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查了一下，似乎没有人用兰亭序集字作诗，只有对联。张岱那个也不是兰亭集字。
难道高第是第一个？我想之前应该还有人写过。

嘉兴的吴藕汀先生写过一本书，叫做《猫债》，其中有大量他和朋友关于猫的书画，而我最喜欢他的两句猫诗是：“贫困无愁鼠作祟，爱猫只为小看人。“

为什么要小看人呢？因为猫皆有心，绝不会故意伤人，而人就未必了，尤其是那种只顾自己痛快，却不管是否伤害到他人的所谓的“人”。

哎呀，抱歉，刚才忘了告诉你，网上图书馆的《贻砚斋诗稿》末尾就是《衍波词》，还是两卷本。你这个只有一卷，还有翻刻，没意思。你下载那个《贻砚斋诗稿》就全有了。

哈哈，你没贴过来。没关系，不必贴了，你能看到就行，是不是比我贴的清楚多了？

《徐青藤渭》：“我思徐青藤，文章霹靂手。佯狂散發游，痛飲白杯酒。騷壇數钜公，叱之若芻狗。哀哉胡與袁，死生得兩友。”

这里的“哀哉胡與袁，死生得兩友”是什么典故呢？

哇，真清楚。

整理资料真是快手啊。

古来抱隐者：君平以卜，子陵以钓，罗隐以诗，云林以画，青藤、六如以酒，眉公、笠翁以妓，唯颖楼以病。

我觉得，这句是说，每个隐士都有一样绝活。高第的是犯病，李渔的是嫖妓，等等。

或者这样说：古往今來的隱居者之中，西漢的嚴遵（君平）的隱居方式是卜筮，東漢的嚴光（子陵）的隱居方式是垂釣……

阮元、洪亮吉并激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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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查到阮元赏识高第的证据。

