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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安歌寄微词(医疗文,师生\/兄弟)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24 06:25:08
第八章(7)

“诶!你看,这就是季杭。”
“季杭呀?”夸张的女声细压着猎奇的八卦口吻,“就是网上说把人害得脑膜炎还死不承认的那个!?”
“哎呀,你们小声点。”病友怪嗔着,“人家就在那儿呢,万一看我们不顺眼背地里让我们吃药怎么办。”

神外作为附属医院的重点科室,无论是手·术量还是接·诊量都连着好多年占据全国第一的位置,并且甩出第二好几条街。这样的高强度工作量,使得每天的查房时间格外宝贵。
季杭不是听不见这些非议,也不是没看见床旁的家属拿着手机上的照片抬头低头得冲着他比对,一向对周遭环境观察细致入微的他,更不是不知道那几个开启了录影或者拍照功能的摄像头对着他的目的。

只是,查房本就是高强度的脑力活动,要在短短几分钟内熟记下每一个患者的临床体征并构画初步诊·疗方案,又得结合辅助检查综合考量所有可能性而取其精华。
他真的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在意那无关紧要又不受自己控制的蜚语。面对患者及家属反常的举动,除了因为安寄远的不时分心狠狠瞪了人几眼外,另外时间里都是充耳不闻般的无动于衷。

事态,正向着越来愈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这一点,当安寄远看到扩散在各大社交媒体上对季杭指名道姓的“控诉”时,那隐隐而生的不祥预感,当真是被实·锤了。

安寄远平时是不常用这一类社交平台的,曾经为了苏蕴注册过一个账号,为讨好女朋友替人小姑娘投个票转发中奖之类,这个应用就此沉睡在手机里,直到再次打开自然不记得用户名密码了。
早上改完医嘱换完药,该做的事都干得差不多了,安寄远才凑到乔硕身边,“师兄,你有微博不?”

乔硕正忙着赶今天要出院的病人的住院小结和病程,都懒得抬头,“别想了,老师特地吩咐不给你看。”

在乔硕那里吃了闭门羹的安寄远跑去了护士台,一向事不关己的全科第二大冰山安大医生想要看微博,小护士们都乘着这全球变暖的好时机往上蹭,更有人直接把科室里闹得沸沸扬扬的那条微博打开送到安寄远面前。
就着在干活时隐隐约约听到的只言片语,也算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外。

黄全英声泪俱下地控诉了季杭作为科室主任如何疏于管理,医·德沦·丧,袒护其科室内医生的不规范操作,导致了其女儿被诊断为脑膜炎。更是绘声绘色地写到了季杭对待家属如何无理霸道,因为患者医学知识薄弱而有心隐瞒欺骗,毫无专业素养。

安寄远有些好笑又好气地打开底下的评论,手指往上划着——
『长太帅的不可信,医生就是个颜值和技术成反比的行业。』
『我三百块买他一个专·家·号竟然连微信都不肯加!骗子!』

然而越往下看,笑容逐渐消失在脸上。
『博·主是不是没有给红·包啊?才会打发学生来做,把你女儿练手呢。』
『out了吧,现在不止要塞主·治主·刀,打点好管·床医师也是很重要的。』
『B大附属就是恶心人,医生道德岌岌可危。』
……

舆·论反应事实,这一点,在社·交网络发展迅速的当代,尤为明显。这个帖子,显然已经从单纯的家·属闹·事事件升级到了季杭的检讨会。白底黑字一句话,由不同经历三观相异的这些人,从电子屏幕上读到,在形状各异的脑·壳里翻一翻,再被输入到发送框的时候,已然变换出了五花八门的味道。

安寄远仿佛瞬间意识到,这是医辽事·故吗?是责·任灸纷吗?都不是,并没有人真的打算采证,调查,弄清每一个细节每一份真相,然后给公众一个交代。在那些模棱两可,暧·昧不清的言语里藏有太多的缝隙可供遐想。
黄全英的寥寥几个字,便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效果,足够被“热心于国家公·众医辽事业”的群众们想象,推测,议论,感慨,然后铺洒在如今越来越激烈的医·患·矛·盾大背景中去,使得那四方哗然却没有具体证据的所谓医·院“内·幕”,须臾间都现实化了。

群起愤·慨的一时间,无论是季杭27岁破例以全国青年专·家的身份升为副主·任的资质,或是他手里同时握着两个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神外项·目的能力,还是他至今保持着手术失败率为零,术后并发症最低的记录,亦或者他曾经在世界神外介入年会上以时常六分钟出血量三毫升的手术演示一度成为传奇,都已经无关紧要。

安寄远至今记得季杭第一次正式教训他时同他说的话——
“权利和责任是对等的……我有要求你的权利,便有承担教导的责任。”
此刻就好像伴着一口古老宏伟的大钟敲响,在他宽阔静谧的脑海里重复播放着这一句话。

那是他时隔十多年第一次感觉到,原来,那藤·条戒·尺背后的责任,早都不仅仅是他从前认为的,风雨时的庇护,曝晒时的遮荫。
藤·条挥落的那一刻,便是愿意为他倾其所有的孤注一掷。

安寄远啪地一下将手机扣在一沓病·历上,几乎想都没想就凝着脸色往走廊尽头的楼梯口走去。
白大褂的口袋里,握着手机的五指指节分明,因用力过猛而失了血色。
却在拐角处迎面撞上了一堵肉·墙。

“你干嘛?”乔硕掰着人的肩膀,看着一脸怒意无处可藏的安寄远,“上班时间你满脸忿忿去哪儿,跟老师说过吗?”
刚刚安寄远来找自己没得逞,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现在看着人一副失了方寸的样子显然是从其他途径得知了些消息。
安寄远偏过头,侧了侧身子躲开了乔硕的手,刺猬似得开启防御模式,“不用你管。”

乔硕素来不是有涵养又不动声色的性格,除了犯事时面对季杭有几分怯懦,对谁都是直来直去的。看着安寄远别扭的样子,一把拉过人的手腕,将人拽进了隔壁的器材室,“你这气势汹汹的找谁去?顾主任?还是跑去医务处拍胸脯担责任去?你报到那天挨·揍是因为什么你忘记了?你跑去说都是你的错,从主任到院长有哪个敢真的把你交出去的?你爸不把医院给拆了?”

安寄远被一句戳中下怀,也忘了追问乔硕怎么会知道自己报道那天挨·揍的原委,咬着嘴唇一脸倔强得不去看人,“说了不用你管。”
“能不能好好说话?”乔硕又上前扯了一下他的胳膊,“是不是只有你哥能管得住你?”

提起季杭,安寄远的眸子一下就暗了下来,猛然就想起了前几天在季杭办公室里信誓旦旦地保证不插手这件事的。
乔硕看他身上的刺渐渐软了下来,也耐下性子来劝道,“老师不让你知道是不希望你分心,你就那么不相信老师吗,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

安寄远自然相信季杭有面对流·言诽·谤的承受能力,但他也知道,季杭只有承受的份。作为一个无权无势年纪轻轻的医生,他根本没有势力去对抗舆论。
安寄远睨视着乔硕,眼底稀疏着几道血丝,“这是我犯的错,为什么要他承受?”

乔硕微不可闻叹了口气,他的言谈举止不如季杭那般充斥着势在必得的压迫感,但是却也一不小心就深入人心,“你知道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因为他是你哥,你是他弟弟。

“我不知道!”安寄远像是一头被激怒的狮子,瞪圆了双眼咬牙反驳,“为什么你就能同他分担,跟他站在一条战线上,然后高高在上地告诉我,这件事不该我管!?这是我自己惹出来的事,凭什么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替我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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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哥哥吃瘪,喜闻乐见么?
·此处引用连叔一句话——“如果社交媒体是公交车的话,一天坠江10000次都不够。”
·有小伙伴反应说之前文被吞得七零八落的,如果看到这里又发现断章的话可以在这个楼下面留个章节号,我下次统一补一下,谢谢大家。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24 06:25:08
这次不是bug了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24 06:25:08
第八章(9-1)

被爆出负面新闻的名人明星可以暂时推掉公众活动以避风头,被查·处曝·光的商家应该会暂停营业关起门来讨论公关方案,当一条新闻饱受热议的时候,也经常有利益相关的一方,往泥潭里扔出一块更大的石头,以便掀起更大的浪。
但是,只要天还没塌下来,医院就不会关门,手术也不会暂停,该做的事一样要做,一样要做到尽善尽美。

天是什么?
当你穿上白大褂的时候,你身上的职责就是天。

季杭很忙,一如既往的忙。日常穿梭于病痛和呻吟之间,他完全没有时间或精力去过滤这些纷扰的流言。
在旁人眼里,季主任除了更加沉默一些,并没有与往日有任何区别,手术台上依旧雷厉风行,查房的时候还是决断干练,对待安寄远,仍旧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严厉,带着些不容分说的霸道。
除了偶尔在科室里看到调查组的人过来调病历,查手术记录时,季杭的眼神总会不可察觉的一晃,其他时候,连他自己都快忘了,如今在搜索引擎上键入季杭两个字,搜索结果已经不尽然是各项获奖经历和研究成果了。

一早上排了三台手术,季杭带了安寄远上前两台相对更基础些的,换了乔硕给他做一助做最后那台延髓内肿瘤。等到下台的时候都已经下午两点多了,乔硕知道刚才季杭被隔壁周影叫去处理一段比较有难度的血管重建,一时半会还下不来,于是赶紧麻烦手术室的护士给季杭留一份饭。
医院的食堂不是二十四小时开放的,但是手术室却有自己的暖箱,常备着盒饭,以供外科医生在接台或者等病理的那十几二十分钟里扒拉一份填饱肚子。

季杭出了周影的手术室,索性在复苏室里等到自己病人苏醒,行过基础的神经系统检查,才往病房里赶去,迎面撞见了拎着盒饭的乔硕。
乔硕举着手里的袋子,“老师,先吃饭吧。”
季杭点了点头,脚步没停,“放我办公室吧,我先去看看早上抢救的那个全脑水肿。”

乔硕一步挡在人面前,“我去看过了,甘露醇降颅压效果很好,情况很稳定。”
“稳定?去甲肾上腺素滴速在多少,呼吸机是什么通气模式,最近的二氧化碳分压是多少?”季杭绕过他,稍皱了下眉头便往前走去。
乔硕当然知道季杭在这种事情上细致到令人发指的要求,向来不喜欢这么含糊其辞的表达,可是他既然有信心说“患者稳定”,即便这些问题回答不上来,也能拍胸脯保证季杭能腾出吃一份盒饭的时间。

“老师不相信我。”乔硕撇了一下嘴,面对面直直勾着季杭的眸子,随着他不带停顿的脚步倒退着走着。
季杭当然不是真的要跟他较真,看到乔硕明知道他的心思还故意佯装生气的样子,忽而笑了出来,这几天难得变换表情,竟然连脸上的肌肉都感到陌生,“贫什么贫?”

