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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控师---你想控制别人吗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19-04-04 22:44:27
操控师

内容简介:

这是一个操控师的世界。自从操控术出现之后,许多人能操控其他人。人世间变得极为混乱而恐慌。
胡心水本是世外桃源胡林山上的妖怪。她跟着操控术极为高明的师父修炼了五百年。但是她忘记自己是怎么来到胡林山的,也忘记了自己原来是什么样的生灵。
五百年后,师父命她去一趟人世间的落阳城,看一次烟花。
她早就向往人世间,却不知道,师父命她这么做,是为了让她想起五百年前发生的一件事情。
那件事情,关系到她与师父之间的命运……
胡心水下山后,看到了烟花巷被人操控的美丽姑娘,看到失去了皮肉骨和记忆的矮人,看到了不愿被人操控也不愿操控别人的名门公子,也看到了希望被操控而不得和希望操控别人而不能的可怜人。
她遇到了许多敌人,也结交了许多朋友。
她见到了某些操控术的残忍,也感受到了一些操控术的温暖。她明白了师父以前说过的话——爱也是一种操控术。
她在朋友的帮助下,终于来到了人世间的皇城落阳城,发现了五百多年前关于她自身的线索,想起了五百多年前发生的那件震惊天下的事情……
最后,她明白了——爱是操控术,操控术的最高境界是不操控。




人物小传:

胡心水
胡林山的妖怪,已经忘记自己本来面目。

师父
胡心水的师父,五百年前是胡心水的傀儡。

兔子
师父放陷阱捉的刺猬,却名叫兔子。胡心水的宠物。

豁影
少年操控师。

胖子
治疗师。烟花巷等待放孔明灯,救出心爱女子。

中街落花姑娘
胖子的意中人,在烟花巷被人操控,后与胖子一起离开。

泡泡
黑枕黄鹂鸟,烟花巷的主人,胖子救过她一命,故而报答。

虫儿
泡泡的婢女。

桃花娘
是个桃木傀儡精,怕老鼠磨牙。擅长酿酒,酿的酒叫美人酒。

鹤临
买卖皮肉骨的操控师。

姚公子
姚家少爷,不愿操控,也不愿被操控。

姚老爷
姚家主人,擅长巨型傀儡操控术。

皇后娘娘
一心想要学会指随舞。五百年前是胡心水身边的宫女。

傀儡师
五百年前将胡心水的心爱之人做成她的傀儡。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19-04-04 22:44:27
第一章 胡林山

胡心水已经五百年没有见过人了。
她的师父不让她见任何人,说人身上烟火味儿重,有损她的灵性,把她关在胡林山,不许出山界一步。
五百年过去之后,师父忽然命她下山,还要她去皇子脚下的落阳城看元宵节的烟花。她早听师父在五百年前就说过,五百年后的落阳城会绽放一次前所未见的绚烂烟花,如同天上所有繁星瞬间全部变为流星。
临到下山那天,师父看着她的脸,忧心忡忡。
胡心水也忧心忡忡,她担心师父突然改变主意,不让她下山。
师父说,孙猴子在五行山下也不过五百年,为师怎么还忍心留你在胡林山?可是孙猴子一身本事,你还什么都不会。尤其你这张脸……
胡心水心想,我的脸怎么了?
师父接着说,好看的脸容易引起祸端。
胡心水摸摸脸。她不知道何为好看,何为不好看。鸟有好看的鸟,鱼有好看的鱼,她五百年没有见过人,不知道什么是好看的人,什么样的人会被认为好看。
师父犹豫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纸上画了一张脸,然后将那张纸在铜脸盆里蘸了些水,贴在了胡心水的脸上。
师父左边看看,右边看看,说,世间人多以胭脂敷脸,花黄贴额,黛画峨眉,轻者还好,重者已是另一张脸,为何不直接画张脸贴上呢?省去多少麻烦?今日可贴这张,明日可贴那张,日日不同,岂不快哉?
师父一边说,一边以指尖在她脸上各处点了点。
胡心水觉得脸上痒,却不敢挠。
收了手,师父又看了看,然后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说,这下放心多了。你去吧。下了山之后,一直往北走,就可以到达落阳城。
胡心水高兴得跳了起来,连“告辞”都忘了跟师父说,就疯狂地跑下了山。
到了山界,那块石碑上“胡林山”三个字映入眼帘,胡心水这才想起没跟师父告别。她回头往山上看,满目只有翠绿的树。那条卵石铺就的小路,就如一条要钻到树林深处去的蛇。
山风吹来,一片树叶落在了她的脸上,然后落地。
她想起脸上还贴着一张纸,一时太兴奋,居然给忘了。这纸也不知道是什么纸,脸上现在居然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她抬起手来摸摸脸,发现纸不见了。想了想,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弄丢的。
她本来想回去跟师父补说一声“告辞”的,又怕师父看到脸上的纸不见了而忧虑,于是抬脚越过石碑,踏出了山界。
她感觉魂儿已经飞了出来,跑到身体前面去了,脚步再快都跟不上。
烟花有什么好看的,我倒想看看山外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山外的路很难走。
胡心水走了不到半天,脚就疼得厉害,像是光着脚踩在猫骨刺上,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
人一出生就得人身,妖怪至少要五百年才能修得人身。她也是才得了人身,还不太适应像人一样走路,所以脚力不济。
一路走来,她没看到一个人,没看到一户人家。
这也难怪,师父就是为了避开人世才选择居住在杳无人烟的地方。
她只想过到了人世间会有怎样的奇遇,没想过自己的脚支撑不到遇见人的地方。
此时已近黄昏。回想师父以前的说法,日落之时,人世间的屋顶便会升起袅袅青烟。若是有迷途的人,看到青烟便是找到了落脚之处。
往前一看,看不到师父说过的袅袅青烟。回头一望,胡林山早已看不见了。
四周都是起起伏伏的山,如同海里激起的浪。师父说过,沧海桑田,世间的泥土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们有时平静,有时起伏,跟海里的浪没有区别,只不过比海里的浪起伏要慢得多,因为慢,而被世人忘记。
看着这些泥土翻起的浪,她觉得自己就是随之漂荡的浮萍,孤立无助。
这一刻,她有些后悔下山了。
偏偏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啧啧啧,姑娘一个人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不害怕么?”
她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脸上堆满了皱纹的人朝她走了过来,那人手提一把小锄头,背着一个竹篓子,竹篓子里装了各种各样的草。
胡心水看着那人脸上的皱纹,惊讶地问道:“你是病了吗?”
那人见她这么问,愣了一下,抬手摸了摸脸。
“你脸上的皮肤怎么一点儿也不平整光滑?”胡心水问道。她在师父的书房里看到过一两张人的画像,都不是这个人一样皱纹满面。
那人哈哈大笑,说道:“皮肤这样就是病了吗?”
胡心水道:“师父说,生了病的人面色会异常。”
那人又一愣,然后问道:“你没见过我这样的吗?”
胡心水摇摇头。
那人似有所悟,说道:“既然这样,我确实是病了。”
胡心水好奇地问道:“你得了什么病啊?我师父教过我一些医术,说不定可以给你开个方子。”
那人笑了,说道:“我得的病,叫做‘老’。你师父教的方子是没办法治好我的。”
“老?”胡心水第一次听说这种病。
那人挤眉,问道:“你没听说过吗?”
胡心水摇头。
那人上下打量胡心水,好像他才是刚下山的没有见过人的人。
“你有什么亲人吗?”那人问道。
“亲人?”胡心水挠头,然后摇摇头。
“有什么朋友吗?”那人问道。
“朋友?”她又摇头。
“那……有人知道你来了这里吗?”那人又问。
胡心水看出那人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她没见过这样的眼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没有……”
“那太好了。”那人的笑有些怪异。
这有什么好的?要是师父在这里就好了。她心想。
那人说道:“寒舍就住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天色晚了,要不……你到我那里歇歇脚吧。”
说到歇脚,她欣喜不已,赶紧回道:“多谢多谢,我的脚确实疼得很。”
那人便领着她继续往前走。
胡心水隐约看见那人身后有许多细线,线经过竹篓子,与里面的草混在一起。要是不仔细看,还以为那些细线是草上长出来的细毛。
她正想靠过去抓一把,那人忽然又开口了。
“你明天准备去哪里?”
“落阳城。”
“落阳城有什么好去的?”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在山上无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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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干什么啊?”他又问。
“看烟花。”
“烟花有什么好看的?”
她又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是去看人的吧?
那人忽然停止了脚步,稍稍侧头,问道:“你是要去落阳城看烟花?”
一阵风吹来,树被吹得飒飒响,竹篓子里的草被吹到一边,露出更多细线。在细线下面还有一个黑咕隆咚的东西!那是一个人头!那个人头似乎还是活的!本来披着的头发被风吹乱,露出了小半边脸。
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头。
风一过,那颗头又被草覆盖。
胡心水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声音。竹篓子里怎么会有人头?
“你是要去落阳城看烟花?”那人以为风声太大,她没有听见,于是重复了一遍。“是……”她恐惧地回答道。
他喃喃道:“五百年前有预言,说今年元宵节,落阳城会有一次非常美丽的烟花。”
“你也听说过?”
“传言而已,谁会相信?”顿了顿,他又说,“傻乎乎的……怎么能走到落阳城……”
说完,他继续往前走。
胡心水前看后看,除了继续跟他走,好像没有别的选择。
又走了大约半个时辰,胡心水看到前面出现了一间小木屋。她踮起脚看了看,里面冷冷清清。屋顶失修,破破烂烂。要不是墙壁上挂着许多斧子、锯、凿子之类锋利的东西,这里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