五十四 萬死猶今日

高第在額粉盫為《李此山丈<醉睡圖>》題詩的時候，孫蓀意正在孫嘉樂的寶石山莊裏做客，每天不是跟孫雲鳳和孫雲鷴坐着畫舫去游西湖，就是在家中彈琴唱歌，吟詩題畫，日子過得好不快活。
孫蓀意《衍波詞》卷二的《明月棹孤舟·題家邵庵叔<桃花流水圖>》、《臨江仙·碧梧姊寫瓶中白荷花昆園叔祖命賦》與《卜算子慢》，或許都是這幾天所寫，尤其是那首《卜算子慢》：“暗瑩穿戶，缺月籠雲，門掩深沈院宇。暈入燈花。漸覺涼生白苧。到黃昏、更下疏疏雨。聽檻外、蕭蕭摵摵，芭蕉葉葉如語。〇此際別情苦。念往日歡悰，令宵愁緒，倚遍薰篝，只恨夢魂無據。劃金釵、自把郵程數。細記取、相思萬種。待歸時說與。”
不錯，孫蓀意確實喜歡去跟姐妹們散心，但在外面住了一陣子就會想念高第，給他寫信寄詩詞，而這幾年所寄的往往是詞。當高第收到她的信和《卜算子慢》之後，知道她在“芭蕉葉葉如語”的秋雨中感覺“此際別情苦”，只“待歸時說與”她的“相思萬種”，心裏倒有點兒得意，知道她畢竟還是想念他的，所以很快就會回家的。可是等了十天還不見她的影子，這回高第終於急了，立刻寫了兩首《苕玉到杭聞與碧梧嫻卿兩夫人日以湖舫聯吟為樂竟有忘返之意作詩促之次首專簡碧梧》，其一的內容是假裝請孫蓀意題畫，催促她趕緊回家：“一別經旬似隔年，明湖幾泛木蘭船。……落日青山秋已老，經霜黃菊色猶妍。急須料理歸裝定，倩汝題圖滿案前。”其二是專給孫雲鳳所寫：“去春曾記謁仙姿，正是緗桃乍放時。……”後面的內容就不必抄了，反正都是自從去春寶石山莊初見即無限仰慕的意思。幾天後，孫蓀意總算返回了蕭山，好像還是大哥陪着她回來的，因為高第作了一首《送雲壑回杭》。
流光易逝，轉眼已是農歷十月。去年此時，高第剛剛結束在杭州的游玩，與孫蓀意攜手返回蕭山。今年此時，孫蓀意卻不知偷灑了多少珍珠淚，熬過了多少不眠夜，才把高第從他向往的極樂世界硬是拽回到這個雖不美好卻真實不虛的現實世界裏。換句話說，高第突然病到了生命垂危的地步，最終卻奇跡般地恢復過來，作《孟冬十月舊癥復發垂危已而獲愈口占一律》（收於《額粉盫集》卷五，下同）：“微軀苦羸弱，臥疾慣經旬。萬死猶今日，千秋要此身。骨皆憐瘦削，筆尚有精神。又動看花興，南枝欲破春。”
不幸的是，高第的身體剛剛見好，心情又壞起來，因為陳石麟來信告訴他說，洪亮吉已在農歷5月12日卒於家中，終年64歲。盡管還沒有活到古稀之年，洪亮吉卻已在文史哲方面娶得了卓越成就，不但是文學家、經學家，也是哲學家與思想家，他的某些思想已經超越了時代，比王守仁的更加貼近現實且有實際意義。1793年，洪亮吉撰寫《意言》二十篇，認為鬼啊神啊的全都是扯犢子，又認為拼着命地生孩子將會造成人口過剩和社會動蕩問題，而貪官污吏的橫行和對於民眾與剝削只會起到雪上加霜的作用。要到五年以後，英國的馬爾薩斯才出版他的《人口原理論》；要到N年以後，那個有两個妻子七個孩子的馬寅初才發表他的《新人口論》。高第當然不會在乎洪亮吉的人口學說，因為他自己生了好幾個也不嫌多，但高第敬仰洪亮吉的高風勁節與文史成就，更是忘不了洪亮吉拍着他的肩膀稱贊他又為他作詩的情景，所以聽聞洪亮吉的死訊就慟哭起來，作《陳寶摩丈書來驚聞穉存先生訃音詩以哭之》，回憶與洪亮吉在額粉盫相見的情景。
