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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百鬼夜行抄(长篇,怪谈,一盏酒\/仆荧\/哀酱\/公子无双)

楼主:肆上一盏酒  时间:2021-04-08 08:32:07
卷五·座敷童子(下)

三百年前的这座城中,还没有高楼大厦,没有纷繁的街道。一片森林茂盛,是以前的“乡下”。美奈子生下乡下家庭中,却不曾感到贫苦,每日笑容满面,长得又甜美,因此很招男孩子喜爱。美奈子年轻,八九岁的年龄就已出落得很美。那时女子嫁人早,十五六岁就能穿上嫁衣。她的姐姐们想攀上当时乡中有名的两位男子,奈何两个年轻男子都道愿等美奈子长大成人,娶之为正室。几位姐姐嫉妒怨恨,夜晚便印美奈子出门看烟花,却几人联手毁了她的容,割掉她的舌头,弄瞎她的眼。美奈子还是个孩子,被如此残忍对待,心中留下极大的创伤,大病一场,几乎害命。然而,在父母亲心痛欲绝的照顾下,气色慢慢恢复。东市那位美男子来看望了美奈子,心中悲凉,并许诺美奈子就算日后丑陋,生病,钱财散尽,他也会达成承诺,娶她为妻。男子许下誓言,并送出信物,是一把雕刻精致的小木梳。美奈子的父母听闻至此泪流满面,言道一个外人都能为美奈子至此,他们生之父母又能如何呢?夫妻两个发誓要将罪人绳之以法,给予最严厉的惩罚。这一幕与一番话正让二姐美玲子听到,心中又是恐慌又是怨恨。怨恨美奈子不过个八九岁的小孩,尽管没了美貌,却依旧如此找人疼爱;恐慌他们即使割去美奈子的舌,剜去美奈子的眼,却没有砍掉美奈子的双手;日后美奈子想起一起,写给别人如何是好?思及至此,二姐一不做二不休,与其他两人摊开想法,几人开始酝酿彻底杀害美奈子的计划。一日,美奈子父母都出门,美奈子一人与看望她的朋友在麦草空地上玩捉鬼。因为美奈子本就看不见,因此不用蒙眼。几个姐姐看准时机,待美奈子走到朋友的盲角中,一把掳过她,将其淹死在高地旁的池塘中。

惨死后的美奈子冤魂不散,在人间游荡不肯离去。直至二十年后一日,他听闻几个已嫁入好人家的姐姐再次见面时,谈起当年的事,忽地得知一切真相。二姐幽幽道,“如今想起,真是良心不安。但我不后悔,如果美奈子在,我又如何嫁入东市主家呢?”原来后来东市主听闻美奈子的死讯后悲痛欲绝,过了几年却又到了不得不成家室的年龄,便娶了与美奈子最相像的二姐。愤怒与嫉妒让美奈子的怨恨成为一把刀,也让美奈子成为一个恶鬼,邪妖。她化作了座敷童子,与几位姐姐的孩子玩捉鬼,然后用当年她们的做法将她们的孩子尽数淹死,还是在高地旁的水塘中。几个姐姐吓得不敢出门,道是美奈子的冤魂作祟;她本只是冤魂,如今却已成了怨鬼。美奈子万万没想到,东市主后来成了阴阳师。在她以各种恶毒的方法相继杀害姐姐们后,东市主主动逼得她现行,要将其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美奈子化作人形出现在东市主面前,泪流满面将当年的事一一说于东市主听,并拿出梳子,表示这么多年不曾变心。如果他愿意,她能为他生子,为他养老,为他送终。而东市主不为所动,只对美奈子道:“妖怪就是妖怪,害人太多,不得善终。”他不愿放她平安。以最强的法力将其封锁在乡中最好的神社里。虽不是十八层地狱,美奈子也知道,永世不得翻身了。那把木梳还插在美奈子发上,她的心却死了。她恨人间无真情,总是苦难多。

两人一时间沉默,解雨臣从白蔵主手中接回梳子,转向黑瞎子:“你帮我,我想度她。”

“请你作为我的主人,请赐我容身之处。白蔵主会护你平安,任凭调遣,今生今世忠诚不渝。”

解雨臣捂着眉心笑了笑:“我还是不忍心啊。小白,我没有来世的,我的一世很长。”

白蔵主撩开长袍,伏地贴首:“请先生结约吧。”

他叹气一声,咬破食指,俯身摸索着抬起对方的脸,葱白的手指点上眉心。

他指尖一点红在了白蔵主眉间:“我解雨臣从此与白蔵主结约,今生今世是为其主;白蔵主是为式神,不可背叛,不可违逆,不可伤害其主,竭力护之。契约结束,方为自由之身。”