乔硕也笑了,“老师,一会饭凉了你又懒得去热。”只不过他还是坚持,语气有些无奈,“铁打的胃也不带你这么玩的。”
季杭扶着太阳穴,“我在你心里就那么懒?”
“这都三点了。”乔硕苦笑了一番,“你盯着小远吃饭的时候怎么就知道板下脸——”

“小心!”
乔硕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季杭一把搁开拽到了身后,一转身看到了气势汹汹向他们靠近的女人,正是将季杭推上风口浪尖的病患家属黄全英。
“终于找到你了!”黄全英一手拿着横·幅,一手指着季杭鼻子,“我看你往哪里躲,你个没有责任心的庸·医!”

不知哪里窜出的尖锐叫声引来了科室里病患及家属的驻足探勘,季杭周身马上就零零散散围了一圈人,护士们有些力不从心地驱散着人群。
季杭眉头一拧,下颚的弧度锋利硬朗,“这件事调·查组已经介入调查了,结果也很快就会出来,您如果不满意,可以直接像法·院提起诉·讼。黄女士,这里是住院部病房,请您自重。”

“那个什么纠·纷委·员会是你们医院自己家养的狗当然向着主人,”女人向着周边的人群大声嚷嚷,“我今天就是要大家评评理,看看我女儿这病生得冤不冤。”
乔硕嗤笑一声,声音满是讥讽,“那您跟这儿慢慢评,我们季主任早上七点查房八点进的手术室到现在都没吃过饭,就先失陪了。”

“真是搞笑,你还要吃饭?!你还吃得下饭?!”黄全英眼风一扫,刷得拽过乔硕手中的袋子,一点不带停顿得冲着季杭的身上甩了过去——“啪!”
周边的人群中有人惊声一叫猛地跳开,再抬头就看到盒饭和一桶不知名的汤被扣在了季杭白大褂的正中央,一时间,病房走廊上米饭菜汁和汤水一地狼藉。

乔硕拉着季杭替他抖开黏在白大褂上的衣服的饭菜,幸亏汤已经不是太烫了,转头就冲着护士台吼道,“都愣着干嘛!叫保安啊!”
“不用了。”季杭出声阻止了拿起电话的护士,回过头直视着黄全英惶然的双眼,“直接报·警。”

黄全英的脸色唰得白了,她显然也没想到季杭竟然没躲开,两手一摊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周身人群里轰然而起的忿忿指责声不约而同地对向了黄全英,女人忽然就没了刚才的气势,脸上润出了羞愤的红色。
季杭没有在意身上的污渍,神色淡漠从容,唯独眉梢挂着几分傲视群雄的霸气,“黄女士,每个人的忍耐都是有界限的,你的蓄·意诽·谤我可以不追究,但是出现在病房,影响到了科室的正常运作,就是得寸进尺了。”

“这……”黄全英的气焰一下就被湮灭了,只是看向别处阴阳怪气地咕哝着,“我也不是故意的啊,你怎么没躲开呢。”
“这些,您同井察解释吧。”季杭看着黄全英欲言又止的样子,清冷的语气将人心底的小心思尽数冻结,“您是成年人,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也不需要您口不对心的道歉,或任何形式的赔偿。做个笔·录,留个案·底就好。”

正在办公室写病历的安寄远听到消息后,几乎是冲到病房里,地上菜饭狼藉还没有被收拾干净,却没见到季杭的人影,转头跑去了人办公室,想都没想就伸手转动门把手,门却是锁着的。
伸手敲门,透着难掩的急促。
“稍等。”季杭的声音隔着门更加辨不出情绪。

安寄远的脑子很乱,像是架在火上的一锅沸水,疯狂翻滚澎湃着,但是,他其实并不知道见了季杭后要说什么。
说都是自己的错吗?说他愿意出面道歉吗?说自己认识几个网·管·局的叔叔,只要他开口,他们一定会帮忙的吗?还是,说希望季杭不要怪他,他下次不敢了?
安寄远狠狠甩甩脑袋,季杭怎么可能怪他。所有的教训和斥责,那打在身后都快痊愈了的板子,没有一下同医闹,同这件事带来的所谓负面影响有任何关联——打的是他的技艺不精,打的是他没有做出适当的临床判断,打的是他不懂得保护自己。
他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只是迫切地想见一眼哥哥。

(未完,请勿插楼谢谢)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24 06:25:08
第八章(9-2)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却觉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刚要再次催促敲门,门锁声便响动了,紧接着入目的,却不是季杭。
安寄远看着一身刷手服的乔硕,心里一个咯噔,再越过人的肩膀去看办公桌后的季杭,一声哥像是鱼刺似的卡在喉咙口,不上不下难受的紧。
乔硕顺势将人拉了进来,安寄远的双眸却是钉在了季杭身上的白底灰格衬衫上,再也移不开目光。

那是乔硕的衬衫,安寄远一眼就认了出来。
根据科室里护士的描述,季杭被闹事的家属撒了一声汤,安寄远知道下午的全科病例讨论会季杭是主讲,衣服肯定是要换的,且这种正式场合,也不适合去手术室拿一套刷手服就套上上台。就这样看来,乔硕把自己的衬衫换给季杭,实属雪中送炭,合情合理。
可是,安寄远却觉得心里闷得慌,像是被一颗大石头压在胸口似的喘不过气。

“什么事?”季杭冷着脸看了他一眼,不慌不忙地整理着袖口。
安寄远的余光里,乔硕将沾了饭菜汤水的白大褂和衬衫装进袋子里。他的脑袋像是浆糊一样被搅成黏糊糊的一团,“哥,你……”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季杭怎么可能真的不知道安寄远来干嘛,从刚才那个杂乱慌张的敲门声里就辨别出了他的来意,此刻看着人吞吞吐吐的样子,不免心里就来了气,“你想好了再回答。让我知道你心里装着不该装的事,你知道后果。”

听闻了季杭的语气,安寄远先是一阵本能的怯畏,而后埋着脑袋越想越委屈,那种被当作小孩子一样置身事外的感受,令他感到无地自容的拒之门外,都使得他羞愧难当。忽然想起了乔硕那句理所当然的“你知道为什么”,心底竟激起了一丝愠怒,抬头便梗起脖子来,“明明是我自己惹出来的事情,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替我背锅却什么都做不了,到底凭什么连问都不让我问了?哥你能不能不那么霸道!”

办公室的空气凝结了有好几秒,季杭冷着嗓子打破沉默,像是寒冬里从头浇下去的一碰冰水,“我有没有说过,这件事你不许再管?”
这话一出口,连一边早就事不关己坐下刷手机的乔硕都不禁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安寄远刚开始还只是气鼓鼓僵着,然而那股充斥了全身的,方才被季杭决绝的语气所激起来的自以为充足的底气,却在他如炬的目光下渐渐泄了,不知不觉昂着的头低了下来,眼睛看着别处,脸上却还依旧带着执拗。
小声嗫诺了,“可是,那个时候还没发生——”

“我问的是什么!”季杭打断,声音低沉而硬朗,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安寄远在下唇上印了一排浅浅的牙·印,“有说过。”

“我问的是什么?”显然是不满意他的回答,季杭的声音又沉了。只是这样的重复,渲染出了更加浓重的压迫感。
“哥问,”安寄远深深吸气,攥紧拳的手微微发抖,“有没有说过,这件事不许我再管。”
季杭面无表情地看他,“你的回答。”
“…说过。”音量小得像是没了电池的播放器。
“过来。”

这样一来一去的问话,安寄远残存的一些底气也被彻底碾碎。拖着步伐垂手向季杭身边靠近,目光被他身上的衬衫刺到,不断往下掉,脑袋也不由往胸前贴,除了身后挺拔的背脊,仍旧维持着好看坚韧的弧度。
忽得,左耳一痛,一股强大的牵引力让他几乎要踮起脚尖来,诧异地看着那只熟悉的大手攥着自己的耳朵,往外一旋,惊叫声破口而出。

“疼!啊……哥,放开好痛!”安寄远涨红了一张脸。
季杭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你是在命令我?”
“不是,不是,哥……”声音里盛满了哀求,已然被逼出一层水雾的双眸从上往下看着季杭,“哥,我错了,放开好吗?”

季杭丝毫不动容,“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说不听了是吧。”
安寄远的余光瞥到乔硕似有似无的审视,两边的脸颊都像是被熨斗烫过似得鲜红欲滴,“别揪了,哥,我错了……”
“自己数十个数!”

安寄远难堪地想哭,却不得不逼着自己忍痛报数,“一,二……啊!三——”
“太快了,重来。”
耳朵连着脸颊的肉像是要被撕·裂开来,牵动着整个左边鬓角都在发疼,原本俊俏的五官扭曲成一团,安寄远只得乖乖重头开始报数,刻意放缓了节奏。

直到报完十下,季杭才用力拧了一记,不解气地放开,左耳从耳廓到耳根一片殷红,像是一只熟透了的油焖大虾。
季杭冷眼盯着疼得嘶嘶抽气想摸不敢摸的安寄远,训道,“我不管你有多少理由,委屈,不甘,我只知道你曾经答应过我不再干涉插手这件事。再让我知道你心里还惦记着,耳朵给你扯下来!”

当天晚上乔硕去外婆家送些日常生活用品,和外婆吃了饭又帮人里里外外打扫了一下屋子,回到季杭这里已经要接近零点了。
乔硕以为季杭应该睡下了,他睡觉向来容易被惊醒,客厅的灯太亮,于是进门前就打开手机来给自己照明,可没想到一打开家门却见客厅里灯火通明的,季杭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刷着手机。

“老师?”乔硕换了鞋走进门,“那么晚还不睡啊?”
季杭这才从手机里抬起头来,一时间来不及调整神态,眼里带着少有在人前显露的疲倦。看清来人后便一个惊醒,嘴里说着回来了,手上却是动作敏捷地俯身收走了茶几上的东西,随手放进了口袋。
可惜,敏锐如乔硕,还是看见了那原本打开的白色药瓶和小盖子。

“老师……”乔硕皱着眉头站在原地,移不开步子。
季杭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拿起茶几上的水杯走到人跟前,夜色笼罩下的气场更加凝重深沉,“外婆身体还好?”
“挺好的,很精神。”乔硕将不由自主飘到季杭家居服口袋处的眼神召唤了回来,“老师,你——”
乔硕还要说什么,却被季杭一声打断,“早点睡吧,多操心你自己的事,记得我跟你说的话——”檀黑的眸子透着并不怎么友善的光,“我最近还不想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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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硕:赤·果·果的威胁啊还是不是法·治·社·会了!
大家觉得小远吃醋很可爱吗,为什么我觉得那么欠揍呢,季哥哥为他做了多少心里没个数么,惯的他!
(能看到两段的请吱个声谢谢)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24 06:25:08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24 06:25:08
之前被吞的第六章3和第七章2,我放网盘里了https://pan.baidu.com/s/1oEXEneMPiRxsTf89M41mxQ密码isg3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24 06:25:08
第八章(11-1)

火锅店的大堂甚是嘈杂,碗筷的呯嗙敲击声,顾客的喧嚣谈笑声,服务员的叫卖呼喊声,背景里还夹杂着火锅滚滚冒泡的沸腾声,颇有杂乱无章的市井气息。
可是,颜庭安的声音滑入耳廓的时候,季杭却觉得周遭的世界都安静了。
“在吃饭?”
季杭的左手拇指和食指,左右搓了搓棉质的裤边,一如既往的沉着冷静中,暗藏了几分难以压抑的激动,“是,师兄…”

连带着夏冬,乔硕和安寄远都同时放下了筷子。明明是那么个平和温沉的人,仅仅是电话那头和这头的连通,便让所有人都不敢造次。
“挺多人的,”颜庭安说话一直都没什么特别的语调,平铺直叙波澜不惊的,就连问句也需要人仔细揣摩才不至于被曲解,“方便说话吗。”
季杭只道稍等,挥手叫呆呆望着他一副看好戏模样的三人继续吃,自己则飞快走出了火锅店的大门,一个拐弯进了街边的一条巷子,“师兄?”