那人说了声“到了”,径直走到小木屋里面去了,留下胡心水站在门口犹豫不定。她看到斧刃、锯齿、凿尖上有残留的血迹。
她有些害怕了,可是脚疼得再也不想多走半里路。她急需一个休憩的地方。
师父说过,她不能在野外睡觉,一定要像人一样在房间里的床铺上睡觉。既然要修炼成人,就要处处模仿人的生活,不然就难脱野性,就会功亏一篑,恢复本来面目。
她问师父,我本来面目是什么?
师父说,既然忘了,就不要再记起。
师父说过,这世上的妖怪有很多种,有狐蛇猫狗,有雀鱼花草。
而她不知道是自己是由什么变化而来。如果遇到其他妖怪,问起我的身世,我说不知道,别的妖怪一定会笑话我吧?
她唯一知道的是,五百年前,她是见过人的,至少见过一个人,因为师父说她是被一个人送到胡林山来的。师父既没有告诉她那时候她是什么模样,也没有告诉她那个送她来的人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
师父说,五百年对我们来说只是一瞬间,对山外的人来说太漫长了,就像树上的叶,你记住其中一片有什么意义呢?冬天它就凋落了,来年春天长出新的,到了冬天又凋落,如此轮回。山外的人也换了一茬又一茬。
她问,那么那个人会去哪里?
师父说,与树叶一样,凋落之后,会落在泥土里,化作尘土。
她蹲下,抓起一把泥土,问道,像这样?
师父说,是,所以你没必要记得那个人。每一颗尘土,都曾或是一棵树,或是一朵花,或是一只奔跑的兽,或是一个人,最后又化作尘土。
她说,那尘土又会长成树或者花或者兽或者人吧?那个人变成的尘土会不会成为另一个人?
这次下山来,她就有这样的想法。或许会遇见那个人吧?即使那个人不是他,但那个人身上有他的尘土。
“怎么不进来?”小木屋里有个声音响起,却不是刚才那样苍老的声音,仿佛换了一个人。
发出声音的人走到了门口,居然是个没有患上“老”病的年轻男子。眉清目秀,却稚气未脱。
“你是谁?那个人呢?”胡心水问道。
“那个人?哦,那个人是我爷爷,我是他孙儿。我叫豁影。你叫什么名字?”他靠在了门框上,懒懒地说道。
“我叫胡心水。”她一边回答,一边打量他,感觉那张脸有些熟悉。
“你的主人呢?”他问道。
“主人?”她觉得莫名其妙。
“是啊。看你这张脸……画得有些刻意……你应该是什么人做成的傀儡。是不是你的主人让你来这里的?”他看着她的脸,说道。
她摸了摸脸颊,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别装了,我已经识破你了。不然你为什么说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他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我爷爷告诉我的。”他补充道。
“傀儡是什么?”她很惊讶,难道他一眼就能看出我的本来面目?难道傀儡就是我的本来面目?
他从门口走了出来,绕着她走了一圈,双手上下挥舞。
“你这是干什么?”她迷惑地问道。
“看你身后有没有线。傀儡一般通过线操控的。”他说道。
“我有吗?”她问道。
“你居然没有。”他眉头皱起。
“那我不是傀儡?”她有些失望。这样就不能知道自己的本来面目了。
“你很希望自己是傀儡吗?”他见她失望,非常意外。
“怎么了?傀儡不好吗?”她问道。
“没人愿意做傀儡。”他说道。
他回到门口,眼神有些失落,说道:“可是没有人不是傀儡。”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他,
在遇到他爷爷之前,她没有跟人说过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她又觉得似乎他并不需要安慰。因为他失落的神情很快就消失了,脸上露出笑容,说道:“是不是傀儡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们还在这里就够了。”
“他们?屋里还有其他人吗?”她问道。屋里悄无声响,不见其他人。就连他的出现都让她惊讶。
“有啊。我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还有我的三个妹妹。”他眉飞色舞,似乎有意在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的她面前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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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朝他身后的小木屋里看。这么多人,怎么会如此冷清?
“进来吧,很久没有人来过我家了,他们见到你,肯定会很高兴。”他作出一个邀请她进门的姿势。



胡心水指着墙壁上挂着的尖锐工具,问道:“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他看了一眼,回答道:“修桌子板凳用的。我的力气小,又不大会用,常常割破手。”
“那上面的血是你手上的?”胡心水不太信。
他笑了笑,掌心朝她张开了双手。
胡心水看到他的手指和掌心上布满伤痕,血迹斑斑,旧伤未消,又添新伤,没有一块地方是完好的,仿佛一只能吐出血色蛛丝的蜘蛛在他双手上织了网。她甚至不敢让目光在他手上多停留一会儿,担心目光触及都能弄疼他的伤口。
“既然不会,怎么不让你家里人帮忙?”胡心水问道。
他低下头,忽然变得落寞。
“全家就靠我一个人……”他说道。
胡心水想起师父曾经命她去打洗脚水,她不肯去,师父笑说,山外的孩子过了十五岁就要给家里人出力,有的成了一家的顶梁柱,你都四百多岁了,给师父打次洗脚水都不愿意。
胡心水心想,他或许就是师父说的“顶梁柱”吧。
瞬间,她对面前这个叫“豁影”的人心生同情,又因在山上的时候没有给师父打过一次洗脚水而内疚。
她放下了戒备心,走进了小木屋。
进小木屋后,她赶紧在一把老旧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揉捏火烧火燎一样的脚。
“脚疼?”豁影关切地问道。
她用力地点头。
豁影说道:“我小时候脚疼,母亲就给我泡艾草水,很快就不疼了。刚好我爷爷采了一些草药回来,里面有艾草。”
“是吗?”她看到墙角放着那个竹篓子,但没有看到刚才背竹篓子的人。
“对呀。我让母亲给你泡些艾草。”说完,他就从后面的门那里走了。
不一会儿,一位妇人从他离开的那扇门那里出来了,手里端着一个木盆,盆里的水冒着热气。盆底好像是裂了,水不断地漏出来,将地上溅得湿漉漉的。而她似乎不知道盆在漏水,脸上没有表情。
胡心水有些害怕。
等那妇人走到近前,她才发现妇人身上的衣服都是湿的,且透着一股寒气,仿佛刚从冰冷的水里捞出来。
妇人将木盆放在她的脚下,然后木讷地转身离开了。她走过的地方都是水,仿佛一只巨大的蜗牛刚刚从这里爬过。
她低头看木盆,里面的水浑浊得很,都看不到盆底。
她不敢把脚放进去,怕一脚踩不到底。
这时,豁影回来了,顺手在墙角的竹篓子里抓了一把草,撒在木盆里。
顿时一股香气弥漫开来。但那香气太浓烈,她不喜欢。
“泡一下试试。很快就会不疼了。”他说道。
她问道:“刚才那个人是你母亲?”
他点头。
“怎么浑身都是湿的?”她问道。
他咬了咬嘴唇,说道:“上次她掉进了水井里,我把她捞上来之后就这样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伸进水里试探温度。
“水凉了,我叫妹妹给你添些热水。”说完,他又从那扇门出去了。
很快,一位小姑娘提着漆黑的铁水壶出来了,走到胡心水近前时蹲了下来,一手提着壶,一手往地上摸索。
木盆就在小姑娘面前,而她似乎看不到木盆,需要以手寻找木盆的位置。
小姑娘跟她母亲一样面无表情。
胡心水在她眼前挥手,她也视若无睹。
她摸到了盆沿,然后将壶里的水往外倒。可是水没有倒进盆里,都倒在了盆外。胡心水呆呆地看着地上热水肆流,水汽蒸腾。
倒完水,小姑娘缓缓站起来,转身离去。她的身后留下一滴一滴的血迹,仿佛绽放的梅花。
胡心水愣住了,等小姑娘的身影不见了,才大喊:“豁影!豁影!”
豁影急急忙忙跑了出来,问道:“怎么了?水太烫了吗?”
胡心水指着小姑娘离开的方向,说道:“你妹妹受伤了!你看地上!”
豁影看到地上的血迹,不惊不慌,反而笑了,说道:“没事的,她这样已经很久了。我想了很多办法,可是伤口好不了。”
“她的伤很严重吗?”胡心水问道。
“当然。落阳城来的武士把她刺穿了。”他蹲下去,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块破布,蘸了木盆外的水,用力地擦拭梅花一样的血迹。



