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来问一句……你们的学校明天放不放假

再睁眼的时候，他不知道他究竟在哪里。周围太黑了，黑到睁开眼的一瞬间，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否睁了眼。
是什么地方？
直到手臂抬起时手腕间哐铛作响的铁镣声，慕灯虞才骤然清醒了，微微翻过身去，并未被锁上的左手沿着铁具慢慢向上摸索，铁链一直延伸进墙壁里，估计嵌得很深，没有钥匙是很难脱身的。
是那些一直在追杀他的人？……应该不会……宫闱禁地，哪是那么容易就进得来的。
……但是曹嫔不就进来了么？
慕灯虞用手肘撑起上身，眼前还是模糊不清，只能凭着手上的触感来判断，锁眼很小，也不大好撬开，而且附近也没有什么东西能用来……
慕灯虞刹然间听见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地面上拖动的声音，吱呀的声音刺耳难听，他伸出去摸索的手僵住在半空，瞳孔急剧收缩，轻轻地发着抖。
主公？……
嗒嗒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来回踱着，伴随着刺耳的拖拽声，在不远处慢慢拉扯，终而停下了，慕灯虞似乎可以看见披着黑袍的人止住了脚步，慢慢抬起头，露出漆黑衣袍下诡谲的笑容来，森冷看着他，最后一步一步踱过来，停在他面前，然后缓缓坐在了他所在的床榻上，歪着身子看着他笑，白皙透冷的手从黑袍下伸了出来，沿着慕灯虞的脸侧轻轻摩挲，然后扣住他的后颈慢慢拉近，抵上他的额角，低低地笑出声，但声音狠厉：“阿虞……我待你那样好……你怎么舍得离开我呢？你怎么舍得呢！”
慕灯虞眼前看见的人面容模糊不清，却感觉到扣住后颈的手刹然间用了力，将他的额角狠狠砸在了床角上，血在黑暗中也殷红得骇人，温热着慢慢流淌下来，浸入眼里，慕灯虞发着颤的手用力按住了额角被猛力撞击过的地方，动作停滞了一息，而后慢慢弯下了上身，苍白清瘦的手紧紧攥住了衣襟，呼吸紊乱，惊疑不定。

对了朕开了个群，群号179522132，验证的话填一一就好了，是汉字不是破折号啊现在群里人贼少，爱妃们确定不来捧个场吗

没有人……没有血……都是幻觉。全部都是。
慕灯虞抬起的手用力按住了太阳穴，手骨因用了力而微微凸显出来，细瘦得像一捏就断。
垂在床榻上的手慢慢在棉被上收紧，却克制不住地发抖。
什么人……是什么人把他软禁在这里了？……
头很疼，像要裂开一样，慕灯虞试图忍一忍过去了就好，最终却慢慢弯下了上身，额角搁在了曲起的膝盖上，呼吸依旧紊乱，任他如何校正都无法平静下来。
他现在非常不安。
这个地方让他感到异常恐惧。
不只是恐惧，这个地方很容易就能让他想起以前那些不好的事情来，那种感觉很难受。
又有人的脚步声响起，这一次不是幻觉，因为那人他很熟悉。
顾序觉看着慕灯虞坐在床榻上，单薄的身形在厚重的棉被下也依然不见壮实，仍旧文弱清瘦，最终笑了一下，坐在了床沿边，伸出手轻轻抬起他的下颚：“师父……你看看我是谁？”
慕灯虞看见他的瞬间有些愕然，继而平静了下来，淡和得与平日一般无二。
“陛下如此不辨礼义，竟不怕阴司报应，”慕灯虞的眼睛微微抬了起来看着顾序觉，眼里没有多少怒色，古潭无波，“放我出去。”
“幽囚一降臣而已，何来阴司报应？”顾序觉伸出的手轻轻拂开慕灯虞额角垂落下来的额发，却被他一抬手隔开，顾序觉挑眉看他，他却低垂了眉眼，声音低弱：“先前是臣失仪了……望陛下恕罪。”
顾序觉皱眉想了好一会儿，才知晓他说的是他先前说的“不缺他一人泄圜欲”，不由地笑了，伸手抓住了慕灯虞隔开的手腕，竟瘦弱得让人吃惊，但顾序觉脸上终究没表现出来，只引了他的手收入被中，笑容中满是关怀：“别着了风寒……现下要召御医可不大容易。”
“陛下想把臣在此幽囚至死吗？”慕灯虞的声音有些低，眼睛不知道在望着什么地方。
“怎么会，朕当然舍不得了，”顾序觉歪过头去轻轻吻在他眼角边，将人揽入怀中，笑，“等你安分一些，朕便放你出去可好？”
慕灯虞不语，只慢慢将顾序觉推了开，微垂的眉眼平静无波：“臣知道了……那陛下想做什么，把臣囚禁于此？”
顾序觉伸手，将棉被略微向上扯了一些，直到盖住慕灯虞肩部，笑容依旧：“你会知道的。”
“对了……你不是一直不愿意跟朕提你以前的事吗？朕想了想，也的确不好逼你，”顾序觉轻轻歪过身，手指一下一下地绕在慕灯虞垂落下来的额发上，笑，“现下东祁的军队已然西下，不日便将抵达西迦。你以前的那些事，你不愿意说，你以前侍奉的那位皇帝，一定愿意告知一二。”
慕灯虞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顾序觉略微笑笑便起身要走，衣袍却刹然被人扯住。
“陛下，您当初说过，不会再为难南驿的……”
“朕是说过，”顾序觉打断了慕灯虞的话，只是笑容阴冷，“但那不是有前提的吗？你做到了吗？”
慕灯虞的手在被单上紧紧攥住了，因力道过大而微微发着颤，顾序觉略微弯下了身，手指轻轻扫过了慕灯虞紧抿的唇角，歪过头笑：“师父，乖一点好不好？我现在想和你做了。”