“主人。”白蔵主直起身,那抹血与他绯色的双眼忽明一灭,隐入皮肉,眉间又是洁净一片。

仅仅定了个契约,解雨臣像有些倦了,被黑瞎子扶着去过洗手间,又懒洋洋爬上了床。

这一睡直到下午才醒神,陈阿四已经回来,黑瞎子则是百无聊赖在逗狐化的白蔵主。一众人拾掇好,出门去往神社。

黑瞎子手上抛着一把钢制的小手枪,嘴里咬着一根烟,颠颠扶着解雨臣走。

解雨臣问他是不是又在玩枪又在抽烟,黑瞎子没正经地回他一串笑。

“这些东西你还学得快。不过说过了,枪对灵物与妖怪没有用。”

“你不知道了。昨儿帮你问梳子时,顺道问了法师有没有法子用枪打怪。你猜怎么着?他当真给了我一把注过法力的子弹,就是枪不惯手,还得配他的。”

“聪明。”解雨臣掴掌,“快到了?”

“再一个路口就是。时间也对,日落西山,正好逢魔时。”




楼主:肆上一盏酒  时间:2021-04-08 08:32:07
大约是神社有灵力保护的缘故,解雨臣终于能捕捉到气息。人的气息,妖的气息,魂的气息。

“开始吧。”他击掌两下,转身让陈阿四与黑瞎子躲好,自己则捏着木梳默数。时间到了,‘捉鬼’开始。

三个人是玩捉鬼最少的人数条件,解雨臣不用眼带,先转了几圈,很快把陈阿四揪出,让他到乔木下等。解雨臣能捕捉灵气,自然知道黑瞎子在哪,但并不急着捉,而是假作摸索一圈圈越绕越远。最后他进到神社里面。

秋季无祭奠,因此神社虽有供奉的香火,却十分疏冷,食物与酒也所剩无几。他沿着边缘摸索一通,终于在走到香柜旁时捕捉到一丝妖气。气息极淡,确实从樟木箱中传出的。樟木箱本是用来投钱,因破旧弃置已久,一直没人收。

箱中没有一丝动静,也没有一丝呼吸。解雨臣却越来越确定,东西就在里面。

他捉住木盖边缘,然后缓缓施力。木盖并不重,孩子的身躯却没多大力气,解雨臣好片刻才将一人长的厚重木盖搬开,一手毫不犹豫地伸进去,果不其然握住一条手臂。

“捉到了。”他笑了一下,“美奈子。”

“这个还给你。”一只手接过他递出的接过木梳。

他听到稚嫩的童音:“猜对了。我也……还给你。”

解雨臣感到双眼骤然刺痛,他捂住双眼忍痛。再放开时,面前站了个带鬼面具的女孩,身着出嫁时隆重的和服嫁衣。刹那涌入的光线让他不能适应,眯着眼也忍不住打量面前的女孩。

女孩等他适应了光线后,一抬手指他:“你睁眼,犯规了。”她咯咯笑了两声,“游戏结束,最后没被找到的那个人,永远是鬼啦!以后,就有人陪着我了。”

解雨臣不动声色:“什么意思?”

“作为违规的惩罚,你的朋友以后只能和我一样,在黄昏及晚间活动,谁也看不见,谁也摸不着……”

“美奈子。你听我说,停止游戏,我度你一次。不要折磨别人,也别再折磨自己。我知道由子是你害死的,不要害更多人了,停手吧。趁一切还没错得离谱,趁我还能度你一劫。”

小女孩回以一个甜美的笑,眼中的笑意却散了。她的表情开始发生变化,脸上细嫩的皮肤逐渐裂开一道道口子!

鲜血顺着她的面孔流下,淋淋漓漓淌在她手中的木梳上,灌满古老的纹路。

十几道刀口展开在姣好的面容上。她整个人忽然狰狞起来,猛的将木梳掼在地上。

“一个一个都是伪善者!看看,看看我!这才是我本来的面貌,吓着了吗?哈哈哈,你还专程送将梳子还给我。多此一举,当真是多此一举。你们这种人满口没有一句真话,全部都应该来陪我!”美奈子已整个成了骇人的模样,鲜血满脸流淌,扭曲的表情让本在脸上刻下的伤痕每一道如活了过来,更是触目惊心。

座敷童子的身体不够用了,一道深红的恶魂猛的在空中张开!随即一张血盆大口向解雨臣投来!

解雨臣心中觉出不妙,转身便向神社外跑。边跑边喊:“拉绳!”