师父说过,世间一切生灵都是由一团皮囊包裹的精气,如果被锋利的东西划破,里面的精气就会泄露出来,如果不阻止泄露,就会丧失灵性,从世间消失。人称这样的消失为“死”。山外的人大多害怕“死”。
“你不怕她死吗?”胡心水担心地问豁影。
豁影回答说:“怕?不怕。死都是迟早的事。相对于死,我更怕失去。”
“更怕失去?”胡心水问道。看来师父不知道山外的人有比“死”还害怕的东西。
“你是不会明白的。”豁影说道。
“为什么我不会明白?”胡心水有些心虚。莫非他已经发觉我不是跟他一样的人?“你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怎么会明白?你不曾拥有,怎么会害怕失去?只有拥有过的人,才害怕失去。”
胡心水稍稍放下心来,看来他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将脚往盆里放,一碰到水就缩了回来。
“水凉了?”豁影走过来,手伸进木盆里试了一下水温,“我给你重新打一盆。”
“不用不用。我的脚好多了。”其实脚还是疼,她是害怕那位妇人和小姑娘又出来。
话音刚落,胡心水看到木盆里的水无故起了波澜。接着,外面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的声音。胡心水感到整个房子都在震动。
“他来了!”豁影惊恐地说道。
“谁?”胡心水见他惊恐,也跟着害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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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让你失去一切的人。”他脸色煞白。
胡心水听不懂。
他继续说道:“就是他刺穿了我妹妹,我母亲被他推下水井淹死了。我们一家人都是被他杀掉的,要不是那天爷爷生病,我出去帮他采药,我也不会活到今天。”
“可是……她们刚才不还出来了吗?”胡心水知道刚才出来的妇人和小姑娘举止异常,但对于她们已死这件事还是难以置信。
他嘴角扯出一丝笑意,说道:“是我让她们出来的。我把她们做成了傀儡,让她们按照生前那样在这里走动。”
胡心水明白了。最先遇到的那位老人也是豁影操控的,竹篓子里的头就是他的脑袋,在野外不能像在这里一样躲在墙壁后面隐藏自己,所以他藏在那位老人的身后,操控老人的一举一动。
“只有这样,我才不会失去她们。”他的脸皮下在抽搐。“可是我的能力有限,不能让她们完全像生前那样。刚才操控妹妹的时候,我没给你倒好水。她以前绝不会连水都倒不好。之前我操控她的时候,也常常不像生前的她。所以我把你骗了过来,想把你也做成傀儡,以此提高我制作和操控傀儡的能力,再改良我妹妹,让她跟以前一模一样。”
胡心水浑身一凉。
“不过看到你为我妹妹担心的时候,我改变主意了。你快走吧。那个人看到你,也会杀了你的。”豁影说道。
震动越来越剧烈。木盆里的水都溅出来了。
“那个人为什么要杀害你的家人?”胡心水问道。
“皇上身边的宰相谋逆失败,从落阳城逃出来了。据说宰相会易容术,能变成任何人的样子。宫里派出很多人到处寻找他。凡是有疑点的人,都会被杀掉。”