慕灯虞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但是很快就平静下来了，低眉抚平了被单上被攥出的痕迹，声音安然：“陛下若想要西迦，只管出兵便是了。陛下只怕不知，西迦能人异士甚多，若家国遭袭，他们也定然不会袖手旁观。西迦不比南驿，不是那么好攻破的。”
“师父对西迦很熟悉啊，”顾序觉轻轻支住头，笑容却有些发冷，“当初在西迦辅佐我父皇时，可否和你在南驿时辅佐新君一般尽心竭力……”
“住口！”
话语声在一半被慕灯虞喝止，顾序觉看着慕灯虞因情绪过于激动而难受地捂住唇低咳，咳得浑身都在不住地发抖。
“不许再提西迦！顾序觉，那是我最后的底线！”
顾序觉轻轻眯起眼，忽然想起来他曾经和慕灯虞偶尔提到了一次西迦朝廷，结果那个一向声色不动温淡素雅的人立时大发雷霆，后来一连几日都在房中，未踏出半步。
西迦有什么吗？或者说，是西迦朝廷有什么？
顾序觉看着慕灯虞弯着身体低低咳嗽，忽而笑了一笑：“慕灯虞，你的胆子越发大了，朕的名讳也是你敢冒犯的吗。西迦朝廷，你曾经在那里仅为官一年！哪里有什么能让你这般忌讳的？！”
慕灯虞抓在被单上的手一直在颤抖，最终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手收回了被里，却仍旧不能控制地轻轻打着颤，声音低弱：“别说了……陛下，不要再说了。您想要知道什么……臣会说的。”
顾序觉伸出的手轻轻抚在慕灯虞低垂下去的眉眼间，他从未见过慕灯虞这般无能为力的模样，就连他当初在床榻上强行完事那次，他也只是轻轻披了衣起身，而后压低眉梢，低低笑着算计沉浮局势。
从未像现下一般，直接缴械弃辩。
“我没有逼你……师父。我想帮你，西迦有什么？告诉我好不好。”顾序觉的手抚在慕灯虞眼角边，轻若鹅毛。
慕灯虞不知望在哪里的眼神惘惘迷离，半晌缓声轻笑，微微低垂着眉眼，声音梦呓一般若有似无。
“西迦死渊……”
“陛下若能查到一二的话，尽管去查吧。”

无日无夜，黑暗和死寂。
那是这里唯一的特点。
偶尔的声音，仍旧是他茫然间听见的，低冷的呼唤声。
一遍遍地叫着阿虞，问他为什么要离开。
迷迷糊糊睡去的时候就不停地梦魇，梦见很久以前的事，久到他几乎以为那已经成为幻觉的事情。
顾序觉很少会来，他似乎正忙着查西迦死渊，直到今天，他再次进到阴诡牢狱里，俯视着看着他，一字一字地告诉他，东祁已挥师西下。
慕灯虞什么都看不清，只低着头不断地笑：“那个地方你找不到吧？怎么可能找得到……”
他的确找不到。顾序觉派了宫里的精锐出动去探听西迦死渊，十几日过去，竟分毫头绪都未查到，现在他终于明白慕灯虞那时怎么那么轻易就能交代出来——因为那个地方，根本就像并不存在一样。
“那名教尉去了吧？就是带我出宫的那位……”慕灯虞低低地笑着，呛咳着摇头，“怎么可能活得下来……被曹嫔杀了吧？她逃狱了对不对？”
顾序觉不由地皱紧了眉，心里虽然大致猜到了，但仍冷声开口：“原来你当初告诉狱卒，诬陷他们二人私通，便是为了让曹嫔暗杀教尉。”
“是啊……但他们二人的的确确是私通了不是吗，陛下也当查知了吧？……我没有诬陷他们，我只是拆穿了而已……”慕灯虞又笑，笑容却因病重而苍白，“陛下不可能会杀教尉，即便是他们私通也不会动教尉一根手指，但曹嫔就不一样了……你会杀了她，因为她对你没有用……但是她会反扑的，她并非陛下后宫里的柔弱女子……她会杀了教尉，以免陛下查到更多，然后她便会逃走……她害怕陛下从教尉嘴里知道什么呢？她为什么要杀教尉呢？……”
“因为曹嫔，是死渊安插进皇宫里的暗线——”
“她害怕陛下会顺着她查到死渊，而那教尉，一定直到她出身死渊，所以她为了保住死渊，不得不忍痛灭口。”
“陛下，我让您知道他们二人私通，并不是为了让您一怒之下杀掉教尉，我知道您会以为我的目的在此——当然，我在把您往这个方向误导，这样您就会更加保护教尉，而下令处决曹嫔，曹嫔被逼急了，为了死渊，所以杀了教尉。”
“而她出逃，陛下一定会隐约猜到这些，盛怒之下便会加强牢狱里对我的防卫，这样一来的话，即便曹嫔出逃后，将我在东祁的消息告知死渊，他们也没有机会对我下手——他们一直都想要除掉我。”
慕灯虞定定看着顾序觉隐在黑暗里晦明不辨的脸容，笑容从容而温雅：“除掉教尉——那便是我戳穿他们二人私通的真相的原因。任由曹嫔出逃——那便是我自保的手腕。而我现在将这一切告知陛下的原因，是无论您现在知道了什么，都不会把我放出去，更无法挽回将尉已死的事实。”
“然而整个计划里，我唯一失算的，是陛下并没有加强牢狱防卫，而是直接把我囚禁在了这里，”慕灯虞轻轻抬起左手手腕上的铁镣，铁链相击，撞出叮当脆响，有些无奈地苦笑，“不过这样也好……他们更难找到我了。”