不久，高第作組詩《七思》，分別為嚴光、方干、林逋、倪瓚、唐寅、徐渭、陳繼儒寫詩一首，这裏只說說其中的《徐青藤渭》：“我思徐青藤，文章霹靂手。佯狂散髮游，痛飲百杯酒。騷壇數钜公，叱之若芻狗。哀哉胡與袁，死生得兩友。”
明朝弘治、正德年間，中國文壇出現一個提倡“文必秦漢、詩必盛唐”的文學流派，成員包括李夢陽、何景明等七人，人稱“前七子”；到嘉靖、隆慶年間，另一個類似的文學流派出現了，成員包括李攀龍、王世貞等七人，人稱“後七子”。如果說“前七子”的主張還不乏積極意義的話，那么“後七子”則陷入盲目復古的怪圈，鉗制了個性的發揮，因而引起了徐渭的批評。所以高第在《徐青藤渭》中說，“後七子”雖被看作“騷壇數鉅公”，徐渭卻發現他們的作品缺乏個性，將其“叱之若芻狗（古人祭祀時用草扎成的狗，但用後即丟，沒什么價值）”。該詩末尾二句提到的“胡與袁”，就是明朝的胡宗憲和袁宏道。盡管才華橫溢，徐渭也是多次考不上大學的，試了七八次也沒法中舉，後來去總督浙江等地的胡宗憲那里當書記。胡宗憲欣賞徐渭的才華，甭管他多狂也照樣慣着，給他買吃買喝買房買……不，娶媳婦，直到胡宗憲入獄并自殺。袁宏道是著名的公安派代表作家“三袁”裏面的老大，他在徐渭去世二十年後偶然讀到徐渭詩文，大為欣賞，從此研究徐渭，為其作傳。所以高第說徐渭是“死生得兩友”，而高第自己呢？他遇到的官員之中，唯一類似胡宗憲的就是阮元，但阮元沒幫過他什么。洪亮吉老先生對他頗為關懷，但這位老先生已經去世，所以高第覺得自己生前大概只能是死孩子扎針——沒救了。那么死後呢？“如果我活不過今年的話，二十年後，我的詩文會不會有幸被袁宏道那樣的評論家發現？”——這恐怕才是高第撰寫《徐青藤渭》的真正想法。
差不多在去年的這個時候，孫蓀意為袁鼎寫了《霜天曉角·書袁耐亭丈悼亡集後》。不知道為什么，高第一直拖到此時才完成任務，寫出《題袁耐亭悼亡詩後》：“峨眉雲鬢夜飛蟬，謝女才華世早傳。惆悵西湖春夢短，碧桃如雨聽啼鵑。一編蕃錦樣翻新，此事推袁信絕倫。觸忤五年傷逝恨，畫簾冷月正窺人。”前面說過，王衍梅的《題耐亭表叔悼亡集》應作於1801到1804年，既然高第詩中有“觸忤五年傷逝恨”句，那么袁鼎的妻子周鐘瑞應死於1804年。
也許是上天不忍心一次給高第帶來太多打擊，就讓他在年末得到一件寶貝，然後喜滋滋地寫了一首長詩《趙晉齋丈以潁上蘭亭拓本見貽賦謝》：“北風卷雪雪片阻粗，閉門僵臥一事無。玉壺買春醉不起，有客贈我瑯琊書。開緘洸洸歎奇絕，蘭亭一本同璠璵。龍跳虎臥勢倔強，直覺神似非形摹。……昭陵千載不得出，神物永秘珠玉襦。後來搨本亦間有，筆力獨推褚與虞。……有明嘉靖運八載，村民穎上扶犁鋤。斷碑倒臥露光怪，牛角摩礪點畫殊。草繩舁碑獻官長。……從此光芒遍寰宇，不復委棄隨泥塗。晉齋先生古奇士，山房一一金石儲。……有時振筆作行楷，腕間颯颯龍蛇趨。……今得此貼發狂喜，染翰不惜衫袖汙。五星石硯管城子，千秋寶與琳瑯俱。”
