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徐续是想把望舒打死的，他几乎没有了理智可言…
他浸透了娱乐圈，那个圈子里的恶心事一桩桩一件件逼着他恨，逼着他发狂。他已经无法思考自己辛辛苦苦教养出来、给予厚望的孩子为什么会想要选择这条路。
还能为了什么，名？利？攀附着自己，利用自己的身价地位，去做"掌权者"，去享受权力带来的便利和乐趣…
恶心，徐续看见望舒那双哀恸的眸子，闪烁着泪光，训斥说:"徐望舒，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望舒以为师父不喜欢自己哭，赶紧去擦眼泪。这是因为太过疼痛溢出的生理上的泪水，他控制不住。
…以往的规矩，打人的工具断了，就不再继续施罚了…
望舒祈祷着，他真的觉得自己今天会被师父打死。尴尬…这样暴怒的徐续震到了身边所有的人…扫把杆子折了之后，客厅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望舒双手撑在地板上，身体颤抖着，大滴大滴的冷汗，混着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脊椎骨仿佛被卸掉了，望舒有这样的错觉，疼痛，难忍。
等了一会儿，在另外三个人注视下，徐续对望舒说:"你还装，装什么装？!跟我回房间!"
望舒:"是。"费力起身，踉跄跟上。
等两个人离开客厅，徐呈问三师叔:"房间里有什么？"
三师叔想了一下:"没什么…不对，之前有根黄梨木棍，好像放那个屋子了。"以前师兄弟好几个住在别墅里，供了一根家法，拿来震慑徒弟的，就是走个形式从来没用过。
三师叔也慌了:"那东西往背上招呼真会出事儿的!"
徐呈赶紧敲房间的门，去试着开门，三师叔也跟上，祁女士跟上。
门从里面反锁了，徐呈几年的部队生涯不是白给的，他三两下卸了门锁，却发现门推不动:"里面有东西堵住了!"
三师叔过去推了推，"进不去。"
祁女士:"窗户呢？能不能从窗户翻进去？"
三师叔熟悉这个别墅的构造:"是个内间，没有窗户。"
祁女士一脸颓色。
徐呈:"我撞门试一下。"他用肩膀去撞门，大声往里面吼:"哥，你快开门，不开门我就找人来破门!"
徐续撞了两下:"撞不开。"然后掏出手机去给公司打电话，找人带专业器具过来。
三师叔继续敲门:"师兄，师兄你理智一点!"
祁女士靠着墙，神情复杂，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也没有什么特殊措施，只是横了三根钢筋做的门栓而已。这扇门有些特殊，不是其他卧室那种木门，而是厚硬的不锈钢材质。
房间的构造就像是一个小祠堂，几案上供着几纸先辈画像、几张合照——几代习武人的影相。
墙上贴满了宣纸，上面是幼稚而工整的笔画。一幅《报任少卿书》充斥着四壁。是望舒小时候临的，褚体，笔锋不利，筋骨却正。
《报任少卿书》是司马迁所写，他恪守本分却惨遭酷刑，酷刑之下不屈其志，是而成就"史家之绝唱"，千古流芳…
这也是徐续对望舒的厚望，能承先辈之志，担起重任。于是他把徒儿的"大作"贴在墙壁上，作为训诫。
其实也有一点儿讽刺，徐续心中有愧，不想徒儿和自己走一样的路，所以他从望舒很小的时候，就想教望舒一些做人的道理，他始终有点理想化，希望自己的徒儿能做一个德行上很完美的人。
"若仆大质已亏缺矣，虽材怀随和，行若由夷，终不可以为荣，适足以发笑而自点耳。"这是最刺痛徐续的一句。有时候一个人做错了事情，是永远都无法弥补的，他把手握在黄梨木上，心想，还是要吓唬吓唬望舒的，让他涨涨记性，别什么都惦记。
望舒不知道师父此时在想什么，他看着架子上供着的黄梨木棍，眼前发黑。
徐续背着身对望舒说:"你大了有主意了，我不强迫你。但是我当初收你入门下，教你这么多年，并不是为了让你拿这身武艺当做伶人之技，你如果一定要走这条路，今天断手断脚，把师门的东西还回来，到时候爱去哪儿去哪儿想干什么干什么。"
望舒到底还是个孩子，脑子嗡嗡的，吓傻了，手软脚软跌跪在地上，喃喃道:"师父？"
徐续看见徒儿这个样子，也心痛:"要么…把这个学习的offer退了，好好念书。"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他也不舍得啊。
只可惜，望舒已经听不清师父在说什么了，他耳边一直萦绕着那句:"今天断手断脚，把师门的东西还回来，到时候爱去哪儿去哪儿想干什么干什么。"
这句话太重了，压得望舒喘不过气来。他冷汗淋漓，捂住胸口，心脏剧痛…

本来这段儿的设定，是望舒的遗传性心脏病受到惊吓发作了…

帝都的首都上总是弥散着让人难以呼吸的雾霾，灰阴阴的，今天却难得下了场太阳雨。