爱妃们是不是看完这一段才觉得师父厉害了？

我有一个伟大的愿望，就是在新年之前粉丝数达到两千爱妃们要不要踊跃加入一下啊用朕的一世英名保证，时候绝对会有福利的

还有件更重要的事儿，预祝大家新年快乐啊

看来新年愿望是完不成了但是为了给大家祝新年，福利还是发吧

顾序觉看着慕灯虞垂眉低笑的样子，忽然想起来多年前他在西迦城下抬首遥望城墙时面上的笑意，也同样平静地压抑住全部隐匿的情绪，从容淡和得却似一摊死水。
顾序觉低声笑了一下，而后坐到了床沿边，轻轻扯住了嵌进墙壁的铁链，带动着慕灯虞被拷住的左手也微微抬了起来。
“师父，你是否忘了？那个老翁也应当是你疏漏的一部分吧？”顾序觉轻轻摩挲着铁镣，唇边低冷地笑笑，“他什么都说了，包括你去那处乱坟冈，还有你爹娘的事。”
慕灯虞低促笑了一下：“陛下能那么快看出来我先前在牢里欺骗狱卒，怎么就会觉得我对那老翁说的便是实话呢？”
顾序觉眼底的情绪略微沉了一下，而后轻轻抚上了慕灯虞的脸侧，笑声有些低沉：“师父，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厉害啊。”
“但你对那人真的会起防备吗，对于你父母，你不是向来都很在意吗？怎么会对一个可能知道你父母下落的人谎言相向呢，”顾序觉微微笑着看他，“诚如你先前所说，我一直都很能够了解你，甚至于比你都还要更了解你自己。”
慕灯虞的身体很明显地发了颤，旋即急促地抬手把顾序觉覆在他脸侧的手推开，截断了顾序觉感知他的情绪的唯一途径，低促地喘息了几下。
他现在对顾序觉的了解太少了……他会对他做什么，下一步会有什么举动，他半点都无法猜测到，但是反过来，顾序觉却能够很轻易地知道他说的究竟是谎言还是实话。他们两个相比，慕灯虞本来就是处于劣势的。
“陛下……您别问了……”慕灯虞弯下身去低低咳喘，支住额角的手冰凉，但很快便被顾序觉扯住了手臂拉起来，微微笑着吻在了唇角。
“你若肯告诉朕，朕自然不会这般逼问你了。”
“这些事陛下真的这么想知道吗，知道与否于陛下而言并无大碍吧？陛下何必这样戳人伤处……”顾序觉霍然扣住慕灯虞的后脑拉近，即便是在黑暗里，半点都看不见他眼里的情绪，慕灯虞也料想得到他的愤怒。
“慕灯虞，你是不是一直都觉得惹怒我就可以暂时避过我的问话？”
慕灯虞的呼吸逐渐紊乱，目光停留在某一点，眼神恍惚迷离，多年前的傲岸如霜少年意气像在几年的南驿沉浮和几日的重镣幽囚下被打磨殆尽了，幽幽荡荡得只剩低眉隐忍。
“陛下……我求您，别再提西迦了，真的……”慕灯虞低低蜷缩起来，恍惚间又看见一身玄衣的人，慢慢地踱步过来，坐在了床榻便，扯住他的衣襟，狠声质问他为什么要逃。
为什么？……
各国朝堂，一直以来都是他穷尽一生都想要逃离的囚笼枷锁，但是却不得不赖其生存。
求你，炼狱煎熬的场景，你没见过的话，就不要再轻易地提起来了。

“那里很黑。”
“怕吗？”
“怕。”
“那就记住，以后别再从我身边逃开了。”
“不可能，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离开这里。”
抱着他的人沉声笑了：“阿虞怎么会对这种事这么有自信呢……就算逃出去了，阿虞想去做什么？天涯海角，我都会抓到你的，难道要一直躲下去吗？你要靠什么养活你自己呢？”
“不用你管！”
“阿虞是不是想出去见父母了？有时候你睡着了还在……”
“别说了！……”
“可惜他们不要你了，他们把你卖给我了……阿虞，你是没人要的，你离开了我，没人会关心你的……”
“我叫你不要再说了！——滚开！”
黑暗里的眼睛刹然睁开了，紧接着便紧紧蜷缩起来难受地呛咳，声音空空荡荡。
你是没人要的……
没人要你，阿虞，你是被遗弃的。
你的存在与否，别人都不在意的。
别挣扎了，反正就算你出去了，也没人会为你高兴的不是吗？……
“别说了、你别说了！……”慕灯虞痛苦地用厚重的棉被蒙住了头部，但那声音还是一直不断地、低沉地在耳边絮絮，像梦魇一样紧紧扼住了他的脖颈，叫嚣着要把他拖进无边地狱里去。
阴曹地府里不断涌出的手臂拽住了四肢，耳边有什么人的放肆狂笑，尖锐刺耳的笑声和撕扯的声音从未间断过，像密密织就的网，要硬生生把他拖进阴沉囚笼里才肯罢休。
有轻悦的丝竹声从不知名的地方渗漏了进来，先前喧嚣的笑声和撕扯声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又只剩下了空荡的冷清。
这已经是极限了，如果再被多关上几天，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直接崩溃。
慕灯虞伏在床边低促地喘息，头疼得快要裂开一样。
从上次顾序觉离开之后，他就很少再来了，偶尔来的时候也什么都不说，在床沿边坐一会就又离开了，大概是无话可说了吧，慕灯虞也同样觉得无话可说，无论谈论到什么，最终都会不欢而散。
有时候身边明明没有人，却还能听见有人的说话声，有时候是曾经在死渊时的印象，有时候又能听见豆蔻少女的清越欢笑，看见她弯着眉眼，笑容英气又俏皮。
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大约是被关了很久了罢。
有多久了？……
慕灯虞尽力想要去回想起来，但忽然又感觉曾经那些事情他都没有经历过一样，虽然时常会有梦魇缠身，但好像都很遥远了，遥远到像是一场幻觉。
曾经？
多虚幻飘渺的形容。
慕灯虞倚靠在墙壁上，半梦半醒的时候又听见了石墙外隐约的丝竹声，不由微微支起了身体坐起来。
听曲调……不像是庆功的曲子。
那就应当是节庆时举办宫宴的曲子吧？……原来又到了节日了……
元旦过后……
慕灯虞低声咳喘着按住额角，紧紧蹙了眉，元旦过后是什么节庆？他竟有些记不清了。
想起来了……是除夕。
原是除夕到了。
这一年走到头了，他还是没能和家人团聚。
慕灯虞紧紧按着额角的手开始止不地颤抖，深埋在棉被里的身体慢慢地蜷缩起来。
那个人说对了……只这一点他不得不承认。
他很想再见他的父母一面。
很想很想。

