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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庚辰秘闻录(架空,慢热,长篇,主瓶邪)

楼主:煜轩娘  时间:2021-03-15 16:00:03
这个不分青红皂白骂人的正是佐藤,身后还紧紧跟随着媚眼含春的佐藤夫人,看来方才的“治疗”收效甚好。

佐藤的军衔是中尉,比现场军衔最高的少尉还要高上一级,因此他这一发难,其他小鬼子都噤声不语了。最可怜的要数那翻译官,不明不白被骂了一顿,还得陪着笑脸一个劲地道歉。

只是佐藤这么一打岔,虽然暂时转移了翻译官和少尉的注意力,但临时关卡处的小鬼子摸不清上意,干脆将检查暂停了,我计划趁乱混出去的想法也只好搁浅。不过我并不是特别担心事态的走向,佐藤既然插手了,肯定还有他的后手,我只需信任他、配合他,随机应变即可。

果然,就在现场愈发乱糟糟的时候,一个服务生急匆匆走过来,对我们几个正在排队的客人说:“请问哪位是马丁先生?”

服务生说的是中国话,吴邪当然能听懂,大胡子马丁却不该能听懂,因此我露出了一个迷茫的表情。见没人应答,服务生有些着急,但他似乎不会英语,于是只得又用汉语问了一遍。

这时,正在骂人的佐藤注意到这个服务生,在搞清楚事情缘由之后,他冲翻译官摆了摆手,打发了他。服务生赶紧上前,央请翻译官替他翻译。这翻译官刚才被骂得晕晕乎乎,此刻也没心情跟我套近乎了,规规矩矩按照服务生的话翻译转述了一遍。原来,清洁人员在打扫我刚才住的房间时,发现有一件不属于酒店的物品了,希望我前去认领一下。

我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故作恍然大悟状地抬起左手指了指无名指,服务生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我朝翻译官行了个举帽礼,说了声“seeyou”便顺理成章地跟着服务生走了。

一离开众人的视线,服务生立刻收起脸上的微笑,小声道:“吴先生,一楼卫生间最南边一格已经准备好了衣服。”

我道了声谢,依言拐进一楼卫生间,最南边一格的门前摆放着“请勿使用”的牌子,门内果然有一包衣服。我快速取下头上的假发,换上包内的衣服,再按照闷油瓶教授的方法抹去脸上的伪装,不一会儿就恢复了吴邪的样子——方才服务生虽未明说,可他既唤我做“吴先生”,显然是在暗示我恢复本来面目。

我对着镜子抓了抓头发,最后再检视了一遍,确保自己一切如常,便将手提包留在卫生间内,拉开门走了出去。我刚走出两步,身后卫生间的门又被一个推着清洁小车的人打开了,正是方才为我指路的那个服务生。

我见后路已安排好,终于放心地回到大厅。此时,临时关卡的检查已经恢复,大厅的客人少了很多,佐藤和他夫人还没离开,正在和那个少尉交谈。我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朝他们走了过去,“佐藤先生,佐藤夫人,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们。二位这是有公务?”

“吴桑,你好。”佐藤向我一点头,“和内子来吃饭,临时遇到一点情况。”

“那就不打扰二位了。”我笑了笑,“改日再请贤伉俪吃饭。”

有了佐藤这张面子,临检关卡的小鬼子只是简单做了做样子,我便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华懋饭店。

接下来,就看何时才是最佳时机了。

- TBC -

楼主:煜轩娘  时间:2021-03-15 16:00:03
第八十三章

然而,明天和意外,谁也不知道哪一个先来。
“什么意思?”我按下心中的震惊,望着坐在对面的王盟,手指下意识地在八仙桌上敲了敲。
从华懋饭店回来后,胖子那边开始24小时不间断对佐藤老婆进行监听,以便第一时间截获日本人的消息,确定我们的行动时间。我隔一天去一次望江楼,几天下来都没有收到什么重要的消息,却等来了久违的王盟。当然,他这次不是专程来找我叙旧,而是带来了一个我万万意想不到的消息。
“重庆方面来了最新指示,行动的最后期限提前了。”王盟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三天后,对你的制裁令会正式下达。”
“三天?”我只觉苦苦压抑的怒火开始往上窜,忍无可忍反问了一句:“你们以为是到隔壁街上买菜吗?”
“上峰的钧令,我不过据实以告而已。”王盟淡淡地茗了一口茶,以公事公办的口吻道。
“这中间,你应该出了不少力吧?”我嘴角扯了扯,语气中刻意带上了几分讥诮。
“还好。”王盟并不否认,大大方方点了点头,“把你以前教我的那些都用上了。”
“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我叹了口气,正色道,“不管你信不信,西摩路公寓的事不是我。这一切都是关……”
那一刻,我很想把事实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关先生的背叛到底没有任何铁证,而我的“反水”却是人证物证俱在,即便现在把真相和盘托出,缺乏确凿证据,组织上又谈何相信?到最后只会多给我定一条攀咬上司之罪而已,于我洗刷冤屈根本毫无裨益。
所以,我只是沉默地和王盟对视了片刻,直到他一言不发站起来拉开门离去,留给我一个无法破题的困局。
其实,摆在我面前的无非三条路。第一,我必须在三天之内,抓住一个天时地利的好时机,策划一次天衣无缝的行动,成功把密码机盗出来。可这三个条件单单任何一个都不是三天之内可以达成的,更不用说三者齐备。退一万步说,行动策划我可以提前设计好、推演好,努力将风险降到最低,但是“时机”这东西玄之又玄,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绝不以我的个人意志为转移,如若我不顾一切贸然出手,不仅盗不来密码机,还会搭上我和闷油瓶他们的命,因此绝对不能因为时间紧迫就轻举妄动。
第二,我不理那所谓的最后期限,甚至干脆从里到外、彻头彻尾背叛党国,有闷油瓶在,有万家文的庇护,就算锄奸令下了又如何?只是,我吴邪自认一生光明磊落,为了苟活于世就背负“汉奸”“卖国贼”的骂名,叫我如何面对牺牲的同袍,如何面对立下的铮铮誓言?
那么,就只剩下第三条路了。
我问伙计要了酒和纸笔,准备给闷油瓶洋洋洒洒写一封长信,然而一壶酒下肚,愁肠顺水流。最终,我只提笔写下了两个字:“珍重”。
还有,留下了那颗红豆骰子。

楼主:煜轩娘  时间:2021-03-15 16:00:03
第八十四章

从闷油瓶踏进屋子的那一刻,我一直就在暗中提防,一则是为继续对他隐瞒我的计划,二则也是担心倘若他真的觉察到我的心思,说不定会有什么惊人之举。然而我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反应力,低估了闷油瓶的行动力。

