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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坟茔》(囚禁\/帝王×降臣)

楼主:金樽满  时间:2020-10-05 17:57:27
【原创】《坟茔》(囚禁/帝王×降臣)




楼主:金樽满  时间:2020-10-05 17:57:27
坟茔
八月战鼓震天,仿要震了星辰下来砸了那城墙,声响大得可怕。
忽的,战鼓声小,坐于军队正中心软顶里的玄衣少年停了点茶的手,静静一抬眉:“降了?”
“是。西迦六皇子前来请降。”帐外的人答。
少年低头算算,而后摇头笑:“这样快……不过守城十三日而已。”
声音顿了一顿,而后继续道:“让他上前来。”
手伸出帐外,随意拂了布帘,整齐的军队已然分了一条路出来直通到少年帐前。
一稚童低头上前,声音脆亮,但冷:“父兄病重,罪臣代之前来请降。”
少年有一瞬间的沉默,半晌开口:“小儿,今年虚岁多少?”
“已满十一。”
少年撑住车辕慢慢站起身,但起身到一半却又像无力了般坐了下去,慢慢缓了呼吸,却忽地笑了:“请降?不受。”
帐前站立的人刹然抬头,少年的手攥在车帘上,尽力放平呼吸:“国破之际却只派一介黄口小儿前到敌阵请降,可见他有多无能了……此心不诚,我如何可受?”
扯住车帘的手松了开:“把那小儿带上来,日后我亲自教他诗词经文。其余人……”
话到一半忽然停住,用力咳了几下,随之开口,语声淡淡——
“破城。”
塞外城破,班师回朝。
朝内受封,自请离朝。
于是那位被全城瞩目的少年人,在助南驿攻下西迦后,在最耀眼的时候静静离了国师之职,去了书阁教徒研文。
然而这样仅仅过了四年,那位曾经的西迦六皇子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满朝文武似乎并不担心那位被他们国师灭了城的小儿会再回来报复,因为四年里他们相处得太过融洽,俨然一副师慈徒孝的好模样。
然而再三年后,东祁的挥兵南下,才让这一帮只知玩弄权术的奸佞官宦们彻底慌乱了,城池接连被破,东祁的军队却在已然彻底无兵的国都城门前停了下来。
那位曾带兵也带病攻开了西迦城门的少年人站立在残破的城墙上,望着城下黑压压一片的军兵正中的一顶软轿,低头苦笑,而后向南驿的皇帝请旨——
“臣愿代陛下出城请降。”声音平静,和七年前攻破北戎时的情绪一般无二,像掐指一算的仙人,已然知了结局,就等着最后一刻便罢。
然而他不是仙人,却能知了南驿的结局,满朝文武的荒诞无稽,不修武力,他的徒儿又是他一手教出来的,无论怎样算,南驿都没有能胜的可能。
当初还有他能在朝廷里劝谏几句,清除奸臣,现下他早已离朝不愿多问,整个南驿有多荒芜不堪,他不必打听都能猜想得到。
只是为什么还要替南驿国君出城请降受辱?他想了许久,最后似想不出结论,便作了罢了。
城门缓缓打开,军队没有接到攻城的军令,安安静静整整齐齐地肃立在城门前,铠甲上半干或是新鲜的暗血有些萧瑟悲壮。一场战争能弑了多少不归人?似乎无人在意,能君临了天下便好。
若全部的战争皆是因为这般原因而挑起,那战争可真是单纯。
浅青的衣摆被轻轻地拂开,膝下弯曲,跪在了黄沙飞扬的土地上,自袖内拿出的请降书被高举过头,声音平静:“臣代吾皇,前来请降。”
声音太低,坐在软轿内的人没听到,帐外将领来禀告时,他才知他等的那人,出城请降了。
伸手掀了车帘,微眯起的眼远远望着军队外跪在地上的人,而后随意靠到了轿内,笑:“让他膝行过来。”
军队整齐分出路,有人上前告知,跪在军队外的人只轻抬了眉眼,脸上半分愤怒都没有,慢慢膝行过去,行不了几步便会脱力,总要咳喘一阵才能继续,一段并不算太长的路,他足足走了快小半个时辰。
坐在软轿上的人笑着看他停在他面前,不出意料,那个曾攻下了他们西迦的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八年过去了,仍旧是一副少年模样,他绝对有什么地方与常人有异,顾序觉可以肯定。
顾序觉低头看他,他面前的人在轻轻咳喘,呵出的气在十一月份的天都不见呼吸而出的白色气雾,可见身体孱弱至极。
歪靠在轿内的人忽地笑了,慵慵弯身,扯住他的左臂用力拉近,文书不慎掉落到了地面上,被顾序觉毫不在意地一脚踢开,只看着他叫了四年师父的人低头跪在他面前,冷声嘲笑:“慕灯虞,多年不见,可别来无恙啊?”
慕灯虞无话,顾序觉微恼,手上用力,扯得慕灯虞终于微微抬了头看他,缓住了呼吸才继续开口,重复刚才的话:“臣代吾皇,前来请降。”
顾序觉笑容更甚,扯住慕灯虞的手丝毫未松:“回去告诉你们陛下,若想请降,总得先拿出些诚意来才行。例如,送个人质什么的。”
慕灯虞知道他说要的“人质”是谁,不由摇头:“别闹了……你想要怎样直说便罢,没必要这般。”
顾序觉不言,眼神有些沉沉地看着慕灯虞,半晌,忽然笑了,一弯身揽住慕灯虞抱到腿上,下巴搁在了他的头顶上,笑容有些骇人:“那好吧……我会派人去告诉你们陛下,我接受他的请降,但在此之前,你要跟我去东祁。”
声音忽地轻了下去,有些从前撒娇的意味:“师父,只要你乖乖的,我不会再来攻打南驿的。”
顾序觉抱着慕灯虞的手被他毫不犹豫地拉开,站起,慕灯虞的眼神未有变化,但声音有些冷淡:“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是那么想保住南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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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序觉挑眉笑,笑容发冷:“哦,那师父你能不能解释一下,像刚才那样跪在自己徒弟面前,你是准备做什么?难道不是为了保住南驿吗?”
慕灯虞皱眉,帘外战马沉重的呼气声,声声入耳,他垂眼,半晌无声,终而叹气:“随便吧……”
顾序觉只笑笑,半晌随意抬了抬手:“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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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慕灯虞便牵了马匹出城,身边跟着的将尉一身戎甲,严肃得像要出征。
慕灯虞扯缰上马,动作熟练得有些令人意外。
“听闻西处的那方湖池旁,原是一行宫吧?”慕灯虞身体孱弱,因此马骑得很慢,路途上无聊,便偏了头去与一边的教尉闲聊。
“是。”
只一个字便作了答复,有些爱搭不理的,慕灯虞低头苦笑,军中的风气他也并非毫不了解,先前出宫前便料到了的,他身体太弱,军中又向来不大待见病歪歪的人,出来免不了会被刁难,但是他要问的还是得问。
摇头笑笑,慕灯虞继续道:“听闻那处的行宫建得也是极好,若今日得空,大人可否陪在下前去一观?”
教尉看了慕灯虞一眼,继而道:“慕公子初到东祁,只怕不知道,那行宫早些年便废弃不用了的,公子现下去只怕也只有遗迹了。”
慕灯虞微皱了眉,而后笑问:“怎的废弃了?行宫又非平民百姓的居所,怎说废就废了。”
“左不过是这儿地方荒僻,陛下不常巡游至此,久而久之陛下觉得没必要留着,就废弃了。”
“这样啊……”慕灯虞低头慢慢勒着缰绳,半晌,微微笑了,“大人可知西处还有何景致?一日出宫的时间,总不见得在那方池处待上一天吧?”
教尉看了慕灯虞一眼,虽然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道:“下官是粗人,平日里不曾注意过这些,只是西处临近那湖泊处有一陡崖,再往北就是一乱坟岗,慕公子请勿去那边。”
慕灯虞的手难以控制地僵硬,低头慢慢摩挲着手中粗糙的缰绳,半晌扯着唇角勉强笑了一下:“我素信鬼神之说,自不会去的。”
慕灯虞要去的地方不算远,只是路有些不好走,坑坑洼洼的都是石子,快到的时候,慕灯虞却忽然勒住了缰绳,教尉也随之停下,转回过头看着慕灯虞:“慕公子有什么事?”
教尉转开的袖口处绣了一朵合欢花,慕灯虞凝眉去看,只隐隐觉得针脚眼熟,那教尉很快转了身过来,恰巧挡住了袖口。
慕灯虞微抿了唇角,继而低笑摇头:“没什么,只是累了罢了。”
教尉闻言也只好勒住缰绳下马,然后转回过身去拉慕灯虞手上的缰绳,慕灯虞道了声谢,正要下马时,马匹却突然发了性,前蹄高高扬了起来,而后飞速冲了出去。