丝竹管弦的声音渐渐低了，那层石门被人打开，进来的人身上沾染了些宫闱御酒的气味，一进来便歪在了慕灯虞身上，迷迷糊糊地往被子里钻。
慕灯虞半梦半醒地被人扰醒，茫然间似乎望见了和暖的光从窗棂漏了进来，身上压着的孩童带着清冽酒香，顽劣地咧着嘴角傻呵呵地笑，笑容带着稚龄小儿的软糯和无辜。
“不是劝你饮酒伤身吗，怎的还这般……”带着笑的声音在一半被抬手时铁镣的哐铛声截断，在瞬间戛然而止，唇角边的笑意凝滞了一息，而后消散了。
指间触到的凉滑绸缎上绣着团龙密纹的衣袍，针脚细密灵巧，早便不是当初那个喜欢晒得身上暖哄哄，趴在他膝上戏玩的小孩了。
眼前恍惚看见的暖光一息间消失了，仍旧是黑暗，像某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地下的鬼魅叫嚣着把他扯入了阴曹地府。
慕灯虞低垂下眼眉，平静无波的眼里仍旧看不见什么情绪，只静静地撑起身，缓慢退到一边，却被顾序觉很快又赖上来，圈住慕灯虞清瘐的身子，迷迷糊糊地又睡过去。
慕灯虞没再动弹，目光不知道落在了哪个角落里，空空荡荡的。
“师父，头疼……”
直到倚靠在身上的人迷糊地呢喃了一句，慕灯虞的目光才稍稍垂了下来，收在衣袖里的手慢慢伸了出来，略微抵在了顾序觉的太阳穴的位置，见他仍旧沉沉昏睡着，手上才略略施了力按揉。
“好些了么？……”
身上压着的人没有应答，只是许久之后又梦呓了一句：“师父你别不理我……我喜欢你的。”
慕灯虞替他缓慢按揉着的手有一息的停滞，随后收回了袖中，遥遥望着的某处目光有些不辨悲喜。
“你还小，能知道甚么喜欢不喜欢的，……”慕灯虞低低垂下眉眼，终而扯了扯唇角笑，“再说你这样的喜欢法……说出去谁会信呢……日后若有心仪的闺阁女子，岂不要把人吓跑了？”
慕灯虞轻轻退让到一边坐着，而后把被子替顾序觉整理好，让他安安稳稳睡着。
“我以前也被人这样关过……一关就是十天半个月的，”慕灯虞缓缓摩挲着手腕上的铁镣，声音飘飘悠悠的，也不知道究竟是说给谁听，“那里总是很黑……里面有些奇怪的活物，每日每夜都在蠕动，不停地往人身上缠绕……”
慕灯虞的身体开始轻微地发颤，手指用力地抵在额角，呼吸的声音都在微微地颤抖。
“为什么都试图把我用牢狱囚禁住呢？……我这条本来就时日无多的性命，要是那么想要的话，直接拿去不就行了吗。”慕灯虞低下眼眉，轻轻往手心里呵气。
“真冷……”慕灯虞低弱促声笑了一下，而后缓缓埋进了手臂间，把人卷成小小的一团，靠着墙壁发愣。

顾序觉再醒来时，眼前朦胧地泛着白，头疼得厉害，但还未完全清醒便被人扶了起来，顾序觉抬起手撑住额角，稍稍闭了眼想要清醒一下，随口吩咐道：“周佚，去倒杯茶来。”
“周佚不在这里。”很熟悉的平和声调，顾序觉微微睁了眼看，眼前却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陛下昨夜饮了酒，歇在了这里。”慕灯虞感觉到顾序觉似乎伸出了手，便微微向一边避让开。
“最近有些事，总搅得人不得安生，”顾序觉抬手按住了太阳穴的位置，暗室里阴沉压抑得厉害，顾序觉静默了一息，忽然问了句，“这一个多月你就在这儿待着？”
话毕，顾序觉也觉得问得莫名其妙，慕灯虞更是没说话，顾序觉干咳了一下，而后站了起来，棉被从身上掉了下来，他才意识到了什么，伸手去抓住慕灯虞正要躲开的手，冷得骇人。
“以后多注意些，你身体又禁不住折腾……”
话到一半就停了，顾序觉看着慕灯虞隐在黑暗里的面容，忽然觉得尴尬，便收了手站起来，干咳了一声就要往外走，在手按上门上机关的一瞬间，身后向来淡和的声音掺杂了些若有似无的喟叹：“每每你从这里走出去的时候我都很羡慕的……门外的宫闱朝堂能任由你裘马轻狂，但于我而言，无论这门内还是门外，都是囚笼桎梏，一辈子都不能逃脱分毫。”
顾序觉略微回过头，似乎感觉得到慕灯虞似乎遥遥望着什么，笑得低弱恍惚。
“我记得我当初也能够纵马驰骋的……只不过那似乎已是多年前的事了，”慕灯虞抿了唇角笑得低促，笑着笑着又忍不住低下身子捂唇咳嗽，“只可惜这副身体被人强自毁坏了，再不能如小时那般玩闹了……”
说着抬手稍稍触了下额角，低下眉笑叹：“我果然是又犯糊涂了……和你说了这些你也不会懂……陛下莫要介意，我近来总是如此。”
“你怎么总把朕当孩子！总说我什么都不懂！……”
“你懂吗！”顾序觉的话在一半便被慕灯虞厉声打断，“你懂什么！就知道一味任性胡来耍小孩子性子！……”
慕灯虞的声音在一半便猝然断开了，弯下腰去剧烈咳嗽，带动得铁链也叮当作响，指间渗出来的血被他很快擦去了，暗室里又冷沉得要把人淹没。