纵然我已经第一时间出手制止,匕首还是深深地割开了他的手腕,鲜血顿时喷涌而出。那灼眼的殷红,那浓烈的气味像一把把无形的利刃扎向我的心脏,瞬间便刺了个对穿对过。

“张起灵,你疯了!”我红着眼,憋着气,一边捉紧他的手高高抬起,一边急急忙忙翻找医药箱。这挨千刀的起先还乖乖配合,谁知等我开始拿纱布往他手上缠的时候,他竟用力挣开了我,三下五除二就把刚缠了两圈的纱布扯了下来。我的火一下子蹿了上来,揪住他的衣领想一拳头挥过去,结果一对上他死灰一般的眼神,心里又是一疼,只得咬咬牙放下了手,耐着性子开始第二次给他包扎。

好在这一次他总算没有反抗,我打好绷带的结,确定不会再有血渗出来,才放心地把他的手轻轻放下。

“张起灵,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这辈子欠你的?”我忍住气问。

他看了我一眼,又把头转到了一边,淡淡道:“那你还敢赖账?”

“我……”冷不防被他一句话正怼到脸上,我噎了半天不怒反笑道:“不错,长能耐了,这么能说会道,跟胖子学的?”

他往床头一靠,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昏黄的灯光映照在他脸上,投射出一明一暗的光影,让我不禁回想起十年前我们躲在深山的猎户小屋里养伤的时候。现在看来,那应该算是我和闷油瓶之间最平静、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了。平心而论,我这次不打招呼就自己做了决定,于情于理对他都不公平,但是没办法,我没得选。

“小哥。”两人相对沉默良久,我终于开了口,声音却不由自主染上了几分悲怆的意味,“这件事我必须去做。”

“值得吗?”他问得轻言细语。

“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我回得异常坚定。

“那我呢?”他睁开眼睛,一动不动注视着我。

我心中的愧疚更甚,组织了半天语言,方才吃力地说:“你也有‘道’,理应懂我。”

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我以为自己终于说服了他,岂料他又道:“懂,但不赞同。道本不存,你若执迷不悟,岂非着相?”

我不禁语滞,心下明白他说得在情在理,只因我自年少起便追寻的那个“道”,早已在权钱色的侵蚀下,变了颜色、改了容颜,“小哥,你且让我想想。”

闷油瓶没有再继续劝我,干脆地应了一声“好”,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行动计划做好了吧?”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下才回答:“差不多了。”

“你只管完善,其他的交给我。还有……”闷油瓶转过身认真地说,“向死而生,方能死而后生。”

楼主:煜轩娘  时间:2021-03-15 16:00:03
闷油瓶这个人心思太过深沉,说话做事虽然从不拖泥带水,却很难让人一眼望透。就拿他临走前最后两句话来说,看似什么也没说,又似饱含了很深的意思。我躺在床上细细品了大半夜、捋了大半夜,最终也只得出了一个“此事或能绝处逢生”的结论。尽管暂不知这个“生”如何“逢”,但闷油瓶既意有所指,想必形势已经悄然有所变化,我便姑且等上一等,省得他再用自戕来拿捏我。

被闷油瓶这么一闹,第二天我睡到午后才起身。既然还未曲终人散,戏还得接着演,于是我往身上喷了点香粉,便匆匆赶回了76号。

原以为半天一夜未归,万家文又会对我没完没了地东盘西问半天,谁知我刚起了个头儿,告诉他认识了个新相好,他就摆摆手打断了我,还以一种无所谓的口吻说:“男欢女爱嘛,人之常情,我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上司。对了,天振兄,来替我掌掌眼,看看这套行头如何?”说着,他从衣柜里拿出来一身三件头纯羊毛西装。

我假模假式地打量了一番,竖了个大拇指,“不错不错,四功九势都很地道,绝对扎台型!”

“哈哈哈,有眼光!鸿翔的红帮裁缝做的,手艺没得说。”万家文颇为自得地笑了起来,“冈村少佐晚上设宴招待李主任,让我作陪,我自然不能弱了李主任的面子。”

万家文口中的“冈村少佐”就是新调任的特高课课长冈村一智。此番设宴,我估计一则为熟悉人脉,打好关系。至于第二……听说最近76号的一二号人物闹得很厉害,冈村请李士群吃饭应该也意在调节二者之间的矛盾,不过我倒是巴不得这两人狗咬狗。

看万家文穿上新西服,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我顺势捧了他一句:“连冈村少佐设宴,万处长你都有份参加,看来是高升在望啊。”

万家文闻言笑得更加灿烂,“我这儿今天没什么事了,你有什么私事就去办吧。”

我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便眯起眼睛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明白,属下先行告退。”

我当然是有私事要办的,这头一件就是去望江楼找那个把我卖了的死胖子算账。

昨晚我琢磨闷油瓶那两句话的时候,也顺带琢磨了一下,我这馅儿到底是怎么露的。也怪我大意,想着望江楼是黑瞎子的地盘,并且信上也没什么要紧的信息,所以在写完那封信之后,剩下的信纸我并未带走,结果就被这无孔不入的胖子抓住了漏洞,让我阴沟里翻船,叫闷油瓶逮着机会演了场以***的好戏。

还有一点让我极不舒服的是,胖子这家伙居然能随时联系上闷油瓶,这个特权连我也没有,可见他俩的交情绝不是一天两天。想当年去小杨庄找闷油瓶的时候,这两人还在我面前唱了出“宝黛初会”。这伙人啊,统统都不老实!

揣着一股子邪火,我很快到了望江楼,胖子正站在柜台后面往外张望,见我来到脸都笑开了,连忙迎了上来,“天真,正想着你今儿会不会来,这不你就来了。走,有人等你大半天了。”