“变成任何人的样子?”胡心水很惊讶。她听师父说,只有妖怪才能变化成其他模样,人是不能随意变化的。
“是的。在他的双手下,人不是皮肉骨血,而是泥土。”豁影说道。
从这一点上,那个宰相倒是跟师父的观点有相似之处。师父说,每一颗尘土,都曾或是一棵树,或是一朵花,或是一只奔跑的兽,或是一个人,最后又化作尘土。那么人是从尘土里来,又回到尘土里去的。
人是尘土的一部分。
“他来过这里?”胡心水问道。
“我不知道他来没来过。宫里的人必定认为他是来过这里了。”
“那宫里的人抓到他了吗?”
“没有。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你快走吧。再不走就走不掉了。”他着急道。
震动更加剧烈。木盆已经跳了起来。
外面一个嘶哑且低沉的声音响起。
“出来吧!我知道你还活着!”
豁影见来不及了,小声道:“你就在这里,不要出声,不要出去。”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往外面走去。
胡心水宁可被那个可怕的人抓住,也不愿意再跑一步。她的脚太疼了。她悄悄爬到墙边。小木屋的墙壁有许多缝隙,能从缝隙看到外面。
外面居然有六个人,个个身披重甲,腰间挎斧,如一只只穿山甲。只有一人骑着高大的马,其余五人站在那人前面,含腰驼背。骑马的人一手拽着缰绳,另一手握着一把绳子,绳子分别连着前面的五个人,仿佛牵着五条狗。
师父说过,山外的人喜欢控制其他的生灵。以绳索穿过牛鼻,使得牛受其控制。以锁链束缚狗,使得狗受其指使。以囚笼困住鸟,使得鸟供其玩赏。
但她从未听师父说过人还以这样的方式控制其他人。
那五个人个个呲牙怒目,气势汹汹,仿佛绳子一松开,他们就会冲过来,将小木屋撞碎,将相形之下瘦弱许多的豁影生吞活剥。
她不禁为豁影捏了一把汗。
豁影站在了门口。
骑马的人看到豁影出来,勒住马,拽了一下绳子。穿山甲们停止了前进。
木盆顿时安静了。震动停止了。
骑马的人道:“我听说有人看到你死去的家人出现在山野间,莫不是朝廷罪犯治好了你的家人?他那双手,可以让受伤的皮肤愈合,让断掉的骨头连接。他应该藏在你家里吧?”
胡心水心想,必定是有人看到已经成了傀儡的豁影的爷爷在山上采药,偷偷告诉了他。
豁影走出门,跪在地上,回答道:“大人,我的家人都已被你们杀了,如果在山野间被人看到,那也是舍不得离去的孤鬼游魂。”
“是吗?那让我进屋搜一搜看看。”那人脚踢马肚,马趋步向前,五只穿山甲抬脚迈进。
木盆又跳了起来。
豁影双手扶地,伏身跪在原处。
眼看中间的穿山甲要踩到豁影的手了,那人又勒住马,拽了一下绳子。
“让开!”那人喝道,“上次你侥幸不在,逃过一劫。我念你小子福大命大,没来杀你。你可要好好惜命!不然我的马会将你踏成肉酱!”
“朝廷罪犯确实没有来过我家!我的家人都是冤死的!”豁影哭诉道。
中间的穿山甲从腰间拔出刀来,架在豁影的脖子上。
“让开!”骑马的人厉声道。
这时,胡心水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回头一看,刚才的妇人和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来了!
她们俩站在豁影擦拭过的地方,看着外面即将被砍杀的豁影,浑身抖抖瑟瑟。妇人张了张嘴,似乎由于巨大的恐惧而没有说出话来。小姑娘紧张地抱住了妇人的腿,似乎害怕看到她的哥哥身首异处而将头埋在妇人的衣服里。
她们不是傀儡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走出来?胡心水又惊又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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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在刀下的豁影回过头来,看着走出来的妇人和小姑娘。他的目光中充满不舍,一滴泪珠从他的眼角爬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滑落,恰好落在了横在脖子上的刀刃上。
胡心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听,豁影的泪水滴落在刀刃上的瞬间,她听到了“嗡”的一声,似乎是刀刃被泪水击中之后产生的回响。虽然她也为豁影生死悬于一线而担心,却莫名觉得这“嗡”的一声煞是好听,如同一只蜜蜂绕耳,如同一根琴弦被撩拨。
这一声响过之后,胡心水看到又一位小姑娘走了出来,接着,更多的人走了出来。豁影的爷爷也在其中,他的手里还是握着那把小锄头。
骑马的人见豁影回头,循着豁影的目光看了过来。他看到他亲手杀死的人都站在小木屋里的瞬间,吓得猛地往回拽缰绳。马一个仰身,几乎直立起来。马前的五个穿山甲一样的人被拽得连连后退。
“窝藏朝廷罪犯你知道是什么罪吗?”骑马的人惊叫道。他认为是宰相将豁影的家人全部治好了。
“罪当灭门。”豁影大声回答道。
“杀了他!”骑马的人怒不可遏。
先前拔出刀的人将刀举过头顶,看其架势如劈柴一般,要将豁影劈为两半。
胡心水吓得叫出声来。
“不许伤我孙儿!”
胡心水听到豁影的爷爷撕心裂肺地呼喊。
接着,她看到豁影的爷爷如离弦的箭一样地飞奔出去。
在那把刀就要落在豁影的头上时,豁影的爷爷居然已经来到穿山甲身边,以手抓住了刀刃,制止它继续往下。手上流出的血顺着刀刃往下流。
“你居然会操控术!”骑马的人惊讶道。
胡心水看到豁影的手指在不停地抖动,他的手指与他爷爷的身体之间有若隐若现的细线。她跟在豁影的爷爷身后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在竹篓子里看到过这样的细线。
“我只是想留他们在我身边。”豁影咬牙切齿。
“你现在让开,我或许还能放你一条生路!”骑马的人吼道。
豁影左手一抖,豁影的爷爷举起小锄头,往穿山甲猛力一击。
铛——
穿山甲的盔甲连个刮痕都没有留下,小锄头却从豁影的爷爷手里弹了出去。
“不自量力!”骑马的人轻蔑道。然后,他抓住五根绳子中的一根,手指一动,另一个穿山甲抽出刀来,一刀将豁影的爷爷刺透。
“那就只好再杀一次了。”骑马的人冷冷地说道。
“爷爷!”豁影看到刀尖从爷爷的后背钻了出来,痛苦大喊。
骑马的人嘲讽道:“是你操控他出来再次受死的,怎么还装出悲伤的样子?”
豁影抹泪道:“他们活着的时候会怎么做,我就怎么操控。只有这样,我才觉得没有失去他们。”
胡心水明白了。妇人和小姑娘以及其他人仍然是傀儡,他们之所以走出来,是因为他们生前若是看到豁影即将被杀,一定不会躲着不出来。就像他让妇人给她端来木盆,让小姑娘给她添水一样。若不是这样,豁影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或者说,不能给他造成他们还在这里的错觉。
豁影的爷爷倘若活着,此时必定冒死相救。
与其说豁影的爷爷受控制,不如说是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师父说过,山外的人大多喜欢控制别的人或者别的事物。为师喜欢自由自在,不喜欢控制与被控制,所以选择胡林山避世而居。
胡心水说道,师父不喜欢,不做便是了,何必非得避开?
师父说,山外还有一种情感,人们称之为“爱”。爱是控制。所以我要远离人世间。以后你若是到了人世间,一定要小心。
胡心水心想,豁影是爱着他们的,他害怕失去“爱”,才会控制他们,让他们不离开。
“那我让你再尝一次失去的滋味!”骑马的人另一个手指一动,另一个穿山甲拔出刀,向小木屋投来。
那刀划破空气,发出凄厉的怪叫,精准地刺向给胡心水端过木盆的妇人。
穿山甲的力气太大,刀在刺中妇人后,仍推着妇人继续前进,直到扎在了妇人身后的墙壁上。
这一下彻底激怒了豁影。
豁影大叫一声,蹬地而起,双手高举,然后用力地朝骑马的人甩去,仿佛举起了一块无形的石头朝骑马的人扔了过去。
就在胡心水疑惑他这些动作的时候,小木屋里的几个傀儡如蝙蝠一般腾空而起,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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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心水看到空中的傀儡时,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只见到了豁影的爷爷、母亲和其中一个妹妹,而没有见到其他人。
因为其他人的面貌实在太恐怖了。刚才胡心水只看到了他们的侧脸,并不觉得可怖,现在抬头看到他们的全脸,或有刀伤,或已腐烂,眼睛暴出,唇牙腐烂。难怪刚才马见了他们都吓得差点扬蹄逃走。
他们的衣服经过了改装,双臂张开的时候,宽大的袖子如同鸟翼,便于飞翔。袖子在风中抖动,猎猎作响。
骑马的人完全没有想到这些傀儡能飞越马前的五个铜墙铁壁一样的穿山甲,顿时大惊失色。
胡心水看明白了,骑马的人是会操控术的,那马前的五个人其实是半人半傀儡。豁影若是先对付那五个半人半傀儡,几乎没有胜算。唯有避开那五个半人半傀儡,直接与骑马的人殊死一搏,才有一线希望。
可是在胡心水看来,这一线希望太渺茫了。傀儡虽然直奔骑马的人而去,可傀儡手中并无利器,如何能打败穿山甲一样身披重甲的对手?
接下来的一幕让胡心水目瞪口呆。
空中的傀儡落在骑马的人身上,如同几只麻雀落在一棵树上。两个傀儡分别抱住骑马人的手,另外两个傀儡居然张开腐烂的嘴,直接朝那人的脸面咬去!
几口下去,骑马人的头盔便仿佛成了一口铁锅,头盔里的脑袋便仿佛成了铁锅里炖烂的肉。
骑马人的惨叫声让胡心水毛骨悚然。
由于骑马人双手乱舞,马前的五个半人半傀儡姿态怪异地挥刀乱砍,却什么都没有砍到。
骑马人很快便不再反抗了。他从马背上跌落下来,打了一个滚,不动了。
五个半人半傀儡站在他身边,还在等待他的指令。马也在原地踢踏。
豁影看了看面目全非的骑马人,微笑着对五个半人半傀儡说道:“家仇已报。我自知不是你们的对手,要杀要剐,任由你们处置。只是屋里还有我一位朋友,她只是路过这里,请你们放了她。”
中间那个半人半傀儡发出极低的声音:“我们成为傀儡多年,经脉早已紊乱,唯有操控师能操控我们,我们自己移动都十分困难,用尽力气才能说话。我们倒要请你手下留情。”
豁影捡起骑马人手中的绳子,轻轻一甩。果然五个半人半傀儡往前跃出,地面为之一震。
豁影往回一拽,他们立即连连后退。
“原来如此!”豁影丢下绳子,走到他们面前,“刀虽然在你们手中,但你们是被他操控的。我可以留你们活命。”
中间那个半人半傀儡费力说道:“他身上没有线,但其实他也是傀儡。是皇后派他寻找逆贼,存疑者杀之。”
豁影低头看着骑马人,沉默不语。
半人半傀儡说道:“你快走吧。他三天不给宫中飞鸽复命,皇后就会知道他已经死了。”
“我不走。我的家就在这里。我怎么可以走?又能走到哪里去?”他伸手凭空一抓。两个傀儡缓缓从骑马人身边爬起来,可是还没有直起身,便双手和头颅耷拉下来。
“他们的骨头已经腐坏,刚才一撞,必定是散了架,做不了傀儡了。”半人半傀儡说道。
豁影另一只手又凭空一抓。另外两个傀儡只有手往上举起,站都站不起来了。
“都怪我……”豁影沮丧道。
胡心水从小木屋里走了出来,安慰道:“不是你的错。人失去精气之后都会化为尘土。你刚才不操控他们,他们也会坏掉。”
半人半傀儡的脑袋无法转动,眼珠子朝她这边斜了过来,看起来神情怪异。
豁影走到半人半傀儡面前,将双手的十个指头一一在刀刃上抹过。细线断了,飘然落地。
“既然你们要走,我就不强留了。”豁影悲戚地说道。
“让他们入土为安吧。”半人半傀儡说道。
豁影摇摇头:“入土不安,他们是无辜被杀的,怎么可能安宁?还有许许多多跟他们一样被无辜杀死的人,都不会安宁。”他看了一眼胡心水,说道:“你知道怎么去落阳城,对不对?我要跟你一起去落阳城。”
“你……去落阳城干什么?”胡心水记得他说落阳城没什么好去的,烟花没什么好看的。那个五百年前的传言,他也不相信。
“我原以为杀了这个人,就报了仇血了恨。现在我才明白,杀我家人的不是他,而是宫中操控全局的人。我用细线控制傀儡,宫中人用权力控制傀儡。权力才是高级别的操控术。如果我不杀了用权力操控别人的人,还会有很多跟我一样的人失去亲人。”
胡心水心想,师父说的果然没错,山外的人喜欢控制别的人或者别的事物。
可豁影说权力才是高级别的操控术。师父为什么不让我小心权力,而是小心“爱”?
“你要刺杀皇后?”半人半傀儡低声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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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何不可?”豁影道。
“不知天高地厚!落阳城戒备森严,禁军八万,我们这些重甲兵连入选的资格都没有。宫中更是高手如云。能变成任何人模样的宰相都要逃出城来,以求自保。你一个荒村小子,竟然妄想刺杀皇后?”半人半傀儡的声音越来越嘶哑,仿佛被人捏住了喉咙。
“我若逃走,会像宰相一样一路牵连许多无辜的人。还不如反而往落阳城去,死则死矣,免得牵连他人。”豁影淡然一笑。
半人半傀儡不再说话。
豁影将骨头散架的傀儡拖回小木屋,然后搬了几捆干草堆在墙角,以火点燃。
很快,整个小木屋燃烧起来。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小木屋的火焰让四周又亮堂起来,仿佛夜晚尚未到来,黎明之光就已经降临。
不过黎明之光非常短暂。
胡心水以为小木屋会燃烧很久,不料不一会儿小木屋就烧得干干净净。黑色的灰烬被热气蒸腾到了高空,然后洋洋洒洒地落下来,落在她和豁影的身上。
一间小木屋就这样消失了。
“尘归尘,土归土。”豁影伸手接住如黑色雪花一般从天而降的灰烬,喃喃念道。人要回到泥土里去,小木屋也回到泥土里去了。
“你的脚还疼吗?”豁影问道。
胡心水点头。
“那我背你走吧。去落阳城的话,该往哪里走?”豁影在胡心水面前蹲下身,想要背她。
胡心水咬牙道:“我还能走。只要一直往北走,就能到落阳城。”
“像你这种人,光靠自己是走不到落阳城的。趁着天要黑了,我先背你一段路,等白天了,咱们各走各的,免得连累你。”豁影说完,不由分说地将胡心水背了起来。
“保重!”半人半傀儡忽然说道。
豁影背着胡心水走到半人半傀儡身边,拍了拍半人半傀儡的铠甲,说道:“你也保重。我不能带着你们走,你们只能等朝廷新来的操控师带你们走了。”
豁影背着胡心水一路往北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路边草丛里的小虫开始鸣叫。地上的路反而越来越白,仿佛漂在海上的白布条。
“你怎么这么轻?”豁影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师父说过,修炼成人的妖怪往往比人要轻很多,那是因为人身上的烟火味儿重。如果去掉烟火味儿,人和妖怪就一样轻了。因此,人若是能去掉身上的烟火味儿,就会变成妖怪;妖怪若是染多了烟火味儿,就会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因为我是妖怪啊。”胡心水说道。
“哈哈哈……”豁影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你怎么可能是妖怪?妖怪怎么可能需要人背?”豁影说道。
胡心水心想,对哦,我怎么是这么弱的妖怪?
豁影接着说道:“你肯定是好久没有吃饭了,饿成这样的。这样吧,前面南边不远有个小镇,我们先去那里吃点东西,再继续往北方走。”
胡心水一路上听到豁影的肚子咕咕叫了很久。他是自己饿了,故意说她好久没有吃饭。
“那好吧。”胡心水不想戳破他。
“你到了那里,不要说话,也不要乱看。”豁影说道。
“为什么?”
“这么晚了,其他饭馆都已经打烊,只有烟花巷还有吃东西地方,那里不让女人进去。”豁影说道。
“烟花巷?有烟花吗?”胡心水问道。
豁影不耐烦道:“这个烟花不是那个烟花的意思。”
“那这个烟花是什么烟花?”胡心水好奇地问道。
“去了你就知道了。”豁影懒得解释。
胡心水不知道哪里惹他不高兴了,于是不说话了。
又走了不久,他们来到了一座山的半山腰。
“呐,下面就是了。”豁影说道。
胡心水往山下看去,果然看到山脚下有许多灯火,蜿蜒如龙。
豁影将她放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说道:“你把头发束成我这样。”
胡心水照办。
豁影将自己的外衣脱下,叫她穿上。
“嗯……这样应该看不太出来了……记住,不要说话,也不要乱看。”豁影满意地点点头,又将她背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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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烟花巷

