽就躲在暗处在一旁看着，他离开这儿太久，早已不认识这里的人。现下他能做的，不过是草草清点下人数，顺便瞧着每人的神色，分析那人内心的动向罢了。

容冽知道，自己必须小心。
柳云泽说过，他是到镇上买药的时候被俘的。
可那遭遇未免太过凑巧，柳云泽又是低调的人，不可能随意出趟门，便被人如此精准的找到并针对的。
堂中很有可能有山海门的细作。
正如洛笙一开始带回的消息，起柩堂真的是祸起萧墙的。
而在这漫长的等待中，边儿上坐着的三位分舵主已坐不住了。起先只是互相埋怨了几句，随后渐渐吵吵起来，到最后，其中一个红衣地甚至站起身，对柳云泽喝道：“不知柳公子现下究竟有何话说！若有话，干脆让堂主出来对兄弟们说，这深更半夜，何苦让兄弟们守在这里，却又没个指示呢！”
柳云泽神情淡淡，依旧沉默。那红衣男子自讨个没趣，悻悻坐下了。
容冽眯着眼睛，就在一旁看着，他觉得那红衣的男子恐怕并不是细作。柳云泽说过，容凛为救他受伤的事，堂中并没人知道。容凛受伤而归，到最后也是从密道里回来的。现下吵着要寻容凛的，怕是并不知容凛受伤的人。而知道容凛受伤的，就是山海门的人了。
就在大堂愈来愈哄闹的时候，容凛穿着容凛平日爱穿的那件黑色长衫，冷漠着神情，慢慢走上前去。
柳云泽也站起身，稍稍向一旁挪了几步。
而整个大堂的人，瞬间寂静了。
不过是一瞬间罢了，容冽轻轻扫了一眼去。在适才那吵嚷的红衣男子身侧，那另外两个分舵主明显是惊讶的。尽管那惊讶稍纵即逝，不过容冽是什么人，这世上什么也快不过他，这一眼望去，便很清楚了。
他还纳闷，怎么会这么巧，三个分舵主都能完好无伤的逃出来。
现下看来，不过是一人命好罢了。其余的两个，根本就是变成了人家脚下的狗，方换回自己的一条命。
那种人，该死。
容冽起初登场，的确是模仿容凛的，为的就是揪出可疑的人。不过真让他一直替代容凛，是绝不可能的。正如柳云泽，真正和容凛亲近的人，还是能看出他们的不一样。若虚假的面具被撕破，那时候他再想掌控局面，就很难了。
所以，并没有必要给自己增加难度。
容冽在堂主位上坐下，便轻轻笑了。他一笑，众人便都觉得吃惊。毕竟以往的堂主，都是严词厉色，正襟危坐，即便笑了也是冷漠嘲讽，绝不会这样。
容冽身子坐定了不动，眼睛却没停，在人群中一遍遍扫视着。到最后，他收了笑意，轻轻说了句：“各位也不必再打量，在下容冽，与你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第一次相见。你们即便把我瞪出个窟窿来，也瞧不出什么。”他顿了顿，笑意复又显了，只轻声道：“现下起柩堂多事之秋，容凛他自有事做，不方便出面，所以，便请我出山了。”他不等人群骚动，又从怀里取出一件东西，继续说道：“堂主令牌在谁之手，凡其有命，莫敢不从，不是么？”
在容冽示出堂主令牌前，众人的确将有一拨骚动。
可看到那东西，每个人的话都堵在了喉口，再也说不出来了。
是的。
堂主令牌在谁之手，凡其有命，莫敢不从。
更何况，眼前的这个男子同他们的堂主真的是那般相像，即便抵触着非要不信，却也在重证之下，再也说服不了自己了。
然而，山海门的细作，就是要在这个时候起作用的。容冽话还未落，那三位分舵主当中白衣的那个便站起身，喝了一句：“他们不知你是谁！我可知的！大胆容冽，你早在十年前便被堂主驱赶出起柩堂，早就是起柩堂弃徒了！现在又来这里装什么威风！分明是你害了堂主，还夺了堂主的东西，以谋政权罢了！”
而那绿衣的也趾高气扬，哼了句道：“果真是危难之际，什么蛇虫鼠蚁都出来了！兄弟们万不要信他的话，否则可就自走绝路了！”
这话甩在地上，铿锵有力。
然而容冽一挑眉，却是从容不迫，一字一句，若离弦利箭，射在人心间。
“我是弃徒，你们谁看见了？”
“谁在场呢，谁证明呢？”
“若是容凛将我逐出去的，你们便让容凛来此说，你们也定知道你们堂主是不会浑说的，不是么，请他来就好了。”
“若是不能，可就是污蔑你们的二堂主，我便要按着规矩，给你们治罪了。”