“我好像闻到了火锅的味道。”颜庭安带着笑意的语气让季杭稍稍放松了些,虽然这并不像是两年不曾联系的师兄弟之间应有的开场白。
季杭背靠在坑坑洼洼的水泥墙面上,尾骨被粗糙不平的青石砖抵得有些发疼。左手插在裤兜里,右腿屈膝前脚掌轻轻点地,抬头望着巷子上方的狭长条天空,还有一颗被城市烟火遗漏的星星,心绪格外平静。

“我没吃辣,”季杭突然有些酸,深吸一口气,“也没喝酒。我很好,师兄放心。”
对面的墙上缀满了斑斑驳驳的青苔痕,几缕绿油油的爬山虎藤蔓铺陈在角落里,顺着望过去,远处有一两点没精打采的古朴灯盏,仿佛是瞌睡人的眼眸。看久了,眼皮有些重。
颜庭安一点面子都不给,“我什么时候说我担心过了。”

季杭甚至能想象出自家师兄在电话那头说话的样子,定是一脸严肃认真,又温和无害,脸上挂着暖洋洋的笑靥,却偏偏让人看不出玩笑的意思。
他的心里像邻家打翻的调料瓶,五味杂陈,思绪如那房檐挂起的蛛网一样,错综复杂。
向来文清理顺,练达果敢的季主任,憋了半天,憋出一个字,“嗯。”

颜庭安等了一会——静默的空隙,季杭仿佛抬眼便能看到那双潭黑的深眸,正用平静和婉的姿态审视着他,一眼便能望到底——又是问句,“不开心?”
这次,季杭没有一点犹豫,没有一点被师兄戳穿了的羞赧,甚至略微皱起了眉头,“不开心。”
“小远,难教?”
这个问题,他又想了很久。右脚掌反复磨砂着脚底那尺许见方的青石板,隔着鞋子都能感受到地下传来的幽凉, “也不是。他挺好的,比我从前要好,没那么倔。”

很仔细得听,才能听出电话那头,笑出了声。轻灵的悦耳,就好像陈旧发绣的自行车车铃,在遥远空旷的郊外发出的声音,“你也挺好的。”
一直想听到的夸赞,却并没有在季杭心里掀起预想的波澜,他反而觉得心上刷了一层柠檬水似的发酸。
“师兄。对不起。”季杭深吸一口气,将这句话说的格外慎重,浑身上下透着沉静的歉意,出口的每个字都像是要凿到这陈年的石壁上似的,恒古深刻,“对不起。”

电话那头有几秒的空白,颜庭安愣了一会,再开口时,声音里略微妆点了些许严肃,“是为了两年前跟我叫板的陈年瓜子壳,还是因为两年没给我打个电话?”
季杭狠狠咬着唇,“都是。”

颜庭安敛起了玩笑的语气,不留一点回旋余地的,“你今天状态不对。你的道歉我不接受。”
季杭轻薄的下唇上渗出一颗滚圆的血珠来,像红宝石似的在夜里泛着幽黯的光。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沉重的心跳搏动,回荡在静谧的深巷里,“是,师兄,我知道了。”

昏暗的灯光下,没有路人的行色匆匆,没有友人的谈笑风生。有的只是寂静,令人清醒的寂静。
夜风穿过狭长的小巷,扑哧在树叶上发出萧萧飒飒的响声,伴随着颜庭安意兴阑珊的语声,分由左右两边,一同敲击鼓膜,“除了这讨骂的话,就没其他要跟我说的了?”

即便颜庭安一旦严肃起来,季杭仍旧会不禁发怵。但是,他依然清楚地明白,电话那头的那个人,也同样是他会在任何时刻毫无保留地交付信任的存在,只是那一声“师兄”,便能让季杭卸下冷硬坚强的戒备,放下颠倒心神的不安。不需要特别拿捏分寸,不需要刻意在乎言辞。

季杭沉默了两三秒,声音里有着他身份职业里不被允许的犹豫,“师兄是不是看见网上的那事了?”
“嗯。”
没有诘问,没有责备,更不需要解释。颜庭安温暖磁性的声音,哪怕隔着手机,都有温度,有形状,有着浓浓的情绪,“委屈吗?”

(……)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24 06:25:08
第八章(11-2)


季杭以为自己挺坚强的,以为他从未在意过那背后的窃窃私语,以为即便在亲眼看见那些恶意中伤恶言相向时,依旧是风平浪静,波澜不惊的。
是的,他以为。
直到,今天听见颜庭安说出这三个字,就好像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他脸上——好一个风平浪静,好一个波澜不惊。
他仿佛能看到自己盛在左心室里的血液,像是沸腾的火锅那样翻滚冒泡,顺着大动脉喷射而出,浇灌着一身峥嵘傲骨。

师兄曾经跟他说过,胸怀,不是好言好语说教出来的,而是靠吞下那些难言的委屈,研磨消化后撑大的。身而为医者,在现行的大环境下,要学会忍常人不能人,受常人不能受,同时拥有理解、包容和宽容的高度。
师兄还说,能选择学医,考上一个好学校,没有半途被淘汰的这些孩子里,大多都能吃苦,也有基本的责任心,可是,往往太过敏感易受挫,受得了委屈的太少。小杭,师兄相信你,聪明努力,懂责任有担当,受得了受不了的委屈,你也都受了。你会成为一个好医生的。

小巷的一头,是川流不息的路人,车水马龙的街道,风驰电掣的摩托车,另一边则蜿蜒在浓密的树影里,有枯焦焦干巴巴的树叶,随风摇曳。他仰着脖子抬起头,是天空一片晴明,还是夜里太黑,竟看不到一片云彩。
季杭深深吸入一口微凉的空气,在心里问自己,你做到了吗?

颜庭安没有逼问,更没有追究季杭的沉默,只是将声音放得更加轻缓了一些,“需要我或者师父的帮忙吗?”
季杭吸走唇上的甜腥味,在裤子上搓了搓被指甲掐得生疼的掌心,稳着情绪道,“不用了,谢谢师兄,我能处理好的。”
“跟我开口,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季杭当然明白。
如果说这个人曾经见识过最落魄不堪,最低微懦弱的你,并且一步一步将你从泥泞和潦倒中拯救出来,那么,当你再一次以平和自得的姿态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你便会无所顾忌的依靠,全心全意的信赖。

季杭抿起嘴笑着应了,笑得像个孩子似的眼角泛着光,“我知道。”
“嗯,你自己决定。”
那声音,顺着电话讯号从大洋彼岸传过来,还是那么清旷高远,温润充满阳光,就好像是清晨的第一缕晨曦照在平阔的高原上似的。
只是,一个须臾间,便仿佛有一片云彩飘了过来,遮蔽了那温暖的阳光直射,空气一下阴沉了下来。
颜庭安的语声认真,带着一丝宽容的劝慰,却还是让人不禁为那瞬间聚拢起来的压迫感而颤栗,“这次的事,虽然是你们占理,但还有更好的处理方式,你有空自己好好想想。”

季杭收起了笑,不敢继续靠在墙上,微微调整站姿,捏着手机的手紧了紧,两年都不曾有过的感觉突得充斥着浑身血液,对颜庭安的敬畏,到底是渗到骨子里的。
“是,师兄,”毕恭毕敬的姿态和语气,带着点这个年纪都还要被挑剔的羞愧,“要…跪着想吗?”

太过刻意的问题。颜庭安并没有回答,“大家一起吃饭,走开那么久不礼貌,你回去吧。”
季杭有一瞬间的失落,但仍旧恭恭敬敬道了再见,却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颜庭安的晚安。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白云似是变成了乌云,天空黑压压的蓄着暴雨。季杭的身子微微一颤,像是踩在沼泽地上似的整个身子都在往下沉,一下便透不过气来。好久好久,他明明知道颜庭安耐性不好,还是叫师兄等了好久好久,才开口。
一字一顿地凿开牙缝,“劳烦师兄,代我向师父问候。”

“你是想挨巴·掌了。”
清冷素淡,不带任何情感起伏的几个字,季杭整个人都像是被抽了骨头似的散了架,每个关节都在吱吱作痛。
“师兄,小杭——”
“不急。”颜庭安打断了他,饶有意味地吐了几个字,“来日方长。”

夜深得看不见台阶路的轮廓,秋风穿过小巷,游走在夜行人的心尖,带来一份惬意的清凉。季杭默默盯着手机屏幕上6分13秒的通话记录愣了很久,才抬起头跨开步子。

拐角处的杂货铺还没打烊,夜行人驻足流连。在小女孩善意童真的叮嘱下,再一次走进了巷子,手指微拂过留有自己体温的石壁,没有停顿,这次到了最深处的一个石凳边——在没有路灯的夜里,一塑坚强隐忍的背影,一抹略带自嘲的笑意,一撮明暗交替的火光,一缕袅袅升燃的白烟。
—————
在这种时候,作为一个有行为能力,成熟担当的成年人,季杭最需要的不是指责,不是诘问,而先是无条件的支持和信任,然后等事态平息,再有客观理性一针见血的分析。
不知道庭安哥同你们想象中的那个男人是不是有挺大区别的。
作者友情提示:如果你没有在读最后一段的时候发现一条别具意义的讯息,请再回去读一遍。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24 06:25:08
❗️伪更❗️