乔木下的陈阿四就等这一句,猛的一扯手中细绳,整个神社四周忽地拔地而起无数根细绳,上面系着清白符。一个精打细算,布置精良的结界瞬间形成。

美奈子碰到一根结界上,疼得周身颤抖,然而并不畏惧,反倒怨怒更大。她骤然迸发出几高火焰,将周身的灵符烧净。她便转头要去烧更多灵符,彻底脱离结界的钳制。

黑瞎子在这个时候跑了出来,抬手对着虚无缥缈的恶灵就是一枪。解雨臣几乎在他出枪的同时大喊了一声不要,然而谁都没听见,被美奈子尖锐的痛呼盖了过去。她浮在空中,隐隐约约还是凝成个人的形状,看模样是法力穿过她的侧肩。在这一回黑瞎子举枪,是对准她的心窝。

解雨臣一声住手来不及出口。眼睁睁看着子弹出枪,快准狠地穿梭……

“砰”地一声。

没有美奈子尖锐的嘶叫,只有清脆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应声而断。

紧接着又是哐当两声。解雨臣瞧去,正是那把木梳。此刻已经断成两半,一股浊气从裂纹中漾出,竟渐渐凝成一个人的形状。每一会便能看清是个俊美的年轻男子,身体透明。两人还来不及打量,美男子整个人已实体化,看上去与一个正常人无异。

空中的一团红气仿佛静了一下,一片混沌中疑惑地望着下方的男子。

两人还是解雨臣先反应过来,垂眼对着男子颔首:“您就是东市主吧?”

“是我。”男子的声音清凌凌的好听,“你们不要伤她,她已经很苦了。”

“哟,东市主?”黑瞎子捏着衬衫下摆擦枪,“你躲在一柄木梳里做什么?既然知道怕,早些出来不就结了。别人都死净你不管,我才伤了她一枪,你就忍不住了?”

男子看了美奈子一眼,苦笑了一下:“三百年前,我无能度她。她命债太重,若那时转世,必定被打下地狱,不得超生。我动了私心,将美奈子封在这所神社中,一百年后自会有人打开结界。没想到,约定好的人没来,美奈子受了几百年的苦……”

空中的一团红光渐渐弱了下来,最终有些犹豫地钻回座敷童子的妖体中。她脸上的伤疤淡去,嘴唇有些苍白,却依旧是动人的一张脸。

“直到那天你与朋友来这里,你身上似乎带有某种灵力,正是在无意间打开了结界……我也没想到,美奈子竟这么恨!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不能从当初的游戏中出来。”男子脸上有悲伤的神色,“我动了私心,要承受三世轮回之苦。去世前我将自己的一魂一魄注在这把木梳上。就算几世过后,我还是会回来她身边。”

“既然如此。”解雨臣斟酌了一下,“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什么不放过她呢?不能投胎转世,也不会像如今这般成为一只怨鬼。连孩童的性命都要谋害。”

“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说出那种话?这些话,为什么不早说?”美奈子很久没流过泪,一念间有如隔世。

“你已经很苦了,我不想你心中有悔有恨。我将这一魂一魄封在这把木梳中,谁也无法放我出来。除非有一天木梳破裂,但那兴许代表,你也不再需要我在你身边了。”

“我不信。你说得这些,没有一句是真话!”

“没关系,你不用信,只要你能骗过你自己,我这三百年都是活该陪你受苦;我这三百年活该封在这把木梳上;我只是恰巧善心大发将谋害我妻儿的你封印,而不是打入十八层地狱;我是突然心中悯世才愿为你挡刚才那……”剩下的话被美奈子尽数捂在小小的掌心中。

她的眼泪淌了满脸。

东市主轻轻拉开她的手:“这么多年,你也该累一累了吧?我都等累了,你却还没恨累。你还要再恨多少人,再恨多少年才够呢?上一世是我欠你,我已经赎罪过了。下一世我等你一起度,愿来生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黑瞎子越听越牙酸,最后没滋没味地敛枪入怀,转身告逃。

“如果东市主不嫌弃,我愿为你们双双超度,来世还为夫妻。”解雨臣掀了掀皮衣领口,有些害冷似地盖住一半下巴,衬出一双月牙儿弯的眼。

“你?”东市主打量着眼前十岁大小的孩子。

“东市主别看我这样,还是有点本事的。”他笑悠悠在地上拾起一条尚未破坏的结界绳,没有高高挂起,而是虚虚围着两人一圈。

接着,他再次咬破手指,将一点鲜血涂在唇上,在日落渐黑的神社中像一朵如荼的红莲。

解雨臣席地而坐,一遍遍唱起梵呗。

两人的身影渐渐淡了,完全隐没在夜色里时,解雨臣睁开眼。他耳边炸起一句话,隐约是多年前谁对他说过的:这世间好事多磨,但总有一日云开月明。淘汰一些恶的,留下一切善的。