下山的时候,豁影说道:“幸亏你这张脸不是很好看,不然我都不敢带你来烟花巷。”
“好看就不能来吗?”胡心水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看来师父也不知道人世间何为美,何为不美。下山之前,师父说什么好看的脸容易引起祸端,还给我脸上贴了一张画过的纸。现在看来是多余的。
“好看的脸来了这里就如烟花,观看者赏心悦目,脸的主人绽放后转瞬即逝。这就是烟花巷的名字的由来。”豁影下山的脚步越来越快。
胡心水对烟花巷更加好奇了。是什么样的地方能让人的脸像烟花一样绽放?
下了山,来到了灯火通明的烟花巷,虽然豁影嘱咐再三,胡心水还是抑制不住地往街道两边看。
师父说,山外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这里的街道上到处都是人,街边有许许多多好看的姑娘。
街边的第一位姑娘,就让胡心水觉得又漂亮又诡异!
那位姑娘的脸真是美,可惜的是面无表情,眼神空洞。虽然身姿也好看,不断地扭动,却如一条被困在浅水坑里的鱼,让胡心水莫名为她担忧。
那位姑娘穿着单薄却艳丽的衣裳,衣裳过于宽松,袖子和裙裾却太短,露出苍白得像纸一样的手和脚。那手和脚显然是打过粉的。师父说过,山外爱美的女人常施粉黛,粉为白色,黛为青黑色。
那位姑娘身后的房间里坐着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妇人,老妇人则目光炯炯地看着街道上走过的每一个人,脸上洋溢着笑,十个手指不停地抖动。老妇人的手指上有许许多多的细线,细线束在一起,高高地悬于门头之上,垂下的另一端连接在姑娘的身后各处。
胡心水想起豁影与骑马人相斗的场景,瞬间明白那位姑娘的一举一动都是老妇人操控所致。
胡心水听到旁边两人交谈。
一人喜上眉梢道:“我看这个就不错,今晚就在这里留宿吧!”
另一人劝道:“再往里面看看吧。不能只看姑娘漂不漂亮,还要看后面那老婆子曾经是什么身份!我听说今晚那边有个老婆子是从皇宫逃出来的,以前专门教秀女妃子如何讨好皇上。她会让姑娘用伺候皇上的方式伺候客人。”
“哦?还有这样的好事?”
“这烟花巷的妙处,妙就妙在既有好看的容貌,又有销魂的技艺。前面的姑娘负责容貌,后面的老婆子负责技艺。别看了,往里面走吧!”
豁影也步履不停地往里面走。
胡心水看到每一位姑娘的背后都有一位老婆子。区别在于有的细线多,有的细线少。多的如同织布机,少的仿佛放风筝。
她正看得目不暇接,豁影忽然转了一个弯,走进了一家饭馆。
豁影将她放在长凳上,揉肩捶腿。
小二凑了过来,问豁影要吃点什么。
豁影道:“两碗面。”
待小二离去,豁影羞愧道:“我没什么钱,只能吃些面垫垫肚子。”
胡心水道:“我不饿。”
就在这时,一个胖乎乎脏兮兮的人在豁影对面坐下,大大咧咧道:“我饿了!你不吃,就给我吃吧!”
“你是谁?”豁影警觉地问道。
那胖子叩了叩桌子,说道:“你胆子可真大!连我都不认识,你居然敢到烟花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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豁影心虚道:“我确实不认识你。我以前没来过这里,只听人说过这里的事情。”胖子双手环抱于胸前,得意道:“就说嘛!常来烟花巷的人,有谁不知道我?你初来乍到,不知者不罪。待会儿面上来了,让我吃一碗,我就饶你这一回!”
旁边吃饭的客人听到胖子的话,哄笑了起来。
豁影狐疑地打量胖子,问道:“你既然这么有名,为什么要抢我一碗面吃?”
胖子撇撇嘴,挠挠下巴,说道:“你没听说过吗?一文钱饿死英雄汉!谁还没有个落难的时候!你给我吃一碗面,以后在烟花巷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
旁边的客人又大笑不止。
这时小二端着放了两碗面的餐盘过来了,他见了那胖子,撅起嘴巴来,像驱赶鸡鸭一样发出“去去去”的声音。放下餐盘,他踢了胖子一脚,骂道:“怎么像个苍蝇似的赶走了又来了呢?非得又挨一顿打,是吧?”说着,他举起手来,吓得胖子连忙抬手招架。
小二没打他,收回了手,转而对豁影说道:“你可别被他骗了。烟花巷的人确实没人不认识他,他在这里要饭要了三四年了。天天去中街那里看一个姑娘,可又没钱进姑娘的店,简直无赖!”
胖子仍然举着手招架,害怕小二冷不丁打他。
旁边一位客人笑道:“那个姑娘倒是因为他常去而出了名。我觉得那姑娘在烟花巷算一般的呀,操控她的老婆子技艺也不行,以前是磨豆腐的。我去试过了,那姑娘在她的操控下就像一个磨豆腐的磨盘,无趣得很哪。”
另一位客人嘲笑道:“说不定他是豆子变的,就喜欢磨豆腐呢!”
其他人哈哈拍手大笑。
胖子拍桌而起,愤怒地指着那位嘲笑的客人吼道:“她可是正经姑娘!你们不要污蔑她!”
饭馆里的笑声更大了。
“正经姑娘?你说烟花巷有正经姑娘?哈哈哈……你这么喜欢她,倒是把她娶回去呀……”那位客人笑得前俯后仰。
“等到今年端午节放孔明灯的时候,我就把她带回去!”胖子信誓旦旦道。
“饭要白吃,姑娘你也要白捡一个啊?”那位客人讥讽道。
胡心水听得云里雾里,窃窃问豁影:“这里的姑娘是可以捡的吗?”
豁影吸溜了一筷子面,说道:“这烟花巷的姑娘过了最好看的年纪,客人少了,就会在端午节的时候做一个选择。”
“什么选择?”
“要么选择学习操控术,成为将来继续留在烟花巷的操控师,操控其他姑娘。要么选择做一个很大的孔明灯,孔明灯下挂一个篮子,到了端午节的晚上,姑娘点燃孔明灯,坐进篮子里。孔明灯就会慢慢升起来。这个时候,如果有哪个男子愿意一起进入篮子,而姑娘又接受,就会一起升到空中。由于两个人的重量,孔明灯在空中飞一段时间之后,就会慢慢落下来。他们落在哪里,就在哪里生活。无论是荒岛,还是陆地,抑或是水上,都不许离开。”豁影又开始吃面。
“如果没有人愿意跟她一起进入篮子呢?”
豁影咽下嘴里的面,叹了口气,充满同情地说道:“那孔明灯会一直往上升,升到天上去。”
胡心水却不禁神往,说道:“那就会住在云朵里吧?”
豁影摇摇头,将面吸得刺溜刺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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豁影这一口面还没有吃完,两个重甲兵走进了饭馆。
豁影看见了,赶紧低下头,几乎将脑袋放进碗里。他伸出一只手将胡心水的脑袋也往下按。
“小二,赶紧上点肉来!”重甲兵将刀拍在桌子上,凶神恶煞地喊道。
坐在附近的客人害怕,赶紧起身离开。
小二也面露惊恐之色,但只能屁颠屁颠跑过去,取下肩头的毛巾,用力地擦桌子,陪笑道:“军爷,要喝点酒吗?”
重甲兵摆手道:“今天有重要差事要办,快点弄吃的来给爷垫垫肚子!这回就不喝酒了!”
胖子见豁影低了头,将另外一碗面挪到自己面前,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豁影此时哪还能顾及那碗面?只得让胖子吃了。
胖子瞥了豁影一眼,一边吃面一边贼笑不已。
重甲兵等小二上肉的时候,环顾四周,一眼就看到了胖子。他朝胖子招手:“死胖子!怎么跑到这里讨吃讨喝来了?过来!过来!”
胖子放下面,笑嘻嘻地走到重甲兵的桌前,恭恭敬敬道:“军爷这么晚了还在当差,真是为了一方平安费心费力!令人敬佩!”
重甲兵听了还挺受用,整了整身上的铠甲,抬起手拍了拍胖子的脸,像是拍瓜,然后问道:“你对这烟花巷最熟悉了。我问你,今晚有没有看到什么生面孔?”
胖子不敢扭脸避开,任由他拍得五官变了形,仍然好声好气地问道:“军爷,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重甲兵说道:“有个宫里派来的人被杀了。杀人者跑了。这不,晚上了还要出来巡查,真是折磨人。你若是看到可疑的生人,一定要如实禀报,说不定还能弄点赏金,混几天的饭钱。”
胡心水顿时紧张起来。重甲兵说的不就是豁影吗?刚才豁影不给他面吃,他要是向重甲兵举报,那就糟糕了。
豁影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吓得手一抖,筷子从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重甲兵听到筷子落地的声音,朝这边看来。