天开始下雨了,慕灯虞扶着湿润了的树干慢慢往山上的乱坟冈走,马匹早便在陡崖下摔死了,摔得粉碎,让他几乎庆幸他没有顺着崖石滑下去,不然现在在崖底下摔得粉碎的就是他了。
泥路湿滑,路走得异常跌撞,等到了山顶上时,天色早便暗了,慕灯虞低头轻轻去拭身上沾染上的泥污,而后顺着地上凌乱的坟茔往前找,最终停在了一处坟冢前,那是唯一一个立了石碑的坟墓,上面简简单单刻着“吴氏”二字,后面似乎还写着什么,大抵是夫妻合墓的意思,只是痕迹刻得浅,已看不大清了。
慕灯虞低头看着,而后轻轻拂开了浅青的衣摆跪下,抬手长揖,继而弯下身扣首,再起时低低开了口,伸出的苍白的手按在了刻上的墓志铭上面,缓缓摩挲着极浅的字迹,声音低哑:“爹娘……”
声音出口的瞬间停滞住,有很多话想问他们的……他们却早便去了。
阴阳两隔,大抵如此罢。
“你是……吴氏的孩子?”
听见有人问话的瞬间,慕灯虞微微侧头去看,身后不远处站了名背着木篓的老人,左眼似乎有些毛病,颜色浑黄,他看了慕灯虞许久,而后又问了一遍:“你是吴氏的孩子……是吧?”
“是,您认得先父先母?”
“说不上认识,见过几面而已,”老人慢慢上前来,在石碑前作揖,“他们可是大善人啊……你大概许久未见过他们了吧?我守了这墓许多年,都未见有人来祭拜过。”
老人说着便抬起了头看着慕灯虞,慕灯虞稍低的眼眉微动,轻轻侧开了头低咳了一声:“是……晚辈先前……一直在南驿为官。”
老人看着他的神情瞬间有些怪异,半晌后又恢复如常,只是听得出来态度冷淡了不少:“哦,南驿啊,之前东祁与南驿交战,想必也是回不来的,可怜你爹娘当年病重,都酬不到请大夫的钱……好在他们平日行善,我们村的人便轮流照顾了他们许久,委屈他们了。”
“晚辈原本不想在南驿为官的……”话在一半戛然而止,看到老人疏冷的神情,慕灯虞终而低低扯了一下唇角,算是笑了一下,“个中原由,并非三言两语就交代得清的。”
“我知道,”老人抬了抬背上背的竹篓,眯起眼睛抬头看了看雨势,而后又低了下来,“今日雨大,改日我带你去见***娘。”
慕灯虞微微抬了眼,眼里到底没流露出多少惊异的神色:“您方才不是说,守了这墓许多年吗……”
“我说的是守这墓,又不是你爹娘,”老人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我蒙你的,总不能来个人我就说你爹娘还活着,当年要追杀他们的人可不少……下次再让他们和你说吧,天晚了,我孙女儿还在等我。”
“请等一下,”慕灯虞见老人要走,便跟上几步,从腰上结了青色的玉佩递给老人,“晚辈小时便未见得他们了,相貌也无甚印象,还要请您将这玉佩转交家父家母,届时也好认得。”
老人伸手接了过去揣进袖里,然后向后挥挥手:“知道了。”

楼主:金樽满  时间:2020-10-05 17:57:27
“还有件事……您见过晚辈的事情也请不要和旁人提及,您说的追杀家父家母的人,也在找我。”
老人转回过来的脸上终于有些错愕,但最终又挥了挥手:“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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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半掩,连纳光最好的宣文堂都微微暗了下去,周佚偷眼看向坐在书案前的皇帝,他已经在这儿坐了一整天了,满桌的奏章也不知道看没看进去。
“他还没回吗?”顾序觉终于从奏章中抬起了头,只是脸色有些不好看。
周佚弯下身笑:“陛下许他的可是一日出宫的时间,慕公子在宫院中十日未出了,自然闷坏了,此番出宫定是要晚些回的。”
“那也不当这样晚,宫门快要下钥了。”
正在这时,殿外忽然有宫人进来通报,顾序觉随意挥一挥手让他把人带进来。
早晨随慕灯虞一同出去的教尉低着头匆匆进来,然后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扣首:“参见陛下。”
顾序觉皱眉,随手把毛笔扔进了笔筒里:“慕灯虞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教尉似乎把身子压得更低了,声音都抖了:“慕公子的马发了性,连同慕公子一起坠入临近湖泊边的悬崖下了……臣有罪……”
“西边陡崖?”教尉只低着头,只是听顾序觉的声音,仿佛没有什么情绪。
“是、是……”
周佚看到坐在龙案后的少年天子将之前正在看的一本折子胡乱抓起扔开,而后靠到了椅背上,唇边笑容冷硬得骇人:“好、非常好!”
“派几个人,去找那边专门在悬崖上采药的人,带他们下去找人。”顾序觉眼底的情绪翻涌着,但没显现得太明显。
马发了性?!当他那么好糊弄吗!当初他可是在南驿降过红鬃烈马的,会连普普通通一匹马都无法驾驭吗!马发性坠崖?蒙谁呢!
圣旨下,周佚领了旨就匆匆出去了。
顾序觉有些烦躁地在书房内来回踱了几步,而后才忽然想起教尉还在这里,于是侧过头去问他:“慕灯虞可跟你说过什么?”
教尉不敢隐瞒,赶紧低头扣首,把他记得的所有事情都讲了一遍,虽然他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是重要的。
谁知顾序觉听完后竟笑了,一仰身又靠回了椅背上叹了口气,半晌才开口,声音像是自言自语:“不愧是朕的师父……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厉害。”
半晌,顾序觉坐直了身,随意挥了挥手:“带下去。”
门外守着的宫人闻言赶紧进来,拖着教尉就往外拖。
宣文堂内这才算是安静了,顾序觉合了双眼休息,未过半晌,却听得一阵脚步声响起,虽然刻意放轻了,但毕竟还是有些声响的。
“奴才该死,惊醒陛下了。”见顾序觉睁了眼,周佚便赶紧跪下去请安。
“没有,”顾序觉微微坐直了身,“什么事?”
“慕公子方才回来了,”周佚的话在中途便顿了一下,而后接着道,“只是慕公子现下衣装不宜面圣,奴才现下已命人带他去更衣沐浴了。”
“嗯。”顾序觉脸上的表情不见得有多惊讶,也不见得有多愤怒。
他忽然想起来慕灯虞那晚对他说的“你一直都很能明白我,只不过是不屑于了解罢了”。
顾序觉扶额,手肘撑在了案上。他或许是对的,也正是他如此能明白他,所以一听慕灯虞和教尉说过的话就知道他是在试探他并不熟悉的地形,也能那么冷静地知道他的坠崖只不过是演了一场拙劣到只能骗骗外人的戏,他即使坠崖,也必定无恙。
也能知道,他绝对会回来。
但是有地方他不清楚。他出宫的理由。
顾序觉似乎隐隐约约地能猜到,他出宫的原因和他伪装坠崖的原因,绝对是一样的。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
顾序觉很好奇了。
宣文堂内的熏香燃出袅袅白烟,静静扩散在宫殿里,气味很淡,是前几朝便失传了的秘方。
顾序觉记得那熏香原本是只有只字片语记载的,不过他以前有一次见着那记录了,便觉有趣,于是开玩笑闹着让慕灯虞给他配了来玩,结果慕灯虞当真就配了给他拿来玩儿,虽然后来他才知道那熏香是慕灯虞从他那个大得离谱的书房里找了古书给制香的匠人来斟酌着配的。
顾序觉的手指在案上一下接一下地敲着,却心烦得厉害,忽地皱了眉:“把那熏香给朕拿下去,闻着头疼,以后不许用了。然后让人去慕灯虞坠崖的地方搜寻,看看他是不是去见了什么人。”
周佚抬头瞧了一眼,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于是赶紧摆摆手让人进来抬出去。
“让慕灯虞立刻过来。”下一个命令紧接着出来,周佚有些无奈地苦笑,但还是向一边的小太监低声吩咐,末了犹豫了一下,加了一句:“带他来时小心着些……他身上有伤。”