解雨臣走出神社时,黑瞎子在树上打瞌;陈阿四在树干边,还抱着那条干巴巴的绳子,神色紧张地张望。知道瞧见解雨臣了,才算松了口气,笑着向他摆摆手;因结界无法入内的白蔵主,百无聊赖趴在一丛狗尾巴中,有一搭没一搭拨拉自娱。

他忽然发现自己也恨得不短了,以至于错过很多东西。一叶障目,不识泰山。但他不愿去想。想不出,理不顺,解不开,满心乱。


卷五完

皮诶斯:因为楼主今天数学砸,非常伤心。以至不小心让存稿君被家中一只叫做‘吃文稿’的妖怪所食。此卷已是最后一卷存稿,而后的将由我们四人边写边更。不幸的是,四人中三人都是高三,所以尽量保证两周更四卷(一般一卷多更)的效率。在此期间,也希望大家能多留言支持,以防存稿君再次被吃,以上。谢谢谢谢。

楼主:肆上一盏酒  时间:2021-04-08 08:32:07
加精了!我们快来谝一顿把它抱起来@小哀妹妹@天下无双高太后@仆荧

楼主:肆上一盏酒  时间:2021-04-08 08:32:07
卷六已完结。我再去看一遍……

楼主:肆上一盏酒  时间:2021-04-08 08:32:07
不是我不更……是高三党们不给我发定稿,我的卷九在上上上周就写完了。真是一件悲伤的事情,我也很捉鸡……

楼主:肆上一盏酒  时间:2021-04-08 08:32:07
但是这两天就会更的,一定会的

楼主:肆上一盏酒  时间:2021-04-08 08:32:07
小哀电脑抽了,我代她发。


卷七·木魅 BY:小哀妹妹

壹 春梦


史书上记载:庆长三年,丰臣秀吉在京都醍醐寺举办了无与伦比的赏樱会,那一日数百株樱花铺天盖地淹没了整个世界,在风中犹如璀璨燃烧着的火焰。他随口吟诵出的句子也被抄送着咏叹至今,后来历史上称这次赏樱会为“醍醐赏花”。
解雨臣不喜欢历史,他活了太久,两百多年来他用自己那双眼睛鉴证了太多的历史,史书上真真假假不过是一纸文字,或者一场春秋大梦。
已经……两百多年过去了。
“随露而生,随露而散,此乃吾身,如烟往事,宛如梦中之梦”


解雨臣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一株盛放的樱树。美景流丽,花冠散逸,满树浅粉与淡红交织的云霞如蔚然海潮般直铺而下,如纷飞落雪般压满枝头,覆盖于头顶的树冠是他所能想像的一切形容词无法言语的壮阔如画。
火光。
一簇橙红色的火光,似穿透黑暗天幕的一柄光箭一般,自土地陡然窜起,仿佛饱含生命律动的火种,蓦一沾上赭褐色的树枝,便如清水溅墨般轰然四散铺开,极为迅速的沿著参天树木的一支一桠攀沿而去。几乎短短一瞬间,就已经给这株平淡无奇的树木裹上了一层水波般氤氲的金红色火焰,熊熊燃烧直冲天宇,映红了漫天飘拂疏淡的浮云。
火树银花不夜天。
而这些本能华盖樱树足满一星期的花瓣,却在几乎瞬间凋零,翩跹旋转凋落地面,并在下一瞬枯萎,化作薄薄尘土被冬季的寒冷北风卷去。
他愕然的盯著自己脚边顷刻间灰飞烟灭的一层花瓣,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背后直冲头顶
毛骨悚然。
然后他便看见了,树下的那个人遥遥的向他望过来,一头乌发上落满了凋零的花瓣,淡粉色的和服上印着盛放的六重樱,竟慢慢的流动,徐徐的飘落。最后化作一地灰烬。
天地之大,红尘之中。那个人仿佛亘古以来久立于此,又将一直凝立到地老天荒。
那人解雨臣认识,认识了一百多年了,不知她是否安好。
从半空中打着转飘然而下,散发出微淡香气的一枚白色……花瓣。
他伸出手,紧紧的握在了手中。


解雨臣醒过来的时候,背后已经被冷汗完全的浸湿。看时间还是半夜,可他已无半点睡意,琢磨着起身冲个凉,打开床头灯后却彻底呆住了。
和梦中一模一样的白色花瓣,平躺在他摊开的手掌上。
他走到窗口,外面缓缓地飘起了小雪,明儿便是除夕,正月里的寒风冷的刺骨,解雨臣打开窗子,将花瓣扔了出去,瞬间便淹没在了茫茫夜色中。
寒风涌进屋子,惊醒了窝在一角熟睡的白藏主,他抬头惊疑的望了眼解雨臣,见后者对他安抚的挥了挥手,便又睡着了。


