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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纷纷扬扬地下，冷风穿过街道发出一阵一阵的呼啸声，可长宁街还是热闹的，酒肆花楼里人声熙攘，净是些趁着雪景附庸风雅的俗人。
慕容泽牵着马从街上过，缓步停在云宫朱雀门口，这里曾是他的家，他生活了二十载，虽有坎坷，可总归是称得上是家，可如今，他却觉得这里的一切都非常陌生，守门的禁卫军换了新人，慕容泽也不再纵马横冲进云宫，他站在门外等，不知是等着朝拜平渊的皇，还是等着他的父亲开门带他回家。

“殿下！”李岐匆忙从宫门口出来，一脸惊喜地拜在慕容泽脚下，慕容泽轻轻眯了双眼，云宫那么大，他怎么能奢望帝王会第一时间出现在他面前呢。
“李统领请起。”
慕容泽牵着马往云宫里走，一重宫门一重锁，他走的很慢，远远望了一眼隆清宫，却看见殿前跪了一个黑衣少年，雪落半尺，埋了少年的膝盖，身上满是落雪，也不知是跪了多久。
慕容泽本想先回东宫，却停住脚步走向隆清宫，能在这个时节被罚在隆清宫外面的，素来也只有他们兄弟两个尝过。

慕容连跪在隆清宫门口少说有三个时辰了，即便有内力暖着身子，也快要撑不住了，就在他考虑要不要晕过去的时候，眼前忽然投下一片阴影，他转动有些僵硬的脖子抬头看，只看见朝思暮想的人正含着浅笑在看着他，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跪出了幻境，他忘记了哭泣，只是抬头看着，眨眼睛都不敢眨。
“连儿是不是又惹事了，怎么跪在外面？”慕容泽轻轻扶落慕容连身上的落雪，因着身上骨寒并不敢去抱慕容连，只把轻薄的外衣盖在慕容连身上，权当聊胜于无。
“别跪了，先回东宫等我吧！”
“哥！”慕容连迟钝的思维终于反应过来，站在他面前的是还活着的哥哥啊，他忙抱住慕容泽的双腿，突然就跪不直了，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一边哭一边单音节地喊着哥哥，看的慕容泽一阵心酸。

“连儿听话，先回东宫等哥哥。”
“不，连儿要跟着哥哥，从此……再不离开半步。”慕容连眼泪在慕容泽的衣服上晕开一片，哭的越发地嚣张，“若是哪天哥哥不在了，连儿也不要活着了。”
“让一品亲王为孤殉葬可不合礼制。”慕容泽笑着把人从地上拎起来，知道他膝盖可能被冻裂，便把人抱了起来。
慕容连无力挣扎，看哥哥能抱起他，哭红的双眼顿时瞪大了一圈，“哥，你好了？”
“嗯。”慕容泽轻轻应了，迈过重重叠叠的台阶进了隆清宫。

景帝甫一知道慕容泽回来便披了裘衣要迎出去，可未出隆清宫门口，便看到他们兄弟相聚，他听到慕容连声声带泣地喊着哥哥，也只远远低看着，并未上前打扰，心底倒还有些不自在。
在云宫，慕容泽认他的罚，却不肯让他罚一点慕容连，景帝看他们兄弟走过来，心底不想承认他有些怕慕容泽刚回来便又生他的气。
“父皇，儿臣回来了。”慕容泽见到景帝披着裘衣，眼神黯了黯，抱着慕容连未施大礼，只点了点头，语气淡漠疏离，方才的笑意全然不见。

景帝听到慕容泽喊父皇，便是九五之尊也忍不住红了眼睛，他心里微微叹口气，觉得阿泽又在生气，他忙让人把慕容连安置在床榻上，厚衣服，汤婆子，御医全都去照应慕容连，自己倒是得空挪到慕容泽身边，解了身上的裘衣，把一身单薄的慕容连裹住，轻轻皱着眉说：“怎么不多穿点？”
白色的狐裘带着景帝的体温让慕容泽有些贪恋，他的双手在裘衣下攥了许久，终是解了衣服，后撤一步，跪地见礼。