楼主:金樽满  时间:2020-10-05 17:57:27
“慢着,”顾序觉忽然又开了口,微低看着折子的眼有些看不出情绪,“不必带过来了,直接带去刑司。”
周佚似乎愣了一下,然而还是低声和还未离开的小太监吩咐完便站了回原位。
待顾序觉处理完案上的那一叠折子再起驾去刑司时,天色早便暗了。
进了刑司,那可就是个扒皮削骨的地方,里面都是血腥味和人肉腐烂的味道,尤其是到了进行刑讯的地方,地面上随处都是深深浅浅的血坑,但因为皇帝亲临,狱卒便赶忙收拾了,连刑具上从犯人身上撕下来的细细的肉条都清洗干净了。
顾序觉来得晚,便没见到刑司原本的面貌,但慕灯虞是从一开始就被带进来,跪在一旁亲眼看着狱卒把正在逼问的犯人从铁链上卸下来,像扔烂肉一样把他拖回牢房里,然后手忙脚乱地去清理带了血和肉的刑具。
很骇人。
让他想起了以前每日每日不得不看到的场景,恶心到令人作呕。
顾序觉阻了门外宫人通报的声音,直接便走了进来,一眼便看得慕灯虞清瘦的身体跪候在进行刑讯的地方,脸色煞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睛微垂着,略有些空洞,不知在看哪里,被侍奉梳洗的宫人绾起的发披在身后,一路过来已被雨淋得微湿,软软地贴在瘦削的背上,加了发的厚度,看上去却也和平日一样若不禁风。
顾序觉拂了衣袍坐至上位,目光扫在案上的木板上,微微伸了手敲。
平地惊雷。
慕灯虞只能想到如此形容。
俯身扣下去请安,慕灯虞听到上座的人问话,问他逃掉的原因。
慕灯虞不语,他明白顾序觉能知道他的坠崖绝对是伪装的,但是没关系,只要他不知道此行目的为何就够了,否则到时旁人也必定会听到风声,到时他的命留不留得住就难说了。其他的没必要瞒,估计也瞒不住。
顾序觉的手撑在案上,见慕灯虞不说话,他便开了口:“朕记得你当初跟朕说,你是要出宫赏景的对吧?慕灯虞,你如此欺瞒朕,是不是要朕从今以后对你的话半分不信?嗯?”
慕灯虞微微直了上身,没看着顾序觉,只是望着他站的方向,低眉:“臣并未瞒陛下,此番出宫确是为了赏景,只是御马路途发性……”
“师父好大气度,把罪责都推到一匹**身上?”顾序觉冷笑,看着慕灯虞微抿了唇角沉默,眼底怒火慢慢翻涌。
慕灯虞不语,顾序觉终而抬了手,一边狱卒会意,从刑架上取了软鞭站到慕灯虞身后,脚步习惯性地踩得很重,慕灯虞能够明白其中的意思,那脚步说成话,无非是一句“我要打了啊,不想挨打赶快招了”。
很清楚,非常清楚。
顾序觉靠在椅背上,狱卒站在一边等着顾序觉的命令。
顾序觉揉着皱得发疼的眉心看着慕灯虞跪在他面前,病弱得一阵风就能吹病了的身体伏在软鞭刑具下,清瘦到对比鲜明。
无论什么事,只要是涉及慕灯虞,他都会非常烦躁。他又不是黄口小儿了,后宫三千佳丽,该懂的他都懂,不像慕灯虞,东祁少女们的春闺含情半分都看不懂。他知道他喜欢慕灯虞,非常之清楚,只是那五伦摆在那儿呢,他没兴趣去违了老祖宗的祖制,男人么,玩玩玩儿腻了就觉得无聊了,他以前又不是没喜欢过后宫里的哪个妃子,还不是玩玩儿就腻了,等他玩腻了慕灯虞,照样可以扔到一边去。
但是他现在只想和他玩玩儿,扔不扔到一边去是以后的事,而且他现在很喜欢他。
顾序觉深深叹了气,微闭上眼用手按住。那几鞭子下去说不定慕灯虞的命就没了,到时候想玩都没的玩了。
“你出宫,去哪了?”
最后一个问题了,最后一个台阶了,你爱下不下。
慕灯虞沉默,一直在沉默。
顾序觉在冷凝的气氛里站起身走到慕灯虞面前,弯膝蹲下,去托起慕灯虞的下颚:“是了……你从刚才开始就什么都没说,你的巧辩之法呢?诛心之术呢?竟都不跟朕辩了?嗯?”
慕灯虞的眼微微低垂着,半天才低声答:“臣的命在您手里,陛下。”
他知道这个回答烂得不能再烂了,但是他也无心去想别的回答了,这种思来想去的对话方式,他厌恶极了。
顾序觉站起了身,目光在慕灯虞身上停留了许久后,转身走向上位,向后微微抬手,示意狱卒可以开始了。
狱卒弯下身去撕开慕灯虞背上的衣物,浅青的衣衫下青紫的伤痕几乎密密覆了整个背部,顾序觉坐在软椅上看着,应当是出宫的时候伤到的,究竟是在什么地方伤的?
软鞭甩了下去,从肩头一直撕扯到腰侧,皮肉向外翻了开,细细地流出血。
下一鞭紧接着甩下去,顾序觉看到慕灯虞扣在小臂上的前额微微从手臂后滑了下去,砸在地上的一声闷响被软鞭甩开的声音埋没,他跪在地面上一动不动,像失去了全部的知觉,但额角细密的全是冷汗,浸湿了垂落下来的额发。
接下来的鞭子接二连三而来,慕灯虞硬生生低头跪着不动。
他已经很尽力地在忍着了。
顾序觉撑着额看他。他记得慕灯虞对于疼痛的感知力远远超出于常人,也就是特别怕疼,那么敏圜感的体质,应当不会是天生的。
慕灯虞的身体弱,平日里有些小咳小病的皇帝都会派御医来把脉查看,尽管慕灯虞多次以不合规矩拒绝,但皇帝坚持,他便也无可奈何,可见他身体究竟是有多差。

楼主:金樽满  时间:2020-10-05 17:57:27
更不用说以前偶尔磕到碰到,就有多少官员巴结着送这送那,有多少下人紧赶着找大夫上府瞧病。
亦不知他现下在铁镣刑具下无所遁形,要如何隐忍才能做到一声不吭。
顾序觉没说要打多少,狱卒只能一直抽下去,手臂都举得酸了,速度与力道微微放了下来,顾序觉侧头去看一边烧的香烛,竟已过了一刻了。
“停吧。”
整个背部几乎全都是极深的鞭痕,被抽得血肉模糊,跪伏在地上的人在无意识地抽搐发抖,顾序觉的眼神有些沉,半晌开口:“抬起头来。”
慕灯虞低着头没有动,呼吸的声音有些紊乱,急促吸了几口气后,慕灯虞忽然捂住了嘴难受地咳,每声咳之间都会停顿下来呼吸,像是一声咳嗽便用了全部的气力一样,
指缝之间溢出了暗红的血。


顾序觉的眼神有些沉,一动不动地看着慕灯虞缩在一起捂着嘴咳,直到鲜血沁了出来,才站起了身走到他面前,半晌,开口:“最后一次问你,你出宫去了哪?”
慕灯虞的脸色因剧烈的呛咳而有些泛了常人脸上的血色,顾序觉在他面前蹲下,明黄的衣摆覆在了慕灯虞瘦可见骨的手背上,颜色对比鲜明到刺眼,慕灯虞目光微低,略略牵开唇角笑,只是笑容未入眸中,一转便绕开了:“臣去了哪,陛下非要知道不可吗?”
慕灯虞唇边的笑容顿住了,消散了。
“陛下不会知道的。”
顾序觉忽地扯了狱卒手上的软鞭,一鞭抽在了慕灯虞胸前,伤口像是被利爪撕扯开了一样,血源源地淌出来,浸湿了身前浅青的衣襟,鞭痕几乎见了骨,森森的白隐约露在涌出的血里,颜色骇人。
“慕灯虞,你莫不总是这般不知好歹?”顾序觉看着慕灯虞弯下腰身去用力撑住地面才能不瘫软下去,难受地呛咳,眼神沉得发冷。
鞭子被一甩收回了手,连同鞭柄一起握在了手中,顾序觉略略蹲下了身,空着的手伸出揪住慕灯虞后脑的发向下扯住,逼迫他抬起头来,半晌,才开了口:“都出去。”
声音一字一顿,像是咬出来的一样,狱中的宫人狱卒极有眼色地低头默不作声地退出去。
“慕灯虞,不若昨晚的事再来一遍?”顾序觉扯住了发的手用力拉近了,看着慕灯虞错愕的眼神微微笑了,“师父可还受得住?嗯?”
慕灯虞有些苍白的唇角微微抿住了,略微挣动了一下,下一刻便被顾序觉扯住发用力拉近,啃咬在颈侧。
感觉到慕灯虞在他怀中微微的颤动,顾序觉才将他从唇边拉开,伸手去抚他颈侧上鲜明的红色咬痕,眼神有些捉摸不清。
“师父,朕要你跟朕示弱就那么难么,服个软就怎的了,做甚么这样倔,”顾序觉修长的指尖移到了自己身上披的厚重裘衣,扯开了衣带给慕灯虞披上,目光看在慕灯虞微微低垂着的眼上,似是叹了口气,一把把慕灯虞揽过来抱在怀里,下巴搁在了他瘦得很是硌人的颈窝上,略略歪着头在他耳边说,“师父,我喜欢你,你怎么就不知道呢。乖乖听话些,在我后宫里待着好不好?我会待你很好的。”
慕灯虞在听到顾序觉最后一句话时,微垂的眼睑才略略抖了一下,但未抬起,仍旧是淡淡垂着,冰凉的手收在有些破了的衣袖里,略弯着身子取暖,顾序觉给他披的衣袍掉了都不捡,最后似乎笑了一下。
“陛下当我是什么呢……男圜宠?降臣?国师?还是仍旧是师父?”慕灯虞低垂着眼眉,轻轻地扯起笑问,唇边有冬日里呼吸而出的淡淡白雾,迷得眼神有些模糊,“陛下想当我是什么?”
死寂。
顾序觉看着慕灯虞,眼底的情绪不甚分明,模糊得他自己都有些分不清,耳边一遍遍是慕灯虞淡淡的疑问。
男圜宠?降臣?国师?师父?
似乎都不是。
哪一样的称谓他都不想让慕灯虞冠戴上,因为他觉得似乎哪一样的称谓都不甚准确。
顾序觉看着他,最后叹了口气,伸手拾起落到了地上的衣袍,随意掸了掸衣上的灰尘后便给慕灯虞披上,系好了衣带。
“别再问这种事了,我不喜欢听。”
慕灯虞低着头不做声,苍白的手抓着狐裘的侧沿轻轻地发着抖,终而抬上去,解开了刚被系好的衣带,将龙袍折好,递还给顾序觉,声音平静:“陛下,此举于礼不合。”
顾序觉的呼吸一霎时滞住了,看着慕灯虞的眼神冷到骇人,最终扯过了衣袍披上,站了起来,声音冷硬:“朕从不知你是这般给脸不要脸。既然这样,就好好当你的降臣去吧!”