次日,解家来了位稀客。
那会解雨臣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黑瞎子百般无聊的在院子里逗白藏主,那个人就晃荡着一身蓑衣斗笠走了进来。
他看见黑瞎子明显一愣,然后转身十分熟稔的和陈阿四打了个招呼,却见着对方像看神经病一般看着他,这才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的笑了:“你和你的爷爷长得还挺像的,阿四。”
然后便毫不客气的脱了蓑衣抖了抖衣帽上的落雪,问:“解雨臣在吗?我是他朋友。”
来人是个约莫七八十岁的老头,作道士打扮,白花花的一大把胡子几乎遮住了半张脸,整个人倒是异常精神抖擞,丝毫看不出已是个年过古稀的老人,当然,道士的年龄是黑瞎子的胡乱估计的,看那人神叨叨的样子,指不准多少岁呢。
解雨臣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看见老道士竟没有多少诧异,而是躬身做了一辑:“渡边师傅,我还在想着你什么时候会来呢。”
那个叫渡边的道士看着解雨臣,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才有点结巴的说:“你…….你不是只是会不老不死吗,这…..这怎么还缩回去了?”
“你说这幅皮囊啊,”解雨臣捏了捏自己的脸,此刻的他看起来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子,脸还未张开,顶着他那副世故老陈的表情别提多违和:“拜某人所赐,遇到了个了不得的妖怪,就像是重生了一回一样,你要是早几年来找我,我还是一娃娃呢。”说着还用余光狠狠地剜了黑瞎子一眼。
他将渡边师傅迎进了屋里,招呼阿四去泡茶,老道士光闻着茶香便啧啧称奇,不住的说他活了这么久也就在解雨臣这见过这么好的茶。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之后渡边才想起自己是有要事在身,并不是来喝茶的,便放下茶杯坐直了身子开始进入正题:
“哎雨臣啊,你刚刚看到我一点都不惊讶,咱们好歹快一百年没见了吧,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你是为了木花开耶姬(请不要嘲笑这个名字!这真的是我考据出来的!日本的名字就是这么令人捉急,据说用日语读出来会很美!)的事来的。”
“哟这你都知道!?”
“我昨晚梦见她了,她是不是不太好?”
老师傅捏起一根胡须,沉默半响,才慢慢的向解雨臣道明了来意。
渡边是奈良附近的一个小寺庙中的主持,和解雨臣认识了都快一百多年了,近日寺庙旁的小村子里陆续出现了怪事,自打三个月前,村里就不断的有女孩子离奇死去,死相非常安详,甚至有几名尸体被发现的时候都是唇角带笑,似乎只是睡着了一般。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死去的女孩无一例外体内一滴血都没有,一时间关于吸血鬼之类的谣言四起。居民无计可施,女孩子依旧在相继死去,时间久了村民开始察觉到不对劲了。
村头有一棵巨大的樱花树,据说是平安时代便栽种在这里的,至少有百余年的历史了。村里人一向将这棵树供奉为神明,保佑着整个村子。
那棵树已经许久没有开过花了,每年樱花飘飞的日子那棵树也只是零星的开上一两朵,很快便凋落了,花的颜色已经极近白色,中间夹杂着黑色的纹路,诡异至极。
事情发生在今年十二月份,那棵树一夜之间开满了花,竟是极妖艳的红色,颜色十分的诡异,就像是…….
“……….就像是血一样”
解雨臣听完之后押了口茶,片刻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渡边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斟酌着开了口:“雨臣,我不相信木花开耶姬会做…”
话未说完便被解雨臣打断了:“我也不相信。罢了,也有些时日没去看过她了,今日便随你一道去了吧,想来不知道还能再见着她几回了。”
黑瞎子此时正好走进屋内,听见解雨臣的话一挑眉:“你要出门?”
“嗯,去见一个老朋友。”
黑瞎子不语,拎着狐狸外貌的白藏主穿过厅堂去了后院。


渡边和解雨臣休息了一晚第二日便出发了,解雨臣驾车,他通过后视镜看着后排一人一狐,无奈的叹了口气:“为什么你们也会跟来?”
“我这不是不放心你吗,毕竟你才十五岁…..”解雨臣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打断了他:“闭嘴。”
渡边看了看解雨臣,又看了看黑瞎子,然后慢悠悠的,十分神秘的对黑瞎子说:“我一百多年前就听说过你的大名了,今儿总算是见到本尊了。”
黑瞎子偏头看着这个神叨叨的渡边师傅,忽然一笑:“敢问师傅,您今年高寿?”
渡边幽幽的叹了口气,望向窗外:“活的太久了,记不得了。”
黑瞎子赶紧闭嘴,居然没认出这是位真高人,过了一会才突然想起来什么:“那师傅为什么会知道我?还一百多年?我自认百年前还是相当低调的一个人”
“还不是雨臣这小子,当年自杀未遂我救了他一命,躺在床上整日瞎子瞎子的喊。”老师傅说的极淡定,解雨臣开车也依旧很淡定,倒是黑瞎子猝不及防愣了一会,旁边的白藏主一脸牙都要被酸掉了的表情。
“雨臣就整天喊啊,瞎子,你要是再敢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一定杀了你。”老师傅慢慢的补完了刚刚说了一般的话。
黑瞎子大汗,一路上安分的再没说过半句话。