这一句句说得轻柔，可大堂里，却彻底没声了。
随后，容冽站起身，看了柳云泽一眼，对他点点头。
而柳云泽又是多么聪明的人。
他轻轻招招手，将总是守在近处的精锐弟子唤过来，点了点那两个分舵主，轻声说了句：
“押下去，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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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贼 第一百九十四章 铜墙铁壁


两位舵主一押下去，堂中众人皆是瞠目结舌。然而瞧瞧惨叫着被押下去的两个舵主，又抬头瞧瞧与他们堂主几乎一个模子长出来的容冽，心下虽疑问，可却无话可说。
即便有话，也并不敢说。
容冽登场到现在，连半柱香的工夫也没有。然而堂中众人的心一直是上上下下，从未有过如此巨大的震动。
他们许久以来，都畏惧于容凛的权力。
而现在，他们发现，那个从来没有露过面的所谓二堂主，也绝不是好招惹的。
此刻，众人虽都心怀疑问，却没有一人质疑容冽的身份。容冽的容貌，堂主的令牌，还有柳云泽的辅佐，根本就是三重铁证。他们即便想鸡蛋里挑骨头非要说其中的漏洞，先别说不敢，也根本没什么可挑的。
他们不听容冽的，也要听堂主令牌的。
不听堂主令牌的，也要听柳云泽的。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似乎都在心中接受了。眼前的那个男人，就是他们的新主子。他们虽从没见过那人，可那人似乎许久以前就在这儿了。而且论威严，论计策，与原本的容凛相比，似乎一点儿也不逊色。
他们觉得不逊色，可容冽自己心里却清楚。
论威严，论架势，他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容凛的。
容凛的帝王之气，从骨子里散出。让人不得不顺从，不得不臣服。他也是曾经向那力量低头的人，那种强大，他伪装不了。
在露陷之前，只有尽可能地部署下去，让所有人都有事做，也省的有不轨之心整日盯着他，非要质疑他了。
容冽召集众人之前，已好好看过了一遍起柩堂的地图。现下的起柩堂，与他离开的时候相比，各建筑排列和机关部署都截然不同。唯一没有如何动的，就是外围的机关城。那机关城的确是毫无死角的防备，倒也用不着改动。
不过，虽是毫无死角，却也并不是万无一失。
若山海门真的豁得出去，让弟子上前探路，这样一路死过来，耗损虽不小，可这机关城，很有可能闯得过，拆的掉。
毕竟，并没有什么地界，是真的固若金汤。并没有什么机关，真能抵住千军万马。
他们不能只依靠着机关城。
那天罗地网给他们的不是绝对的安全，只能拖延一些时间罢了。
容冽复又坐在堂主坐上，接过柳云泽递来的地图，垂着眸子看着。而在这沉默之中，整个大堂越发死寂。有的新来的弟子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唯唯诺诺地坐在人群里，不敢望向座上的男人。
其实容冽小瞧了自己。
他的登场给众人造成的威慑，并不逊于容凛。
因为对众弟子来说，容冽和容凛的关系，本就是心中很大的压迫。而容冽自己的举动，还要在这基础上，继续加成的。
一向冷漠威严的容凛固然可怕。
可蓦然出现忽然手握政权的容冽，给人们的震慑，要大得多。
更何况这来路不明却让人无法质疑的男人，刚一登场便砍了两个堂主。这样绝对的掌控，谁敢质疑呢。
因此容冽话音刚起，每个人的心就凉了，生怕他说出什么可怕的话来。
然而并没有。

容冽只低头瞧着地图，轻轻说了句：“自现下起，东西南北四处机关城内外的城门，全部拆了。在原本立门的地方，修上四重砖墙，每重砖墙之间相邻一寸。用铁水浇灌其中，冷却之后便是铁壁，无处可开，硬攻难破，这样的守卫，自比城门要坚固。”
他说完话，整个大堂依旧鸦雀无声。