—TBC—

楼主:煜轩娘  时间:2021-03-15 16:00:03
第八十五章

以我如今这般境地,能主动找上门的人本就不多,还知道上望江楼来找的更是少之又少。我本来首要想到的是小花,但见胖子这神神秘秘中又透着股兴奋的劲儿,似乎又不像早已熟识之人。
胖子很快领着我走进那秘密厢房,背对房门坐着一位长衫男子,肩宽背厚颈短,从背影看有几分熟悉,只是我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此人。待他听见动静站起转身,我不禁扎扎实实吃了一惊。
此人我确实熟悉,熟到每次来望江楼,几乎都会见到他,但我又的确不熟悉,主要是每次见到他,通常都只有两句话:“您来啦”“您走好”。
因为他就是望江楼的刘掌柜。
当然,他既然此时出现在此地,我若以为他还是一个寻常的掌柜,那我就太傻太天真了。
我们相对而立,互相审视地打量着对方,他仍然是那副笑容可掬的样子,只是浑身散发出来的气质和做掌柜时完全不一样,自内而外透出一种军人的锐利锋芒,甚至还带着几分上位者特有的气势。
望江楼,刘掌柜……有意思,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了。
我舒展开一个微笑,坦荡地向他伸出右手,“久仰阁下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大将风范。”
“吴先生果然目光如炬。”刘掌柜也笑着伸出手和我轻轻一握,“鄙姓刘,刘希敏,中共上海地下组织负责人。除此之外……”
说到这里,刘掌柜方才还显平和的笑容中忽然多了几分我看不懂、读不透的东西,他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我还是张起灵的‘恩人’。”
恩人!
这个关系定位着实出乎我的预料之外。之前我便推测闷油瓶和刘希敏之间一定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或许是上下级,或许是同袍,或许是亲友,但万万没想的是,刘希敏居然对闷油瓶有恩!只是,这个“恩”是到底是什么“恩”?
我垂下眼,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首先可以排除的是养育之恩,刘希敏比闷油瓶大不了几岁。至于授业之恩,据我掌握的情报,刘希敏并无在学校任教的经历,而闷油瓶一未从政二不带兵,知遇之恩也无从说起。
以闷油瓶的性格,绝不会轻易受人恩惠,而让他不得不承受他人之恩的可能性,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就是他深陷急难,无能为力之际!
我抬起头来,目光直视刘掌柜,谨慎问道:“民国二十一年冬,敢问阁下身在何处?”
他收起笑容,毫不迟疑地答道:“关外,一个叫邵家村的地方。”
“当真?”我难以置信地倾身向前。
“绝无虚言!”他神情严肃,语气坚定。
“原来,你救了他。”我缓缓坐回椅子上,喃喃道:“还好,你救了他。”
十年前,闷油瓶为护我周全只身犯险,最后坠入深渊、生死未卜,尽管后来他平安归来,但当年他到底经历了哪些磨难,一直是我心里的一根刺。自我们重逢后,我曾多次向他探询个中隐情,他要么沉默不语,要么只淡淡一句“都过去了”,始终绝口不提。如今,终于有一个知情之人出现在我面前,我怎可不抓住机会,解我心中之惑?
于是,我向刘掌柜鞠了一躬,诚恳道:“还请阁下详加告知。”

楼主:煜轩娘  时间:2021-03-15 16:00:03
刘掌柜注视我良久,终是松了口:“我可以讲给你听,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何尝不知,他从370变成张起灵,这一过程会遭受多少非人的折磨?我又何尝不知,他为了践行十年前那一诺,期间又需历经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坎坷?
我用力握了握拳头,果决对他道:“恨不能感同身受。请阁下知无不言!”
刘掌柜微微一颔首,以一种回忆的口吻打开了那段尘封的岁月。
“我是在苏联参加的革命,加入的共产党。民国二十一年,我奉命回国,参加了抗日义勇军……”
这一年,我东三省全境沦陷,日本人打着“和平共建”的旗号,扶持前清逊帝溥仪建立伪满洲国。彼时,东北抗日义勇军的力量已经逐渐壮大,但由于缺乏统一领导,难以对敌形成有规模的打击。于是,中共满洲省委派遣一批骨干分赴各地,希望将各自为战的义勇军、地方武装、山林队等多方力量联合起来,组建抗日统一武装。刘掌柜就是这批骨干之一。他在赶往某个地方武装的途中,于一处山崖底下发现了闷油瓶。
不得不说,刘掌柜确实是一个很会讲故事的人,讲到这里的时候,他特意停下来端起了茶盏,意思是给我发问的机会。我很想不被他牵着鼻子走,毕竟他此番专程来找我,肯定不是单纯为给我讲一个故事,无奈我的心理防线在他祭出和闷油瓶的关系时,便有崩溃之兆,而后在我央他讲述当年之事时,气势更是矮了一头,此刻故作矜持实属惺惺作态,倒不如随机应变,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更何况,我是真想知道必死无疑的闷油瓶究竟怎样死里逃生。于是,我大大方方问道:“他当时伤势如何?”
“肋骨断了四根,出血性擦划伤不计其数,脏器也有出血现象。”刘掌柜叹道,“从如此高的山崖掉下来,本来十死无生,所幸被长在崖壁上的几株小树阻挡了一下,他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我不禁暗暗庆幸,连称造化。想当初我从那崖顶往下张望时,完全看不见崖底,所以这才认定闷油瓶生还希望渺茫,想不到他真是命不该绝。
刘掌柜喝了口茶又道:“只可惜,我对医学只是略知皮毛,又加上缺乏药品,所以张起灵的伤虽不致死,却也迟迟不见好转。后来,我得知一个曾在德国学医多年的朋友最近也回了国,便辗转把他送到了朋友服务的医院,结果一经检查才知道……”
这时,刘掌柜的神情不仅变得更为沉重,而且还夹杂着强烈的愤慨。莫非后来又生肘腋之变?我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只听刘掌柜沉声道:“原来,张起灵体内至少存在鼠疫、霍乱、炭疽、鼻疽四种传染病菌!”
我只觉目眦尽裂,怒火中烧,不由得猛地一拍桌子,咬牙切齿地骂道:“**的小日本!”
—TBC—