春雨贵如油，北方的人是喜雨的，春季的雨水是谷物丰收的预兆。
"今天天儿真好啊，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徐呈说，他站在医院院子里的草坪上，张望，难得能见度达到了百米以上。再过些时候，柳条也要染上绿色，柳絮堆满街头…
可总是有人不懂何为"春风化雨"，对待徒儿总是要"棍棒加身"。
这不，窗户里又传来一声痛呼:"师父…"
徐呈赶紧走回病房，砸吧砸吧嘴，一脸嫌弃:"就让你照顾照顾人，你看看你把孩子折腾的。"
徐续恼火地给他一巴掌，拍在后脖颈上:"就你能！"
徐呈心累。
今天是望舒住院地第四天，各种检查做完，结果也都陆陆续续出来了。。。
小朋友那天送到医院里来的时候，脸色青白直接推到了急救室…呼吸机都上了。
当然不是徐续打得…他还不至于下那样的死手。事实上，当望舒捂着心脏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他已经察觉出不对，没有再打人了。
…但是背上那骇人的淤血条条，确实是他所为。医生抢救小朋友的时候，看见小朋友身上那身伤和大大小小的疤痕，还是觉得很生气。
"是谁打的？"医生也是个暴脾气，目光冷冷扫视周边的这三个男人和祁女士，"突发性心肌缺血，很可能是惊吓和过度疼痛所致，当然也不排除病人本身有器质性病变，还需要系统检查。"把单子递给徐呈，医生看着徐续:"家属和我来一下。"
就算是在私立医院，医生一般比较客气，但是徐续还是被医生披头盖脸一顿指责。徐呈在医生诊室门外听得忍俊不禁，终于有人说说他了。
祁女士在病床旁边守着小朋友，小朋友吊着药瓶，疼痛已经减缓，呼吸也还算顺畅，脸色也渐渐恢复正常，但是眉毛紧紧蹙着，时不时会颤抖一下，无法完全清醒过来。
不能压着心脏，背后又右伤，他此刻只能以一种右侧卧的姿势，面朝着窗子的方向，蜷在病床上，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突然，身体剧烈痉挛起来，望舒嘴里溢出痛呼。
祁女士赶紧起身去叫医生，"医生，医生！"
望舒在痉挛中清醒过来，又被后背上的伤疼得呲牙咧嘴，看见吊瓶，又抬手看见手背上的针管…"师娘？"他对着祁女士的背影叫了一声。
祁女士回头，看见一张的挂着汗珠的苍白的脸，一双黑溜溜的眸子，小朋友看起来可怜兮兮，怪惹人疼的。
医生和徐续、徐呈也走进来，医生看了看小朋友，安慰他说:"正常反应，这药有镇定作用，一会儿你睡一觉就都好了。"
又掀开小朋友的上衣，看看后背上的伤，问望舒:"疼不疼？"
望舒习惯性摇摇头:"不疼，还好。"
医生目光深了，说:"挨打哪有不疼的。"帮病人整理好上衣，他说:"回头让护士给你拿点儿药膏，一天三次好好涂，棒疮没那么容易好。"
望舒乖巧地点点头，医生摸了摸他的额头，"听话。"
不知道是出于愧疚，还是心疼，徐续在病床旁边守了他一夜。望舒在镇定药物的作用下，进入了沉沉的睡眠。
祁女士想和徐续谈谈，但是现在也不是时候，短暂告别后，她自己开车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望舒住院的第二天下午，医生敲了敲病房的门，把徐续叫了出去，问:"徐先生是徐望舒生理上的父亲吗?"
徐续脸色变了变。
医生以为他是为难，说:"我不是八卦，也不会把消息透露出去。因为我看到徐望舒法律上注册的父亲是您，所以问一下。"你们的长相明显不符合遗传学定律。
徐续:"我不是怀疑您的专业素养，对于您我们都是充分信任的。我是担心…徐望舒这次的病是遗传性的，是吗？"
医生点点头:"先天性冠状动脉血管狭窄，这种病会使病人在日常生活中，很容易诱发心绞痛，严重时会出现心梗，不过现在来看，徐望舒的程度并不严重，你看这是造影图，不然也不会十八岁才发作…也因为从小锻炼，身体素质和状态一直不错。"
"徐先生，我的建议是，如果还能找到孩子生父，尽量把其生父的现状和我描述一下，有助于以后孩子再发病的预防和控制。"

医院的走廊座椅上，徐续和阿杰并排坐着。
徐续靠着椅背，阿杰张肩拔背，挺得笔直，神态恭谨，两个人正在交谈。
阿杰说:"师兄前一段时间…不舒服，去医院做过一次检查，和我讲，能不能瞒着您帮他找一下他的父母。"作为交换，那次我打架，他帮我瞒你两天。
徐续说:"你帮他查亲生父母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原来他查亲生父母是因为生病，是我的疏忽。"
阿杰:"…啊？"您早就知道了？
徐续点点头，"你们师兄弟还瞒着我做过多少事情，要不一起交代咯？"突然想去阳台抽根烟，徐续矫情地想，不然都不知道这颓然的心境如何表达。所以对这个大徒弟，自己才那么别扭又气愤啊。