從詩題可知，高第高興，是由于有位叫趙晉齋的老先生送给他一册《潁上蘭亭序》拓本。這位老先生是誰呢？他就是清代金石家、書畫家趙魏（1746～1825），字恪生，號晉齋，浙江仁和人，康熙年間貢生，與孫星衍、奚岡、黃易等都有交往，卒年八十。趙魏善書法，工篆隸，尤精於考證碑版，阮元的《積古齋鐘鼎彝器款識》就是由他手定的。趙魏的商周彝器款識與漢唐碑本收藏極為豐富，人稱天下第一，所以才有能力贈送高第《潁上蘭亭拓本》。那么這種蘭亭拓本有什么稀奇呢？我們知道，大概是出於愛慕或嫉妒或兩者兼而有之，唐太宗讓《蘭亭集序》的真跡陪着他一起去了地下，只把馮承素、虞世南、諸遂良等人的摹本留在地上。除了摹本，《蘭亭集序》還有兩種石刻本：一是北宋時在河北定武發現的，故稱《定武蘭亭序》，據說由歐陽詢摹本刻成，但原石後來失蹤，直到明代宣德四年（1429）重現，卻被弄斷，變成三截；二是明代嘉靖八年（1529）在安徽潁上縣發現的，故稱《潁上蘭亭序》，據說由褚遂良摹本刻成。《潁上蘭亭序》出世後，藏在縣庫中，人們紛紛向時任知縣張俊英請求拓本，他给折騰煩了，就氣急敗壞地拓了上萬張，然後效仿司馬光，一錘子將珍貴的石碑砸斷，卻讓無辜的雷電來背鍋，而殘碑後來也失蹤了，直到民國初被洗衣婦發現。至於張知縣保留的上萬張拓片，都在李自成軍隊打來時被毀，所以流傳後世的拓本極少，高第卻能得到一冊，自然要感到狂喜了。
再來看看高第的詩。前四句是說他最近病得只能在家中貓冬，連抖音都沒力氣看，實在無聊得很，想要買壺鴻茅藥酒喝吧，又怕自己的小身板消受不起，幸好有貴客來訪，贈送他一冊比什么酒都提神的“瑯琊書”。秦朝在山東膠南瑯琊臺留下兩塊“瑯琊刻石”，其上的文字具有極高的書法價值，所以高第用“瑯琊書”來比喻《潁上蘭亭序》。“開緘”四句是說，高第打開《潁上蘭亭序》拓本一瞧就嘖嘖稱奇，覺得這下子可算遇到寶貝了，因為那些字靈活飛動，氣勢磅礴，乃是真正的高手所刻，看起來與摹本神似。“昭陵”二句是說，唐太宗把《蘭亭序》的真本當成了陪葬品。所謂的“珠玉襦”，原本該寫成“珠襦玉匣”（即古代皇帝的殓服，其中的“珠襦”是用珠缀串成的短衣，“玉匣”是汉代皇帝的葬具，形如铠甲），但這樣就不押韻了，除非殘忍地把那個詞肢解，而這正是格律詩的缺點之一，所以後來才有了只求充分表達思想卻不在乎是否押韻的自由詩。“後來”二句是說，後世的《蘭亭序》臨摹本當中，只有褚遂良摹本與虞世南摹本最好（不過如今的公論是，馮承素摹本才是最完美的）。“有明”四句是說，潁上縣村民在嘉靖八年耕地時，把《潁上蘭亭序》碑弄斷，卻不知道是啥東西，就用繩子捆好，抬給當官的（但如今的人們認為，《潁上蘭亭序》碑是當地人在掏挖南關井時發現的）。後面的內容是說：“自從被發現以後，《潁上蘭亭序》就為世人所重視，所以趙魏收藏了它的拓本，因為他是大收藏家和書法家。而得到他贈送的拓本之後，我為之狂喜，不惜墨汁弄臟衣袖，也要以‘翰’（毛筆）蘸墨，寫詩記錄此事，就像文徵明當年用“管城子”（即毛筆，典出韓愈《毛穎傳》）記錄他所得的古端硯“五星硯”，因為這拓片有如“琳瑯”（美玉）一般，值得我永遠珍藏下去。