楼主:煜轩娘  时间:2021-03-15 16:00:03
第八十六章

我本该想到!我早该想到!!我怎会想不到!!!
一入中马城,如进鬼门关。闷油瓶既然比我入狱的时间早,丧心病狂的日本鬼子铁定早已不知对他进行过多少次活体细菌实验,可从他与我相遇,到后来我们逃出中马城,他始终表现得不像一个饱受暴虐摧残之人,反而处处想在前、时时冲在前,以至于他明显表露出身体不适的时刻,我仅仅只捕捉到屈指可数的几次而已。所以,当时的我是有多天真、多愚蠢,才会想当然地认为他“天赋异禀,异于常人”!今日想来,那根本不是他不疼,不是他不苦,他只是在硬扛,在硬撑罢了!
鼠疫!霍乱!炭疽!鼻疽!单单一种细菌感染便足以致命,更何况是四种一起!张起灵啊张起灵,你的意志力到底有多强大!你的忍耐力到底有多强大!
那一刻,愧疚、自责、心疼……种种错综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忽而如排山倒海在我脑海中翻涌不止,忽而又如万箭齐发洞穿我那本就千疮百孔的心脏,我整个人好似在地狱中煎熬,痛苦到无以复加,只好一手扶着桌面,一手搁在腿上,久久不敢开口。因为我害怕自己一开口,心尖上流淌的血,就会转而在我脸上暴露无遗。
刘掌柜没有继续他的讲述,而是静静坐在一旁等我调整好状态。如此过了良久,直到掌中的疼痛渐渐平衡了心疼,我终于找回理智,清了清喉咙道:“据我所知,这四种传染病极难医治,你们一定费了不少周折。”
“的确如此。”刘掌柜低沉的声音幽幽响起,“一开始,我真以为回天乏术。”
那时,张起灵皮肤已经开始发黑,还伴有高热、呕吐、咯血,医生开了很多清热解毒的药,还用了西医的针剂治疗,并且一天数次用针扎破他身上的肿块以释放毒血,然而积重难返,起效甚微。没过几天,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绝大多数时间都处于昏迷状态,全靠葡萄糖维持基本营养,不得已只好出了院。
我只觉得刚刚才压下去的心痛复又蹿了上来,更有甚者比之前的痛感还深、还重!我情不自禁捂住胸口,暗哑着嗓子问:“为什么继续住院?为什么不用血清?”
“我何尝不知道住院?何尝不知道用血清?”刘掌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只是整个东三省都掌握在日本人手里,我虽不知张起灵身份,却也晓得他绝非普通百姓,怎敢贸然将他往火坑里送?”
他这么一提醒,我想起来了。民国二十年四月,上海爆发霍乱,自南向北迅速蔓延至华北、东北。伪满洲国为此特意把日本卫生机关请到长春,制定了一个什么《共同防疫智行办法》,提出与“国”内外各机关通力合作共同预防传染病,还颁布了一个捕蝇奖励措施,号召老百姓参与防疫,多管齐下,这场疫病并没有在东北造成大流行,当年十月就全部扑灭了。自那以后,日本人和伪满政府对传染病的防控愈加严格。像闷油瓶这样身患多种传染病的人,一旦被发现,后果只有一个。
“抱歉,是我误会了。”我向刘掌柜诚恳地道了歉,“你们肯定不会放弃他。”
“不,你错了。”刘掌柜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放弃了。”

楼主:煜轩娘  时间:2021-03-15 16:00:03
即便清楚地知道闷油瓶现在正好端端在日军司令部里假扮“佐藤”,刘掌柜这句话还是让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我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一边给刘掌柜的杯子注满茶水,一边试着猜测:“是局势又有变化还是……”
“是张起灵自己提出的。”刘掌柜举起茶杯又轻轻放了下来,叹道,“我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的人。”
刘掌柜平日事务繁忙,不过只要一有空他就会到这个人跟前坐坐,询问他感觉如何,虽然绝大多数时候都得不到一句回答。在他看来,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人,自救他回来,他从未问起过自己的病情,仿佛是好是坏都与他无关,俨然一副早已勘破命运,心知肚明自己终究免不了一死的模样,总之对任何人任何事的态度都是淡漠的,甚至淡漠到无视的地步。所以,当刘掌柜听到那句“别白费工夫”时,其实并没有太惊讶,只问了他一句:“你决定了?”
回应他的是一个很轻却很坚定的点头。
听到这里,我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努力平复着心脏犹如撕裂般的疼痛。张起灵太冷静,也太独断,当时东北的局势十分严峻,要救他,便意味着需要数个无辜的人为之冒险,并且还不一定能如愿以偿。这对于一向不愿与旁人有过多纠葛的他来说,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选择。
“你不用内疚。”我望着刘掌柜,以平和的语气道,“身为上位者,你理应也必须全盘考虑。”
刘掌柜递给我一支烟,也给自己点了一支,“你说得对,但那是在我知晓他身份之前。”
以闷油瓶的性子,连我这个枕边人到现在为止也只是知道他的名字而已,刘掌柜居然有本事知道这个最大的秘密?我忽然觉得嘴里的这支烟好像过期了,有点酸。
刘掌柜掸了弹烟灰,接着道:“说来也巧,我们的同志中,正巧有人认识他。”
“哦?”我的好奇心顿时被勾了起来,还隐约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紧张。
刘掌柜看了我一眼,忽然笑了,“这些人你也认识。王子扬……”
“居然是他们!”我失声道。
原来,王子扬等人从中马城逃出后,四处躲藏了一阵,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投奔了抗联。那一日,王子扬来给刘掌柜送信,无意间瞧见了昏迷不醒的闷油瓶,这才揭开了闷油瓶的身份。
“我知他绝非常人,万万没想到竟会是带领子扬等同志逃出魔窟的大英雄……”刘掌柜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补充了两个字,“之一。”
我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顺着他的话道:“想必转机就要来了。”
“正是如此。”刘掌柜点点头,摁灭了烟头。
正如我所猜测的那样,王子扬听说救命恩人危在旦夕,当即和其他几位出逃的难友取得联系,几人一致决定: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拿到治疗血清!幸运的是,这次行动很顺利,除王子扬胳膊挨了一枪,另外几人都只受了点轻伤。
“我那位医生朋友立刻给张起灵注射了血清,他的病情终于慢慢稳定下来。”刘掌柜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听到这里,我悬在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不禁由衷地说:“多亏你这位朋友仁心仁术,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这时,只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择日不如撞日,吴老板,今日就是机会。”
话音刚落,一个高大男人推门而入。待我看清这人的面貌,着实结结实实吃了一惊:“怎会是你?”