但此时他只觉得毛骨悚然。

楼主:肆上一盏酒  时间:2021-04-08 08:32:07
贰花见

汽车驶入奈良境内,沿着古旧的街道慢慢的开着。
奈良建町时间已有百余年,最早始建与平安时代,町内残留了一些始于当时的古迹。木质结构的老旧建筑,青石铺筑的蜿蜒小巷,世代经营和式点心或者传统旅馆的百年老店……虽然因为最近城市改建与地产兴修,很大一部分即将失去其使用价值变为纯粹的参观景点,但这丝毫不影响在那之前它们作为一条道路而言的通行价值。
两侧商户清一色的红木门庭,帆布染色条幅。略显陈旧的青砖围墙上方云样铺开层层黯色琉璃瓦,现在虽已几乎剥落殆尽却仍能看出当年胜景。道路两旁栽满了在每年三、四月份会盛开出一副轰华绚烂美景的粉红色垂樱,现在时节未到,只能见到略略泛红的樱木枝叶寂寞静廖的悄然铺陈于围墙之后。
解雨臣只记得这的确是条近路。然而上次距途经此地至少已经有一百年之久了,只见周遭景色如旧时代风物志般在眼前疏淡晃过。新年乍来,这条小径的风景却出人意料的没什麽变化。只是闲来无事像他一般悠然看景的行人却也著实不多,大多数人在瑟瑟寒风中缩著脖子匆匆经过,沿著自己的方向最终消失于通路尽头。
地面变成了未经雕琢的泥土地,几人将车停在了此处,沿着蜿蜒的小路往不远处的小村子走去。
还未到村口,远远的便能望见似鲜血染红了的天空,那株樱树依旧开的极尽妖娆之姿态,成片成片怒放的樱花自树冠倾泻而下,要不是这正月里春寒料峭的天气,黑瞎子当真要把这当成世间难得一见的美景了。
但此时他只觉得毛骨悚然。
那是一种无法言语的感觉,单纯的冷,手脚颤栗,自看到樱树的那一刻起阴冷席卷了全身,看解雨臣的样子却并无大碍。而白藏主也依然活蹦乱跳。
等到他们站到树下时才真切的明白了渡边所言如鲜血一般的红究竟是怎样的。就像是血液泼在了树冠上,妖艳的色泽如同落日的云霞,铺天盖地渲染了整片天空。
解雨臣皱眉看了好一会,这才走到樱树粗壮的枝干前,伸出手展开五指贴合在树干上。他闭上眼睛,天地在一瞬间化为虚无,耳边只有风缱倦着尘土而去的声音,树叶簌簌,有光芒自解雨臣脚下而起,樱花纷纷扬扬落满了他的肩头,已然巨大的结界在虚空中张开。
“木花开耶姬,我来看你了。”他如是说道。
树干忽然间有了变化,像是打破了平静的湖面,漾起了一层层的波纹。一张脸突然从枝干中浮现出来,飘飘渺渺似是幻觉一般看不大真切,只能依稀辨识出是一张女人的脸。
“谁找我?”那个声音似从天宇传来,又如暮鼓晨钟敲击在心间。
却见着解雨臣忽然退后一步,一挥手便是一道结界凌空升起,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皱着眉看着树干间那张女人的脸,就连渡边都捏起了佛珠夹在掌心,双手向前做了个防备的姿势。白藏主一看情形不对,一跃而起落在了解雨臣的肩头,眼睛里金色的光芒流转。
“你是谁?木花开耶姬在哪?”彼此沉默半响,解雨臣才冷冷的开口。
“他就是木花开耶姬,多半是他不认识你了罢,解雨臣先生。”声音自树后传来,却不见其人。
“谁?”解雨臣一挥手,四周结界的光芒大涨,隐约看着些金色的咒文浮动期间。
一个男人从树后慢慢的踱了出来,仿佛是就这样从时代剧背景中走出的人物一般。穿着一袭颇有昭和遗风的素色和服,玄色上衣苍蓝裤裙,一件米色格纹长袖羽织松松搭在肩上。见到解雨臣和渡边,温婉一笑,恭恭敬敬的做了一辑:
“解雨臣先生,渡边师傅,在下木生,别来无恙。”
解雨臣搜索了自己两百多年的记忆,确定了不认识一个叫木生的人,刚准备开口却见着渡边忽然一拍手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得,那边白藏主也悄悄凑到他耳边低声对他说了句:“这个木生不是人。”
渡边挠了挠头,放下了手中的佛珠:“你是那棵小树苗?”
木生一笑,并未对渡边的措词有什么质疑:“正是。”
这会解雨臣也想起来了,一百多年前木花开耶姬身旁确实有株小树苗,靠着木花的灵气才勉强活下来并且越长越好,想不到这一百年间竟已是修成了人形。气息倒也相当纯正,自己一开始居然未察觉到。
“多亏了木花,”木生说着转过头去凝望着树干间的那张脸,竟是一副痴迷的模样。“要不是木花我也活不下来,更不可能变成现在这样。”
“他根本就不是木花开耶姬。”解雨臣冷冷的打断了木生的喃喃自语,“你看清楚,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一百年前的木花。”
风拂动这樱树的花冠,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直直的灌进解雨臣的鼻腔中。
解雨臣顿时噤声,皱眉想了半晌一抬手再次覆上了樱树的枝桠,手掌下有光芒闪现,密密麻麻的咒文漂浮着一层层绕上了枝干,他闭上双眼,嘴唇快速的念着些什么,下一秒树干间女人的面孔扭曲,发生了一声惊叫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木生见此飞快的冲上前一挥袖直直的朝解雨臣劈了过去,白藏主就势一跃轻轻松松挡下了那一击,倒是解雨臣,什么话也没说,定定的看了木生好一会,最后竟一言不发转身便走,就连渡边在后面连喊数声都没应一句。
他们看见解雨臣顺着来时的路往渡边的寺庙走去,然后一个不稳一头栽倒在地便再没站起来。