另一个重甲兵起了疑心,提刀站了起来。
胖子回头看了一眼,急忙拦住那位站起来的重甲兵,笑道:“那两位是我的朋友,不是生人。你看,他们还请我吃面呢不是?”
“他紧张什么?”提刀的重甲兵喝道。
胖子笑道:“见了两位军爷的威风,谁不会害怕敬畏?我这朋友胆小,失礼了,失礼了!”
提刀的重甲兵坐了下来。
“要是我后面看到可疑的人,必定立即向军爷禀报!到时候还请军爷多给一点赏金。”胖子拱手道。
“嗯。回去吃你的面吧。”重甲兵朝他摆手道。
“哎。”胖子连连点头,回到桌边继续吃面。
小二上了两盘肉,重甲兵胡乱吃了几口,就叫小二用荷叶包了,然后拎着,账也不付,大摇大摆地走了。
重甲兵一走,饭馆里又恢复了热闹。
豁影愧疚地对胖子说道:“多谢救命之恩!”
胖子赶紧上前捂住豁影的嘴,小声道:“天哪,还真是你杀的呀?我看你急匆匆地进来吃饭,街道两边的姑娘看都不看一眼,还以为你只是个小偷,恰好碰到他们而已。”
“我从来不偷人家的东西。”豁影扒开胖子的手,义正辞严地说道。
“你是操控师?”胖子惊讶地看着豁影的手指,声音变得更小。
胡心水不知道胖子是如何发觉豁影是操控师的,她也朝豁影的手指看去,这才发现豁影的手指上有许多细且直的血痕。这些血痕应该是他操控傀儡击败骑马人时留下的。傀儡速度越快,细线的力道就越大,他的手指就会被细线割伤。
豁影急忙将手藏到袖子里,对胡心水说道:“我们走!”
“你就这样走的话,碰到其他会操控术的人,就会马上暴露。”胖子按住豁影的肩膀,不让他起来。
“你也会操控术?”豁影问道。
胖子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我操控方面的天赋低,师父只教过我怎么给操控师治疗伤口。”
“你会给操控师治疗伤口?”豁影不相信。
胖子道:“不信?我以前在落阳城的雷家学习技艺,后来宰相逆反,本是皇亲国戚的雷家也受了牵连,我就流落到这里来了,刚好遇到以前认识的姑娘,就一直留在这里。”
豁影惊喜道:“你在雷家学过技艺?雷家的雪蚕丝可是最好的操控线!你用过吗?雷家二小姐是云来山的学徒中最为天才的操控师,你见过她吗?”
胖子不好意思地挠后脑勺,说道:“都说了我操控方面的天赋极低,哪有机会用雪蚕丝?更没有机会见雷家二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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豁影大失所望。
在说话的时候,胖子从腰间摸出一团黑色的东西,在手中揉化。
胡心水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
胖子将豁影的手夺了过去,在他手中揉捏不止。
豁影想要挣脱,却被胖子攥得很紧。
“你这是干什么?”豁影终于将手挣脱出来。
“你看看你的手。”胖子笑嘻嘻地说道。
豁影看了看刚被胖子捏过的手,惊讶地发现手上的伤痕全部消失了!手上的皮肤变得比刚才白皙细腻许多,仿佛蛇蜕皮,原来手上的皮肤蜕去了,留下的是一只新生的手。
“哇!”胡心水忍不住惊叹。
胖子将豁影的另一只手握住,像刚才那样揉捏。等胖子松开手,豁影的一双手都如脱胎换骨。
“没想到你有这样神奇的治疗术!”豁影将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看。
胖子此时倒谦虚得不像他了,说道:“雕虫小技而已。上任宰相才是个中高手。他那一双手可以把你捏成任何形状。”
“你说的是那个谋逆的宰相?”豁影问道。
胖子笑道:“谋逆与否我不清楚,但我说的就是他。他还在落阳城的时候,无数人求助于他,希望获得美丽的容颜和妙曼的身姿。”
“也是他,害死了我一家人。”豁影狠狠道。
胖子道:“那怪不得他,滥杀无辜的是当今皇后。他可以变成任何人的模样,没人能抓到他。皇后这么做,是为了逼他出来。他当宰相的时候可是胸怀天下人的好宰相。”
“既然是好宰相,为什么牵连这么多无辜之人后还是不出来?他不知道这样下去还会有多少人因为他而死去吗?”豁影道。
“或许现在的他忘记自己是谁了吧?”
“忘记自己是谁?”
胖子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淡淡道:“是啊。他变换太多的模样,就会忘记自己的模样,最后会忘了自己。”
胡心水也朝街上看去。街道两边的房屋就如河岸,人在房屋之间的街道上就如流水。
师父说过,你要修炼成人,就要忘记自己。你若是想着原来的自己,就难以修得人身。有些生灵即使修炼五百年、一千年,也无法获得人身,就是常常想起自己的原来面目,因此无法全心修炼。你五百年刚满就得了人身,得益于你不知道自己五百年前是什么生灵。
莫非宰相为了逃避皇后的天罗地网,不得不忘记自己本来的模样,才能毫无纰漏地变成其他的样子?
“还有这回事?”豁影不理解。
胖子道:“那些经过宰相之手变换了模样的人,或多或少也会忘记一些事情。”
“这又是为什么?”
“是药三分毒。那些解救你的东西,也不可避免地会对你造成一些伤害。一心想要获得美好的人,自然也要承受一定的代价。不过这是我的猜测而已,哪天你遇到了宰相本人,你问问他,或许会有完全不一样的答案。”胖子说道,“哦,对了,那时候说不定他不记得自己是谁,又怎么给你答案?”
“如果遇到他,我会杀了他。”豁影说道。
“忘记了自己的人就已经不存于世了。你若杀他,就是杀了另一个无辜的人。”胖子微笑地看着豁影。
“如果你的家人被牵连,就不会这么说了。”豁影不服气地说道。
胖子长叹一口气,说道:“皇后果然有手段。她杀的人越多,恨宰相的人就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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豁影含腰施礼道:“朝堂斗争我不懂,但不共戴天之仇我不能不报。这次多谢搭手相救,敢问大哥尊姓大名,待我报仇回来,好报答大哥。”
胖子摆手道:“什么尊姓大名,你叫我胖子就行了。烟花巷的人都这么叫。”
豁影道:“既然大哥不想说,我就不问了。但愿我能在端午节之前回来见证你和那位姑娘一起登上孔明灯。”
胖子笑道:“人生变数多着呢,你尚不知能否报仇,我也不知今年端午节又是个什么景象。走一步算一步吧。”
“有变数是好事。我来之前,就有人说宫中高手如云,我杀不了皇后。既有变数,说不定我还真能报仇。多谢大哥这番言语。告辞!”说完,豁影掏出吃面的钱,放在桌上,然后给了胡心水一个眼神,示意要她一起走。
胡心水才起身,先前离开的两位重甲兵居然从饭馆门口走了进来。
胡心水紧张不已,心想,莫非他们回过神来,发现豁影在这里了?
还是胖子机灵,他立即换了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快步走到重甲兵身边,恭维地说道:“军爷怎么回来了?看样子那个杀宫里人的罪犯被抓住了?”
重甲兵手里还提着荷叶包着的肉,高兴道:“哪有这么快!不过我们得到消息,说那个杀人犯往北跑了,据说是要去落阳城刺杀皇后!哈哈哈,且不说他杀不杀得了皇后,他能往北再走十里路,就要谢天谢地了!”
胡心水心想,这消息应该是半人半傀儡告诉官兵的。可是……他们为什么说豁影往北走不了十里路呢?
胖子的话解开了胡心水的疑惑。
胖子拍掌道:“就是!就是!往北二十里,就是捞刀河,只有一座桥可以过去。他要往北走,就得经过那座桥。在那里等着他,守株待兔!要绕过那条河,就要多走一天的路程。他怕人从后面追上来,肯定不绕路。”
胖子这话是故意说给豁影听的。
豁影脸色煞白,急忙回身,坐了下来。
重甲兵道:“怎么能只守一座桥?沿河也有重兵把守。我们哥儿俩就不用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找了。小二!来两壶上好的酒!”他高高兴兴地坐下来,将荷叶打开。另一个重甲兵将铠甲解开,少了一项苦差事,他也是一脸欣喜。
小二赶紧提了两壶酒来,给重甲兵斟满酒。
酒香钻入胡心水的鼻子,她忍不住用力地吸了几次。
师父说过,酒是一种药,专治人世间的一种病。那种病叫做烦愁。因此人世间有句话叫做“借酒消愁”。
胡心水看着畅饮的重甲兵,心想,师父又说错了。这两个人显然非常高兴,可是他们也喝酒。
胖子见那两位重甲兵喝得高兴,悄悄来到豁影身边,低声说道:“跟我走吧。”