容冽听不到人回应，只轻轻抬起头，说了句：“我适才说的，到底谁负责。”
又过了一会儿，方有两个面色苍白的男子从人群中出来了。容冽轻飘飘地看了他们一眼，问了一句：“我说的，究竟能不能成呢。”
那两个男子起初面面相觑，沉默许久后，方有一个胆大地回道：“可是……城中物资匮乏，恐没有那样多砖墙和铁水的。虽能做成，可若没有东西，恐怕……”
容冽望着他们，剑眉一皱，那两人便闭嘴了。
然而容冽并不是生气，他思索半刻，便回道：“没有砖墙，便把城中无用的建筑拆了。没有铁水，仓库之中应有许多后备的兵刃，先都熔了。这四处铁壁，共八面城墙，一日之内必要做成，有多少人闲着，便都供你使，只要快就成了。”
那两人点点头，领了命令，却又问了一句：“只是……这铁壁一旦做成，我们自己也难破。到最后，又如何撤出去呢？”
容冽望着那二人，轻轻笑了。
“你若想撤，自有地方可去的。”
那二人听了这话，立时从里到外都惊了，一时也不知容冽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只唯懦地应了一声，连忙退到人堆里去。
容冽神色不动，依旧带着笑意道：“我知晓城中还有能人巧匠。自今日起，所有弟子居住的地方，向堂中心聚集。铁壁落成之后，从外围到内院，从地下到壁上，你们能设多少机关，就设多少机关。只需记着，机关少一处，对方就少死一人。对方少死一人，我们就多死一人。这几天辛苦些，也就是在救自己，可知道么？”
众人惊恐地应了声，头垂得更低了。
这新来的堂主，的确和从前的不一样。
从前的那位，从不会问他们什么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命令永远是那样坚决且不容违抗的。而新来的这个，给他们发布命令，阐述道理，最后还有语气上挑的发问，乍一听，好像很好说话似的。
可却没有人敢去应。
更没有人敢反驳。
现下座上的男人，与之前的相比，伴着若隐若现的柔和，越发神秘的让人不可捉摸。
发布了两个命令，容冽觉得现下并没有其他可以部署的。剩下的，很可能要再进一步考察才能决策。于是，他看了看柳云泽，只轻声说了句，便让众人散了。众人的确怕得很，不过眨眼的工夫，大堂里头便都空了，只有柳云泽和容冽站在那儿，两人的轮廓融化在烛光里，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
从适才的伪装中回过神来，容冽几乎都要不认得自己了。然而他并没有多考虑自己，只是轻轻抬起头，苦笑着凄然地问了柳云泽一句：
“他在这个位置上，一直也都这么累么。”
柳云泽静静听着他问，神色不动，到头来他走过去，轻轻抚着容冽的肩，轻轻应了句：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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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贼 第一百九十五章 知己知彼


的确，容冽坐在这个位子上，并没有满足于那绝对的权力。
绝对的权力之后，是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的身心俱疲。
他不知道，容凛坐在这位子上，一天天是怎么熬的。若是他，怕是一天也撑不下去。因为一向随和的他，从不严苛待人。
可他也懂得，若不冷漠，若不严苛，根本就无法服众。
在这样一个吃人的地界里，谁会从心眼里臣服一个好说话的、书生气的、整天同你笑呵呵的主子呢。
现在再想想，连容凛，也是从接过堂主之位之后，才性情大变的。
他原本不懂容凛的变。
现在他明白，容凛的变，根本就是不得已的伪装。
面具戴久了，融在骨子里，再也没有办法卸下了。
辞了众弟子，别了柳云泽，容冽就在死寂的起柩堂中走着。他一边走，一边看着天上模糊的月和星子，一边想着对策。