“儿臣，拜见父皇。”没有负气的喊陛下，亦不曾亲昵地叫一声爹爹。
慕容泽盯着眼前的打磨光滑的地板，忽然就被人从地上捞起来，被人按进怀里，慢慢地收紧，也不嫌弃他一身冷骨，只压抑着久别重逢，失而复得的情感，柔声哄着他说：“阿泽别生气了，爹爹不是故意要罚连儿的。”
慕容泽看向被宫女御医围在床榻上还在偷眼往着他的连儿，只是以为自己在生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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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泽不知道该对景帝的示好做什么反应，在江南的那些天，景帝对他的心疼和不舍每一分都是真的，可那时候是因为他要死了，如今他活过来，他们不得不再次面对仇恨，因为一纸诏书，慕容泽养在寒玉上的心也渐渐变冷。
“父皇是因何缘故罚了连儿？”慕容泽没回应景帝的感情，只顺着他问了一句。
“他求朕废他亲王。”景帝不舍得放开慕容泽，双眸却忍不住沉了沉，他的阿泽身上好冷，怎生的如此暖不热。
慕容泽瞅见慕容连在床上低着头，不敢说话，也知道他的心思，只道：“如今儿臣回来了，他定是不会再打这主意，求父皇让儿臣带他回东宫吧！”

“吃饭了吗？”景帝没回答他，瞧着日近黄昏，没来由地问了一句。
慕容泽对景帝忽然转了话题有点反应不过来，他本能地摇了摇头，一路马上颠簸，好多天都没正经吃过饭了。
“晚饭留隆清宫吧。”景帝收了抱住慕容泽的双手，后退了一步坐在床榻边的软椅上，眸中深情逐渐变成一片清冷，面无表情的样子似又成了金殿上至高无上的帝王。
慕容泽觉得这个样子才是他的父皇吧，冷漠，铁血，是他一生都琢磨不透的，那所谓的爱也不过是一时的怜悯！

御医给慕容连上好药便退下了，景帝让许礼传了膳，每一道菜都是昔日慕容泽最喜欢的，慕容连难得地能和景帝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可他却觉得气氛有些凝重。
慕容泽消失了近半年，景帝在外找了倒也有半年，直到半个多月前景帝接到国师传信说太子有救了，他才回到云宫等慕容泽。方才失而复得的激动，慕容连看的很清楚，可到了饭桌上他们二人却又不像是久别重逢。
“你母后怎么肯放你回来了？”景帝没什么胃口，只尝了两口莲子汤便放下了勺子，语气听不出悲喜。
“她让我回来逼宫。”慕容泽低头扒饭，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说今天的饭有些咸。
慕容连手中的青玉筷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慌忙去捡，顺势拽了拽慕容泽的衣角，他觉得哥哥肯定是疯了，就算想逼宫也要先回东宫商量一下再来啊！

“那你的选择呢？”景帝也不见怒色，只继续问下去。
“我劝父皇不若趁儿臣未动手之时，废臣太子位，夺臣慕容姓，流放…暗庭。”慕容泽手中的筷子落在瓷盘上撞出清脆的声音，他的指尖又开始痛了，仿佛银针还搁在里面拔不出来，惹得身上没有一处是好受的。
景帝早从慕容泽被他母亲带走的时候，他便知道这段往事会有被放到他面前的那一天，只是没想到他会那么直接地把事情摆到他的面前，这哪是求他处置啊，分明是在质问他为什么。

“你既是要行逼宫篡位之事，便该商量着先拿了京畿重地的兵权，然后处置了太尉，让右相也告老还乡，还有你一直看不顺眼的静候，他上次赈灾似是贪了不少，你可以一并查了，你从前养在身边的宁家小子新入朝，倒也算的上能堪大任。”景帝话说的很慢，一句一句都是良言，只是双眸渐渐冰封。
饭未过半，慕容泽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躬身对着景帝行了一礼，语气恭敬地道：“儿臣受教了。”
慕容泽说完不再停留，转身离开隆清宫，顺手拎走了愣在一旁的慕容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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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泽沉着脸出了隆清宫，慕容连跟在他身后，膝盖针扎似得作痛，可他却全然顾不得这些，只小心翼翼地问：“哥哥，你真的要逼宫？”
“我也不知道。”慕容泽苦笑了一声，方才的漠然和冷清一下子都化为落寞，他怀着对慕容氏的恶意回到帝京，可当他真的被景帝拢进怀里的时候，才懂得那种温暖是他一辈子都舍弃不了的东西。