给你一首王衍梅的，也是给徐渭写的

王衍梅也是绍兴人，不然我不会跟你提起，而无论才气还是名气，他都比高第大得多。虽然没有留下徐文长那么多的传说，但关于王衍梅的小故事还是有一些的。

贴一段我写的有关王衍梅的部分：

大概因為詩酒豪放、屐痕處處的關系，王衍梅生前留下許多佳話，此處只說說陸以湉在《冷廬雜識·卷三·王笠舫》中的記載。在陳廷慶主持蕺山書院時，有一天，王衍梅去陳家作客，發現了有人饋贈的江瑤柱即干貝，陳老先生就說：“要是你能用‘饞’字韻給我寫一首詠干貝詩，我就請你吃紅燒干貝。”王衍梅張口就按照用韻規定規定吟了一首詩，其中有“升沈一柱觀，闔闢兩當衫”二句，陳廷慶最是欣賞，稱為絕唱，遂命廚師烹飪干貝，又找來歌女，為他舉杯勸酒。而陳廷慶之所以欣賞“升沈”二句詩，自然是因為它們比喻貼切，對仗工整。“升沈”對“闔闢”，前者指扇貝的浮動，後者指扇貝的閉合。“一柱觀”對“兩當衫”，前者本指湖北松滋縣丘家湖中的古跡“一柱觀”，即一根從水中突出的石柱，此處用來形容扇貝的瑤柱，夸張但富有想象力；後者指古人穿的“兩當”即短袖衣服，類似如今的背心、馬甲之類，此處也用來形容扇貝的瑤柱，而這個比喻無疑更有想象力，而且格外搞笑——原來我們吃的扇貝竟然都是穿着馬甲的。
而王衍梅的詩中佳句不僅僅如此，此外還有“與月樂天花樂地，將詩驚鬼酒驚人”、“黃金最輕薄，買取別離愁。不若長貧賤，同心到白頭”等等，前者見《三月五日寄家人》，後者見《和孟郊古別離》。因壯志不酬，盡日狂飲，王衍梅終於病重，臨死前給時任贛州知府的摯友汪云任（字孟棠）寫信說：“日來飲酒，如曹子建之才之多；每日所嘔之血，亦如曹子建之才之多。”不久，王衍梅命喪他鄉，汪云任感念舊情，出資為他付梓《綠雪堂遺集》，以至於自己的書都沒錢付印——這自然都是後話，卻再次反襯高第絕非窮人，竟然可以自費刻印幾十種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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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便说一句，王衍梅的著作差不多都在《绿雪堂遗集》里，电子版很容易下载，就是找不到太清晰的版本。