他将四门封死，其实是有利有弊的。
这利，自是在于这为起柩堂争取了时间，延缓了山海门入侵的进度。
而这弊，便是他自己动起了手，断去了退路，让起柩堂众人真成了瓮中之鳖了。
他明白以现在起柩堂的兵力，正面对抗山海门是不成的。山海门很聪明，拧成一股大军，分头击破。没了分舵的援军，总舵里的弟子其实并没剩多少人。更何况起柩堂擅长的是阴招，硬碰硬的厮杀，并不占上风，也并不划算。
若是他能借助起柩堂的优势呢。
若他能将起柩堂的优势发挥到最大，将那股力量用在刀刃上，这一刀劈下去，便是劈不开那千军万马，也总能砍出个豁口的。
起柩堂的优势是什么。
就是暗杀。
论暗杀，论阴招，论速度，这江湖上再没有一个门派，再没有一群弟子，可以出起柩堂之右了。
若他能善用这一点……
容冽站在墙根底下，在黑暗之中轻轻眨着眼睛。他还记得小时候容凛给他讲的一个故事，里头有一个将军，千里走单骑，避过千军万马，直接将敌军首领的头颅斩在马下。
于无形中来，化无形中去。静默潜伏，一击致命。
这是起柩堂的优势。
就好比那个斩了敌军将领的将军。
容冽知道，如今起柩堂之中，高手虽不多，但有本事的，也总还有几个。若能将那些人调动起来，潜入山海门内部，刺杀山海门之主——
到时候，山海门便会群龙无首。
可这刺杀行动，根本就是有去无回，破釜沉舟。

容冽皱皱眉，一时心中有些复杂。他不是无情的人，不能眼看着别人去送死。可他又不是妇人之仁的人，为了几个人的性命，放弃更多人的安危。
他觉得，这或许是一个可行的法子。
如今东西南北四门封了，密道却还留着。他们从那里出去，既安全又隐蔽，山海门的人，也定料不到的。
只是，现下的他，对山海门内部，还是一无所知。
此番山海门，究竟来了多少兵力呢？
主营在哪儿，阵地之中，又是谁挂印做主呢？
容冽忽然发现，自己需要做的还有很多。他不过刚设想一个计划，就有千千万万的事情等着他做。他没有指挥过这样大的阵仗，一时之间，有点儿心烦意乱了。
而就在他站在墙根儿里，心中一团乱麻摸不到思绪的时候，洛笙提着只灯笼，慢慢地沿着墙壁，走过来了。
容冽起初出了神，并没瞧见他，直到光亮近了，才抬起头来。瞧见是洛笙，旁的不说，先柔柔笑了笑。
洛笙是因为左等右等也不见容冽回来，坐不住了才出来寻的。而容冽又藏在城根一角，让他好找。他自是知道容冽有苦恼的事，方才这样，他虽不善理人心绪，却总好过你不说我不说，大家互相瞪眼干着急，也是没用的。
于是，他走到容冽身侧，轻声问了句。
容冽自没有好瞒的，便把初步的计划，仔仔细细都告诉洛笙了。
洛笙静静地听着，随后点点头道：“这倒也是个法子。不过人选是最重要的，别千选万选筹备到最后，却挑了个细作，就功亏一篑了。那些功高的人自命不凡，在这等危难关头是最容易反水的。若他们真反了，大局便彻底完了。”
容冽点点头，轻声说了句：“我自知晓，其中人选，我定会好好考虑的。”
洛笙也应了声，轻声道：“还有你说的其他的关于山海门的详情，我们若不知，也是不好的。不知敌情，会让我们一直处在下风。你说的刺杀，本就是容不下任何差错，唯有一击致命的。一丁点儿变数都有可能是败因，这一步步，万不能走岔了一点儿，否则，就万劫不复了。”
容冽听着洛笙分析局势，知道现在情势不妙，可心中却很平和，也或许是因为有洛笙陪着。模糊的星云地下，两人就在漆黑的墙角里，沉默相拥着。这地方极为偏僻，估计等到白天也不会有人来。两人就静静站在那儿，一时觉得天地之间只剩下彼此，心意相通，也就无需赘言了。
不知过了多久，容冽轻声说了句：“既是如此，我想趁他们还没有攻破桃花瘴的时候，从密道里出去一次，在周围的城镇都转转，打探些动向。若是能混到近处，自然更好。不过山海门重兵戒备，恐是不易。”
洛笙静静的听着，到最后只回了句：“好。那明儿天一亮，我便同你一起去。”
容冽本能地不想同意，然而刚刚低下头，却瞧见洛笙抬着脸望着他。漆黑的夜里，洛笙的眸子明媚的动人。天上并无星云，可洛笙的眸子，就似浩瀚星空。容冽不过瞧了一眼，就险些跌醉在里头。