楼主:肆上一盏酒  时间:2021-04-08 08:32:07
叁过往

解雨臣又一次看见了那株樱树。
树干足有五人环抱粗细,枝杈盘根错节,每寸树结暗色都是攒积无数岁月沧桑黯然沉附而成。在不开花的时节浓荫碧绿,鸟啼清响,宽大树冠郁葱如森遮覆天地。樱华散落季节更是香气袭人,微风吹过如织花雨纷繁洒落漫天。此情此景之盛大壮美,断是人类用语言所无法形容的。
然而现在所能见到的无非死气沉沉的树干枝桠而已。
花之生命如斯短暂,岁月如梦转瞬而逝。
树下那人遥遥的向他伸出了手,恍若被命运之线牵引一般,仿佛身不由己一般,仿佛被这种无上的诱惑蒙蔽了双眼一般,解雨臣向那人走了过去。
那是无论梦境还是现实都清晰真实的面孔,解雨臣用有些变调的声音缓缓问道:“你是……木花开耶姬?
对方只是付之淡淡一笑:“终于,见到你了。”
“你去哪儿了?樱树中寄居着的竟然不是你。”
那人掩面不做声,片刻才这样说道:
“雨臣,帮帮我吧,樱树中的那个魂灵,就是我。”
寒风卷落起一地的花瓣,失神的一瞬间已再也找不到木花开耶姬的身影了。
如斯美景,真实仿若虚伪。令人怀疑只是春梦一角在寒冷空气中扶摇而上,在人们缭绕的诵经祈福声中化作实体就此站在他的面前,半日后即便消隐无踪,两地三界再寻不到,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