再贴一点

五十八 山妻覓良法

秋天到來時，高第基本復原，作《讀書五首》，前四首總結讀書心得，第五首談論創作目的：“志士當窮愁，纂籍以為樂。苦心日瞿瞿，其意有所屬。生前榮難期，死後名可卜。豈知前人書，充棟而汗犢。子史及百家，未必能盡讀。何況今人為，誰何一過目？著作雖等身，但資束高閣。今我見及此，何為日役役？務此覆瓿物，心血嘔一斛。聊任性所耽，傳否非所欲。”
西漢的學者揚雄寫了一部《太玄》，劉歆卻覺得這書根本看不懂，就對揚雄說：“你寫的這都是啥玩意兒呀？我都不知道是不是漢語。就算傳到後世，恐怕人們也只會用它來蓋咸菜缸吧？”所以宋代的陸游曾在《秋晚寓嘆》其四中感嘆說：“著書終覆瓿，得句漫投囊。”話雖這么說，自從祖先發明漢字以來，我們就再也沒有停止過寫作，哪怕你不是陸游，也不是高第。這是為什么呢？
多年以後，高第的另一個紹興同鄉寫了一部《漢文學史綱要》，他就是中國人的脊梁——魯迅。魯迅在這部書中說，我們的先祖最初只會通過說唱的方式表情記事，但言語容易遺忘，所以最終有人發明文字，供巫史使用。什么叫巫史呢？負責祭祀鬼神、祈禱問卜的叫“巫”，負責記載天文、星象、史事的叫“史”，而這兩種任務起初由一人承擔，這就是“巫史”一詞的來歷。所以魯迅說：“巫以記神事，更進，則史以記人事也。”但“巫史非詩人”，僅以口頭“傳事”為目的，而他怕說錯或者別人聽錯，所以不得不把他的話寫成押韻的詩歌，“以便記誦”。等到文字出現，再也不怕他的話被誤會，其實不必再寫詩歌了，但當時還沒有紙張，只能往竹簡上刻字，為了省時省力，依然保留詩歌形式。所以六朝時期的劉勰在《文心雕龍》中總結說：“今之常言，有文有筆，以為無韻者筆也，有韻者文也。”也就是說，甚至直到唐朝，人們仍然把押韻的詩歌叫做“文”，把不押韻的散文叫做“筆”。除“文筆”之外，“辭筆”或“詩筆”也都有同樣的意思。到了宋元時，這個意思卻出現了反轉，“筆”被理解為過去的“文”，專指散文，用來“載道”即闡釋儒家思想，所以宋代的周敦頤在《通書·文辭》中說：“文所以載道也”。如今，我們把詩歌、小說等等統稱為“文學”。
也就是說，自從有了文學，我們就隨時有機會感受到惟有文學作品才會帶給我們的那一抹奇妙的亮彩。更奇妙的是，每個人都可以通過文學作品來記錄生活，反應思想，抒發情感。哪怕已經不在世上，你的作品仍然可以與後世的人進行溝通——人世間還有比這更至關重要、更激動人心的事情嗎？所以你根本不必去琢磨什么穿越或者宇宙黑洞的事兒，因為沒有比文學作品更容易穿越的東西了，盡管它們只能向後穿越，卻可以無限地穿越下去，只要你的作品可以激起共鳴，只要人類還沒有滅絕。至於寫得好不好，會不會流傳後世，這當然是你無法控制的，但只要你熱愛寫作，全心全意地投入其中，就算後世的人連蓋咸菜缸都不用你的作品，那又如何呢？你的一生終究沒有虛度，因為你熱愛過，付出過，為了崇高而又美好的文學事業。高第和無數熱愛文學創作的人正是這樣的，所以高第在《讀書五首》的最後深情地表白說：“務此覆瓿物，心血嘔一斛。聊任性所耽，傳否非所欲”——而這不但是高第，也是一切文學創作者的心聲。
回頭再說高第。隨着他的身體一同復蘇的，還有肚子裏的酒蟲。所以，他在這一天對廚子端給他的滋補粥感到不滿，嘟嘟囔囔地抱怨起來，硬說他喝了粥就變得五迷三道的，好像稀里糊涂的冬烘先生，而他現在需要頭腦清醒。說來也怪，雖然身體比高第還差，自從高第有病以來，孫蓀意卻能時時刻刻地照看丈夫，直到現在也沒有累病，這就是愛情的力量吧。所以，高第剛剛抱怨完，在旁邊看着他喝粥的孫蓀意就說：“那么你告訴我，喝什么才能讓你頭腦清醒呢？”可是，這句話剛出口，孫蓀意就後悔了，憑著她的冰雪聰明，自然很快就意識到，丈夫剛剛給她下了個套。
果不其然，為了加強藝術效果，高第故意哼哼唧唧地說：“我的夫人哪，你瞧瞧我，自從有病以來，天天躺在床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床頭就那么幾本詩集，上面還壓滿了藥罐子，簡直要把我熏暈了，腦袋疼得要命，你還要我天天喝什么枸杞紅棗粥，弄得我的臉紅得跟關公似的，而且迷迷糊糊，時刻都想睡覺，也不知道那是滋補粥還是蒙汗藥……所以，所以……能不能給我來二兩，讓我提提神呢？”