楼主:金樽满  时间:2020-10-05 17:57:27
更不用说以前偶尔磕到碰到,就有多少官员巴结着送这送那,有多少下人紧赶着找大夫上府瞧病。
亦不知他现下在铁镣刑具下无所遁形,要如何隐忍才能做到一声不吭。
顾序觉没说要打多少,狱卒只能一直抽下去,手臂都举得酸了,速度与力道微微放了下来,顾序觉侧头去看一边烧的香烛,竟已过了一刻了。
“停吧。”
整个背部几乎全都是极深的鞭痕,被抽得血肉模糊,跪伏在地上的人在无意识地抽搐发抖,顾序觉的眼神有些沉,半晌开口:“抬起头来。”
慕灯虞低着头没有动,呼吸的声音有些紊乱,急促吸了几口气后,慕灯虞忽然捂住了嘴难受地咳,每声咳之间都会停顿下来呼吸,像是一声咳嗽便用了全部的气力一样,
指缝之间溢出了暗红的血。


顾序觉的眼神有些沉,一动不动地看着慕灯虞缩在一起捂着嘴咳,直到鲜血沁了出来,才站起了身走到他面前,半晌,开口:“最后一次问你,你出宫去了哪?”
慕灯虞的脸色因剧烈的呛咳而有些泛了常人脸上的血色,顾序觉在他面前蹲下,明黄的衣摆覆在了慕灯虞瘦可见骨的手背上,颜色对比鲜明到刺眼,慕灯虞目光微低,略略牵开唇角笑,只是笑容未入眸中,一转便绕开了:“臣去了哪,陛下非要知道不可吗?”
慕灯虞唇边的笑容顿住了,消散了。
“陛下不会知道的。”
顾序觉忽地扯了狱卒手上的软鞭,一鞭抽在了慕灯虞胸前,伤口像是被利爪撕扯开了一样,血源源地淌出来,浸湿了身前浅青的衣襟,鞭痕几乎见了骨,森森的白隐约露在涌出的血里,颜色骇人。
“慕灯虞,你莫不总是这般不知好歹?”顾序觉看着慕灯虞弯下腰身去用力撑住地面才能不瘫软下去,难受地呛咳,眼神沉得发冷。
鞭子被一甩收回了手,连同鞭柄一起握在了手中,顾序觉略略蹲下了身,空着的手伸出揪住慕灯虞后脑的发向下扯住,逼迫他抬起头来,半晌,才开了口:“都出去。”
声音一字一顿,像是咬出来的一样,狱中的宫人狱卒极有眼色地低头默不作声地退出去。
“慕灯虞,不若昨晚的事再来一遍?”顾序觉扯住了发的手用力拉近了,看着慕灯虞错愕的眼神微微笑了,“师父可还受得住?嗯?”
慕灯虞有些苍白的唇角微微抿住了,略微挣动了一下,下一刻便被顾序觉扯住发用力拉近,啃咬在颈侧。
感觉到慕灯虞在他怀中微微的颤动,顾序觉才将他从唇边拉开,伸手去抚他颈侧上鲜明的红色咬痕,眼神有些捉摸不清。
“师父,朕要你跟朕示弱就那么难么,服个软就怎的了,做甚么这样倔,”顾序觉修长的指尖移到了自己身上披的厚重裘衣,扯开了衣带给慕灯虞披上,目光看在慕灯虞微微低垂着的眼上,似是叹了口气,一把把慕灯虞揽过来抱在怀里,下巴搁在了他瘦得很是硌人的颈窝上,略略歪着头在他耳边说,“师父,我喜欢你,你怎么就不知道呢。乖乖听话些,在我后宫里待着好不好?我会待你很好的。”
慕灯虞在听到顾序觉最后一句话时,微垂的眼睑才略略抖了一下,但未抬起,仍旧是淡淡垂着,冰凉的手收在有些破了的衣袖里,略弯着身子取暖,顾序觉给他披的衣袍掉了都不捡,最后似乎笑了一下。
“陛下当我是什么呢……男圜宠?降臣?国师?还是仍旧是师父?”慕灯虞低垂着眼眉,轻轻地扯起笑问,唇边有冬日里呼吸而出的淡淡白雾,迷得眼神有些模糊,“陛下想当我是什么?”
死寂。
顾序觉看着慕灯虞,眼底的情绪不甚分明,模糊得他自己都有些分不清,耳边一遍遍是慕灯虞淡淡的疑问。
男圜宠?降臣?国师?师父?
似乎都不是。
哪一样的称谓他都不想让慕灯虞冠戴上,因为他觉得似乎哪一样的称谓都不甚准确。
顾序觉看着他,最后叹了口气,伸手拾起落到了地上的衣袍,随意掸了掸衣上的灰尘后便给慕灯虞披上,系好了衣带。
“别再问这种事了,我不喜欢听。”
慕灯虞低着头不做声,苍白的手抓着狐裘的侧沿轻轻地发着抖,终而抬上去,解开了刚被系好的衣带,将龙袍折好,递还给顾序觉,声音平静:“陛下,此举于礼不合。”
顾序觉的呼吸一霎时滞住了,看着慕灯虞的眼神冷到骇人,最终扯过了衣袍披上,站了起来,声音冷硬:“朕从不知你是这般给脸不要脸。既然这样,就好好当你的降臣去吧!”

楼主:金樽满  时间:2020-10-05 17:57:27
刑司的空牢很多,关进去的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慕灯虞被扔到里面去关着根本引不起什么波澜出来,对于关在里面的人而言,天王老子驾到只怕都懒得搭理。麻木了,麻木到极致了。
这里是个用刑的地方,犯人是狱卒泄愤的玩意儿,高兴了扔些药进来不高兴了随便找个理由拖出去打一顿都是常事。
慕灯虞靠在墙壁上休息,听着牢门外一阵一阵翻涌的惨叫声,微闭的眼一颤再颤,迟迟不睁开,直到隔壁牢狱里的一双手穿过两个牢狱中的木栏轻轻推搡他,慕灯虞才睁了眼往那边望。
女童穿着已经几乎染黑了的狱衣,趴在钉着木桩的石头上看着他,脸颊上有一道伤痕,微微在往外渗着血,但是眼睛清且亮,一弯便是单纯可人的笑意。
“国师,我们这里还有些您昨晚送来的药,您要不要先用着?……”女童从地上铺的一层茅草里扒拉出药瓶,短短的手臂尽力穿过木桩间的间隙,将污黑的手心里放着的白色瓷瓶递给慕灯虞,眼睛睁着看他,声音糯糯的,是孩子特有的声线,干净软糯得难得。
慕灯虞撑起身体靠近她,而后蹲了下去,微微伸手帮女童拂开垂在了眼前的几缕发,略微笑笑:“先谢谢你了……只是我还不需要用这些,你们留着用便好。”
与女童关在一起的女人听见慕灯虞的话,一直看着门外的视线才收了回来看向慕灯虞,眉尖一挑,即便一身狱衣,却仍旧英气勃发。
“我与欷儿是在军中待惯了的,这些不过小伤而已,原不必劳国师亲自送药过来的,”女子站了起来,随手一撕便在衣沿处撕了一条下来,走到女童身后,俯身从她手上拿了药过来抹了些在布上,而后便放在了一边,蹲下身去扯了慕灯虞被自己抓伤了的手臂过来缠上,末了才又抬头看他,“国师未见过沙场狼烟,只怕连人血都未见过几回吧?这伤自是得上了药养着的。”
抬起的眼神凌利逼人,是战场风沙磨砺出来的神情,冷狠得媲美刀剑利刃。
缠毕,女子将慕灯虞的手臂随意推了一下示意他收回去便站起了身。
慕灯虞垂眼笑笑,道谢:“谢过余将军了。”
她说的话原是没错的,沙场狼烟他确是未见几回,但那人血,从前可是日日见到的。
女子不看他,随口道:“不必。”
一招手把趴在石上的余欷叫回来,让她先睡。
慕灯虞知她要做什么,便在原地没动,靠在墙壁上等着余欷入睡,手臂上的布条缠的力道正好,可见女子对与包扎这类的伤口有多熟练了。
一转念忽然想起女子方才的话,有些冷嘲暗讽的。慕灯虞不由摇头苦笑,军中瞧不上病弱之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实在算不上是在难为他,她方才的话已经尽力客气些了,只不过那客气应当不是因为前些天他一直暗中给她们送药的缘故,大约还是看在他曾以一己之身打下了西迦的份上才口下留了几分薄面。
听见女子轻声唤闭着眼的女童的声音,慕灯虞才微微回了神,见余欷仍旧沉沉睡着,无甚反应,女人才站起身来悄声走到慕灯虞面前,脚虽踩在茅草上,却无多大声响。
“国师教出来的好徒弟。”女子冷声笑,挑起眉看着慕灯虞。
“不全怪他,”慕灯虞低声笑,而后撤开了视线,“将军想与我说些什么?”
“我会去刺杀顾序觉。”女子直视住慕灯虞的眼睛,声音一如既往地掷地有声,慕灯虞忽然想起她从前在南驿时的杀伐决断,果决得不像是女子。
“就在明日元旦宫宴,我要你帮我。”女子挑起眉看着慕灯虞,随意抬手撩开垂落额前的发,露出了额,伸出的手指上有常年习武的茧,有些刺眼。
她原是尚书之女,官家小姐,在本该是抚帘轻笑,琴棋书画的年纪,披了战袍上战场,他那时忧她征战不归,十二月里穿了飞雪去劝她,她听他言说半日后只回了一句。
那一句叫他一记经年——
国将破家将亡,你们堂堂七尺男儿在朝堂玩弄权术,置家国危难于不顾,怎的大人现下觉得该劝的人竟是我?
一介女流在黄沙血尘里厮杀了数年,抵北戎挑衅抗东祁刁难,硬生生将顾序觉当时吞并南驿的准备延后数年,如木兰再世。最终不敌,铮铮傲骨仍不碎,咬牙在东祁狱中撑到了现在。
很不容易了。
慕灯虞不说话,女子见了微皱了眉,声音愈冷:“国师竟不肯帮我?是要护那孽徒么。”
慕灯虞低头缓缓呵出一口气暖了暖手心,沉默半晌后才道:“欷儿呢,她怎么办?”
“家国危难,我顾不了太多。”
慕灯虞不知这一句话她究竟思虑纠结了多久,但说出的一瞬间却果断。
他无法理解,为何母亲能放弃自己的孩子,无论怎样的原因,他无法理解。
“她活不下去的,”慕灯虞轻轻低下视线,双手收在袖中,“没有你,她在狱中绝对活不下去。况且就算我帮你,成功的可能也不过五成。”
“不过五成也值得一试,”女子甩一甩衣上的灰尘,并不看他,“国师或许不知,东祁如今在南驿的土地上烧杀抢掠,那些个搬弄是非的宦官朝臣如今竟都称臣归附,你还要我如何?!”
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眼睛狠狠瞪着慕灯虞,慕灯虞不语,只侧了视线沉默。
这一点他没什么能辩驳的,归附的朝臣,他也是其中之一。
只是他若不降,南驿只怕连百姓的命都留不下,哪里还能让人烧杀抢掠。
深深吸起,而后叹出。