不好意思,最近这几天比较忙,大家久等了。不过看到大家的评论和脑洞,我也是挺乐的。这里在开始下一章之前澄清一下,上次说让大家仔细看最后一段,就是季杭在抽烟那个细节,颜庭安并没有回来,也没有在拐角处看到一切这种特异功能,更加不是开火锅店的老板。请大家收一收脑洞,咳咳,把属于庭安哥高大的形象还给他吧,再发展下去要变谐星登场了……🙈🙈🙈
另外,我理解大家对庭安哥的爱戴,但是请大家先努力把他忘了吧…暂时不会有他的戏份了…
还有一件事,现在蛋泥有两个群,一群空位不多(少于十个人),因为名额有限,基本就是按眼熟程度通过申请,请大家进群的时候填写自己的贴吧ID。注意⚠️是你的贴吧ID,不是米酒蛋泥……(也是调皮)
之间的三群四群我都解散了,当时最初的目的只是分享txt而已。二群我升级到了五百人,空位就比较多,如果一群申请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的话,可以加二群,但请不要两个群都加,谢谢!
一群736904884
二群725295265
至于文……我掐指一算觉得周末会有一更,最晚下周二之前吧,实在挤不出太多时间,抱歉。
最后,再一次谢谢大家的喜欢和支持!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24 06:25:08
第九章(1-1)

调/查组出结果了。
纵向追溯,横向调查,流水般的进进出出,将神内外两大科室的各项临/床记录,从门诊到病房,大病历至手术记录,再有实习生住院医的课程教案,挨个抽查。
终于“恍然彻悟”地得出了一个简单到让人忍不住翻白眼的结论——安寄远的操作并不是导致患者脑膜炎的诱因,可是,苏蕴安寄远确实走了制/度边缘,其部分要归结于两大科室病区主任的管理诟病。

转折词,在中华文学中通常都具有非同一般的意义,正如那个“可是”在上句中的位置。
那些对医/患关系格外敏感,而气愤填膺的群众们,就好像人体细胞膜,拥有与生俱来的选择性通透特质——仍旧会理所当然地忽略“可是”前的半句话,而对后半句话,推敲斟酌,百锻千练,用尽那些尚且存留的想象力。
只是,网络舆论的立场以情绪宣泄局多,理性思考的少,更多时候作为同仇敌忾和吸引眼球的工具,毕竟是不能代表社会主流价值的。

事实就是事实。
滚水少了柴火便不可能一直维持在沸点,舆论缺了话题就像那受潮的杏仁,嚼之索然无味。若是有人撒把盐扔铁锅里翻炒一回,倒是还能恢复其香脆的口感。
可是,这盐这锅,在季杭身上,恐怕是找不到了。从人十五岁考进全国数一数二的医学院一直到成为B市最年轻的副主任,不论是临床能力还是科研成果,都让人找不到一点破绽。

院方在意识到事态的逐渐平息后,也算是彻底放弃了对季杭的精神施压。事实上,早在事件发酵的最先那几天里,几个主任连环找季杭谈话之后就已经基本得出了一个结论,要让这个年轻副主任拿出上级要求的,面对患者家属的无理指责不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要发自内心地笑脸相印,搬凳子请喝茶——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再加上,那天颜庭安的意外来电——虽然怎么听,季杭都好像是隔着一个太平洋都在受压迫,但是师兄就是师兄,纵使是被压迫,只要还愿意主动打电话给他,就证明颜庭安并没有真的因为他没个规矩大小两年不联系问候的事而生气,这让向来雷厉风行的季主任像个热恋期的小伙子似的,在夜里托着脑袋盯着那条通话记录,开心了好半天。
综上所述的种种,季杭这几天的心情还是不错的,除了偶尔要迫使自己板下脸来给某人纠错。

“谁开的PICC置管①?”季杭翻看着患者的病历,站在床尾的地方向着一众查房医生发问。
这是一个根本不带悬念的问题,大家不约而同得将视线转向床侧站着的安寄远,并且默契地认为这个问题的抛出并不是为了寻求一个清晰直接的答案,而是由语声,音调,微表情,咬字吐词,各方面表达不满。

“是我。”安寄远本能得畏怯着,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查房的时候被这么当众诘问了,这段时间的他做事都带着十二分的小心。
季杭啪地合上病历夹子,单手拎在身侧,“理由。”
被众人眼神死死钉在原地的安寄远一下咬住了嘴唇,喉结滚动大脑飞速运转,思索着措辞。

反倒是坐在一旁陪座椅上的患者家属清了清嗓子,“我老公这术后每天要输液的,每天扎一针多疼啊,反正我们有商业保/险的,不用白不用,我就叫安大夫给插个这个管子,省事还不花钱。”
季杭的眼神在患者家属说话的时候始终盯着安寄远,逆着光看不出一丝波纹,良久,才一字一顿,“安寄远,你的理由。”

“我,因为……家属,”不敢抬起的双眸在地板上乱晃着,余光里是周身被季杭骤然冷下来的气场吓得噤若寒蝉的其他查房医生,“家属意愿,很强烈,我就……”
季杭沉甸甸的目光像是能在人身上凿出洞来,窗外明明风和日丽,屋内却好似蓄满了风雪,平静的表面下是翻滚的尘埃如沙烁飞扬。

足足有好几十秒的安静,确定安寄远再也挤不出一个字来,才将视线收回来落到刚刚开口的患者家属身上,“如果怕每天扎针,可以选择外周静脉留置针,PICC是给长期,以月甚至年为计量单位的输液患者,需要反复使用强刺激性药物的所提供的选项。您先生,没有必要。”
女人在凳子上挪了挪屁/股,脸色塌了下来,“留置针不好的,我上次住院放留置针就每天都堵,冲的时候痛得要命,结果还是要每天拔掉重新扎。”

季杭直视着家属的神情淡淡的,语气里带着职业所属的,被剥离在情感之外的客观和冷静,“各种静脉通路的适应症,如果您有兴趣,过会儿让安医生跟您解释。不过,这个PICC的医嘱我会撤销。”
他没有在意家属突然惊变的脸色,声音反而更淡了,“这里是医院,不是餐厅,我们是医生,不是服务员——并不是您出钱,就有求必应的。医生有自己对病情的判断,站在医学专业的角度,作出对患者最佳的选择。PICC有他的方便之处,但可能引起的不必要的并发症,带来的可避免的意外风险,也会随之增加。这些,我的住院医可能没给您解释清楚,我向您道歉。”

家属刚开始听到季杭略带讥讽的“餐厅”比喻,还有些恼火,可是后边见人态度那么好的道歉,又听见他提起并发症和风险,态度也渐渐犹豫了起来,“那……每天扎针,多痛啊。”
“患者来医院是治病的,会痛是正常,不会痛才真的要担心。”
季杭甩下这句大实话便问身边的乔硕要来下一位患者的病历,对着床边的家属和床上的患者略略一个礼貌的点头就移步到下一个床位,再也没有给安寄远一个眼神。只剩下略显无措的少年,接受着其他查房医生同情又漠然的目光洗礼。

其实,安寄远刚进科时的人缘还是不错的,毕竟不论颜值和气质,还是临床能力都太过出众,再加上顾平生有意无意的维护。可是在季杭这件事一出之后,难免会有些了解真相的人替季主任觉得不值得,转而在对待安寄远的态度上,就出现了变化。
季杭刚刚从电梯里走出来,就听见当班的护士埋怨,“都说了好多次了,开检查单送血检四点前送过来。又不是什么加急的抢救单子,怎么想到什么做什么的也不考虑别人,那么没个规矩怪不得要出事。”

眼神一抬,便看到垂首站在护士台前的安寄远,以一种淡漠甚至带着几许习惯了的表情面对护士的指责。
他一动不动地听着,直到季杭的声音忽而在耳边响起,背脊才陡然僵直了一下。
“去办公室等我。”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24 06:25:08
第九章(1-2)

在办公室中间站了不到两分钟,季杭就进门来了。讪讪地扭过身子看人,到底还是没什么底气地回过头来。
“屁/股不疼了?”季杭的第一个问题,就让人尴尬得无地自容。
可是还不得不硬着头皮回答,“…好的差不多了。”

“怪不得。”季杭站在他的正侧位,哂笑了一声,“啪”地一声将手里的铁皮病历夹子拍在人屁/股上,语气里却并没有安寄远预期的怒意,“早上的事,不解释一下?”
隔着白大褂和洗手服的裤子,不至于疼得难忍,可却能感受到硬质铁皮传来的凉意。

安寄远矮了下脑袋,又抬起来。仿佛不知哪天起,他渐渐开始不习惯在季杭面前做小伏低,即便做错了事情,也只坦坦荡荡认错请罚。
或许是习惯了毫不留情的训斥而练就出的厚脸皮,或许是知道无论怎么认识深刻得道歉,该他捱的罚总也逃不掉,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他隐隐开始体会到,那些严厉苛刻的教训背后,是一派对他至高的期翼,是希望他能变得更好的纯粹动机,而非他原先自怨自哀般认定的——“我哥不喜欢我的。”

“是我的错。不该随意任由家属支配诊/疗方案,应当知道什么才是真正为患者好的,坚定自己的专业立场。”态度足够诚恳,更何况今天早上季杭在查房时说的道理,已经够通透了,他一点都不觉得憋屈。

季杭用病历夹子的棱角戳了戳他左边臋/瓣上的肉,一语中的的语气也并没有太多犀利,“知道你对黄全英的事情还心有余悸,这两天面对家属还不如你刚进科那会自如。家属不理解医生,是因为他们没有上过八年医学院,在被媒体的负面宣传耳濡目染的同时,又要将生命交付于于素未谋面的医生,抱有不信任的态度,是很正常的。但是,你要明白什么是自己的底线,什么是真正能在最小风险之下给患者最大利益的。”手里的病历夹顺着他的脊柱往上游走,“啪”地一下拍在人的后脑勺上,“医疗不是服务业②,你的职责,也不是单纯地取/悦家属。”

安寄远吃痛地扭曲着面部表情,还没缓过来就迫不及待地开口,“我知道了,我反省过了,是我不好。”
季杭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他认错,转而问,“你多久没好好练字了?”
安寄远心里咯噔了一下,早上病历里面夹的自己查资料时记录的笔记,因为赶时间又不需要供人传阅,所以字迹有些潦草,季杭果然是不会惯他这些毛病的。

只是大概并不确定“好好练字”的标准是什么,若真是他想的那样,摆出笔墨纸砚——安寄远犹豫了一会,“有,快一年了吧。”
不出所料地接收到来自哥哥两道挑剔而不满的目光,然后便是果断的判/决书,“静脉通路的适应症和并发症,自己去整理出来。蝇头小楷,十遍。”

并没有太过惊讶,带着少许羞/愧,“是,知道了。”
季杭往前走了一步,抱着手臂仔细看人。他知道安寄远这两天的日子并不好过,把人往外推是出于兄长的保护,但是他也同样看得见,那些曾经自己一手灌输出来的强烈责任意识,交织起骨髓里渗出的强大自尊,正在作祟。
季杭眉峰一挑,语气里有着自己都不易察觉的包容,“不打你,能记住吗?”