— TBC—

楼主:煜轩娘  时间:2021-03-15 16:00:03
第八十七章

方才听刘掌柜讲述当年之事时,我一直在心中默默勾勒那位正直医者的形象,然而当这个人从想象步入现实,我却不敢认了。因为,打死我也想不到,他竟会是黑瞎子。
江湖中,黑瞎子的传闻轶事很多,初识他之时我便着手深入调查了一番,始终查不到此人来沪之前的经历。如今看来,恐怕是被刘刻意抹去了。但无论如何,他当得起我一声谢,于是,我站起身来拱了拱手,“多谢黑爷仗义援手,张起灵才得以重生。”
“非也,非也!”黑瞎子伸出右手食指微微晃了晃,“我只是让他能活着而已,重生之功断不敢贪。”
我心念一动,“莫非还有其他义士相助?”
黑瞎子来了句戏腔:“你且听我慢慢道来。”
注射过血清的闷油瓶虽不再有性命之虞,但也绝对称不上恢复如初。因为残酷的细菌实验彻底摧垮了他的身体,让他失去了一身傲人的本事,他不再强大无比,不再坚不可摧,甚至连多走几步都会气喘吁吁、难以负荷,就好像猛虎失去利齿,雄鹰折断羽翼,所谓活着,不过是苟且偷生而已。
黑瞎子听说过此人几乎凭一己之力,助王子扬他们逃离中马城的传奇故事,堂堂一位英雄如今沦为一介废人,实在令人唏嘘不已。所以,他决定帮助这个人,无论他选择苟延残喘地活,还是堂堂正正地死。
在倾听的过程中,我一直暗中咬紧牙关,克制自己,然而在听到这句话时,心疼的情绪还是像清水中晕开的墨汁,一点一点地弥漫开来。
若是站在客观的角度,我完全理解黑瞎子的用心,这世上有一种人,他“可死不可苟”,若让他每日浑浑噩噩、毫无尊严地活着,他毋宁死。可是,从主观上来说,哪怕他形同死人,只要有一口气在,我也希望他能赖活着。
抱着这个想法,黑瞎子在闷油瓶外伤痊愈的那一天,正正经经问了他一句话: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在问这句话的时候,黑瞎子甚至拿出了纸笔,俨然就是一副记录遗言的架势。因为在他看来,对这个人不需要讳莫若深,他活得比谁都通透,也不用怀有恻隐之心,因为他一点也不需要。
在沉默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之后,闷油瓶终于说了六个字:“我要去邵家村。”
邵家村距离他们住的地方并不算远,寻常人一天一夜本可到达,只是以闷油瓶当时的身体状况,恐怕三天三夜也到不了,更何况一路上还要应付日本鬼子的盘查。不过,黑瞎子还是毫不考虑就答应了。
事实上,这段路途真的太难了。正如黑瞎子事先预料的那样,闷油瓶大病初愈,身体根本经受不住长途跋涉的艰苦,有好几次坐下之后再难站起来,还有好几次摔倒在山路上直接昏厥过去。但即便如此,他自始自终都没有流露出一丁点打退堂鼓的意思,黑瞎子也自始自终没有追问他为什么要去邵家村。
“你难道一点也不好奇?”我难以置信地问。
“说实话,我很好奇。”黑瞎子坦白地说,“可是就算我好奇得要死,哑巴张不想说的事,谁又能从他嘴里挖出来?”
我失笑道:“想不到黑爷竟是张起灵的知己。”
“吴老板这飞醋吃得好没道理。”黑瞎子哈哈一笑,忽又正色道,“不过,我虽然没问,却也隐约猜出了几分。”
“噢,是什么?”这一回,轮到我的好奇心被吊起来了。
黑瞎子注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哑巴张去邵家村,是为了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我右手一颤,茶杯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楼主:煜轩娘  时间:2021-03-15 16:00:03
黑瞎子这番话让我回想起与闷油瓶初识之时。

他先是帮我解救难友,后又豁出性命救我,唯独对自己的“生”或“死”没有任何诉求。尽管他也偷挖逃生暗道,可我仍然感觉那时的他好比一堆燃烧殆尽的篝火,整个人没有一点生气。然时隔八年,我与他再次重逢,他虽依旧沉默寡言,却全然没有当年的消沉与颓丧之感。

直觉告诉我,这次邵家村之行恐怕就是闷油瓶改变的关键。

闷油瓶他们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足足用了三天才到。邵家村地处山沟,群山环抱,峰峦叠翠,他们去的时候正值春天,漫天遍野都是五颜六色的野花,在青翠欲滴的草丛中跳动,远处是一排排石头垒成的房子,高低错落,古朴幽静,让人宛如步入了画中一般。

黑瞎子口才很好,讲述起来异常生动,连我也忍不住遗憾地感慨:“‘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只可惜当年时间紧迫,未能好好欣赏这个世外桃源。以后若是还有机会……”

“以后?”不知为何,黑瞎子的脸色突然变得有点难看,他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回应我的话,“不是什么事都有以后。”

进村之后,两人很快觉察到不对劲,整个村子安静得出奇,别说人语了,连鸡鸣犬吠都听不到一声。他们随意走进一间房子,室内桌椅箱柜乱七八糟,锅盆碗盏碎了一地,蛛网结得到处都是,俨然一派许久没有人居住过的破败景象。

后来,他们越往村里走,所目睹之村容村貌越是残破不堪,不少房子还被烈火焚烧过,留下一片断瓦残垣。奇怪的是,即便如此也没有发现一个人的踪迹。更为奇怪的是,黑瞎子发现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闷油瓶,表情越发严肃起来,甚至还透出几分抑制不住的怒火。正当他忍不住要出声询问时,闷油瓶忽然加快了脚步,跌跌撞撞朝村子的西南方走去。

几分钟后,黑瞎子才知道,闷油瓶着急要去的地方正是邵氏宗祠。与南方几乎每村必建祠堂的习俗不一样,北方向来多战乱,再加之自然灾害的影响,一个家族很难在一个地方长期定居。邵家村能有祠堂,说明这个家族至少在此地繁衍生息三代以上,实属不易。不过,令黑瞎子不解的是,闷油瓶在门口站了好一阵,却迟迟没有伸手去推那两扇紧闭的门,就好像里面藏着某种极为恐怖的怪物。

黑瞎子没有取笑闷油瓶,因为从他们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不难判断出一件事:邵家村一定在不久前遭受了一场极大的变故。

这个变故到底是什么,也许推开这两扇门就会揭晓答案。

于是,黑瞎子也站到了门前,刚将手放在了门环上,一阵风从院子里刮了出来,带出来一种奇怪又复杂的气味。他先闻到的是一股潮湿的泥土气味,接着又是东西被烧焦的气味,后来又闻见了血腥气、铁锈气、木头气……各种不同的气味交织混杂在一起,竟然让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最后,他一咬牙一跺脚正要使劲,闷油瓶却先一步把门推开了。

“里面到底是什么?”我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可怕的预感又从心里钻了出来。

黑瞎子将茶杯重重往八仙桌上一搁,声音变得凝重而沙哑:“地狱,人间地狱!”