豁影和胡心水跟着胖子走出饭店,回到热闹的街道上。
“你们不能往北走了。先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再作打算吧。”胖子说道。
“可我的钱不够住一晚。”豁影说道。
胖子拍了拍胸脯,说道:“你们来了烟花巷,我就罩着你们。我给你们找一个住的地方。”他恢复了吃面之前的样子。
豁影见他自信满满,便点点头。
他们沿着烟花巷走了一段,来到一个相对冷清的店前面。跟别的店一样,街边有一位姑娘,可是这位姑娘没有扭动。她看到了他们,可是身体像稻草人一样一动不动,只有眼珠子斜睨,跟骑马人的半人半傀儡一样。
胡心水往后面一看,原来姑娘身后的老婆子在打盹。
胖子小声道:“就这里。跟我进来。不要出声。”然后他像小偷一样蹑手蹑脚地往店里走。
“你……不是要偷东西吧?”豁影站在原地。
“不是偷,是借。睡觉的房间能偷走吗?”胖子将声音压得很低。
豁影想了想,跟着他往店里走。
店里也很安静。柜台那边一个人靠着椅子睡着了,发出轻微的呼噜声。一只拳头大小的耗子正在台面上咬一颗花生。那个睡着的人的手放在台面上,手里有几颗没有吃完的花生。
耗子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眼睛发光。
“嘘——”胖子对那只耗子发出声音。
耗子扭了头,继续咬它的花生。
胖子领着他们上了楼,楼上昏暗,借着外面街道的光,还能勉强看清屋里的情形。
“这家店的生意很差,这两三年我经常来这里睡觉。”胖子小声道,“你们不要拘谨,就当做在我家里吧。”
“两三年不怎么做生意,怎么还没有关门呢?”豁影问道。
“我哪里知道?”胖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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豁影不放心,他在房间里这里摸摸那里摸摸,把窗打开又关上,把床上的被子掀开又铺好,又用手在桌上擦了擦,拿起桌上的茶具看了看又放下。
“你这是干什么?”胖子问道。
豁影道:“这里的东西都非常整洁,没有一点儿灰尘。显然,这里是有人收拾打扫的。你在这里睡过之后,打扫的人应该知道才是。”
胡心水走到桌前,摸了一下桌面,果然是一尘不染。
这时,外面响起了拍掌的声音。与此同时,外面亮起了几支蜡烛。房间里也明亮了一些。
“小小年纪,心思过人!”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在胡心水听来,那声音如黄鹂鸟一样悦耳。
“谁?”豁影警觉地朝门外看去。
那女人站在了门口,一身淡黄色长衣,眼似秋水,眉似青黛,唇似滴血。
胡心水想起她在胡林山见过的黄鹂鸟,其颜色几乎完全相同。就连那双眼睛也如一种名叫黑枕黄鹂的黄鹂鸟一样,瞳孔中间为黑色,周边一圈竟然是红色!鸟的眼睛这样并觉得奇怪,可人的眼睛这样,着实非常怪异。
女人用红色的眼睛看了看豁影,又看了看胡心水,然后走到胖子身边,问胖子道:“以前只有你来,睡完就走,今天怎么还带了别人来呀?”
胖子一惊,问道:“你是……”
女人微微一笑,说道:“女子名叫泡泡,是这家店的主人。”
“你是……这家店的主人?”胖子不敢相信。
女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说道:“这烟花巷,进店里的都是男人,我一女子,且行动自由,不是店的主人,还能是什么人?”
“那……你之前知道我在这里住过?”胖子尴尬道。
女子朝胖子施礼,含笑道:“我在这烟花巷开这家店,不为做生意,只为了让你有个好地方睡好觉。”
豁影低声道:“我就说了吧……”
“你……为何这样待我?”胖子的眼神里既有感激,又有防备。
“在落阳城的时候,有一次我落难躲进雷家宅院,是你救了我。我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报恩而已。”女子谦卑地说道。
胖子拧眉思索。
女子笑道:“别想了,你想不起来的。你就当我是你一门远房亲戚,在此接待你就是了。”
师父说过,妖怪生命太长,也就太孤独。修炼的过程,往往也是逐渐变得形单影只的过程。若是有人救过哪个妖怪,妖怪是必定会回来报恩的。人世间,人以血缘为亲。妖怪没有亲人,便会以恩人为亲人。
胡心水心想,难怪泡泡要把自己说成是远房亲戚。
胖子确实没想起来,但见她这么说,便顺水推舟道:“既然是亲戚,那我带两位朋友来,你不会不管他们吧?”
女子道:“我本不想打扰你们。奈何这位少年朋友把话说破,我只好出来。再者,官府到处追捕一名刺杀了宫中人的要犯,下令各家客店小心生面孔,发现了要及时上报。我担心你并不知情,出来提醒提醒你。”
豁影顿时手足无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走吧,那就在这位女店主面前露馅了;不走吧,显然女店主已经怀疑他了。若是她趁着他们睡觉的时候上报官府,岂不是坐以待毙?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19-04-04 22:44:27
胖子见女店主看豁影和胡心水的眼神有些怪,赶紧说道:“他们俩是我朋友,不是生人。”
女店主的目光最后落在胡心水身上。
胡心水感觉女店主那双红色的眼睛能发出光,看得她浑身难受,仿佛有人提着红灯笼往她身上照,仿佛她是夜间落在地上的物件,女店主要把她找出来。
女店主收回目光的时候,脸上露出一丝笑,好像知道了什么别人不知道的事情。胡心水心中一慌。
“朋友?什么朋友来到烟花巷只是为了吃一碗面?又是什么朋友不在别的店里住,要来我这个空空荡荡的店里住?”女店主有意无意地绕着胡心水走了一圈。
胖子噎住了。
豁影也不说话。
显然,女店主已经看出端倪了。
整个房间只有女店主来回走动的脚步声,以及外面的烛火被风吹动发出的噗噗声。在烛火的照耀下,四个人的身影落在对着门的那面墙壁上,如同扭曲的巨人。
胡心水看着女店主的身影,似乎她的身影要比豁影和胖子淡一些。烛火一动,她的身影也比豁影和胖子要飘逸一些。
师父说过,修炼成人的妖怪有善有恶,善良的妖怪的影子会比常人要淡一些,恶毒的妖怪的影子会比常人要深一些。这种区别只有妖怪能看出来。
师父说,影子是最接近灵魂的东西,是灵魂的映照。妖怪本是没有善恶之分的,在人世间呆得越久,烟火味儿越重,就染了人的善与恶。越善的灵魂越轻,越恶的灵魂越重。而人的影子不分善恶,因为人比妖怪会伪装。正因为这样,人也看不出影子的区别。
下山之前,胡心水没有见过其他人的影子,不知道何为深,何为浅。但她能看到树的影子,房子的影子,窗棱的影子。她观察过自己的影子,确实要比那些影子淡一些,她也悄悄观察过师父的影子,师父的影子要比那些影子深很多很多。
胡心水想起师父说的话,于是打破了沉默,说道:“你猜得对。我们就是官府要找的人。本来我们不想来这里打扰你,吃完面就继续往北赶路的。可是北面的捞刀河有官府的人把守,等着我们自投罗网。一时之间,我们没了主意,只好来你的店里休息一晚再作打算。”
豁影见胡心水坦白了,大吃一惊,急忙澄清道:“她说的不对!官府要抓的人是我,与她无关。她要去落阳城看烟花,我要去落阳城报仇,所以恰好同路。”
女店主见豁影为胡心水辩解,又听他说要去落阳城报仇,看他的眼神为之改变,露出些许欣赏的神情。
“去落阳城报仇?我听说被杀的人是皇后派来的操控师。莫非你要找皇后报仇不成?”女店主问道。
“正是!”豁影咬牙切齿回答道。
“无知者无畏。”女店主冷冷说道。
胖子咳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问道:“能不能……让他们在这里住一晚?我带他们明天天亮之前离开。你就当没见过他们。可不可以?”
“当然不行。”女店主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胡心水紧张起来。莫非师父说的话错了?
“那……我们不住就是了。”胖子见势不妙,一面往外走,一面朝豁影招手,想要带他和胡心水离开这里。
“楼下的门我已经关了。想走?没那么容易。”女店主侧头,轻蔑地看着他们。
胖子站住了。
女店主说道:“若是官府的人抓住了他们,知道他们来过我的店,而我又没有上报官府,那我这个店就别想在烟花巷开下去了。你说是不是?”