二十都有好几的少年瞬间就像小孩似的咧开了嘴,这几天身上背负的负罪感内疚自责,同在面对其他住院医及护士隐隐的排挤时生出的无助彷徨,在听见季杭的话后蓦然间就飞散无影了,眼里有光芒在波动,眉宇间满是奕奕神采,脑袋像是缝纫机上的刺针似的,上上下下笃笃笃点个不停,做着与其说是点头,不如将其称之为震/颤,而更为贴切的动作。
配上颤抖的发音,“能记住,能能能。”

那样率真极致的愉悦,在俊朗的外表下,散出透亮耀眼的光芒。
季杭不由笑了出来,没有刻意压抑,而是任由笑意在脸上慢慢晕染开来,浸润到甜滋滋的空气里。
他转身将手里的病历扔到桌上,却是在下一秒扭过身子,一把拧上了安寄远的耳朵,二话不说提溜着这个一米八的大高个蹒跚到墙角。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24 06:25:08
第九章(1-3)

蓦然而至的撕裂痛将他从这几近梦幻的幸福感中彻底抽离了出来,呻吟声不住从嘴边溢出。
“嘶——啊!”
安寄远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季杭食指往下一笔,指着纸篓里的一团纸,“捡起来。”
“啊!真的好疼……哥…能不能先放手啊?”可能是今天觉得季杭特别好商量,原本一直紧绷的弦不自觉就松了。
可是他忘了,要跟季杭谈条件掌握节奏,到底是还嫩了些。随着这句话的话音刚落,那股向斜后方四十五度角倾斜的牵引力,蓦地加重了一倍,还带着刁钻的角度,朝顺时针方向拧了拧。

“啊——我捡我捡!”安寄远听话地蹲下身子,整个脑袋顺着季杭的力道被牵起,可又不得不向着那力道的反方向,蹲下身子去弯腰捡纸团,整只耳朵连带着面部肌肉,都被撕扯到极限得痛,仿佛再使劲一点点,耳朵就能掉下来似的。
他迅速拾起纸团,顺着季杭的手势举到脑门前打开,脸色突然就由疼痛和尴尬泛起的润红,转而变成煞白——那是他和苏蕴各自的检讨,和院内通/报批评的决定书。

“哥——”安寄远的声音彻底没了底气,“你别,别生气啊……”

院内调查既然出了结果,“可是”之后的半句话就没办法被忽略。顾平生和瞿铭两个人商量了很久,纵观事件的影响以及深远意义,还是决定——第一,不符合流程跨科室操作这件事,是两个低年资住院医的个人违规行为,与季杭没有直接关系,所以给季杭处分并不合理,更不能因此影响他的职业定位;第二吧,当事人站出来认个错,医院给一个处/置决定,科室再研究一下如何开展规范化培训,这件事完全就可以扭转成一个年轻大夫经验不足,在临床技能提升的同时也应当理解患者及家属心理的报道。

两人都为自己的公关能力拍案叫绝,立马找到事件当事人,安寄远和苏蕴完全同意这个决定。半小时就刷刷提笔写了检讨。
原本以为终于找到一个虽然稍许勉强但是尚且可以缩小影响息事宁人的法子,顾平生却没有想到,当他将这两份处理意见交到季杭手里时,他看也没看,随手就揉成了一团,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精准无误的空心投篮,扔进了两米开外的纸篓。

顾平生一口老/血滞在胸前,石化般地站在那儿足足有好几分钟没说出话来。倒是季杭看着他鼓着腮帮子憋着气,差点就要把脸上纵横的皱纹撑平了,寥寥搭在头皮上的发丝都要竖起来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讨好般地转身抱起窗台边的一盆盆栽,“主任不是看上我这春兰好久了,我给您搬去您办公室,过两天,叫乔硕给您淘宝一个湿度计叉在土里边,保证不会像上次那样烂掉……”

季杭还是心疼他的春兰的,所以捏着安寄远的手,力道又重了几分,哪怕露出来的耳垂和耳根,都已经红到好似被明火炙烤过了一般,捏在手里也能感受得到滚烫的热度,嘴里还是狠狠道,“我之前说过什么?”
“哥,你听我解释啊,”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继续拱火,“我觉得这个方案挺好啊……”
“我说过什么!?”季杭一阵怒喝。

“额,再管这件事,就……”安寄远被吓得心跳漏了好几拍,心输出量严重不足,额上冒着虚汗。踮起脚来想要缓解疼痛,又被攥得更紧了,声音里都透着难掩的痛楚,“就把耳朵扯下来。”
季杭终于松了手,安寄远顺着后作力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下意识用手背贴着左耳来缓解那火辣辣的灼痛,却在看见季杭眼里骤起的冰寒后,马上放下,垂手立正。

“扯下来是不可能的了。”
季杭仔细打量着那红到能滴血的左耳,拎起人的胳膊直接拽他到了里间,利落地打开墙角的更衣柜,指着柜门上贴着的镜子,“自己拧,什么时候把另一只耳朵拧成跟这只一样颜色,你就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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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是不会写小远怎么揉/蔺自己耳朵的过程以及心理活动的了,请大家自行脑补……
(比如某人扇着一双通红的耳朵从里间蹭出来,“哥,够红了吗?”)
(比如招/摇地顶着双红耳朵走在科室里,接收同事们疑惑的注目礼,还有大家发自内心的关心。)
治人确实不能单纯靠打。但是大家猜猜看,季杭这次没有揍小远一顿,他会不会后悔?

备注①:PICC是一种中心静脉通路,经外周静脉作穿刺的长导管,近半米的长度,由手肘这里导入,末端会达到上腔静脉。多用于化疗患者,或者需要长期(一般六个月以上)使用高渗性液体的。确实是有它的好处,因为药物直达心脏,对外周静脉的保护性高,也保护皮肤软组织。但是这个风险也是蹭蹭蹭上去,感染堵塞血栓,跟去门诊挂个针完全不能比。

备注②来自作者的真诚小贴士:“医疗不是服务业”这句话,这是季杭的观点,当然也多少映射了蛋泥的想法。医学生们和在职医生大佬们应该对这句话都自己的理解,不管是支持还是反对,蛋泥都表示至高的尊重,但也同样呼吁大家千万别拿这句话去考试面试或者怼上级,别学季杭那么刚。——来自作者的真诚小贴士。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24 06:25:08
第九章(2-1)

周六的早场电影,对于连续一周每天都睡不到五小时的安寄远来说,实在不算是什么享受。昏暗的灯光和舒缓的音乐更是为人创造了绝佳的入睡环境,直到身边女孩随着剧情发展而哑然失笑,安寄远才赫然直起身子,一边揉压眼睛适应银幕灯光,一边拿出手机来撇了眼时间。

“都两个周没在医院之外的地方见面了,”苏蕴抱着没吃完的大桶爆米花走出观影厅,用肩膀蹭着身边人的胳膊,“就那么不情愿陪女朋友啊?”
安寄远随手搭上女孩的肩膀,相比在他哥面前斟词酌句后的认错服软,来得更加从善如流,真诚饱满,“是我不好。”

“哼,”苏蕴扭过脑袋,“每次都这么说,每次都也一点表示也没有。”
“那怎么办,”安寄远无奈笑道。可能是这几天的神经紧绷,竟然下意识拿出对付季杭那套来哄女朋友,“要不你打我一顿?”
苏蕰觉得好笑,“打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吗?”眼珠一转便抬头,“要不然,下午陪我逛街吧。”
安寄远有些为难地顿了下脚步,直到苏蕴走出两米远,才略带窘迫无奈地抿嘴道,“今天……真的不行,抱歉啊。”

自从季杭给他定了规矩,每周六雷打不动都是安寄远去交病历分析的日子。为此昨天晚上准备到了两点多,试探性地发信息给季杭问能不能下午过来,没想到竟然立马得到了应允的回复,间隔几秒,又追了一条——“睡觉去!”。
季杭强硬的语气和微蹙的眉宇,仿佛隔着屏幕,由这寥寥三个字转化成3D画面呈现在安寄远的眼前,吓得他赶紧把手里的烫手山芋扔到床头,一头扎在枕头里又将被子将脑袋蒙上。闭着眼深吸了两口阳光在棉布上残留的气味,回味半响,才在黑暗里缓缓牵开嘴角——像个睡得香甜的小孩,入梦后嫣然吟笑。

苏蕴扭过头愣愣看了认真道歉的安寄远几秒,“噗嗤”一声露出整齐皓白的牙齿。浓密的上下睫毛突然眯成一条线,嘴角缀上灿烂的笑意。隔了几秒才故作严肃般的收起笑容,“这么没有诚意,还道歉呢!”
知道女朋友没真的生气,安寄远脸上的表情松了下来,可是清俊的眼底又不禁划过一抹黯淡和自责。苏蕰一直算是很懂事的女孩,医学院时期两人还能一同学习一起做实验写文章,等到轮转实习了,便真的很难有时间凑到一起。
更何况,就现在而言,安寄远扪心而自知,在季杭的打压和鼓励相交替的教诫主义之下,他那份想要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强大的信念,那颗想要站到哥哥身边与之分享同一片天空的心,那股对于这份职业最原始最简洁却义无反顾的热枕,都是空前的炙烈坚定。

安寄远和苏蕴都是挑食的主,两人绕着商场上上下下兜了两圈,才终于走进了一家泰式餐厅。
简简单单的四五个菜,就着粒粒分明的椰浆饭,苏蕴噙着吸管吸走留存在椰壳底部的最后几滴椰汁,翻起眼帘向上看人,“我想吃椰肉。”
安寄远笑讽了一句,“胃口挺好啊。”却是立马放下刚送到嘴边的一块鸡肉,拿起盘边的不锈钢长柄勺,又伸手接了苏蕴笑着递过来的椰壳。

外科大夫干起这种需要巧劲的手工活都有着不一般的天赋,不一会就是满满一碗细滑白嫩的椰肉,大小类等,厚薄均匀,偶尔有沾染了一些木屑的椰肉,被安寄远轻巧地用刀具剔除。
苏蕴看着面前俊朗的少年专注的动作,好像要把脑袋伸到椰壳里去一探究竟似的,忍不住掩口匿笑,“有种在看你做手术的感觉,就差带一副头戴放大镜了。”

安寄远扬起下巴笑侃,“服务还不错?”
“简直巧夺天工!”一点都不吝啬的赞扬。
安寄远目光一矮,语气猝而染了几分黯然,“哪天手术全程不被骂,做完还被表扬就好了。”