阿杰有点尴尬，他其实坦白之前做了好多心里铺垫的，没想到徐续一早就知道，"那您…没生气？"还隐瞒什么…没什么了〒_〒
徐续:"生气了，所以想打死他。"给阿杰一个眼白。
阿杰如坐针毡，说:"师兄不敢告诉您，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谁又能想到，一个从小习武，运动量山大，身体素质一级棒的人，居然有先天性心脏病。自己的身体可能并没有自己预期的那么健康，也很可能不会太长寿，他怕师父知道了伤心。
徐续说:"我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就过去了，以后别想了。说说吧，你查到了什么？"
阿杰松了口气，但说话还是有些打颤:"没，没查到。师兄只记得他的母亲叫李艳梅，但是记不清楚具体长相，也记不得他们家的具体地址，只说在火车站旁边的二层小楼里住过一段时间，我请爸爸的一个朋友过去打探，但是这十几年图门火车站大改造过，原先的人都搬走了。我想着人找内部人员调当年的档案…师兄说不用了，找不找得到无所谓。"
徐续嗤笑一声:"找不找得到无所谓？他倒是不麻烦人。"这么心大的吗，"医生说还是确认一下他生父的身体状况为好，望舒父亲我不知道是谁，他母亲没有告诉我。当时情况比较复杂，我留的她母亲的电话已经作废了，这些年很少联系。其实也不是我不想联系，只有第一年的时候，他母亲和我通过一次电话，说自己有了第二个孩子，以后望舒就托我照顾，还说以后望舒富贵也好，坎坷也罢，都是他自己的命，希望我们不要找她，不要去打扰她的生活。我当时不知道望舒有可能会有遗传性疾病，就同意了。"亲情如此凉薄。
"在想什么？"徐续看着阿杰若有所思的样子，问。
阿杰皱眉，说:"在想师兄的妈妈，真的过分。"师兄这样好的儿子，说不要就不要了。
徐续不置可否:"你小时候我教你不要议论大人的是非，是因为很多事情，不经历过不知多难。人都有苦衷…但是你可以不认同她的做法。"
阿杰问徐续:"您也有苦衷吗?"
徐续这次没有逃避问题，他说:"有。师父也有苦衷，也有难过得天都仿佛塌下来一样的时候。"甚至时常梦魇，一时风光无两，一时又从云端坠落。
阿杰抖着胆子去握徐续的手，骄傲的少年从不轻易张口求人，此刻小心翼翼，说:"师父，我不想师兄难过，您别生他气了好不好。"仿佛孩童的稚语。

有镇静作用的药物，这是望舒需要输进身体里的最后一瓶。
他背上的淤伤还是很严重，没办法躺着睡觉，只能侧卧，而且翻身时总会硌到伤处，疼得呲牙咧嘴，很不方便。
他一身肌肉线条很好看，人又客气、嘴甜，所以护士小姐姐很喜欢他，经常多给一些照顾。
徐续给望舒在背上抹了药，有些心疼:"还疼吗？"后悔自己气头上下那么狠的手。
望舒在药物的作用下，整个人已经迷迷糊糊了，即将睡着，喃喃着回答:"过几天就不疼了。"其实还疼，酸疼酸疼得，还有点痒。
他背上、腿上很多褐色的条条，这种棒疮，淤血散去之后，皮肤也会留下痕迹，好几年都消不掉。
他记得在他还特别小的时候，好像是师父刚带他回家那年，他和另外一个旁支的小师兄打了一架，忘了因为什么，小师兄对他吼说:‘你这么不听话，师叔(徐续)肯定不要你了，赶明儿就给你送回老家去。’那个小师兄叫冯乐，是冯师叔的儿子，所以在出身这件事上比较理直气壮。
那时候都不懂事，小孩子们吵架打闹很正常，但是偏偏望舒是个敏感的性格，闻言只当做是真的，师父不要自己了…
哭了大概一个下午，任几个师叔师兄们怎么哄都没用，徐续就对他讲:‘你要是还哭，我就开车把你丢到郊外去喂狼。’
望舒才止住眼泪儿，哀求:‘师父，我听话，您别不要我。’
徐续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暴击。
时光荏苒，当时场景恍若昨日。
徐续说:"阿杰给我看了你在学校编排的舞台剧，还有给话剧队写的剧本儿啊什么的，挺好的…"阿杰昨天和徐续说了很久的话，他把望舒在初高中写的剧本、排节目的录像等等一一拿给徐续看，告诉徐续，师兄并不是一时头脑发热，他筹谋这些是因为真的喜欢这个行业。
况且…
‘伏雷喜欢表演，你们放她每天去话剧队排节目、去拍电影，却不允许大师兄读电影学院，是不是不太公平？’
‘伏雷是女孩儿，有我和她爸看着。’
‘师兄您就不能看了吗，都是您的徒弟，您未免也太偏心了？’
阿杰挨了一巴掌，但是成功说服了徐续。
所以徐续看着眼前的孩子，轻声说:"你要是喜欢，就去学吧，提前录取的通知都下来了，证明你有潜力学好它，我再拦着也不是事儿。"
望舒呓语:"师父，我听话，您别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