“再过几日或许有人反叛，”顾序觉稍稍放平了呼吸，只是侧了头没看慕灯虞，“虽说凶险，但这里隐秘，就算叛军杀入宫殿也未必会找到，因此我没想过要送你离开。但既然你觉得这里沉闷，离宫避险也算是上策。”
“明日我便派人来送你出去，这样可如你愿？”
他听见慕灯虞低低的笑声：“多谢陛下了。”
慕灯虞是被用药迷晕了带出去的，半路才醒过来，路途平稳，应该还是在宫里，不然路不会这样平坦。
慕灯虞稍稍掀开了车帘，坐在门边的内侍吓了一跳，显然是没想到慕灯虞会这么快醒来。
宫闱上方四四方方的漆黑天色被明艳的火光照映了半边天，即便已经离开了厮杀最为惨烈的地方，却仍然能听见厮杀呐喊和刀剑悲鸣，在沉寂的夜晚声声入耳，让他想起了七年前的那场战事——
那唯一由他亲临的战场。
西迦城下。
慕灯虞稍稍闭了眼，平复下激荡的心绪，再睁眼时，眼神如初醒时一样平静：“那边怎样了？”
“叛军虽是匆忙袭宫，但都是拼了命在打，那边情形并不乐观，”内侍低下头回答，“陛下命奴才转告公子一句，陛下说，五日之后他若还未来接公子回宫，您从此往后便无拘无束了。”
慕灯虞的眼神停滞了一息，随后低下视线看向内侍：“情形很凶险么？”
“听陛下的话，应当是的。”内侍抬头看了看慕灯虞的神色，有些犹豫地又开了口，“……慕公子，您想帮陛下吗？……”
最后的尾音，在慕灯虞微微低垂下望住他的眼神里被淹没，呐呐地停住了话语，慕灯虞拂开车帘的手慢慢攥紧了，刹然间捂住了唇剧烈咳了几声，随后忍不住低低摇头苦笑。
“我不会帮他。”夜风寒凉，慕灯虞稍稍弯下了身去拥紧了身上的衣裘，唇角边若有似无的平淡笑意。
北方星斗几粒，在被黑云层层掩盖了银盘的情况下，幽幽地、忽明忽暗地望着地下的刀剑呼啸，血燃烈火。
那应当是两个王朝之间的争锋与颠覆。
所有人都知道。

夜色寂静，一小队人马静静潜伏在暗处，站在位首的男子一身玄色的外衣，宽大的帽沿软软地趴伏在额上，虚虚掩住了男子半边的面容。
“主公，”从远处回来的人悄无声息地浮在了满是枯叶的地面上，半跪到地上恭声唤道，“慕公子已经御车去到刑司，接到余钦了。”
“嗯，”被唤作主公的人稍稍扬起头，天边流转的火红印照在魑魅魍魉一样的面容上，纷乱恣意异常，掩在玄色衣袍下的手抬了起来，直直伸向天空，像是看见了什么人一样，在虚无中缓缓抚摸着，唇角边流露出了狂乱和血腥的笑容，“阿虞，阿虞……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终于……又找到你了……哈哈哈……”
低悚的笑声悄悄萦绕，没进泥土里，和侍卫的鲜血混合在一起，展露出了人间惨剧一样的诡谲。
“阿虞……你会来的……我知道你会来的，你那么聪敏……我知道你不会出宫的，我知道你会来的，”男子又低下了头，似乎在极认真地思考着什么，最后又笑了，笑容骇人，“别再离开我了……等你回来了，就做成人彘吧，这样你就离不开我了……”
刚回来的人脸上似乎露出了些许疑惑的神色：“主公怎么知道慕公子一定不会出宫，而折回宫……”
话音还没有落下，男子的脖颈已经折成诡异的角度，扭过来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周边死寂的感觉更甚了，男子盯了他一会后忽然慢慢转过了身，蹲下去平视着他，唇角边扯出了阴冷的弧度，手慢慢从宽大的衣袍下伸了出来，沿着他的身体慢慢游移上去，最后虚虚扣在了脖颈后：“阿虞会的一切……都是我教给他的，在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随着最后一个字砸落在地，男子手指尖上猛地用了力，他手下的人立时痛苦地栽倒了下去，嘴难受地张着，像要痛呼出声，但气流却只在喉咙里来回冲荡，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倒下去的人在地上蛇一样地翻腾挣扎，极度痛苦地在用手往身上狠命抓着什么，抓出来的血甚至渗透了黑色的夜行衣，泅进浅青的草芽里。
“哪来的这般蠢笨的人，死渊什么时候养过**了！这是谁带出来的？”男子抬一抬衣袖，把被地上的人拽住的衣摆扯开，皱紧了眉冷怒。
身边不远处的人立刻半跪了下去：“主公恕罪。”
男子稍稍扬了眉，最终却笑了，笑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妖冶和妩媚：“是你啊……我当初很亲信你呢……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和阿虞长得有两三分相像……不过真可惜啊……阿虞他没有你这么蠢笨。”
语毕的瞬间眉眼轻抬，一边的人立即抽了剑，毫不犹豫地划开了地上两人的脖颈。
鲜血扫了出来，沾湿在男子脚边，男子动也不动地一直看着虚空的某点，眉眼轻弯着笑。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阿虞离开我了……”
抬起的手伸向了半空中幽幽的银盘。
“就算是让他永眠地底。”