好，去，一起去。
乱军阵前，他们不离不弃。
九泉路上，他们并肩相依。
容冽真的觉得，在如此危难之间，即便是生死，也再分不开他们二人。他们之间的情愫早已是一种超脱了万物的束缚，将二人牢牢锁在一起，却又不是让人痛苦的枷锁，那一份拘束，让他心中暖的要灼出光来。
有一瞬，容冽真的觉得，即便起柩堂灭了，他和洛笙一起死了，也很不错。
可他最后，还是把这个念头否决了。
他还是想要洛笙活着。
洛笙活着，他如何……都甘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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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贼 第一百九十六章 无名美人

定了主意，两个人回去卧房里睡了一会儿，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走了。
桃花瘴虽没破，但桃林之外毕竟还有山海门的看守。若等天色大亮，他们两人便太显眼了，还是要在天色未明之时突破重围。
他们二人此番谨慎，不敢距山海门营地太近。
若是急于求成，打草惊蛇，倒不好了。
不过山海门这么多人在这儿，吃穿用度，一水一米，定是要在周遭镇子上采买的。便是不买，也总要经过官道运过来的。在四周的城镇之中，必有山海门的人。他们得想方设法，从零散的山海门弟子口中套出线索。
此番，他们虽主动出击，可周全的伪装，还是要有的。容冽又和容凛生得像，直面山海门的人，是有暴露的危险的。
所以，他们不能太高调，不能太显眼。
只可惜，无论是容冽还是洛笙，都是不善易容的。洛笙原先虽在引诱容冽之时扮过女装，却也是旁人给他画的，对于如何乔装打扮，并不细知。
然而，两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便买了两套黑衣，各带了严密的斗笠，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的在街上走。
可是，没走多远，他们就觉得，这样或许更加可疑。
炎炎夏日，百姓们都是轻装简出，唯有他们两个神神秘秘地走在街上，既奇怪又突兀，别说低调做不成，凡是经过他们身侧的人，恨不得都要回头望上好几眼，这法子，根本就是向相反的方向行事。
到头来，二人没有办法，只能先到小镇角落的一家破旧茶楼里去。
洛笙裹在那黑衣斗笠里走了许久，虽不是怕热的人，此刻却也是满头大汗。容冽气喘吁吁地在凳上坐着，有点儿心疼地瞧着洛笙。到最后两人四目相对，却都是哭笑不得，旁的先顾不上说，只让掌柜端上一碗冰茶和一碗酸梅汤来，先解解渴。
然而，有些事，根本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
两个人在角落里头坐着，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响动。洛笙背对着门口没有回头，而面向门口的容冽，一时忍不住抬头看。然而不过刚一抬头，便又把头低下了。他用余光扫了扫进门的两人，随后嗖的一声，坐到了洛笙身侧去，一起背对着门口。
洛笙本来没有太过注意，然而容冽的行径，未免太奇怪了。他知道多半是因为进门的人，所以也不敢回头，只微微侧过脸去看着容冽，轻声说了句：“怎么了？谁来了？”
容冽没有说话，只沾了一点儿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山字。
洛笙瞟了一眼，立时懂了。
这倒赶巧。
他们寻没寻着，那些人倒自己送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