谢谢，这次可以打开了
你把图片粘到word文件里了？

这杂剧也图片格式？我先存了再说。

明天我要再写绍兴吃食了，但这次不知道是否需要独立出来，先写着再说。
至于那首猫诗，背后肯定有故事的。而我是这样写的。贴一点吧：

二十七 當門鋤蘭草

一晃就到了1806年的農歷十二月。
這一天，不知道是不是喝高了，高第突然在書房里大吼大叫，跟着又做了一件他寧愿沒有做過的事情。使女趕忙去向孫蓀意通風報信，孫蓀意一聽，不由得柳眉倒豎，杏眼圓睜，粉面帶煞，腳底生風，眨眼間就飄進書房，冷冷地對丈夫說：“姓高的，你好狠！我告訴你，沒他就沒我！你自己瞧着辦吧！別在這兒傻站着，阿長！還不趕緊給我打開？”那個叫阿長的男仆瞅瞅高第，一下子就看出了男主人隱藏不住的後怕，於是立刻打開地上的籠子。一只雪白的大獅子貓從籠子里溜出來，躥到孫蓀意的懷里就哭，而她一邊溫柔地撫摸着貓兒，一邊怒沖沖地轉身離開，從此三天不跟高第講話……
以上提到的小故事，自然含有許多虛構甚至玩笑的成分，但也不能說是純屬虛構。作為資深貓奴，孫蓀意確實在高家養了一隻貓，很可能是她的陪嫁，坐在她的多寶廚上面，连同多寶廚和其他东西，雇佣几个力工哼唷哼唷地一路抬到高家的。那隻貓叫啥名呢？雪獅兒。長啥樣呢？在高第這個第三者看來，雪獅兒是“西洋貓，尾大毛茸，狀如獅犬”，時刻跟隨孫蓀意，有時甚至跟她同床共枕。高第實在受不了他們兩個的卿卿我我，嫉妒得快要發狂了，卻也只能忍着——誰讓他處處都比不上這位夫人呢？
甭管高第怎么說三道四，挑撥離間，孫蓀意就是喜愛雪獅兒，還曾為它寫過一首《雪獅兒·題獅貓圖》：“班班玳瑁，獅毛長就，臨安朱戶。寫入生綃，昔日何黃休數。苔階眠處。也絕勝、顧蜂窺鼠。試掛向、書堂粉壁，牙籤能護。〇我亦憐伊媚嫵。記綠窗繡暇，銜蟬曾譜（余舊著《銜蟬小錄》八卷）。畫里攜来，知否玉纖亲抚。含毫凝佇。想滴粉、搓酥描取。双睛竖。簾外牡丹花午。”
這首詞雖然收在《銜蟬小錄》的嘉慶二十四年重刊本之內，但她的自注“余舊著《銜蟬小錄》八卷”表明，它應該不見於嘉慶十年的初版本，因為其時她尚未結婚，不會因貓與高第起沖突。那么這場沖突究竟是怎么產生的呢？高第在《夢芙小錄》的《貍奴惹謗》一文中輕描淡寫地解釋了一番，把自己寫得比懷沙自沉的屈老夫子還要屈上九分。按照高第的一面之词，每到晚上，只要高第坐在那儿看书写作，雪獅兒就故意跳上幾案，来回翻跟斗，拿大顶，踢飞他的书，踹翻他的墨，但他是向佛之人，总是心慈手软，所以一再忍让。直到一天夜裏，雪獅兒狂叫不已，令他夜“不能寐，因惡而逐之。”但是高第的自供是否可靠呢？看看嘉慶二十四年重刊的《銜蟬小錄》卷七末尾新增的《所愛貓爲穎樓逐去作詩戲之》（原收於貽硯齋詩稿》卷四）與《憎貓詩答苕玉作》（原收於《額粉庵集》卷一），再對比著高第的“夫子自供”，你就可以做出更加合理的推斷。
不錯，雪獅兒確實屬於孫蓀意，不管算嫁妝還是聘禮，反正是她的閨蜜。既然高第喜歡清靜整潔，對雪獅兒煩得不要不要的，作為一隻正常貓，雪獅兒自然要針鋒相對，偏偏給他鬧得天翻地覆慨而慷，沒事就去他的書房里搞破壞：或是在波斯地毯上畫幾朵墨梅，或是咬幾口他的畫，或是撕幾頁他的書，或是踢翻他的酒瓶。至於讓高第的客人在關鍵時刻“食無魚”，或者去鄰家“日攘一雞”，或者霸占高第的枕席，或者三更半夜在屋頂高唱《我的太陽》，更是雪獅兒的拿手好戲，所以高第早就覺得“嬸可忍叔不可忍”了。而壓倒高第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雪獅兒總是跟他的新娘大秀恩愛，不是流連在繡榻旁，就是旋繞在鏡臺側，她稍微撫摩幾下，它就幸福地打呼嚕，甚至經常跳到她的腿上，陪着她讀書寫詩，而她偏偏就爱那個小畜生，用黃金鎖給它當首飾，用鳳仙花汁給它染髮——她到底嫁的是我還是它呢？所以高第最終找借口說雪獅兒打擾了他，然後大概就喊來一個仆人，把雪獅兒扔了出去。
不知道可憐的雪獅兒是否被孫蓀意救了回來，也不知道後來她是否繼續喂養雪獅兒或者別的貓，但她初聽此事時肯定很生氣，因為她不明白，雪獅兒是那么聰明伶俐，那么惹人愛憐，丈夫怎么能找借口讓人把雪獅兒抓起來扔出去呢？記得《世說新語》裏面說，晉人王愷喜愛一頭名叫的“八百里駁”的牛，王濟跟王愷打賭，贏來這頭牛，卻讓人去烤牛心，等到烤好了，他只吃一小塊就走了。照我看來，在面對貓的時候，你就跟那個缺德鬼王濟差不多，仗着自己是名士，胡作非為。俗話說，打狗還得看主人呢，何況是打貓，何況我是主婦？虧你還經常念經參禪呢，難道你不知道《五燈會元》裏說過，“死貓兒頭最貴”嗎？雪獅兒也是一樣，正因為在你看來毫無價值，所以才是無價之寶。你懂得其中的佛理嗎？好好學吧。