慕容连知道哥哥和景帝的感情很难说的清楚，那种谋逆造反的话若是换了旁人说怕是早就身首异处了，可哥哥敢说，景帝二十多年只把这一个人当儿子养，别的皇子纵然比他高贵了一些，但也不过是随时可以拿来利用牺牲的奴才。

但他的哥哥并没有因为是景帝的儿子而获得过什么好处，哥哥的一双父母之间隔着血海深仇，而所有的过错都落在了哥哥身上，可如今哥哥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啊，他早就死在景帝冰冷的意志下，死在为他顶罪的折鹿台上，但他们却还是不肯放过他，逼着他埋头苦难，永无出处。

慕容泽一路牵着马进了隆清宫的消息，一盏茶的时间就传遍了整个云宫，有心趁慕容泽生死不明企图太子位的人自然是大失所望，但慕容泽归来的消息也让一些人喜不自胜，早早迎在东宫门口，企盼着他们殿下的重生与归来。

慕容泽远远看见跪在雪地里的玄离和青衣绶带的宁悠，不由得笑了笑，这样的场景很久没见过了。
“起来吧，地上冷。”他微微低身把人扶了起来，宁悠眼中蓄满了泪水，自从他回了宁家无时无刻不在等着春试得中，幻想着殿下亲自迎他进金殿的画面，可真的等他被宁相关在家里考完春试的时候，他的殿下竟是几经生死，下落不明。
他曾以为他此生的愿景都破灭了，直到那个周身清冷的国师，告诉他殿下终会回来，他该殿下守好他的江山，他才重新振作，拜官入仕，静候殿下归来。
宁悠起身到慕容泽面前讨安慰，玄离却还跪在原地，他和宁悠的身份不一样，他是太子身边的护卫，太子在他身边被劫走，是他的失职，是他百死难辞的罪过。

太子消失的这些天，他一直都在受罚，甚至被剥夺了暗卫的身份，被交还到他师父手下，那些噩梦一样的刑罚挨个落过他的身上，他如今，也只剩一张脸是完好的。
慕容泽轻轻蹲在玄离身边，他每次任性犯错都会连累玄离，景帝训他罚他，宋微却会刑罚玄离，算起来，这些年，玄离也是替他背负了很多东西。
“你师父打你了？”
“是玄离失职，让殿下被……劫，玄离罪该万死。”
人早就消瘦的不成样子了，额头砸在雪地上倒也毫不怜惜，即便是新换的衣服，双膝还是被血浸透，雪化在膝盖边不知是跪了多久。

慕容泽满心酸涩地把人扶起来，神情怅惘地道：“被罚了那么多年，我也该去和你师父算账了。”
“不是师父的错。”
那是谁的错？玄离以前也是欢脱的有些脱线的孩子，只是一次一次地进出地狱让他逐渐收了那些性情，变得不敢轻易表露感情。
慕容泽把一群人带回东宫，他坐在上首，浅酌清茶，连儿几人站在旁边未敢言语，慕容泽等热腾的火龙把几人身上的寒气去了才抬眼道：“先说说你为什么要废亲王。”
“哥哥！”慕容泽在桌前屈膝要跪，慕容泽拦了他，道：“站着说!”
“连儿想像玄离一样，成为哥哥的暗卫，和哥哥形影不离。”　慕容连低着头，神情不安，哥哥曾说让他和程先生好好学点东西，可他却偏生了心思要自废亲王，弃慕容姓，只求能换一个替哥哥挡去所有危险的机会。

看在我长的份上，原谅我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