楼主:金樽满  时间:2020-10-05 17:57:27
“我不能帮你。”慕灯虞低低笑笑,靠在了墙上微咳了几声。
女子看着他,沉默了半晌,最终终于开了口,声音极冷:“我便知如此。既然这样,我便不劳烦国师了。”
语毕转身便走,慕灯虞静静看着女子拂开衣摆坐到一边,沉默了许久,微垂的眼神复杂得有些茫然,最终却低声笑了,笑容却不见得有多轻松,苍白的几分病色:“其实我原本便要劝他的……先礼后兵,我只能如此帮你了。”

楼主:金樽满  时间:2020-10-05 17:57:27
第二日一大早便有宫人进了刑司,带慕灯虞出去准备晚上的宫中家宴,慕灯虞默默听着宫人絮絮地吩咐晚上应做什么不应做什么,一边侍衣的小太监忙前忙后地去拿衣袍往他身上套,也不管他身上的伤,急急忙忙准备完毕便仓皇地走了,像是怕什么一样——
刑司里的牢犯,能不怕吗。
慕灯虞侧过头去看案上摆着的铜镜,镜中模模糊糊的一团红,他低头去看身上鲜艳的红色。元旦宫宴,他去献曲助兴,按照惯例的安排,怎么可能不穿得喜庆?
只是这颜色他很厌恶,红色的颜色,像血,虽然不是大红,但看着终究不舒服。
慕灯虞用手按住了眼,脸上的颜色有些煞白,半晌,移了开,去看放置在一边的九弦琴,脸上的神情不辨悲喜,平静得如同深潭。
暮色四合,宫院门前都挑了红色的灯笼,入目都是深深浅浅的红,暖洋洋的气氛,宫娥内侍皆微微笑着来往置宴,因为是家宴,陆续有宫嫔入内,一片的笑语嫣然粉白黛绿,只是笑和暖下究竟是如何的万千心思,谁知道呢。
慕灯虞与同是演乐的伶人一同候在宫宴帘后,透过眼前有些层叠的纱帘看着门外模糊的身影进来,而后笑语晏晏地相互恭维暗讽。话都是些陈词旧句,慕灯虞曾在南驿的宫宴上听过无数次,早便能倒背如流了。
待宫宴应至的人到齐,内侍便进来示意开始奏乐,全都是先前便排演好了的,往常都不会有什么意外。
今年除外。
听见座下推杯换盏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顾序觉才略停了执杯的手抬眼望席下的宫嫔与宫人的脸上扫去,竟都噤声不语,一个个低头毫无声息。
“……切望诸君勿复言,且听小女陈三愿。一愿京城洛花开,年年岁岁常相似;二愿旧时庭前燕,新春还家筑故巢;三愿昔日佛塔墙,斜曛脉脉照蔓草……”
低吟浅唱的声音被摔砸的声音猛地截住,紧接着就是天子震怒。
“给朕出来!”
殿内的宫嫔霎时间离席屈膝下去,宫人立刻战战兢兢跪伏了下去,直呼陛下息怒,帘后演奏的伶人刷刷出来告罪,几乎整个宫殿在一瞬间就寂静了下来,跪在地上的人冷汗直流,顾序觉只冷眼盯着帘后仅剩的一个人从琴后缓缓站了起来,掀开薄帘出来,静静站在一边。
“师父好大的胆子,”顾序觉眼底的情绪在愤怒地翻滚,忍而不发地看着慕灯虞,龙袍一甩便站了起来,越过地面上的一片狼藉径直走到了慕灯虞面前,“是不是该给朕一个解释?”
“方才那段词是南驿遗民所作,”慕灯虞的眼眉微垂,但声音不见得有多软弱,不卑不亢的模样像极了从前他只身深入北戎游说北戎皇帝出兵助南驿的从容,“述的是盛世太平,岁月安然之愿。”
“所以?”顾序觉冷笑,“师父想说什么?”
“南驿已是降国,南驿皇帝也退至西迦,如今东祁军队在南驿烧杀抢掠,东祁与南驿同为陛下的国土,若南驿遗民暴动,内政不稳,东祁自然也无甚好处,因而陛下不必再与南驿唇齿相争,以免乱了朝纲。”慕灯虞说得很直接,大有单刀直入的意味,连引经据典都干脆给省略了。
是他从前教导顾序觉的方式。
顾序觉的眼神沉得没有丝毫情绪的流露,冷眼看着慕灯虞微垂的视线,半晌竟笑了,只是笑容冷得骇人,伸手,扣在了慕灯虞背上尚未痊愈的鞭伤上,手底下的人轻微地颤了一下,紧接着加重了力道下去,笑容几分可怖。
“慕灯虞,别以为朕现在叫你几声‘师父’就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你不是降臣吗,信不信朕现在一句话就能让你,包括你念着的南驿,一起下到阴曹地府去?嗯?”
身上的力道渐重,压得红色的血渗了出来,只是晕在红色的衣衫上,看不出来。
慕灯虞低着头慢慢缓住紊乱的呼吸,再开口时,声音却仍有些疼到颤抖:“陛下,您当初攻打南驿是为了什么,您可还记得?臣愚钝,但多多少少能猜到一些……西迦灭国,领军前去的人是谁,现在被您掌控在手心的人又是谁……弑父之仇,陛下现下就能报,陛下也说过了,臣如今不过一介降臣,能掀起甚么风浪。当年的弑父之仇,陛下大可不必算在南驿遗民身上,您攻下南驿的原因,不正在您面前吗。”
顾序觉冷眼看着他,按在慕灯虞背上的手忽然一转攥住了后衣领,猛力向下扯了过来,扯得慕灯虞微有些踉跄。
“慕灯虞,你今晚是不惹怒朕不罢休是吧?!”顾序觉几乎是咬着字一字一句说的,“让朕善待南驿遗民,把当年杀朕父兄的仇报在你头上?你当朕有那么好哄吗!还当朕是你的小徒弟,买个糖人糖葫芦,讲个道理劝两句就乖乖听你的话?慕灯虞,你别傻了!”
顾序觉看着慕灯虞的脸色在瞬间煞白得血色尽褪,苍白的唇在轻轻地发抖,扯住了他的发,逼他抬起头来看他。
“慕灯虞,朕告诉你,令军队驻在南驿的旨是朕下的,摧垮南驿也是报复你的一个好手段,慕灯虞,别逼朕认真和你计较,”顾序觉看住慕灯虞发着抖的视线,一把把他扯到了自己近前,在他耳边说话,声音极狠,“别仗着朕喜欢你就放大了胆子对朕指手画脚。以后不许在朕面前提起西迦,不然宫里所有的烈药和器物,朕都在你身上用个遍,听清楚了没有?!”