“怎么了?”苏蕰有些疑惑的看着他,自己男友整个医学院期间都是令全校瞩目的佼佼者,实习后又不断以不属于年龄和资质的冷静睿智给各科代教带来惊喜,很少见人那么没底气的时候。歪着脑袋问,“挨训了?”
安寄远倒不遮掩,笑容里像是搅着碾碎的黄连,“你应该问,哪天不挨训。”

神内神外虽然在专业知识上有很多交叉的地方,临床上合作起来也相得益彰,但是其科室的氛围却是大相径庭的。内科到底相对平稳和缓,经常查房就要查到下午,无论是病例教学还是医嘱修改,都有时间和精力慢慢磨。相比之下,外科每天八点前查完全部床位改完医嘱就赶着上手术,就显得风风火火,雷厉风行。在面对下级医生的教学上,也就没有那么多循循善诱,诲人不倦的。

苏蕰自己也被外科带教训得抬不起头来过,多少也能理解安寄远的心情,叹了口气将右手手肘撑在桌上,手掌支着脑袋,“这才刚开始,况且还有你们季主任那么好的上级。”
安寄远吞了口唾沫,尴尬地扯了下嘴角,“我们季主任还真是声名远扬啊……”

“嗯!我之前也还觉得28岁的主任能高明到哪里去,不过是恃才傲物,凌驾于人,以表自满,”苏蕰单手托着下巴,手指时不时在脸颊处展开,无声地敲在滑嫩的肌肤上,“但是啊,那天我跟他谈话的时候才发现,有学识重原则,寥寥几句就能坚定且不失礼貌地表达自己的立场,而且,真的一点叫人不自在的优越感都没有,相处起来特别舒服——”
“慢!”安寄远左手一个不稳,手里的椰子咚一下敲在桌上,“你,你说什么?”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24 06:25:08
第九章(2-2)

苏蕰被人错愕的眼神弄得有些莫名其妙,这也没说错什么啊。不禁去想,难道自己男朋友和季主任还有矛盾?可马上又给否定了,凭安寄远的性格,要是真的不喜欢这个上级,又哪能委曲求全地呆在人手下那么久。
“就,觉得,你们季主任还是挺——”她看着安寄远认真执着的眼眸,不得不斟酌着用词,“和善的?”
第一次听人用这个词形容他亲哥哥,安寄远差点就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只是,现在的重点不在于苏蕴对季杭的印象,而是,“你跟我们季主任认识?见面?还谈话了?”

苏蕴有些莫名,脑袋也不托着了,直起身子坐好,“这件事由我而起闹这么大,影响最重的却是你们季主任。我总不见得实行鸵鸟政策充耳不闻吧,改变不了舆论指向,当面道歉总是需要的。”
可能是信息量太大,安寄远握着水杯连灌了好几口冰水,才道,“你说,你去给我们季主任道歉?什么时候?”
“就前两天啊…周三还是周四的。”苏蕴看着安寄远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心底涌上太多疑惑,“这有那么好惊讶的吗?”

安寄远想问又不想听答案的样子,“那,我们主任怎么说?”
苏蕴想起来还有些好笑,她当然不知道这好笑的背后是安寄远一个礼拜坐不下凳子的惨痛代价,“季主任安慰我,说主要责任还是在你。”

安寄远把苏蕴送回了家就直接驱车前往季杭的住处,刚刚和苏蕴的谈话让他心里不由惶惶。季杭从开始知道他和苏蕴的关系,就从来没有主动同他谈起过这个问题,虽说已经是一个二十好几的大男孩了,但仍旧有种小时候偷吃糖被抓包的感觉。
站在门口莫名踟蹰,口袋里的钥匙都被攥得发烫了,才哆嗦着拿出来插入锁芯。
这钥匙还是几周前季杭随手扔给他的,一口带着些刻意的漫不经心,“大扫除理出来的备用钥匙,放你那儿吧。”

客厅空荡荡的开着窗,任由午后的秋风灌进屋内。安寄远轻车熟路换了鞋,扯着嗓子唤了声哥没人应。季杭也不是能悠享周末的大闲人,临时叫去科室或者去会诊还是高概率事件,这也是为什么他说服自己给安寄远去配了一把钥匙,总不见得每次都叫弟弟等在家门口。
安寄远非常不客气的去厨房冰箱里顺了一听可乐,拿了病例分析和打印出来的几篇参考文献就往走廊深处的书房走去。

握着文件夹的右手利落地推开门,左手的可乐就差点吓得掉在地上。季杭正坐在书桌后托着手机打电话,听到推门声双眼从电脑屏幕上收回了视线,却在看到来人的时候狠狠瞪了安寄远一眼。
安寄远心里腹诽,刚才叫你那么响也不应,我也不知道你在啊。脸上却是一点不满的表情都不敢有,刚要往外退,又看到季杭冲他一指对面的沙发。
略愣了一下,便会意进了门,在沙发上兀自坐下,也没心情去听季杭的电话,翻着手里的病历解析恶补一番,许久才听到季杭用笔端敲击着桃木桌面的声音——咚咚咚。

“一点规矩都没有了。”却是真的听不出怒意的样子。
安寄远小声嗫喏了一声对不起,端端正正地站到书桌面前,双手递过手里的作业。
季杭又皱眉看了眼他身后的茶几,再度瞪人,“都什么天气了还喝冰的。”
“我错了,”安寄远安静地垂着眸子,“下次不喝了。”
季杭好笑地将目光落到手里的病例题上,略显无奈地摇头,“信你才怪。”
安寄远撇了下嘴低头,没说话。

之前花了好些时间才真正说服了自己,季杭每次给他布置的作业并不是以刁难他责·罚他为目的,而是真正为了在短时间内迅速锻炼他果敢的临床思维和辩证逻辑。虽然一开始会因为总达不到其严格到近乎苛刻的要求而挨·板·子,但是一旦适应了之后才发现自己在临床工作上深深得益于这样季杭式的思维模式,抽丝剥茧,层层渐近。
更何况,在他做的好的时候,季杭渐渐开始不再吝啬于自己的赞美。

“这两篇文献都拿回去做读书笔记给我,还有15年的动脉瘤性蛛网膜下腔出血的诊疗指南,要点都要倒背如流。”季杭做了总结,看着站姿依旧挺拔的安寄远,“其他的都做的不错,下周开始增加难度了,你自己多安排点时间。”
“嗯。我知道了。”
季杭往身后的椅背上靠了靠,随意眯了下眼,气场便沉沉压了下来,“昨天几点睡的?”

安寄远舔了下干涸的嘴唇,“两点…半…五十左右。”
“五十左右?”季杭重复着,语气戏谑又不乏凛栗,“五十多少?五十九?”
安寄远垂着脑袋没说话。

“今后,超过一点睡的,就趴·下挨·打。”季杭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自己坦白二十下,没有坦白被我发现了的翻倍。”
纵使离上一次挨·打已经有些时日了,安寄远的身后还是莫名一跳,忙着应是。
季杭抬头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你一会儿回家吃饭?”
安寄远疑惑地看了眼季杭,在对上人平静的目光后,神色忽然亮堂了起来,随即在心里漾起了一股暖意,只是这醇醇的预感都不禁让他心跳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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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久等。
医学生们择偶需慎重啊。我知道师兄很帅人很好,抢救的时候雷厉风行事后回想是会掉口水的,但是,要忍受得了寂寞和寥寥无几的相处时间,还是需要强大信念的。更何况此处的信念,也是要建立在高颜值高情商,技术漂亮智商在线,如小远那样的凤毛麟角之上的。(IIa类推荐,C级证据)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24 06:25:08
第九章(3-1)

没有事先通知,季杭同安寄远一道出现在安家客厅的时候,安笙竟然也没厉声呵斥他没规矩,这让季杭在疑惑之外又多了几分不经意的惆怅。
安笙坐在他惯常的沙发椅上,单手撑着膝盖,背脊挺拔笔直,衬衫下折起来的中年肚若隐若现,脸色却有些瘦削暗沉,“喝什么茶?”

“不了。”低垂着的眉眼,竟有几许刻意的乖顺。
不了。季杭一直都记得,安笙不喜欢他喝浓茶,食辛辣。可是此时此景下的条件反射,竟让他有些厌恶起这样的自己,握紧拳头的掌心被指甲刺得生疼。
安笙抬起平淡无波的眼眸扫过他,不到一秒钟的停留,又将目光落到安寄远身上,“瘦了那么多。”

“爸天天见我怎么就觉得我瘦了,”相比季杭这个不常光顾的“客人”,安寄远更有几分主人的样子,随意拿了茶几上的橘子剥起来,“哥才瘦了好多吧。”

季杭双眸微暗,没说话。谈话的空档有几秒的寂静,感觉到自己被一束目光从上到下的打量,他都觉得分外不自在。

“这次的事,怎么闹这么大。”安笙的语气并不怎么强硬,但也不难听出责难。
明明事件已经平息了,如今听见父亲这么风轻云淡地提起,季杭心里就好像窝起了一团文火。

他从始至终不曾期待过安笙的出手援助,在过去的十几年里,面临类似的颠簸起伏,早已学会如何咬紧牙关身披盔甲,磕磕绊绊摸爬滚打出来的那些伤口,也都习惯了自己舔舐。
而这些时候,颜庭安的训责再无情严苛,他也能感觉到那背后最简单醇粹的好意和关心,可是安笙这么隔岸观火的一句话,在他看来,却是充满了寡淡的意味,甚至带着几分嘲弄讥讽。

于是,口气自然也不怎么好了,“爸是不是庆幸我不姓安,不然该多丢您的脸。”
“哥……”安寄远往嘴边送的一片橘子顿在半空中。
客厅上方本就晦暗的空气在头顶蓄成阴霾,沉墨倾倒似的一样黑下来,唯独安寄远那双清亮的眸子,犹如那抹徘徊的残月,扑闪着浅浅苍白的月光,不甘坠于无边的阴影里。

安笙的面部表情没有太多变化,抬臂用滚水封壶,手上不带停顿,动作流畅利落,“你是太久没人管着你,话都不会说了。”
话声背景里是滚烫的水柱撞击杯壁发出的淙淙声,抑扬顿挫。季杭攥着膝盖处的裤子,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明知道颜庭安最不喜欢他顶撞长辈,明知道自己也不该对父亲反唇相讥,可是每次看到安笙都总是抑制不住。

沸水洗杯氤氲起的雾气后边是安笙那张沉静硬朗的脸孔,忘了什么时候开始,那张记忆中不太有笑颜的脸上开始刻磨出了道道皱纹,皱眉瞪眼也不再同儿时印象中的那么有气场,澹然平乏之间,反倒渗出几分残华褪尽的无可奈何。
这些不经意间发现的细节,都像是不断往烈火里掷去的干柴,熊熊燃烧着季杭心底的激烈矛盾,噼里啪啦的。