— TBC—

楼主:煜轩娘  时间:2021-03-15 16:00:03
第八十八章

相传画圣吴道子绘成《地狱变相图》后,“使观者腋汗毛耸,不寒而栗,因之迁善远罪者众矣”,更有甚者,“京都屠沽渔罟之辈,见之而惧罪改业者往往有之”。
事实上,在佛教传入华夏之前,各种典籍古书之中均不见“地狱”一词。《后汉书·乌桓鲜卑列传》曾有云:中国人死者,魂归于岱山地也。岱山即今之东岳泰山,“魂归之处”便是阴间。“地狱”也罢,“阴间”也好,虽无活人亲眼目睹,但自古以来,我们中国人对这个神秘的地方总是又敬又畏。
然而黑瞎子不一样,他受的是西方教育,学的是西洋医学,断然不会因为心生畏惧便夸大其词,他既然用了这个说辞,那证明祠堂内的景象一定极为惨烈。想着想着,我仿佛又看到了那条被鲜血染红的滚滚大江,那些堆积成山无处安放的残躯断肢,还有那似乎永远也下不完的绵绵阴雨。
良久,我自遥想中回过神来,静静地注视着黑瞎子,“地狱么?我见过。且说无妨。”
黑瞎子微一点头,以一种格外沉痛的声调开启了他对这处“人间地狱”的讲述。
开门所见是一个青石板铺砌的矩形前院里,院子中央以青砖为固定,整整齐齐码放着二十五颗头颅,他们有的怒目圆睁,眼神中定格着临死前的不甘与愤慨,有的仍张着大口,像是在呻吟,又像是在呐喊,头颅之后是二十五具无头躯干,尽管已经开始腐烂,但仍能看出这些人正值青壮年。前院南面的台阶上,两根梁柱之间用铁丝网捆住了三十三个人,他们面带惊恐,形容失色,死状甚是凄惨,每个人的腹腔都被利刃切了开来,鲜血四溅,肠肠肚肚流了一地,上面爬满了令人恶心的蛆虫和蚊蝇。门屋内的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十二个衣衫不整的女性,其中两个根本还是未及笄的幼女,她们每个人不仅胸前都留着五六个明显用刺刀捅出的血窟窿,有几位甚至下身还残留着半截刺刀,显然生前遭受了惨无人道的凌辱,生生失血过多而亡。
黑瞎子讲到这里停了下来,沉默了许久之后,他道:“我主修外科,解剖是必修课,面对这些老百姓,我一开始还能保持冷静,到后来……不怕你笑话,我几乎是一边呕吐,一边流泪,才勉强坚持验完了前院的七十具遗体。”
“不用妄自菲薄。”我安慰他道,“你已经体现了你的专业。小哥怎么样?”
“所以我才自愧不如。”黑瞎子叹了一口气,自嘲地笑笑,“张起灵表现出来的冷静远胜于我,仿佛他才是那个受过专业医学教育的人,后来我才知道……”
“知道什么?”我警觉地追问。
“没什么。话说回来,听到这里你没发现问题?”黑瞎子很聪明,巧妙地岔开了我的追问,将话题引回了正题。
我心知就算继续追问,也得不到结果,便竭力保持冷静地回忆了一遍他刚刚讲的话,很快发现了问题的关键:“人数不对。所以,他们在后院?”
“对。”黑瞎子握紧了拳头,义愤填膺地道:“全都是被活活烧死的!”
后院整整有七十四具遗体,个个焦黑如炭,面目全非。他们大多数都是老弱妇孺,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反锁于内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火将自己吞噬,将自己的骨亲吞噬。
“等我好不容易验完这七十四具遗体,我崩溃了。”黑瞎子点燃了一支烟,“等我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荒芜的田间,不远处是一个巨大的坟丘,张起灵倒在地上,双手血肉模糊,已经气若游丝,命悬一线。”
“什么!”情急之下,我一把抓住了黑瞎子的手腕,心脏几乎要跳将出来。

楼主:煜轩娘  时间:2021-03-15 16:00:03
望着黑瞎子似笑非笑地轻摇脑袋,我顿时幡然醒悟:自己又一次因为关己则乱犯了低级错误。
黑瞎子明白这一遭路途难行,更深知闷油瓶身体难支,出发前便备好了充足的药品和注射剂。即便如此,闷油瓶这次到底还是伤及了根本,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才苏醒过来。
这一段经历听得我唏嘘不已。想当年我伤未痊愈即奉命返回关内,临行之前特意去了一趟邵家村。当时的邵家村还是一派宁静祥和,岂料世事无常,不过时隔数月,竟遭到族灭村毁的厄运。而我和闷油瓶也是造化弄人,若是我晚去数月,又或是他早去数月,我们也许就不会兜兜转转了整整八个年头才得以重逢,真是一步错过,步步错过。
“要是当年你们见到我的留言,也不至于咫尺天涯。”我感慨地说,“就在……”
“祠堂附近一个荒废的菜窖,对吧?”黑瞎子不待我说完便打断了我的话。
这句话不亚于一记晴天霹雳,炸得我半晌没回过神来,脑中各种各样乱哄哄的杂音混杂在一起,其间唯独只有一个声音被异常清晰地放大开来:既然看到了留言,张起灵为何不来找我?
大约是我的表情着实难看,黑瞎子这次并没有再故弄玄虚,他轻叹一声道:“多亏了有你的留言,不然世间早就没有哑巴张这个人了。”
鉴于闷油瓶旧疾未愈又添新伤,黑瞎子并没有急着赶回哈尔滨,而是留在邵家村暂作休养。他这人不拘小节,百无禁忌,遍寻全村之后竟选择了祠堂附近一座荒废的两进院子作为临时落脚地。只是闷油瓶苏醒后,身体较之以前更为虚弱,一天下来躺在床上滴水未进,似有油尽灯枯之意。黑瞎子虽不知其缘由,但隐隐约约感觉得到,邵家村灭族的惨剧带给闷油瓶的打击极大,就算以营养液维持,他也没有把握这个人还能不能活下去。闷油瓶是他从医以来见过的最坚强也最特别的病人,于公于私,他都希望真有所谓的“奇迹降临”。
所以,当他极为狼狈地从那个废弃的菜窖爬上来之后,把这件糗事当做笑话讲给了闷油瓶听,目的是为了开解病人心情。可是,当他以打趣的口吻说起“头一回看见有人在菜窖里传情”时,原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闷油瓶竟然一个翻身坐起来追问道:“写的什么?”
“有一句是‘一定来找我。落款是一个邪字’,另一句是‘聚散虽有时,殊途终同归’。还有一句是……”
“是什么?”问出这句话时,黑瞎子发现对无论任何时候都淡然处之的闷油瓶居然有几分紧张。
“是一句诗。”黑瞎子想了想吟道,“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知不知。”闷油瓶自然而然接上了下半句,然后他向提出了第二个要求:“我要去菜窖。”
黑瞎子说,闷油瓶这一次破天荒没有拒绝他的帮助,由他驮着下到了菜窖。在那个逼仄的菜窖里,闷油瓶将墙上的所有文字逐字逐句来来回回看了三遍,尤其在那个“邪”字面前停留了许久,抚摸了许久。最后,提出了第三个要求。
“直到这时,我才确认一点。”黑瞎子望着我露出一个回忆的微笑,“‘奇迹’真的降临了。”

— TBC —

楼主:煜轩娘  时间:2021-03-15 16:00:03
第八十九章

菜窖中的文字多为我黯然神伤之际有感而发,乃是寄望于有朝一日被闷油瓶所见。幸运的是,闷油瓶不负我望看见了,不幸的是,黑瞎子也看见了,更不幸的是,他对闷油瓶尚有三分忌讳,对我却是毫不客气。于是乎,这家伙极尽戏谑之能事,不仅以眼神打趣,还刻意用捉狭的口吻说什么“西方有谚语:爱能创造奇迹……”云云。纵使我脸皮再厚,也听得坐不住了,连忙咳嗽两声转移话题:“言归正传。小哥第三个要求是什么?”