楼主:金樽满  时间:2020-10-05 17:57:27
慕灯虞看着顾序觉的视线抖得厉害,几乎看不清面前的事物,只听得见顾序觉的话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地在耳边炸裂,扣在了顾序觉手臂上的手指无意识地颤抖着慢慢收紧,眼神涣散怔愣到空洞。
别、别这样说……
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别这样说……
什么都不知道,他当初拖着几乎半残了的破旧身躯亲征的原因,他对于他的小徒弟有多在意,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在西迦被攻下的前一晚,他在军帐里考虑要如何自毁了才能毫无医治的办法,毒酒,白绫,匕首……那么多的东西都备齐了,最后他选了匕首,因为他觉得那样自裁最快,干净利落,别人没办法救活他。
他不知道,慕灯虞过去那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西迦城陷落的那一天,他觉得他存在的必要都完成了,只是在顾序觉出城请降的瞬间,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
他不知道,他五年来对于顾序觉的感情几乎是感激,若是五年前西迦城外未见到他,他便早自尽在班师回朝的欢曲声中了。
后来他在皇宫里把他当男圜宠一样用了,他都丝毫没有想过要怪他,他是他的小徒弟,更是他过去五年来生存的全部支柱,只是那一晚支柱塌了,建不回去了,他蹲在一边看着火舌卷了柴木,他觉得他也被那火,烧成了灰烬,等着夜里最后的冷风一吹,就散了,不见了。
现在那风来了。

楼主:金樽满  时间:2020-10-05 17:57:27
顾序觉松开扯住慕灯虞的手,抬起甩了衣袖,背身回去,冷声道:“带他下去。”
一边有宫娥躬身上前来,微扯住了慕灯虞的手臂,随之竟猛力向后拉去,另一手紧接着从腰侧抽出泛着银光的短刀,动作流畅利落,直直向顾序觉背后撕裂去。
冷兵器破空的声音呼啸,原本寂静的宫宴竟有小队侍卫冲入,一瞬间刀剑乱舞,先前的宫娥手上开了刃的兵器撕裂十二月里冷凝的空气,带着寒意直逼向顾序觉。
顾序觉听到身后的动静,极快地便侧开了身,动作纯粹是下意识地就攥住了女子刺过来握刀的手臂,而后用力向前扯去,女子在被抓住的一瞬间便顺了顾序觉的力道向前倾去,握刀的右手将手腕一转,极快地将刀扔向了左手,左手配合良好地接住,转腕便向后挥去,直刺顾序觉心脏!
顾序觉顺住女子方才倾去时还未收住的力道,将女子极快地甩了出去,继而踩在女子微倒的背上飞速掠开,拉开了与女子间的距离。
女子转身踩在地上,腰身极灵活地向后一扭便转过了身,刀锋一转便又对准了顾序觉直刺而来。
方才冲入殿中的一队侍卫迅速冲至顾序觉身后呈扇形展开,雪亮的刀锋刷刷对准了顾序觉向后避去的身形。
顾序觉极快地从身后凌乱的脚步声里辨出队形,紧接着测算好角度,极速向后一掠便精准地抓握住了身后一名侍卫握刀的手臂,迅速施力在抓握住侍卫的手臂上,整个人干净利落地后翻到侍卫身后,手肘从侍卫背后猛力撞上他拿刀的手,撞得刀直刺向女子。
宫外禁军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匆匆赶来,在殿内迅速包围住了之前的一队侍卫和女子,有两名禁军侍卫正向顾序觉那赶去,却在途中看见了女子握紧的刀在月光下反射出冷光,高高跃起猛掷向顾序觉的脖颈。
那一招很厉害,尤其是在用匕首投掷的时候。
顾序觉曾听南驿的人无数次说起过那位战无不胜的女将军是如何在危难关头用一把匕首直接至敌将于死地。
匕首的刀刃窄小,破空的声音不易察觉不说,瞄准脖颈从半空投掷下来,只要把握好了力度和角度,一刀割断动脉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而且刀从半空掷下来,被杀人本身也就很难去拦截下来,除非有人能够很快地反应过来相救。
可以说这一招,是她战无不胜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一刀下去,对方极难有生还的机会。

楼主:金樽满  时间:2020-10-05 17:57:27
刀刃贴近的瞬间,浅红的物事突然激射而来,极精准地砸在了匕首的刀尖上,撞得匕首硬生生改变了朝向,贴着顾序觉的侧臂撕了下去。
那个手法……!
坐于侧边的曹嫔忽然抬了头,目光急速聚在了掷出的浅红饰物上,紧接着去找东西掷出来的方向,却只看得到微微飘扬的纱帘。
曹嫔紧扣在衣衫上的手慢慢放开了,神色平静了下来,慢慢缓了一口气。
那里……之前站了什么人?
周围禁军一拥而上,极快地将先前的一队侍卫,包括女子一同制住,肃穆地在一旁待命,统领慌慌忙忙地行礼下去:“臣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顾序觉冷眼看着被押在一边的女子,左手慢慢扯开被划伤了的右臂,半晌,竟笑了一下:“徐钦,多年不见了。”
徐钦手上的匕首被卸了下来,眉梢微抬了看着顾序觉,声音冷硬:“是吗,多年不见,你还是一样不念旧情。”
御医急急匆匆地进来,刚到顾序觉身边便被他抬手挥下,声音冷:“下去。”
御医有些怔愣,但是不敢劝什么,提着药箱就悄悄退到一边去了。
“去查,今日是谁安排那队侍卫进来的,”顾序觉随手甩了甩手腕,声音很冷,紧接着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站的一身红衣的人,“把他和徐钦分开关押,没朕的旨意,谁都不许私自提审。”
慕灯虞抬起眉眼的一瞬间看见顾序觉回头时冷厉的眼神,收在衣袖中的手有些发僵,继而又垂了视线,目光平淡。
禁军上前押走时,慕灯虞路经曹嫔身边,相错而过的一瞬间,他忽然看到她娇艳的面容刹那寒冷,声音刻意压低了,但极厉。
“给我立马——”微侧了头,冷冷看住慕灯虞,“滚回去!”
微抬的视线触及曹嫔耳后一点浅红的颜色,瞳孔瞬间收缩成一点,紧接着却神色如常地继续向前离开,收在袖里的手却一点点难以控制地发着颤,冷得像冰。
她是……谁?!


刑司长廊幽深,细微的交谈声低低传来,最后以一笑结尾,脚步声慢慢走向了最里面的一间牢房。
那里关押着的人,他从未想过如此年少。
那人斜斜靠在木桩上小憩,脸色苍白得全然是病色,除了病态外,乍一看毫不起眼的脸容上就只剩了少年青涩稚气,年岁小得令人意外。
真可怜……只是孩子啊。
提着食盒的狱卒慢慢上前最后蹲在了牢门前,轻轻从食盒里拿了菜食出来放在石上。
慕灯虞听见声响便睁了眼,一动不动地靠在木桩上看着狱卒,等狱卒从食盒里拿完东西后一抬头,正巧对上慕灯虞眼眶里漆黑的颜色,悚然发怵。
“孩子……过来吧?”狱卒笑了一笑,只是笑容有些僵硬。
慕灯虞不作声,扶住墙慢慢站了起来走过去,随后同样略微笑了一下,弧度浅淡。
“孩子,饿了吗,吃些吧。”狱卒将石上的菜往前推了一些,年老的脸一笑就愈发慈祥。
“多谢了,”慕灯虞伸出袖中略显苍白的手,拈起盘上搁着的木筷,“您是这里的狱卒?”
“是啊,在这儿干了一辈子了。”老人摇头笑笑,一时无言。
“您似乎与其他狱卒有所不同……”慕灯虞垂眼看着筷尖夹起一叶青菜,“我在狱中,很难见到您这般善人。”
老人摇头失笑了,声音却格外沧老:“因为我的儿子当年犯了罪入狱,和你一般大的年纪,在狱中饿死了……”
慕灯虞的手在半空微顿了一下,继而继续了动作:“斯人已逝,您切勿太过伤怀。”
话落微微难受地咳了一下,继而放下了木筷。
“我知道,只是有时候想到了,会……”
“看来奴才今日来得不巧,已有人先一步来了,”话在一半被截住,慕灯虞微抬了头,是顾序觉身边的周佚。周佚看着慕灯虞,稍稍笑着拱一拱手,“慕公子。”
慕灯虞从地面上站了起来,似乎笑了一下:“大监有何事?”
周佚看了狱卒一眼,狱卒便立刻退了出去,连周佚带来的小太监都放了食盒出去,等幽深的廊径里只剩了慕灯虞和周佚时,他才微微笑着开口:“慕公子在此吃住得可还习惯?”
“还好。”慕灯虞笑笑,等着周佚的下句。
“陛下是重情义的,公子当初若肯服软,陛下也不必如此了,”周佚笑了笑,用手上拿着的拂尘的尾端指向食盒,“这不,陛下让奴才送了药和吃食过来,免得您在狱中吃不惯。其实话说回来,陛下是一国之君,您在宴上与陛下顶撞,饶是陛下再重情义也必然会恼怒的。公子此举欠妥了。”
慕灯虞微低着头笑,木筷搁回了碗碟上,半晌才笑道:“多谢大监提醒了。”
“奴才这话哪算得上是提醒,公子折煞奴才了……只是公子当局者迷,忘了陛下早已是一国帝王,君临四方,而非公子的徒弟了而已,”周佚拱一拱手,脸上仍旧是笑着,分外慈和,“公子年纪尚小,分不清如何顺势而为。说句冒犯了的话,公子如今是南驿出来的降臣,早便非是帝师了,再对陛下如昔年一般,便算是冒犯天威了。”
慕灯虞收在袖里的手在轻轻发着抖,只是唇边仍旧半分笑意,浅浅淡淡的稍纵即逝。
“那么大监认为我应当如何?”
“公子读过的史书破万卷,自然比奴才更清楚。”
周佚说得太隐晦了,但是慕灯虞听得懂。
他读过的史书那么多,历朝历代的降臣们如何献媚讨活,他学着便是了。
就这么简单。
慕灯虞垂眼笑,声音平静:“多谢大监了。”