他有时候甚至会感到愤恨,为什么安笙不能同从前一样冷酷凌厉,为什么不继续用那种轻蔑不屑的眼神看他了,为什么要用时而的柔软——也许根本不是柔软,只是年龄带来的憔悴落寞和茕茕无助——在他本就不坚定的内心上戳出一个个洞眼。
又是一阵沉静,季杭松开了攥着裤腿的手。再抬起双眸的时候,便复是那样的波澜不惊,仿佛从未被这错综的情绪困扰过,淡声道,“喝菊花茶吧。”
“早说,也不用我拿这些出来折腾了。”安笙撇了他一眼,说罢便起身去拿茶花。

季杭在心底松了口气,抬头,一个满怀落入了安寄远明媚粲然的傻笑里。
头顶的阴霾好似瞬间驱散,季杭第一次怀疑,是不是那些一直以来纠结许久的答案和选择,姿态和立场,可能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

也不知道是安笙心情特别好,还是实在见季杭最近瘦了太多,一顿晚饭吃得平平淡淡——对这父子三人而言,是件多么不平淡的事情。
甚至,在目睹了安寄远怕季杭像是耗子见到猫似的,每每季杭吩咐了什么都要规规矩矩起立道“是”时,这一次当着季杭的面重复了一遍,“你哥是为你好。”

吃了饭季杭尽量避免久留,安寄远出门送人,两人错着一个身子走到门口花园,眼看季杭就要去拉车门,趁着月色温婉,叫了声,“哥。”
季杭转过头看他,眼神略带询问。
“你今天表现很好,”安寄远憋着笑支吾出这句话,“我会跟庭安哥报告的。”

季杭反应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刚要笑开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神色一沉,语气里带着威胁,“你过来。”
安寄远苦着脸摇头,看着季杭逆光深沉的脸色,又往后退了几步,“我不过来,哥要打人了。”

“过来,”季杭敛起玩笑,夜色笼罩下的俊颜兀显沉静,“我有话问你。”
迫于压力的安寄远只好挨着步子往人身边靠,果然,他的不详预感并不是空穴来风,才走了两步就被季杭“砰”的一声一把摁在了车门上,后背被有力的大手抵得牢牢的,整个人贴在冰冷的金属钢板上不得动弹。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24 06:25:08
第九章(3-2)

安寄远看不清季杭的表情,只有哥哥威势十足的问话声敲击鼓膜,“网上那些黄全英来科室里闹事的照片,是不是你传的?”
“不是啊!不是我!”安寄远的心脏狠狠的一下下撞上压在胸口的铁皮上,晃着脑袋,两只手在身边摇摆着。
季杭一巴掌抽在他不安分的手上,语气冰凉如夜水,“跟我撒谎?”

虽说在自家花园,可安家别墅是半开放式的,门口路过的人只要往里探探脑袋,就可以轻易看见这两人的状况,更不用说安家整栋楼就在背后不到五十米的地方,任何人透过窗户往花园里看去,安寄远被摁在车上的窘况也一览无余。可奈何,纵使季杭这两天心情再好,他也不敢在哥哥面前上演桀骜不驯的叛逆戏码,只得将红透了的脸颊贴在车窗玻璃上来降温。

只是一个犹豫,季杭聚了力的巴·掌就惯着夜风扇到他微微翘·起的臀·上,“啪”的清亮一声,响彻夜空。
“哥,我错了错了,别打!”安寄远惊慌地扭动了下身子,隔着裤·子感受到臀·上的温度正在上升,而更让他登时就崩塌了防御的,实在是这在院子里挨·打的窘迫,“是,是我让那天在场的家属上传的……”

“啪!”又是一下砸在左侧·臀·瓣,家居裤就一层薄薄的棉布,根本抵不住季杭巨大的手劲。
季杭曲起手指用关节敲在门上,“咚咚”两下,“自己撑好。”

安寄远难免有些慌张,他不知道自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违反季杭给他定的规矩,到底有没有触及哥哥的底线。虽然他自觉视频既然记录了这种时刻,那本身的用途便是用来传播的,即使他没有去怂恿家属上传,也终究有一天会流传开来的。
季杭冷冷地看着站姿都透着倔强的弟弟俯身撑在车门上,两手往口袋里一插,一点不留余地戳穿,“内疚?自责?觉得自己做错的事却没办法承担责任?”

突出的肩胛骨在背后微微一颤,撑在玻璃上的双手五指都蜷了起来,满肚的酸水往上返,却偏偏卡在喉咙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身旁那双漆黑的深眸仿佛就这么顺着夜色直直钻入他的心底,将那些黏附在左心室内壁上,而随着每次心跳蔓延全身的卑微情绪一一审视。

季杭轻笑了一声,笑声出口便被夜风挟卷而走,清清淡淡散开在空气里。忽而抬手揉了一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还委屈上了?”
安寄远的头低得很沉,像是要埋到胸腔里去似的。随着头上传来的温暖触感,被这些负面情绪搅乱的心弦渐渐平静下来,潜意识里整个身子都松了,两手缓缓垂落到身边。

咚咚——
“撑好,”季杭又敲了两下玻璃,声音沉了下,“跟你说过没,有时间刷微博看回复,不如把精力放到你自己的工作上,是给你布置的功课太少,还是觉得我要求太低了?一定要一遍遍耳提面命才听得进去?”
安寄远低声应道,“不是……”

季杭的语气倒不是特别严厉,甚至有些难得的宽慰,“该打到你身上的板·子,你也都受了。科室里大大小小的白眼,你也没少挨。还自责,就记住现在的感觉,然后自己慢慢消化。这些,说好听,是医生的心理素质,通俗点说,就是你要学会受的委屈。”
“这我知道。”这些事情上,安寄远真的不是委屈。

季杭眉宇微蹙,“那是什么?”
这样的谈话方式很容易让人放松下来,没有一点防备。安寄远的声音像是被轮胎碾过似的扁扁的,“是我给哥添麻烦了……”

语言有时候是最有攻击性的武器,特别是来自至亲之人的。道理一遍一遍的讲过,要求一次一次的声明,可是眼睁睁看着安寄远还在被这种情绪桎梏,季杭忽觉浑身疲惫的深深无力感。
这句话就好像一把锋利的刀刃,斜着刮削了他心尖上最柔软的那块肉。想都没想几乎是下意识反应抡圆了手臂“啪”的一掌扇在人身后,怒意渐浓,“你再说一遍!?”

这一巴·掌太重,气头上的季杭手下根本就没留着力,安寄远一个没有防备,整个人就被打得“咚”一下贴在了冰凉的车门上面,脑袋都是闷的。
季杭用曲起的骨节抵着他腰际,一动不动地散着压力,“再说一遍?”

安寄远不知道为什么在刚刚那一霎那想起了乔硕,他大概不会犯这种错,也不会给人惹出那么大的麻烦。可是歪着脑袋向上探去目光的那一刻,在触及到季杭杭眼底的危险因子的那一瞬间,怕狠了,疼紧了,羞急了,终究还是没说出来,“不,不说了。”

季杭幽暗的眸子里晃着少年畏怯的倒影,忽然看得有些出神。褪去无力感后的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安寄远倔强的外表下竟是这般没有安全感,原来自己一向以为出自亲情的理所当然都是自以为是。
季杭逼着自己冷静,将夜晚的冷空气吞入肚子,将胃里反上来的苦水咽回去。他拼命回想着,自己如果这样自惭形秽,颜庭安会怎么做,当时的自己又是如何反应的。

花园旁的灌木丛发出莎莎的响声,夜风顺着花木游走到了季杭的心间。
“添麻烦”——曾经仿佛也这么给自己下过定义。
他从小就是很独立的孩子,他最大的成就便是不让别人为他操心,他觉得能独自承担一切,抗下苦难,不哭不闹不叫疼不要糖,便是优点。直到后来,遇见了颜庭安,世界都变了。

有人开始告诉他,能为他的事情操心,是一种幸福,是作为兄长的特权。
有人愿意站在他身边,严厉地指正他的不足,替他认清自己的目标和坚持,用藤·条打掉自己的倦怠和堕落。
有人在风雨来临的时候,一边替他撑起一把厚实的大伞,一边教他睁开眼睛面对现实,在倒影里看清自己,看清自己内心的所有斑斓和荒芜。
季杭忽然就明白了,真正让自己幡然醒悟,明辨是非,缝好亲手撕裂的胸·腔,爬出布满荆棘的悬崖的,不是一顿毫不留情的训·诫,也不是语重心长的劝慰,而是时间和陪伴。

是用行动告诉他,你之后人生的起起伏伏当中,都会有我在你身边,是亲手教会他学会勇敢的坚强,然后让他义无反顾抛下所有徘徊不定的惶恐和挣扎。
于是,微叹一口气,没有呵斥,没有慰藉,他只是伸手拍了下安寄远抵在车窗玻璃上的脑袋,语气调侃, “总算没小时候麻烦,犯错挨打了还死皮赖脸也我前后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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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都来跟我要福利,那我的福利呢??
最近几章是不是都很甜呢,但是啊,糖不是个好东西,吃多了都是要还的……
我昨天在想,像季杭这么刻板严肃的闷罐子,上手术肯定都是戴医院的一次性蓝色手术帽的,要是哪天突然戴了一顶花花绿绿的印着小鱼图案的手术帽上台,那,一定是谈恋爱了!!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24 06:25:08
第九章(4-1)

暖橘色的夕阳带着温婉的触感洒在下班高峰的街道上,这个季节里,季杭很难得趁在夜幕降临前走出医院大门,翻出手机查看一天的消息,便看到了乔硕的留言。

“老师,我今晚陪外婆吃饭。明天送她回去,晚上不回来了。”

乔硕是下午接到手机监控视频的提示信息,外婆去到了自己在城南区的房子。刚好这天下午没排他的手术,病房里也有江笛坐镇,季杭就放他早些回去了。

乔硕的外婆住在B市郊外的地方,从前是农民出身,如今也并不待见这城市喧嚣,喜欢在自己后院里种菜腌萝卜,偶尔酿个小酒,很是享受田园生活。上了年纪也还练就了一身精实的身子骨,一点儿看不出已然年近七旬。
只是,哪怕乔硕都二十又五了,在医院也已经有独当一面的本事,老人家还是左不过担心那些最基本的衣食住行,吃得是否好,穿得是否暖。

外婆喜欢搞“突袭”,时不时就大包小包地拎着自家后院的“有机蔬果”来给乔硕供给一些粮食。乔硕说过人好多次了,老人家的别跑那么远的路,少提着那么重的东西,可是外婆是固执不服老的性子,每回虽答应的好好的,下次仍旧会我行我素。乔硕也会算着日子去城郊探望她,但外婆总是怕他耽误工作不耐他久留,反而每次自己进城里来,乔硕过来陪人吃顿饭住一晚,更加心安理得一些。

城南是老城区,那套一室一厅的房子算是乔硕父母留给他的唯一财产。一个人住也绰绰有余,可是实在是离医院太远,来回得要三个多小时,当然比不上季杭那儿开车十分钟走路二十分钟的绝佳地理位置。
当然,他自从实习以来就住在老师那里的事情,外婆是不知道的。

季杭给乔硕回复了一个“好”字后便没有多过在意,却是在走去停车场的路上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摸了一下随身口袋,脚步微顿,随即掏出手机一个电话打了回去。
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季杭直截了当,“我的印章在你这里?”