原本应当是最为偏僻的刑司，在宫变的刀光剑影中也显现了躁动和刀剑声，慕灯虞悄声隐藏在假石后，望着刑司里明明灭灭的烛火映照出的摇晃人影，鲜血溅到了墙上，在烛光的照耀下亮得刺眼，哀悼着生命的流逝。
直到一个浑身都沾染了鲜血的人搀扶着另一人出来，慕灯虞才离开了那块假石，静静站在了一边。
带血的剑“噌”地抽了出来，直朝慕灯虞的心脏疾速刺去。
慕灯虞微微侧开身退了几步，有些踉跄地扶住假石，眼见下一剑又刺来，他便开了口出声唤道：“何副将。”
拿着剑的人愣了一下，剑锋硬生生停下，尽力想要看清是什么人在自己对面，慕灯虞抬手拂开了遮住面容的帽沿，迎上何副将错愕的眼神，稍稍点了点头：“许久不见了。”
何副将仍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余钦却已经反手夺下了何副将手上的剑向上一挑，却被慕灯虞稍稍退开，剑尖从他脖颈前堪堪擦过，慕灯虞退得太远，已离了剑刃所能及的范围，余钦气得直冷笑：“你来做什么！元旦宫宴上你不是分明维护了那人吗！”
慕灯虞的眼神显示了一瞬间的讶异，但很快平静下来了，稍稍摇了摇头低声笑：“余将军莫不是以为那个拦了将军匕首的饰物是我掷出去的吧？”
“那个东西是从帘后扔出来的，你难道不是一直站在那里吗！”
慕灯虞的眼睛一瞬不动地看着余钦，唇角边一直抬着的笑容里所有的含义似乎微微有了变化，待余尹要仔细去辨别的时候，那笑却一绕隐了下去，重又平静得温和：“将军难道是今日才涉足朝廷的吗？但凡朝中要员，府里不都会养几个隐卫防身，更何况是一国君王身侧，隐卫从来就是只多不少的。”
余钦却只皱着眉盯着慕灯虞，最终还是慕灯虞微微侧身让开：“何副将向来轻于谋略，只怕还未安排周详吧？前面不远处有一马车，先随我乘车出城，接下来的事我来安排。”
余钦冷眼看了慕灯虞一会，才又冷声开口，唇角边的嘲讽不掩分毫：“宫中生变，想来是那小皇帝心系于你，才想要送你出宫的吧？那些驱马的内侍呢，他们又在哪里？”
慕灯虞看着余钦的眼神稍稍变了，微微挽了笑：“余将军与往日相较，似乎心思细密了许多？”
“你别吞吞吐吐的！”
慕灯虞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曾在南驿官拜国师，身边有一二隐卫有什么奇怪的？”
余钦的目光紧紧缩在慕灯虞脸上，半晌才又道：“我能否见见？”
慕灯虞的笑容在一瞬间停滞了一下：“什么？”
“你身边的那些隐卫，我想见见。”
慕灯虞的神色顿了一下，尽力遏止住了异常，略微笑着侧了侧头：“出城后再说吧，余将军难道还以为我会害你不成？将军分明知道，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想去害你的。”
看着余钦在他意料之中地流露了些许女儿家的柔态，慕灯虞唇角边的笑容慢慢变得有些勉强，却很快掩了去，侧身让开路：“请。”
车驾就在不远的地方，余钦踩住车辕上去，只是在掀开轻帘的瞬间，眼神凝滞住了，而后重重放下了车帘，转回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住慕灯虞：“你是否要解释些什么？”