不過她畢竟是詩人，所以最終啥也沒說，只是寫了《所愛貓爲穎樓逐去作詩戲之》：“貍奴雖小畜，首載自三禮。祭與八蜡迎，聖人所不廢。而況愛者多，難以屈指計。立塚標霜眉，哦詩稱粉鼻。黃荃工寫生，昌黎曾作記。五德謔見嘲，十玩圖斯繪。黃金鑄像償，沈香斲棺瘞。乃知愛貓心，無貴賤鉅細。余亦坐此癖，張搏絕相似。貯之綠紗帷，呼以烏圓字。箬裹紅鹽聘，柳穿白小飼。時時繞膝鳴，夜夜壓衾睡。著書盈簡編，頗自矜奇祕（余著《銜蟬小錄》八卷）。神駿支公憐，籠鵝右軍嗜。所愛雖不同，玩物寍喪志。檀郎獨胡爲，似疾義府媚。一旦觸其怒，束縛遽捐棄。據座噉牛心，雖然名士氣。當門鋤蘭草，頗傷美人意。知君味禪悅，此舉非無謂。吞却死貓頭，悟徹無上義。”
看到這首詩，高第首先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挺嚴重，卻不好意思當面認錯，其次又悲哀地想，甭說別的，單憑這篇洋洋數百言的長詩，苕玉就把我遠遠地比下去了。瞧人家寫的，歷舉典故，用詞簡潔，酣暢淋漓……哼，她寫得再好，不還是我的夫人嗎？對了，我要把她的詩抄給朋友們瞧瞧，讓他們眼紅去吧。想到這兒，他一方面硬着頭皮，強詞奪理地給孫蓀意寫了回詩，一方面又開心地把孫蓀意和他的詩抄了N份，分寄好友。至於他給孫蓀意的回詩，題為《憎貓詩答苕玉作（有序）》，全文如下：“（苕玉所愛貓余逐之苕玉作詩相謔爰答斯篇。）狸奴本常畜，惟捕鼠是責。反是職不修，奚用此五德？外貌托仁慈，內性實殘刻。溪鮮佐饔餐，錦氊恣偃息，齰圖或褫書，倒甕或翻甓。黠鼠或同眠，隣雞或遭殛。一朝佳客至，每歎魚無食。況復徹夜號，咆哮胡太逼。主人靜者流，寒燈勤著述。趁煖入牀幃，趁虛踞枕席。既難加防護，能忍此狼藉。子獨何為者，而乃好成癖。穿以黃金鎖，染以鳳仙汁。流連繡榻旁，旋繞鏡臺側。偶然一撫摩，嬌鳴時伴膝。搖尾而乞憐，卑順同婢妾。不知章惇身，仙姑早認識。又如義府貌，時人動議斥。揮之且不暇，翻致重珍惜。余方擬檄討，爾胡措詞飾。貓貍戒母畜，慈悲見佛律。淡焉結 忘，庶幾清凈域。”
我們看，孫蓀意明明是想要譴責高第胡作非為，卻在她的詩題里說“作詩戲之”，好像是在跟他鬧着玩，於是高第順坡下驢，在他的詩序里說“夫人是在跟我鬧着玩，所以我回詩陪玩”。話雖這么說，他卻在詩里聲稱：貓咪生來就該替人逮耗子，否則就是不稱職，而雪獅兒不但沒意識到自己有錯，另外又犯了“齰圖或褫書”等等罪狀，而你還在旁邊包庇縱容這個“李義府”，甚至在我準備作文聲討之前倒打一耙，花言巧語地為小畜生狡辯，諷刺我不懂佛理。既然要提佛理，那你咋不提《法苑珠林》呢？那裏面寫得清清楚楚：“若佛子，不得畜刀仗弓箭……長養貓貍豬狗。若故養者，犯輕垢罪。”所以說，不許養貓（“貓貍戒母畜”不是“母貓不許養”的意思，因為此處的“母”字與“毋”相通），恰恰是佛家的規定。所以勸你還是以此為契機，趁早忘掉養貓的惡 ，讓咱們家恢復往日的清凈吧，阿門！
盡管看起來義正辭嚴，高第的回詩還是暴露了他的色厲內荏。因為孫蓀意明明說雪獅兒是被他“束縛遽捐棄”的，他卻不敢承認，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余逐之”，希圖以此減輕虐貓罪過，求得夫人諒解，雖然他覺得虐貓根本就不算個事。所以高第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他的朋友為什么都站在孫蓀意那一邊，不但爭相傳誦她的詩，而且紛紛回信或者當面抨擊他，尤其郭麐、張心宇、胡敬等幾個鏟屎官，竟然說他不理解夫人對雪獅兒的高貴情感，看不出雪獅兒的神異非凡，卻只知道迎合俗人，把那么高貴的貓說成“惟捕鼠是責”的俗物，簡直就是庸俗、低俗加媚俗，簡稱“三俗”。所以後來高第委屈地在《貍奴惹謗》一文的末尾總結說：“不料竟因貍奴而惹謗，異哉[96]！”

我看到了，随便一看，这文章里就有两处有关孙荪意的错误，所以我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总之，随便他们怎么出那三本清代猫书，而我的必然秒杀他们的，不管是否有出版社愿意出版，因为不会有人比我更用心更仔细地核查资料，光是猫苑的注释就写了几十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