电话那头的乔硕不自禁“啊”的一声惊叹,又马上压低声音,不好意思得道,“在我这,我给带回来了。”
下午补录抢救医嘱的时候,季杭直接将印章丢给了乔硕,两人每天都同进同出的,也就没急着要回来,可是乔硕明天刚好轮休不进医院,季杭也没有备用的印章。

“我晚点给老师送回去吧?”乔硕压着嗓子,背景里是大马路上的人车嘈杂,像是在阳台上。
季杭看了看时间,他知道乔硕好不容易抽出时间陪外婆,每次老人家过来刚好碰上乔硕有闲时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于是只道,“不用,我去找你拿。”
乔硕倒是没有推脱,只是仍旧放低音量嘘声道,“嗯,那老师快到了给我电话,我走出来。”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24 06:25:08
第九章(4-2)

一番拥堵,季杭到达乔硕在城南区的楼房底下的时候,天幕已是彻底暗了下来。老式小区的停车位向来不好找,在一条较为宽敞的道边,靠边打着双闪。
秋天的空气舒爽清雅,季杭给人发了信息就从驾驶座出来,往车门上随意一靠,环抱手臂仰头打量着头顶上隐藏在一片苍翠中的几颗柚子,悠然自在的样子。

乔硕从门洞里探出头来,手上拎着两大包红薯,“外婆邻居家的,老师先带点回去吧。”
季杭低头一看,怎么也有十来斤,不免惊讶,“那么多,一个人怎么拿的?”
“我都跟她说好几次了,这么重的东西放着我去拿,”乔硕一头钻进后座放下了东西,“不过看她满是成就感的乐呵样,我也懒得打击。”

季杭笑,透过车窗又瞥了眼,“这是准备让你吃一个月红薯吧。”
“说是让我分给同事。”乔硕表情忽而一凝,小心翼翼地歪着脑袋往楼上探了探头,“老师,我们进车里说吧,我怕外婆看到。”

季杭忽觉胸口一阵闷堵,像是吃蛋黄噎住了似的上下不能,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继而迅速恢复了惯有的沉静内敛,点了点头便坐回驾驶座。
尽管这么多年下来,师徒两人都自觉足够坦诚,可每次遇到乔硕外婆的事情,季杭总还是不免失意。更不用说他向来崇尚光明磊落的行事风格,而乔硕的外婆至今不知晓他们两个的师生关系这件事,一直是季杭心里的疙瘩。

季杭握住方向盘的右手紧紧用力,待乔硕从副驾上来,才道,“都到门前了,照道理,总是该上去打个招呼的。”
乔硕抿住唇笑了,向来俊朗灿烂的笑颜竟带着几分苦涩,摇着头,“不了吧。”
生硬的拒绝也并不出乎季杭的意料,机械的点了下头,半边脸藏着树荫下,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老师,我想问你来着,”乔硕适时岔开话题,”最近是给小远开小灶了?”
季杭略带不解地扭头,眉峰微挑,“就周六的病例分析,没给他加额外的任务。怎么,他状态不好?”

给安寄远的解析题和布置的文献是每周固定要交的,可是给乔硕的规定就没有那么严了,他一向是就自己的繁忙程度随心所欲完成的。这么一问,季杭倒突然想起来,好久没有收到乔硕交上来的作业了,上次他要多管闲事干涉黄全英事件的时候,就明里暗里警告过他管好自己的事,一眨眼又是两个周,也不见人有什么动静。

季杭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件事的时候,见乔硕欲言又止的样子,只是皱了皱眉头,“有事说事。”
“也不是状态不好。”乔硕尴尬地挠了挠脑袋,“就之前,他一碰到什么问题总会来问我,给药剂量啊,检查报告啊,影像结果啊,但是最近吧——”

乔硕看着季杭凝重的表情,逼着自己扯一个笑容,“可能是他越来越娴熟了,也是,都进科那么久了,哪儿来那么多问题。”

“他还和其他谁走得近?”
“没有。”乔硕果断否认了。见季杭一脸沉思许久不说话,才将眼神往窗外飘了飘,犹豫着道,“老师,我想,要不我回来住一阵子…”

像是一阵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将车窗砸出了裂缝,寒气咄咄逼人地挤入车内。季杭锋利的眉宇倏然冷冽,脸色如这沉沉的夜幕般压下来,车厢内的空气就好像要凝结成冰。
乔硕的心跳“砰砰砰”加速,吱唔着解释,“这边房子好久没人住了,有些小的东西要修修补补,家里没人也不行啊,而且……”

季杭偏头看去,目光冰冷锐利,气场毫无压制地散开,迎面对抗着每一丝缝隙内钻出的凌厉寒流。
见他实在憋不出话来,依然这么不留退路地盯着人,“而且什么?”
乔硕垂着脑袋不出声了。

“而且你觉得小远回来了,我就没有精力管你了,你就可以无法无天想干什么干什么了?”
“不是!”乔硕忽而转头看人,嘴角一抽,“老师明知道不是那样的。”
季杭冷冷回过头,英俊的脸庞仍旧铺满阴鸷,“我是知道,所以才劝你,在我没给你套自怨自哀的帽子前,把你心里那点小心思都剔剔干净,不然就等着吃板子吧。”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24 06:25:08
第三段发错了!中间漏了一段!我错了,今天不在线……

楼主:米酒蛋泥  时间:2019-04-24 06:25:08
第十章(1-1)

作为全国最大的神外中心,B大附属自然有自己的神经专科ICU,二十六张床位,分摊给三个组。写完术后医嘱,安寄远特地去ICU看了从手术室送回来的郭星,瞳孔对光反应正常等大等圆,四肢运动也均在预计之中。仔细留意了呼吸机模式和各项生命体征,调整了镇定剂用量,同值班护士确认过医嘱没有问题了,才准备离开床边。

刚一出ICU的移门迎面撞上一位约莫三十多岁的女子,伸长了脖子趁着移动门关上的最后瞬间往病房内打量。
一开始安寄远并没有怎么注意,重·症监·护室因为有固定的探视时间,不是随时都可以进入病房内,门口也总是有放不下心的家属聚集等候。然而等到他走出了有十几米远外,才突然发现原先徘徊在病房门口的家属,竟是落开了两三米跟上了他的步伐。

安寄远在走廊上停下了脚步,回过头迎上家属探寻的目光,“您跟着我,有什么事吗?”
“请问,”女子的肩膀上驮着一个包裹,包裹压得她有些吃力地歪着身子,但仍旧努力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你是这里的医生吗?”

明显浓厚的外地口音让安寄远不免打量起面前的女人来——陈旧的浅蓝色衬衫配上宽松的棉布裤子,老式的布鞋隐隐约约看得出曾是浅色的痕迹,鞋底边缘层叠的泥泞深深浅浅,不安地踏着小碎步。出于礼貌,安寄远的眼神很快就回到了女人的脸上,她束在脑后的马尾里在昏暗的灯光下还能看到几缕银丝,脑门前的碎发簇簇贴在额头略显凌乱,深陷的眼窝里装着一双惶然的眸子。
有那么一瞬间,安寄远狠狠愣了一下,一个人影倏忽间闯入他的脑海里,左右徘徊,像是甩不开的粘稠胶水裹住他的海马体。

安寄远在那束有些令人不适的注视中很快回过神,眉心略微沉了下来,换上了一副面对生人时疏离又不失礼貌的神情,带着几分同季杭一样不矜不伐的内敛从容,“我是今天值班的住院医。”
女子灰暗的眸子仿佛点燃了光,语气瞬间没了之前的畏缩,反而充满希翼和渴求,“那,请问,郭星…是你们这儿的病人嘛?”
安寄远闻言不禁蹙了眉,眼底铺上一层疑虑,“是我们科室的病人,您是——”

“咚!”
他未说完的半句话被重重一记,关节砸落在地面上的声响盖过。眼前的女人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冰凉坚硬的地面上,膝·行几步便抬起双手揪住了安寄远的洗手服裤·子,方才语气和动作中的踟蹰试探转而变成了声嘶力竭的苦苦央求,闪着晶莹的眼眸死死锁在唯一一个能带给她希望的人身上。

好不容易连说带哄把人带到了办公室,安寄远却一点都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刚才女人跪在他面前久久不愿起身,非要安寄远答应她的请求的场景,让他很难不联想到前两周发生在身边的点点滴滴,那些因为他一时的“感情用事”而引发的不可控的后果。
安寄远顺手给人拿了一瓶矿泉水,“您是郭星的姐姐?”

“诶,我叫郭月。安医生叫我名字好了。”女人接过水,语气里透着淳朴的诚恳。
安寄远点点头,“郭星的主管医师不是我,但我是今晚的一线值班医生。”
郭月喝了口水,用手背随意抹了抹嘴,“安医生,我刚刚也说了些。我们家,主要,就是经济问题。从查出来这毛病各种检查加上手术就足够我们倾家荡产了,家里还有两个老的要照顾,地都卖了一块了。实在没有钱提前来城里陪他,特地趁着手术当天上来,就想着能省几天房钱。听说他还在那个什么ICU里面,一天三千多,我们真的一分钟都住不起啊。”

这样变卖家产为了来城里看病的例子,其实并不少见。安寄远虽然从小便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但是,只要对这个行业有热枕的,都难免在冰凉的外表下藏了一颗冒着热烟儿的同理心,他知道用钱买命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
所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着耐心点,“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是郭星的高位椎管内肿瘤手术刚做完,气管插·管上着呼吸机,就必须住在ICU。 ”

“为什么呀?”郭月的语气激动起来,她当然不明白气管插·管和呼吸机是什么高端的技术,甚至在问了护士之前都说不全ICU三个英文字母,只是在被告知了可能产生的费用后,脑子里像是被雷劈了似的炸开,“他那么年轻,医生说他身体底子好应该恢复很快的啊。手术前他打电话给我,也没说要进ICU。你们是不是想·讹·我们钱,安医生,我求求你,我们家是真的没钱……”


楼主:米酒蛋泥

字数:254002

帖子分类:潇湘溪苑

发表时间:2018-05-06 00:14:00

更新时间:2019-04-24 06:25:08

评论数:20451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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