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野庵太老师文（2019年4月修改稿）/李野航

惟公历一九九九年，岁次己卯，姑洗之月。（1）风日和畅，万花飞谢。吾野庵先生之卜居郫县太和乡，历九年矣。方谓期颐可登，岂期讣闻乍至。无常弄人，何其遽也！顾余立雪髫年，忝充绛帐。甲子以来，徒加马齿。三立无成，鸿恩多负。追维叨陪言教，一座起芳草竹声；恭承謦欬，满庭曛和风爱日。斐几才拭，饱听折中群言；尺素新裁，伫看驱驰笔阵。春莺晓啭，数门前花落花开；秋蓼晚秀，睇天路云舒云卷。奈何人生若寄，前尘之梦影都非；手泽空在，触目其心伤何似！呜呼！事之住坏，理也何言。当其化也，宁勿悲慨！虽漆园之弱丧知归，（2）奈鲁国之遽摧梁柱！故敢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吾野庵太先生之灵右，而告之以文曰：
先生禀气之清，降兹浊世。抱才之美，见誉名公。（4）风迈前修，曾升“大风”之堂；（5）识逾侪辈，更入稆园之室。（6）名驰上都，号曰“学士”；（7）声于报界，人称秀笔。（8）岂意鼎革之际，物与维新；奈何弗密之失，事同堕甑。（9）人非春蚓，宁效陈仲之操？逐因秦客，遂投扬雄之阁。（10）其大数之未穷，乃免死于天赦。幸周薇之可食，（11）得延息于拨反。国故凋零，辄生“黍离”之悲；旧雨差池，遑弹贡禹之冠？（12）剥去复来，天朝存三世之统；（13）阴消阳长，帛璧来问字之车。（14）爱其才者，刘君惠戮力荐祢；（15）伤其遇者，徐无闻逢人说项。（16）所幸理无长弃之物，玉岂久晦厥辉？称量沈宋，《龙门》补稗官之缺；（17）箕裘贾许，《字典》踵朴学之盛。（18）醴不设而穆生去，志不获而渊明归。（19）纳交翰墨，方介堪叠和交章；（20）激赏名节，白敦仁频出巨擘。（21）命俦啸侣，玉泉街斗室腾喧；（22）问霞追烟，青城山红岩托迹。（23）过清过浊之地，非宜人之爽垲；大隐小隐之间，起小筑于郫筒。（24）斋号“西畴”，师陶彭泽之遗意，园莳草木，踵李平泉之高风。方期肥遁远引，长谢俗氛；其奈红尘十丈，无逃秦地！割席岂凤鸣之交，移床多凫泛之客。（25）更有人面獍心之徒，以德抱怨之辈，占巢鸠闻而陋之，中山狼耻与同列。（26）皆蔓附而丝牵，虽拂之而不去。苟互乡之干谒非辞，奈蛇蝎之射影安避！（27）所恃无欲之刚，不受无妄之药。救人于非，秉直谅而面折；逢彼之美，宅仁厚而玉成。受涓滴之惠，报以涌裔；闻将伯之呼，必救匍匐。管城胜业，课染翰于童蒙；名山因缘，育读书之才具。（28）起钟王之笔阵，追仓籀之深心。鲁是鱼非，悟检索之非易；郢书燕说，穷声形以辨之。变郭子仪之号令，字始“四首”；易许叔重之师说，实证六书。（29）盖轸怀乎陵夷，而托志乎国故也。事犹未竟，膏肓之病魔已侵；天意难知，杳冥之故墟招返。弃敝屣之斯世，振鸿翮而高引。呜呼，哀哉！

若夫人之所贵，灵居形上。心斯有托，爰生弃取。既贤愚之两判，故所寄也殊途。师夙秉古道之心，常怀匡补之志。操存忠恕，弥坚不移；踵德前修，常恐未逮。其如阳九命穷，困一饭于半生；五车学富，终偃蹇乎不遇。井出渫而莫食，（31）珠蕴椟而不试（32）宁勿览古今而增歔，抚襟怀而一慨乎哉？ 师易箦之日，青鸟下迎，（33）悲风振木。门墙动“启足”之悲，（34）絮酒来联翩之吊。或感师之恩，或伤师之遇，无不哀痛摧绝，情难自已。泗上弦歌，已成绝声，道山崔巍，空兹仰止！ 伏维
尚飨



注释
1 阳历四月。
2 典出《庄子》，意谓人死犹如迷童归家。
3 典出《论语》，如指老师之去世。
4 先生曾得谢无量先生赏识。
5 先生曾与张大千先生有交往。
6 先生曾与徐无闻先生一同拜在湖北名士稆园易均室门下为弟子，落难后，为易先生收留，予一小屋居住。
7 四十年代，成都文化界有所谓“四学士”，而先生其一。
8 四十年代，先生为陈立夫聘为《世界日报》驻成都记者。
9 谓解放后因“历史问题”被开除公职。
10 曾自杀未遂。
11 境遇几同乞丐。
12 典出《汉书》。谓拨乱反正后，朋辈所剩无几。
13 典出《周易》，《春秋三传》。谓国家欲恢复、振兴传统文化。
14 谓老旧学人如先生者，始得派上用场。
15 典出《三国志》。刘君惠，川师名教授，力欲推荐先生担任教职。未果。
16 徐无闻，西师名教授，力荐先生参加《汉语大字典》编撰工作。
17 先生曾任《龙门阵》杂志编辑。
18 编撰《汉语大字典》，出于“制度”原因，未获署名。
19 一言不和，辞编辑职。为成大白敦仁教授所激赏，谓有“士君子气节”。
20 温州名士方介堪先生托人成都访友，得知先生道德文章，屡赠之诗文翰墨，并欣然为制十方印章，载于其篆刻集中。
21 成大白敦仁先生闻丁先生辞去《龙门阵》编辑一职，大为激赏，谓为士风不坠。
22 易均室先生所赠之玉泉街小屋，常常高朋满座。
23 八十年代末一度隐居青城后山。山中多题有先生对联。
24 九十年代初移居郫县太和乡团结镇上。
25 典出《世说新语》、《南史》。指访客良莠不齐。
26 曾救一自焚青年，将成都的小屋借彼居住，拆迁后，赔付房竟被此青年变更房主，强行占去。
27 谓先生秉心忠恕，于人未尝严拒。
28 晚年居团结镇日以教小孩书法为事。
29 发明“四首查字法”，欲以解决查字典之障碍，并于文字学，有所创见。
30 谓世风日趋恶俗。
31 井渫莫食，典出《周易》，谓怀才不遇。
32 典出《论语》
33 先生去世前，每日有一黑色大鸟来到院里，徘徊不去，似有所预示。
34 典出《论语》，先生虽孤寡一人，辞世之际，亲友学生，在其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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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有 2019-04-06 20: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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