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个问题仿佛端端正正打中了黑瞎子的七寸,他忽然就变得有些许不自在,端起茶杯喝完一杯茶,又倒满一杯茶一饮而尽,方才轻描淡写地说:“第三个要求,不就是去找你?”

这下我愈发确定他有事相瞒。诚然来关内找我不假,但这一举动发生之前分明还缺少了一个极其关键的环节没讲,并且我十分确定他不是忘了讲,而是不愿讲或是不能讲。事已至此,我怎会允许他含糊其辞,蒙混过关?

思来想去,我选择了单刀直入:“黑爷,你我明人不说暗话。小哥如今什么样子,当年又是什么样子,这中间究竟有何隐情?”

黑瞎子沉默着,似在犹豫,又似在考虑。我见他有所动,盘算片刻又添了一把柴,“我知道你可能曾经答应过某人,不肯轻易失信于人。不过,二位今日既然自曝身份来见我,且又重提旧事,想必某人的立场已有所改变。敢问刘掌柜,是也不是?”

“吴先生果然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刘掌柜微微含笑,冲黑瞎子略一点头,道,“我来之前,张起灵的确说了,只要吴先生想知道,尽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哑巴张这辈子算栽你手里了。”黑瞎子摇了摇头,正色道,“其实第三个要求就是,他回了一趟家。”

黑瞎子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在听到这句话时,我的心情是何等的激动!整整十年,困扰了我整整十年的谜题终于要解开了!一时间,我只觉得喉头发紧,心脏一阵阵不受控制的狂跳。这么多年,关于他的来历、他的身世,我不是不好奇,不是不想打听,可是我选择了尊重他。因为我期待有一天,他能够彻彻底底打破我们之间的藩篱,真真正正接纳我走进他的内心世界,赋予我完完全全的信任和依赖。如今,经年夙愿就要成真,我怎能不激动、怎能不雀跃!

话说回来,我之前确实没想到闷油瓶居然还有家人,从他在中马城的表现来看,我一直认为他就是孤家寡人一个。看来,又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不过,既然闷油瓶家人还健在,等将来局势好转了,于情于理我都应当同他一起回一趟东北,毕竟是我把人家儿子拐走了……

一时间,我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直到我忽然发现黑瞎子的神情非常难看,甚至比起讲述邵家村那段经历的时候,还要难看几分。

这个反应好似一盆凉水,顿时浇灭了我的满腔期盼和热忱,我心里猛然一沉,颤声道:“莫非……莫非……”

黑瞎子长吁了一口气,幽幽道:“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只是……哑巴张也太惨了些。”

楼主:煜轩娘  时间:2021-03-15 16:00:03
第九十章

就这样,闷油瓶在前,黑瞎子在后,两人几乎没有停歇地连续爬了六个小时,就在黑瞎子快到极限的时候,闷油瓶总算在一块巨大的山岩前停了下来。他扒开上面厚厚的雪,岩壁上竟然有一扇石门。

这扇门看似沉重,但闷油瓶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轻轻松松便把它推开了。门内是一个山洞,中间有一条两人来宽的通道,看上去直直地通往前方。可黑瞎子在洞口用手电筒朝前照射,并未照到尽头,由此说明这条通道其实并不是一条直线。走了一段路之后,黑瞎子又有一个发现,那就是闷油瓶对这里非常熟悉,什么时候该拐弯,该往哪个方向拐弯,他完全不用借助照明,并且黑瞎子还注意到两边的墙面上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一个放置火把的孔槽,显然这个通道经常有人来往。于是,他大胆做了一个推测,这是一条通往闷油瓶家的路。

两人在山洞中七弯八拐地穿行了大约一刻钟,前方又出现了一扇石门。闷油瓶在石门上抚摸了很久很久,黑瞎子以为他是近乡情怯,正要越俎代庖地帮他一把,门终于被推了开来。

走出门口的一瞬间,黑瞎子听到闷油瓶低声说了一句话:“我回来了。”

闷油瓶平日说话的声音就不大,这句话更是又轻又细,仿佛生怕惊醒了什么人。一阵山风吹过,话尚未传远,便被吹散卷走了。不过,在黑瞎子看来,作为一个久未归家的游子,此时此刻非高声不足以表达心中的喜悦与激动,所以他将两手放在嘴边围成喇叭状,好心地替闷油瓶做了一个大张旗鼓的宣告:“张起灵回来……”

“了”字还没出口,看清眼前现状的黑瞎子发觉自己或许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他们当前所处的位置是在一个山坡之上,五步开外便是一个向下开凿的石级,连接着山坡之下的山谷。山谷开阔而平坦,淡淡雾霭中隐隐可见其间矗立着十余栋以岩石、砖块叠砌而成的石屋,敦实中不失灵秀,沧桑中蕴含别致,衬得远天更显深邃悠远。如斯返璞归真的美景本叫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然而有了之前邵家村的经历,黑瞎子立刻注意到几个细节:整个村子不见炊烟起、不闻鸡犬声。换句话说,这是一个毫无生气的荒村。果不其然,闷油瓶直直眺望山谷半晌后,淡淡道:“别喊了,这里没有活人。”

“抱歉……”黑瞎子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唐突,正要正正经经向闷油瓶道一声歉,猛然意识到闷油瓶这句话别有一番深意。尽管两人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凭着这些时日的朝夕相处,黑瞎子多少也算了解了几分闷油瓶的秉性,深知此人不论说话做事都甚为精准到位。比如,他刚刚说的是“这里没有‘活人’”,而不是“这里没有‘人’”,虽然只是多一字、少一字的区别,细细品来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涵义。而闷油瓶意有所指的,似乎恰恰是不好的那一种。

忽然间,黑瞎子心中生出一种诡异又可怕的猜想,而这个猜想在他们走下石级进入山谷之中以后,得到了确实的印证。

因为,这里正如黑瞎子所猜想的那样,整个村子里没有一个活人,村道上、石屋内、院子中……到处都是被利刃或枪击杀害的人,由于长期为冰雪所覆盖,这些尸体被冻得十分坚硬,丝毫没有腐烂的迹象。

这时,闷油瓶走到一栋石屋前停了下来,蹲下身去轻轻抱起了地上的一具尸体。

楼主:煜轩娘  时间:2021-03-15 16:00:03
八十九章下又给我吞了……

楼主:煜轩娘  时间:2021-03-15 16:00:03





楼主:煜轩娘  时间:2021-03-15 16:00:03
上面发图了,马上发贺文。

楼主:煜轩娘  时间:2021-03-15 16:00:03
那是一个异常美丽的女人,肤赛凝雪,发若乌云,眉眼如诗,面容似画,更神奇的是,她不像其他人那般脸上多多少少带着些死气,整个人仿佛一朵沉睡的莲花,只待时机一到,便会再展芳颜。