“那两人一人是御车的内侍，一人是护送的侍卫，”慕灯虞稍稍侧开视线，“我若是想帮你们，这两人自然是留不得的。”
余钦定定看他一阵，而后慢慢收回了视线，不知望在哪里：“知道了。”
“委屈将军和何副将了，这一路只怕得和他们共处，”慕灯虞的目光稍稍侧向车厢内，略微抬起手解下了外衣的衣结，将厚实的裘衣放进了车厢内，“由我来驾车出去。”
何副将有些反应不过来，看看慕灯虞，又看看余钦，见她并没有出言阻止的意思，不由得急了，当初慕灯虞亲临城下的风采还是很让人折服的，即便是何副将这样的军旅粗人也不得不钦佩一二，他又知慕灯虞身体向来不好，便赶忙劝道：“这天还冷着，慕先生身上还患有旧疾，一路过去只怕熬不住，不如由我……”
“恰逢宫变，守宫门的侍卫定然不好应付，即便是有皇帝御令也不会让人轻易出这宫墙，必定是要查的，若是你来御车，可糊弄不过那些侍卫。”余钦很快打断了何副将的话，而后掀起了车帘进去，看都没看一眼车厢内的人。
“那、那那些叛军呢？他们不应当会有一队人马在宫外埋伏吗？”
话出口的瞬间，慕灯虞向来平静的眼神才凝滞住了，继而流露出了惊诧的神情：“那些人难道不是何副将的旧部吗？”
“不是啊！我是趁乱进来的啊。”看见慕灯虞的神情，就连何副将这样向来动作多于言语的人都意识到了不对，更别说曾在战场上多年厮杀的余钦了，几乎是瞬间停下了动作，回头看向慕灯虞。
慕灯虞侧身望向远处照映了半壁黑暗的火光，眉心越皱越紧，何副将虽然迷迷糊糊知道一些，但到底转不过弯来，又急急上前了几步：“慕先生，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不是我手下的兵又有什么问题啊？”
“我问你，宫变情形严峻，宫墙守卫必当更加森严，那些叛军既非你的士卒，侍卫中也无你亲信，而你能突破重重守卫，于宫闱内来去自如，毫发无损，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慕灯虞转回过身，目光定定看向余钦，“这样的战策想必余将军也很熟悉吧？请君入瓮，瓮中捉鳖，这是战场上惯用的战术吧？”
“没错，只是那幕后之人要捉的鳖，究竟是谁呢。”余钦慢慢抬起头，夜晚的凉风卷起的衣裾飞扬，肆意而张狂，像是一场惨烈厮杀前的前兆。
慕灯虞稍稍皱着眉望向远处：“我原本以为那是何副将的旧部起的叛乱，才推知何副将会去营救将军，只是现下看来，我能在刑司碰见将军，是纯属巧合了，那么幕后之人定当是想要我去相助你们。而何副将前来营救将军，又毫发无伤，想来幕后之人的目的，便是想要余将军你出宫了。”
余钦挑起唇角，朗声清笑一声，笑容几分不屑几分轻蔑：“他们费那么大功夫想把我弄出宫去，便定然没怀什么好心了。那些人想怎么对付我啊？就算我大摇大摆出去，那些虾兵蟹将，我也未必放在眼里。”
慕灯虞稍稍收回了视线看向余钦，低低摇头：“切莫意气行事……我们尚不明对方是什么人，意图是什么，还是别轻举妄动的好。余将军现在不能出宫，当然也不能回刑司里去……”
“不必那样麻烦，”余钦稍稍扬了眉角，眼神冷毅，却带了几分若有似无的讽刺，“其实很简单，若叛军夺位，新皇登基，必然大赦天下，即便我此时回到刑司也定然无碍，但若是叛军被镇压，我与何副将无论逃到哪里，都不是那么容易躲开追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般浅显的道理，慕先生还不明白不成！”
“我自当明了，只是若真把将军送回刑司，万一叛军被镇压下去……”
“你若当真想助我，只需现下去替那些叛军出谋划策便是了，依先生的奇谋诡计，个中身份，他们还能怀疑你会害他们不成！”余钦挑起的眉眼显出了曾经威慑北境时的威压，“还用我说得更明白些吗！你希望谁赢，你前去相助谁，哪一方便胜券在握。在我与何副将这般南驿旧臣的性命，和顾序觉的性命之间抉择，就这么让你为难吗！”
慕灯虞眼底的情绪流露出了短暂的崩溃，但视线很快撤开了，低促缓了气息，最终只低下眉眼道：“先别说这些事了，等稍安生些再论辩罢……”
“你难道还想护他不成！他当初只跟了你四年！仅四年而已，难道就足以令你对他百般包容忍让，足以令你对他的凌辱践踏隐忍屈服吗！”
“徐将军！”慕灯虞的气息有一瞬间的短促，继而很快又侧开了视线，稍稍发凉的手抵在了额角，强自冷静下来。
“不是、这也怪不得慕先生吧……”何副将左看看右瞅瞅，直言了一句，“慕先生也不是南驿人，先前也在西迦为官……”
最后一句话沉没在了慕灯虞冷得发沉的眼里，何副将这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闭上嘴不出声了。
“是啊，慕先生出身西迦，和顾序觉原就是出自一国，慕先生是后来才到的南驿，想来是我为难先生了，给您赔个不是。”余钦眼角一挑，声音冷硬得全是棱角，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慕灯虞低促咳喘了几下，才稍稍缓过了气，却侧开头抿了唇角不言语，何副将左右两头都不讨好，又笨嘴拙舌的，半句好话都劝不出来，只能在一边干着急，最终还是慕灯虞退了一步，先开了口，只是声音有些冷，不像先前那样平和：“宫里有些地方是叛军不会去的，余将军不能出宫，便先去那里避避罢。”

我对不起大家……最后的存货还差个结尾就能写完了，但是硬是想不出来可能要下个星期才能发了。
另外问一下……大家一般都是什么时间能登贴吧？我大概看个人多的时间发文，这样的话乍一看起来回复朕的人就很多了哈哈哈朕伟大的计划