楼主:金樽满  时间:2020-10-05 17:57:27
周佚也笑,只是笑里不见得有多真诚,拂尘的尾端指一指食盒:“里面有公子平日里服的药,公子趁热喝了吧,不然冷了,这药性也就差了。奴才御前还有事,便先走了。”
慕灯虞看着周佚拱手后离开,食盒里放着白色的瓷碗,盛着深色的药,慕灯虞低着头看了许久,最终伸手拿住了碗沿,斜斜倾了碗盏,药顺着墙壁慢慢淌了下去,没入了地面上铺的茅草里,一眨眼,便浸没了。
这药原是不能断的,如今断了一日,再如何喝都是没用的。
瓷碗被搁回了食盒里,慕灯虞靠在了墙壁上,难受地弯下身子低低咳喘,声音压得低,压抑异常。
那他这个病,应当是好不了了吧?……
明明再只需要几年就够了。
几年就好。
慕灯虞放下了捂住唇的手,鲜红的衣衫顺着手臂垂了下来,疲惫地瘫软在苍白的手臂上,牢房里狭小的窗透进来了浅淡的光,朦朦胧胧得稍纵即逝。
耳边有人一声一声地唤着什么,慕灯虞尽力去听,却什么都听不见了,模糊得像从来没有过声音一样。
鲜红的颜色顺着墙壁滑下来,蹲在地上成了小小的一团,清瘦孱弱得一捏就碎,苍白的手紧紧捂住了唇,眼眶里透明的泪滴落如泉涌。
什么声音在耳边声声呼唤,声线稚嫩软糯,清脆干净。
阿爹……阿娘……
快过来啊,说好要陪我玩的嘛……
阿爹阿娘……你们怎么还不来呢?……
你们怎么不来接我呢……?
“我有好好听话……是你们不要我了、你们不要我了……”声音抽噎,在轻轻地发着抖,眼睛里透明的泪浸湿了手臂上鲜红刺眼的颜色。
“能不能、别不要我……”

楼主:金樽满  时间:2020-10-05 17:57:27
第二日慕灯虞发了高热,整个人在牢里烧得不省人事,狱卒来来去去探望了数日,各种汤药灌下去都不见起色,后来在夜间才迷迷糊糊地睁了眼,那时狱卒正在帮慕灯虞替换额上盖着的冷巾,看到慕灯虞醒了,便要开口说话,却被慕灯虞很快截住,他的声音很低,但并不模糊:“前些天与我一同出宫的将尉,想必大人听说过……请您帮我给他传达一句,就说、他让我帮他与曹嫔私奔之事,我再帮不上了,愿他珍重……”
狱卒脸上有琢磨不透的神情一闪而过,随后也同样放低了声音:“公子为何这样说?……若是那位大人问起来,我也好答复。”
慕灯虞微侧着身子咳嗽,而后继续道:“他若问起,你便说,那日我出宫……便是与他商议此事的,他自知是我。”
狱卒点头,紧接着就端起水盆离开了。
慕灯虞侧着身子难受地低低咳喘,声音细微急促,像紧接着就要断了一样,紊乱得仔细寻觅都找不到节奏。
那个人……不能留……绝对不能留。
眼神苍白麻木到无力。
慕灯虞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居然会想到去杀人。
耳边有人轻柔缓慢的声线,朦胧得可怕。
“别怕……你看啊,刀再往前一点……他就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你在犹豫什么呢……杀人而已,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人会怪你的……”
“阿虞……乖乖听话……”
“杀了他……”
真的简单,把刀再往前一点,人就不会再出现了。
真简单。
慕灯虞苍白的手覆在了眼上,轻轻地发着抖。
颤抖的吸气声响起,而后叹了出来。

楼主:金樽满  时间:2020-10-05 17:57:27
宣文堂的烛光昏昏,明明灭灭地映照在殿堂内。
“你的意思是……慕灯虞告诉你,他出宫的原因,是帮那教尉私逃?”顾序觉微搭在龙椅上的手随意描绘着扶手上的花纹,不由得笑,“你确定?”
“慕公子他、他是这样说的……”狱卒诚惶诚恐地跪在地面上答。
“他如此信你,真会把这些告诉你?”顾序觉支颐笑得平静,却未见得那笑有多真心,“朕看他是知道了你为何待他好,才想借你杀教尉灭口吧。”
狱卒诺诺着不敢答,周佚在一边支起笑,问:“陛下预备如何?”
“他没几分把握不会乱说话。你去查,看那个曹嫔究竟是不是与人有私,若真有,直接下狱不必来回朕了,”顾序觉的眼神沉冷,“还有,那教尉不许杀,日后再审。慕灯虞要杀他,他嘴里就一定还有别的隐情。”
周佚连声答是,而后便看到顾序觉站起,声音平静得让人想起一句话,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去刑司。”

顾序觉临时前来的缘故,刑司冷光恍惚,照映了满地鲜血和污泥,全然不似上回来时的干净整洁,刑架上缚着身穿囚衣的人,幽幽的像是鬼魅。
转进刑司里最后一道廊道,一眼便能望见最深处的一间里斜斜靠着个人影,红色热烈。
狱卒替顾序觉推开门,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顾序觉蹲在慕灯虞身边,唇边的弧度像是在笑,修长的手慢慢把玩着慕灯虞额角边微垂下来的发,眼神平静得有些骇人。
手指紧接着慢慢滑了下去,停留在浅红的衣襟上面,而后缓慢收紧了。
刑司深处传出了衣帛撕裂的声音。
看着慕灯虞霍然睁开的眼睛,顾序觉笑着摩挲他眼眶边轻覆的发,笑容暧昧。
“师父,怎么不继续睡了?”
慕灯虞垂在身边的手轻轻地发着颤,最后抬了起来,想要去抓被扯开的衣襟,抬起的手却在一半被顾序觉截住,慢慢拉开。
“师父之前不是还敢骗朕吗,继续骗啊。”顾序觉笑,修长的手指顺着慕灯虞清瘦到清晰可见的锁骨慢慢扣到了脖颈上,掐在手中像轻轻一握就断了,脆弱得像蝼蚁——
但这蝼蚁,却偏偏比谁都倔强。
“师父,你说你听话一些不好吗,教了朕阴谋诡计,最后却用同样的方法来对付朕。朕该说你太过自信才好,还是把朕看得太傻才好呢?”顾序觉隔着皮肤轻轻摩挲着慕灯虞颈侧跳动的血管,微微地笑,“让朕知道曹嫔和那人有染,然后让朕一怒之下杀了他灭口。师父是这样打算的吧,嗯?”
顾序觉的眼神在瞬间冷硬得锥人,一把便将慕灯虞从地上扯了起来,扳住了他的下颚逼他看着自己,笑容仍旧:“慕灯虞,你不是能言善辩吗,说话啊。”
慕灯虞的眼神微微侧开着,眉眼低垂着沉默,顾序觉最终还是松了手,只是笑容冷了,声音几乎一字一顿:“既然什么话都不肯说,以后也都不必说了。”
看到慕灯虞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顾序觉轻轻弯下身去拂过慕灯虞唇角。
“这张嘴留着服圜侍朕就够了,除此之外,就没有再张开的必要了。”


慕灯虞惊愕的神情慢慢平静下来了,唇边继而扯出了半分浅淡弧度:“陛下……不必如此罢。”
“如此行事,陛下不怕天下诟病吗,”慕灯虞微微低头撑起身体,唇边弧度仍旧像是在笑,“陛下九五至尊,即便天下人畏主之威,不敢进谏。臣也再无颜面见南驿旧臣,臣的阳寿不剩多久了……陛下饶过臣一命罢。”
顾序觉只看着他,半晌,冷笑着点头:“行,你想多活几载,好好答了朕的问话便是。”
慕灯虞看着顾序觉转身出去,他便慢慢用手臂撑住身体坐起来,倚靠在墙上低促地咳喘,额角都出了冷汗,须臾便有狱卒进来,很快给他换上了囚衣,紧接着就架起他拖出去,一直拖到用刑的位置才停下,然后默不作声地行礼后离开。
正位上坐的人模样年轻,但帝王的不怒自威早早便显现出来,天生的帝王将相的材料,只是如此而视,慕灯虞竟不知该喜该叹。
“朕问什么,你写便是了。”顾序觉面前的桌上摆放着纸笔,他抬一抬下颚示意慕灯虞上前来写。
他知道慕灯虞最擅长在字句上兜转,有时洋洋洒洒写上几页纸都写不到什么重点,白白把人气得直瞪眼,他没那么多兴趣陪慕灯虞绕圈圈,这些事情一步到位了当然最好。
慕灯虞低眉上前,提笔濡墨,左手下意识地要去挽住右袖,却挽了个空,继而才反应过来囚衣的衣袖收紧了,原不是平日里穿的长衫,自不必再挽住了。
顾序觉看着慕灯虞一霎时有些怔愣的神色,不由地皱了眉,但伸手敲了桌:“你与教尉说过些什么?写。”
慕灯虞低着头不言,笔尖上的黑墨却已落在纸张上,慢慢写了字。他许久未提过笔了,加上重病缠身数年,腕力虚浮得不像话,只是字形还未变,整整齐齐的一排小楷,字如其人一样平和。
顾序觉看着慕灯虞垂眼在纸上,忽地站起了身,慢慢踱步到慕灯虞身后,手臂略伸便在背后抱揽了慕灯虞细瘦的腰际,下巴搁在他左肩上,只是慕灯虞平日里清淡饮食惯了,即便这几日无论在宫里或牢中都有珍肴药膳调养着,身上也不见得有几两肉,异常清瘦,搁着都觉得硌人。