“你想怎样?”豁影问道。
胡心水看到豁影的手指张开,像是要抓住一个无形的东西。但是他的手指很快松弛下来。她心想,这应该是他习惯了操控傀儡,刹那间以为自己还可以操控傀儡与女店主一决高下。但是他很快明白那些傀儡已经和小木屋一起化为了灰烬。
女店主也看到了豁影的反应,低头看了他的手一眼,眼睛里的红圈似乎被点燃,问道:“你的操控术是从哪里学的?”
豁影将双手背到身后。
“你也知道操控术?”豁影刚问出口,就知道自己多余问了。烟花巷的姑娘都算是操控术下的傀儡。
“虽然你的手被人治疗过,但从招式上看,似乎是……”女店主不由自主地瞟了胖子一眼,“……雷家的风格?”
只是这一个不经意的眼神,胡心水已经心知肚明。胖子是从雷家出来的,泡泡自称曾在雷家宅院被胖子所救,自然他们或多或少都见识过雷家的操控术。泡泡那一个眼神,显然是询问胖子是否认同。
莫非……胖子之所以在饭馆搭救豁影,是因为他从豁影手上的伤痕看出豁影使用的是雷家风格的操控术?胡心水也情不自禁地朝胖子看去。
胖子愣了一下,连忙摆手道:“我不懂什么操控术,只会一些简单治疗术。”
女店主见胖子这样,点点头,微笑道:“既然这样,那就在这里暂住一晚吧。”
胖子仿佛没听清楚,狐疑道:“你……不怕官府知道吗?”
女店主走到窗边,将窗户拉开一条缝,街头的嘈杂声与红红绿绿的灯光立即如水一般往房间里倾泻了进来。
女店主从缝隙里往外看,有些出神,没有回答胖子的话。
胖子和豁影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女店主在想什么。
胡心水看出来了,泡泡应该是想起了一些久远的往事。
师父说过,人害怕妖怪,往往是因为妖怪很容易知道人在想什么,知道人渴望什么,知道人害怕什么。之所以容易知道,是因为妖怪活得太长了,见过的太多了,就如一个老人看到一个小孩子,往往能猜到小孩子在想什么,要做什么。师父说,在妖怪面前,大部分人是小孩子。
师父还说,在人世间呆久了的妖怪,因为染上了人的习气,时常容易被没在人世间呆过的妖怪看穿,就像妖怪看穿人一样。
胡心水感觉自己此时看穿了泡泡的心思。
女店主关上了窗户,转过身来,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然后说道:“官府已经在捞刀河布下天罗地网,你们是逃不过去了。可是你们躲在这里,迟早也会被发现。逃也是死,躲也是死。”
胖子和豁影面面相觑,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
胡心水接了她的话,说道:“那你有什么办法?”
女店主见胡心水说出这样的话,有些疑惑地看着她,然后走到她面前,抬起手来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细细端详。那双红色的眼睛让胡心水感觉自己是被一只好奇的怪鸟盯住了,随时可能用硬而尖的嘴将她的脸啄伤。
“真奇怪,我应该能看清你的,可是你的脸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让我看不清你到底是什么样。而你能看清我。”女店主放开了手,失望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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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煮酒论史

发表时间:2019-04-02 22:54:48

更新时间:2019-04-04 22:4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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