闷油瓶久久注视着怀中的女人,眼中异常温柔,也异常眷恋。如此富有感情的眼神,在闷油瓶身上还是第二次出现,若不是这女人已经不算年轻,黑瞎子险些误认为她就是闷油瓶的挚爱之人。不是爱人,又能让闷油瓶流露出这种表情的,她的身份……黑瞎子心中已然有数。当然,他没有贸然去向闷油瓶求证,而是默默地看着他抱起女人的尸体,尾随他沿村中道路一直朝着西南方向走出村子,又穿过一道岩缝,来到一栋奇怪的建筑前。

这栋建筑坐落于一座长方形夯土台基之上,通体由冰雪筑成,飞檐翘角,檐牙高啄,古拙浑厚,气象非凡,颇有秦汉遗风。四周以回廊相连,西回廊正中有一个下沉式的通道,隐隐有寒气升腾而出。黑瞎子凭经验推测,此处或许是一座凌阴。

凌阴,乃古时之冰窖,《诗经·豳风·七月》中即有“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的记载。从先秦至前清,无论宫廷或是民间,多用于储冰和储藏食物,久而久之很多人便忘了,它还有一个特殊的功能。

两人沿通道一路往下,越走越感到寒气逼人、阴森刺骨,更为诡异的是,空气中还飘散着一股说香不香说臭不臭的气味儿,让黑瞎子还未揽尽全貌,便断定了一件事:这座凌阴绝不是张家的食物贮藏室。

终于,窖底到了。黑瞎子目测发现,这座凌阴的面积竟远比它地面的主体建筑浩大得多,足足有一个三分之一个赛马场大小,实属平生所见最大的一座。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是,空旷而阴冷的窖穴内,的确没有食物堆积如山,而是自中心向四周呈放射状摆放着一副副由冰块凿成的棺椁,大致一数至少也有二百余副之多。闷油瓶并没有四处走动,径直走到靠近东墙的一副棺椁前,推开棺盖将怀中的女人轻轻放了进去,又在她面庞摩挲了一阵,才毅然合上了棺盖。

自此开始,闷油瓶一趟接一趟往返于村子和凌阴之间,徒手将一具具族人的遗体置于冰棺之中。黑瞎子本想帮忙,却被闷油瓶无声地拒绝了,哪怕他中间吐血昏迷两次,也绝不假人之手。

听到此处,一股深深的酸楚蓦然间在我心中翻涌不息,最后竟化作点点针芒深深扎进我的心尖,疼得我不能自已地又一次酸了鼻腔、红了眼眶。

重返家园,这对于闷油瓶来说,何其残忍,又何其幸运!姑且不论一个隐居深山的家族,缘何会被小鬼子盯上,作为闷油瓶本人来讲,恐怕也未曾想到自己还能活着逃出日本人之手回到故乡。如今,他历经千难万劫总算归家,虽说已是家破人亡,且血海深仇暂不能得报,然而较之以前只能任由族人曝尸荒野,何尝不是不幸中的万幸?

望着黑瞎子疑惑的表情,我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这是他拿命换来的权利,旁人自然替代不了。”

—TBC—

楼主:煜轩娘  时间:2021-03-15 16:00:03
七夕快乐,更了个短篇,请笑纳。

楼主:煜轩娘  时间:2021-03-15 16:00:03
第九十一章

由于闷油瓶的坚持,黑瞎子插不上手,只得把干粮和饮水摆在出村的必经之路上,自己则在村子附近走走逛逛。这一看,倒叫他发现了一个好去处——雪山温泉。

这汪温泉坐落于一方巨大的黑色山岩之中,鬼斧神工,浑然天成,虽无声无息却别有一种静默的力量。环湖一周开满了不知名的蓝紫色花朵,风姿清雅,幽香清远,衬得这处天然胜景既神秘又梦幻。最最绝妙的是,此温泉之水并非寻常所见之绿色或黄色,而是白中透蓝,蓝中带白,再加上水面蒸汽袅袅,泛着柔润的光泽,看上去恍若仙气飘渺之瑶池,又好似九天之上的银河。掬起一捧水来,温温热热,莹润如脂,还散发着丝丝奇异的香气,让人忍不住想跳下去一涤尘秽。

黑瞎子走南闯北多年,是个有见识之人,可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他都从未见过如此这般的温泉。他平素离经叛道、不拘小节,可这一次,他并未贸然下水一享这大自然的馈赠。

因为这个地方,很明显是属于张起灵家的。

对于张家,他本以为是前朝长白山解封之后,为避战祸搬迁至此,可那座建得比皇家还要气派的巨大凌阴,还有这两天在村中闲逛时发现的一枚泰定元年铜权,以及一件残破的棘刺蟠虺纹铜尊,都指向了一点:张家绝不是一个寻常的家族。它太神秘,就像湮没在历史长河中的未解之谜,又仿佛眼前这座亘古不化的长白山,即便身在其中,也依然看不穿、窥不透。

听到这里,我心中也是疑惑重重。既然张家是这么一个与世隔绝的家族,为何会被日本人盯上,还一夕之间惨遭灭族?然而,当我望向黑瞎子,正欲开口询问时,他微微摇了摇头。

我怔了一怔,闷油瓶既已决意将他的身世告知于我,自然不会再藏一半说一半,可黑瞎子为何直到如今还讳莫若深?等等,难道说,这灭族惨剧并非飞来横祸,而是有人蓄意为之?不过,张家隐居长白山,非知晓内情者不能至,即便是被内奸出卖,日本人又有什么非灭门不可的缘由?想到这里,我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答案,可能会是闷油瓶前半生多舛命运的根源。

闷油瓶收殓族人遗体期间,黑瞎子曾数次与他擦身而过,俱是不发一言,水和干粮也分毫未动。到第四日清早,当他走出暂居之所时,就见闷油瓶静伫于门前,默默望着远方的雪山。

黑瞎子第一个念头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此人主动找上门来,多半又是有事相托了。

果然,闷油瓶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点点头算打过招呼之后,便开门见山地说:“收殓之事今日可完成。倘我有不测,请让我服下怀中之药,置于圣泉之中,每三日送一次饭食和饮水即可。”

“圣泉?”黑瞎子一时没明白过来。

“东边的蓝色温泉。”闷油瓶淡淡道,“幸亏你没下去。”

黑瞎子闻言委实吃了一惊,“那温泉有甚蹊跷?”

闷油瓶沉默片刻道:“外人受不住。”

正如闷油瓶提前交待的那样,这天傍晚,他刚走回村子,便一头栽倒在地。

气息全无。

楼主:煜轩娘

字数:205793

帖子分类:瓶邪

发表时间:2014-07-02 05:34:00

更新时间:2021-03-15 16:00:03

评论数:13228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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