楼主:金樽满  时间:2020-10-05 17:57:27
慕灯虞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但很快停下不动了,背上的伤口疼得厉害,他却一动不动地僵直着站着,点在纸上的笔尖在顾序觉抱趴上来的瞬间就滞住了,黑色的墨迹晕染在白色的纸张上,慢慢扩大。
似乎很多年前,背上常常有人趴上来,撒娇一样地伸着短短的胳膊,费力地踮着脚抱着他,拉长着稚龄小儿的声线,叫他师父,问他,这字画还要多久才能完呀——
拖长的音调总是带着孩子气的鼻音,哼哼地不高兴,然后他就哄他,说,很快就好了,那时便陪你出去玩啊。
五年而已……只有五年而已。
那些事怎么像隔了大半辈子,迷迷糊糊得像蒙了雾。
“写啊,怎的不写了?”顾序觉趴在慕灯虞瘦削的背上,微微歪过头吻了慕灯虞的眼角,感觉到身下人细微的一下颤抖,顾序觉唇角边便略抬了丝笑,抬起揽在慕灯虞腰际上的手,帮他拂开额角垂落下来的额发,侧着头在他耳边笑,“师父,不会写的话,是不是要朕帮你?”
手慢慢滑到了慕灯虞身下的柔软,略微扫过了顶端,怀里立刻便空了,毛笔掉在桌面上啪的一声,慕灯虞却已然弯身跪在地面上,唇角紧紧抿住了,停顿了一息后开了口:“不劳烦陛下……臣会写。”
顾序觉退开两步,让慕灯虞起来,看着他在地面上支撑着身体站起来,然后去拾惊惶中掉在了桌面上的笔,重新濡了墨落在纸上,只是笔画间略略有些发抖,不如先前一般流畅了。
狱中狱卒特意搬来了香炉,白烟缭缭,掩去了狱中浓烈的血腥气,炉内香薰燃烧噼啪作响,顾序觉歪着头看,少顷转回了视线,面前的桌面上却已摆放着写好了的纸张,先前垂首书案的人静静站在一边,目光不知望在何处。
顾序觉一目十行地看完,上面写的和教尉供述的八九不离十,看毕,顾序觉曲起手指敲了一下桌面,慕灯虞立时回过了神看向他,却见他微微地笑:“告诉朕,你一路上跟他闲扯这些有的没的要做什么?”
“路途遥远,闲聊解闷。”很简单的八个字,但听得出来是认真考虑过的。
“解闷?师父何时这般多言了?”顾序觉笑,“朕再问你,你说马匹失控坠崖,那日大雨,且崖壁险峻,你又是如何回来的?莫不是飞檐走壁上的陡崖吧。”
“天大雨,恰会一采药人在涧间采药,他熟识山路,因而带臣绕路而回,”慕灯虞说到一半,略微顿了一下,而后继续道,“只是下山时泥地湿滑,他年事已高,一跌后便再不能起。”
“死了?”顾序觉不由冷笑,脸上已隐隐显了怒色,“慕灯虞,你可真是会编啊。”
“否则陛下以为臣是如何回来的?……”
“师父只怕不知吧,”顾序觉脸上忽地敛了笑,神情冷到极点,“你回后,朕又派了侍卫连夜赶去那陡崖边,后来在那附近抓过了一老翁。”
顾序觉清晰地看见慕灯虞的眼睫略微颤了一下,尽管神情掩饰得很好。
“你猜猜朕在他身上找到了什么?”顾序觉歪过头笑,“是你贴身的玉佩。一平民老翁,身上哪来那么贵重的玉佩呢?”

楼主:金樽满  时间:2020-10-05 17:57:27
慕灯虞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停滞,呼吸停了一息,而后轻轻撇开了视线,声音依旧平静:“那日雨大,许是路上遗失了也不一定……”
“他说了不少东西,师父难道想听听?”想起那人说的话,顾序觉微微觉得心烦,但到底没表现出来。
慕灯虞的脸色有些苍白,终而皱了眉低低摇头:“我不知玉佩为何会在他手上,陛下想知道什么?大可以去听他的胡编乱造,何必问我。”
顾序觉站了起来,却慢慢踱到了放置刑具的木桌上,伸出的手在铁打出来的刑具上缓慢扫过,指尖停在最后一件铁具上,稍稍侧了头回去,笑:“师父,有的时候朕还真是想把你狠狠打一顿,再行个周公之礼什么的,折腾得你十天半个月都下不了床榻,看看你还敢不敢再惹恼朕,只是每每想起你身子不好,便总会觉得这些玩意儿一用下去,你的命就丢了。”
说着笑了一下,在刑具上沾了血的手收了回来,笑容却冷了下去:“朕不喜欢你总有什么瞒着朕,以前是,现在依旧是,让你对朕说句真话就那么难吗。朕若是真的和你计较起来,吃亏的是谁?师父那么会权衡利弊,怎么就看不透这个理呢。”
慕灯虞微低的眼眉平静,只是沉默着不说话,最终却低低笑了,笑容有些不明深意:“陛下以为臣在隐瞒什么吗?臣句句属实,陛下难不成不信?”
肩膀被用力按住压制在了桌案上,慕灯虞脸上有一瞬间露出了错愕的神情,紧接着便消失了,平静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朕说了,朕不喜欢你对朕有所隐瞒,我又不会对你怎样,你难道就不能信我一回吗?”顾序觉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沉,但看见了他身下的人平和的笑。
“陛下……你明知臣做不到的。臣自南驿降于东祁,难不成陛下会以为臣真能对陛下信任以待吗?”
慕灯虞看见顾序觉的脸色在瞬间冷下去了,紧接着扯着他的头发拉起,眼神冷硬:“慕灯虞,你是铁了心要惹恼朕是吧?”
慕灯虞抿住唇角沉默,下一刻却被顾序觉按住后颈压在了桌上,额角磕在了桌面上,钝钝地发疼,下圜身的衣物很快被褪了下去,身后的人伸出的手臂缓缓揽住了他的腰身,在他耳边低冷地笑:“师父,这算是你自找的吧?”
身后微凹的位置有温热的物事缓慢插圜入,慕灯虞的额角抵在桌面上,一动不动地任由顾序觉压制在桌上。
怎样都好……只要他暂时不再过问那老翁说的话,怎样都好,即便惹怒了他也没关系……无所谓的……
额角抵在木材打磨出来的桌面上,磨得发疼发麻,顾序觉抬起他的下颚,微低了头探入,唇齿内的温度热得吓人,顾序觉略皱了眉,伸手去扯起慕灯虞低垂在桌面上的额,用手去探了探温:“还在发高热?”
“已经无妨了……”尚还停留在他后方的手指稍稍在内里曲起,指尖磨过带得半疼半麻,慕灯虞难受地在顾序觉怀里微微弯下了腰,但被顾序觉扯住手臂拉高,吻在了唇角,唇边是戏谑的笑:“既然无妨了,便继续罢。”
在内里抽圜插的手指模仿着人的交圜合,深深浅浅地进入抽出,慕灯虞仍旧被压制在桌上,身上的伤口很快便再次磨破了,慢慢流出了红色的血,浸红了白色的衣襟,鲜红得惨烈。
慕灯虞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但下一霎便被剧烈的疼惊醒,茫然意识到那么久远的的事,他本就该早早忘了的,偏他不肯,一直紧紧攥着放不开手,其实早便要忘的,身份的悬殊,弑父的仇恨,那五年的师慈徒孝,怎么可能呢?
那层伪装太薄了,薄到无论哪一方都轻轻一捅就会破,自顾序觉带兵攻开南驿国门的时候起,那层关系便破了,只剩残余的碎纸,还悬挂着飘摇着,他还蹲在一边,努力想要把那层纸拼凑回去。
其实早就该明白的,那纸破了,怎么可能还拼得回去?
但即便明白,也无法释怀,无法忽略不视。
他承认了,是他自欺欺人,却不得不欺。
内里有温热液体冲入的力道,慕灯虞终而支撑住桌椅站起身,低着头去整理衣衫,浸了冷汗的额发被慢慢拂到一边,他努力想要扯出笑,最终却作罢了。他那样的表情笑起来的话,只怕会更狼狈,还不如就这样了。
“陛下日后还是少行此事罢,臣身体已一日不如一日了,早便经不起折腾了……”慕灯虞弯下身去低低呛咳,肝肺里疼得厉害,咳得眼泪都险险出来,却终而笑了,弯着腰背笑得很苦,很像在哭,“反正陛下后宫里佳丽三千,也不需要臣一个替您泄圜欲吧?”
娈圜臣便娈圜臣罢,反正他们的关系早便一塌糊涂了,干脆再乱一点吧,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没关系,一乱到底吧。
他不想修复了。

楼主:金樽满

字数:82361

帖子分类:寒武纪年

发表时间:2018-01-06 04:47:00

更新时间:2020-10-05 17:5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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