愈往宫闱的边缘走，厮杀往来的兵戈声便愈弱，直至到了一处荒园，叫嚷的声音才完全寂然了，只剩人踩在枯叶上发出的噼啪脆响，寂寂地低低惨叫。
“没想到宫里也会有这么荒的地儿。”何副将自言自语着踢了一下地面上积的厚实落叶，即便是踢了这一下也仍看不见坚实的地面，只又是一层薄薄的脆叶。
“东祁那位被推翻了的皇帝最后就是在这里自刎而死的，顾序觉没吩咐，想必也不会有人愿意来这里清扫，”余钦放眼在四周扫视了一圈，“荒成这个样子，想来那些叛军也不会杀到这里来。”
慕灯虞抿着唇角不言语，遥遥望着远处宫变真正的战场，余钦侧头看着他，眼底的情绪变了几变，最终仍是勾唇冷笑：“慕先生莫不是在担心他？”
慕灯虞缓缓收回视线，侧过身看着余钦，终而稍稍笑了，却又忍不住低声咳了几声，难受地低下身去才略微好些。
“慕先生身体不适吗？”何副将本想伸手替他抚背顺气，但手刚伸出去却又感觉到了什么不对，顿顿僵在半空。
有什么物事在枯叶上移动的沙沙声绵绵密密作响，感觉到何副将似乎要收手按到剑鞘上，慕灯虞刹然伸手按住了何副将，低声道：“别拔剑，人不少。”
余钦稍稍皱了眉，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与何副将和慕灯虞并站在一起，同样也压低了声音：“慕先生不会武，一会儿若真打起来可别被伤了。”
“我知道，”慕灯虞又捂住唇低声咳了几下，“别出声，慢慢往院门外挪。”
还未及移开位置，从暗处便缓慢步出了一人，玄色的衣，炽热的眼，黑色帽沿下露出的面容是他曾经在梦魇中无数次见到的样子，是那个曾经无数次让他从梦境被惊醒的样子，他拼尽全力想要摆脱的、魑魅魍魉般的存在。
“阿虞……我好想你啊，”男子缓缓伸出了双手，嘴角边露出诡异的笑容，“来，过来……到我身边来。”
他看着慕灯虞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变得煞白迷惘，控制不住地向后慢慢退着，像是见到了地狱的罗刹。
漆黑的眼瞳在明晃的火把下急剧收缩发颤，眼底一点一滴渗漏出来的全部都是鲜血和阴暗，慕灯虞无措着看见了多年前溅在眼角的一滴血，温热着，颤抖着慢慢顺着脸侧滑下去，还有那个人在他耳边的低声细喃。
“阿虞……杀了他吧……”
“阿虞……”
眼前好像有什么东西轰然碎裂，连绵的火把、燃烧的火焰，全都哗啦碎在了地上，慕灯虞清晰地看见脸容稚嫩的孩童趴伏在血里，满是鲜血的手茫然地攥着他的衣摆，不停地发着抖，嘴张张合合着，听不清在说什么，他努力想去辨别，却被人用力拉起，强行拉开了。
是谁？是什么人？
有个声音在耳边不停地呐喊着什么，一句和一句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激烈的晃动措不及防地感受到，眼前的鲜血和孩童倏然消失了，又是对面连成一片的火把，照耀得眼睛发疼。
“慕先生没事吧？”何副将已拔了剑出鞘，匆忙中侧头匆匆问了一句。
余钦看着慕灯虞的眼神有些怪异，继而才答道：“没事了。”
慕灯虞的气息有些不稳，低促喘息了几下才稍稍缓过气来，抬起的眼神有些茫然，怔愣着看着对面一身玄衣的人，终而垂了眉，低低出了声：“把剑给我。”
何副将愣了一下：“什么？”
“剑给我。”慕灯虞稍稍直了身，脸色仍有些煞白，但好在还是恢复了些气色，火把照映在眼里的火焰明媚跳跃，安安静静地灼灼燃烧，像在隐瞒压抑着什么。
何副将犹豫了一瞬，但还是将手上的剑递了过去，慕灯虞握住剑柄的一瞬间，眼底里被火焰所笼罩着的情绪撕裂了火光，灼烈地映照出来某种他从未流露出过的情绪，灼灼燃烧如燎原之火，最终他却低了眉，敛去了眼底焚烧着的所有情绪，一抬手将刀剑掷在了地上。
“慕先生！……”随着何副将焦急的叫喊，四周包围着的人紧紧上前了一步，形成了更加狭小的包围圈。
慕灯虞像是听不到何副将的喊声和周围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一样，低垂的眼只紧紧看着地上反射着幽幽火光的剑刃，灼红的颜色烧得人连眼底也一同烈烈焚烧，最终眼底翻涌的情绪平息了，缓缓抬起的眉眼平和安然，唇角边慢慢扬起了弧度，笑容有些少年人不羁的骄傲飞扬，只是眉眼间的茫然恍惚分毫未减，甚至还能见得到些许的煞白，像是在刻意模仿着什么人特有的神态，却茫然着，拙劣到连自己都不信，隐藏在衣袖下的手缓缓抬起了，唇角边笑着，慢慢上前。
“我回来了，”慕灯虞停在男子面前，缓缓地笑着，笑容苍白茫然，呢喃的话语像在说给自己听，“我回来了。”
男子笑着缓缓展开手臂，众目睽睽下将慕灯虞揽入怀中，慕灯虞没多挣扎，只是眼神茫然低垂，只停滞了一息，下颚便被人稍稍抬了起来，另一手缓慢抚在头上，漫不经心地划着圈：“可是阿虞逃出来了这么久，我很生气。”
慕灯虞低垂着的眉睫轻轻颤了下，缓慢放平气息，尽量让声音听上去平稳些：“但我已经回来了。”
“可我还是不高兴……阿虞说，要怎么办呢？”男子的指尖缓缓摩挲在慕灯虞脸侧，笑着看着对面的何副将及余钦惊愕的眼神，眼神倏忽沉了，手上一用力紧紧捏住慕灯虞清瘦的面颊强迫他抬起头正视着对面的人，感觉到怀里的人终于控制不住地发抖，他才又慢慢地笑了，“这样吧……阿虞身体太差折腾不得，但是又必须要给你个教训……看见对面的那两个人了吗？把剑捡起来，杀了其中一个，我就原谅你了，也会放走另外一个，阿虞说好不好？嗯？”
慕灯虞的脸色稍稍有些泛白，唇角紧紧抿着不言语，直到男子推着他上前了几步后才像刚听见声音般地低垂下了双眼，地上的剑刃幽幽泛着厉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怔愣地弯身拾了起来，握住剑柄的一瞬间，眼前又出现了那个死在血泊里的孩童，只是这次他没有摔倒在地上，而是站着，一身被血染红了的短衫，歪着头天真烂漫地冲他笑，一派孩童的无辜纯真，但是转眼又是孩童伏在地上的样子，执拗无措地抓着他的衣摆说疼。
“我不想再杀人。”慕灯虞将剑扔回地上，微抿的唇角苍白，眉眼脆弱病态得像一捏就脆。
“为什么呢？”男子的声音在瞬息变得朦胧如雾，轻轻地在耳边喃语，“你已经杀过人了，你还可以杀更多。你在害怕什么呢？阿虞？你所信仰的已经背弃了，你所信任的也已经离去了，你在坚持什么呢？”
男子从身边的人手上抽出了一把隐隐泛着冷光的剑，抬起慕灯虞苍白的手，替他握住：“来……阿虞，选择一个人，让另一个人活下去吧。”
慕灯虞稍稍抬起的眼与余钦冷硬的眼神瞬息擦过，继而抬了剑，剑尖直指余钦，男子唇角边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抬手：“去帮他。”
周围围住的人进一步上前，余钦稍稍侧了头，偏在何副将耳边低声吩咐：“去把剑捡起来，然后出去。”
“可是……”
“马上去做。”余钦眼底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冷毅，继而却又消失了，异常平静。
何副将犹豫了一瞬，但很快捡起了剑，闪身从围住的小圈子里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