“雨臣,雨臣,你醒醒。”
一个声音自飘渺的云端传来,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清晰。
解雨臣猛地惊坐起身,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黑瞎子放大了的脸。这才发觉刚刚的一切不过都是一场梦。他抹去了额角的冷汗,环顾四周,发现他们应该是在渡边师傅寺庙中的禅房里。见到他醒来,连渡边都微微的松了一口气。
白藏主此时已化作人形,半跪坐在床沿,手指间有萦绕着的雾气不断输入解雨臣的体内。额头上已是布满了汗珠,连喘息声都粗重了很多。
解雨臣按住了白藏主的手:“可以了,我没事。”
然后他转向渡边,见老人家一脸了然的神色,便不再说话,起身打开了禅房的窗子,月上枝头,惨白的白光笼罩着远处山坡上的樱树,似有血红色的烟雾弥漫开来。
一开窗,正月的寒风便一股脑的涌了进来,白藏主打了个寒颤,蜷缩成了小狐狸的模样直往被子里钻,解雨臣知道他刚刚耗费了不少灵力,便将窗子关上走到床边坐下,将小小的一团狐狸抱在了怀中,抬手给顺了顺毛。
黑瞎子看的眉毛一挑,拎起白藏主的后颈塞在了自己怀里,用大衣死死地捂着,下一秒便觉着腰上一阵刺痛,小家伙鼓着腮帮子叼着黑瞎子腰上的肉就是不松口,这一人一兽眼见着都快打起来了。
解雨臣失笑,走过去抱起白藏主,然后一掌拍在黑瞎子头上:“多大的人了,白活了两百年,还和一只狐狸较劲!”
“活了两百年的人待遇还不如一只狐狸,你偏心啊。”
这时候只听得一阵微弱的声音从解雨臣怀中传来:“我已经快一千多岁了,我活得比你久,应该是你的长辈,按辈分你当称我一声仙官。”
黑瞎子无言以对,迎风流泪。
那边渡边自解雨臣醒来开始便一直在默默地打坐,也不知声,一直看着两人一狐胡闹完了,才一反平时死不正经的模样,淡淡的开口问解雨臣:“你是不是又梦见木花了?”
解雨臣点头,在床边盘腿坐下,只听得黑瞎子问:“说了半天都给你们绕糊涂了,这木花还有刚刚见着的那个挺白净文雅的木生,这都什么关系?”
“这可是个相当长的故事啊。”渡边那厢悠悠然的感叹道。
解雨臣找着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然后抱紧了怀中的白藏主,这才将一百多年前的故事缓缓道来。
“大概一百多年前的时候,我刚得永生没多久,整日浑浑噩噩一心寻死,尝试了各种办法,什么吞金跳崖都是家常便饭,那时我几乎走遍了全国,也寻着什么奇门妙术可以破解了这永生的诅咒。”
解雨臣说道这里的时候停了一下,冷冷的瞥了黑瞎子一眼,后者心里也不是滋味,愣愣的望着虚空一点,并不吭声。
“那个时候没什么时间空间的概念,也不知怎么就到了奈良附近,也是正月里的天气,河水上还结着冰,当时确实已经非常绝望了,索性就直接凿了个洞跳了下去,总觉着就算死不彻底总也能去个半条命。
后来我醒来的时候便见着了渡边师傅和木花开耶姬。第一感觉就是美,我活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子,不是平常言辞中说到的那些端庄淑女的那种,是真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的模样,我那时几乎立刻联想到了樱花,那种风骨当真是像极了。”
“转瞬即逝。”解雨臣自己小声的咕哝了这么一句,才颓然醒悟,有些烦腻的挥了挥手:“罢了,这些事情多说无益,说起来好笑,当时我看木花看的发愣,莫名其妙的就去拉她的手,她的手冷的像一块玉一样,我条件反射的甩开对她大喊了句你不是人。
后来渡边师傅才告诉我是木花救了我,她看我在河水中冻的已经不省人事了就把我带到了这个寺庙里面,拖渡边照料我,那次终究还是没伤着哪里,不过就几天也就完全恢复了。倒是因为再度寻死不成相当懊恼,整日整日的坐在寺庙里面发呆,没事去听听僧人们念经,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自打第一次见面之后接近一个来月我都没再遇见木花,倒是和渡边师傅关系越来越好,那日我们在庙前的楼梯上闲聊,木花就忽然间出现了。
她穿着一袭华贵到不可思议的繁复和服,上面绣着精致的六重樱,那是我即使作为幕府幕僚时也只在极显赫的女子身上见过的花纹。而且每一朵六重樱都像有生命般在长裙上流动。从那时起我便知道我的判断是正确的,木花确实不是人,但她也不算妖。她修行千年如今已是颇具灵气,介于妖和仙之间,甚至于在人间也流传了近百年有关她的传说。
“后来的事情就发展的很简单了。”解雨臣喝了口茶,润了润有些发涩的嗓子,这才继续说道:她说她看出了我不似常人,也隐约可以猜得我寻短见的缘由,她听闻过长生和诅咒的事情,估摸着我多半便是那样的人了。她便告诉我村头山坡上的那株樱花树便是她,世世辈辈守护着这方土地
当时我挺讶异,但后来我也全然没放在心上,也没有了要离开的打算。闲暇时便和渡边拎着壶茶去樱树下找木花。久而久之便成了难得的好友。木花非常善良,那时候她身旁长了株小树苗,也不知是个什么品种,木花时不时的就会用灵力浇灌他一下,我阻止了她好多次也都没什么效果,便也由着她了。没想到百年之后这小树苗居然真的修炼出了人形。
“你是说白天见到的那个木生?”
“自然是他。”
就这样大概过了十几年,木花经常和我说起长生,时间久了对这方面的感觉也就淡了,慢慢的也就看开了。
那个时候已经是明治维新时代了,我听闻江户——那会已经改为东京,正在大规模的改革,我有些挂念那边残留下的旧时风物,便和他们辞别了一段时候,准备回去看看。
说道这里解雨臣的声音已经明显小了下去,就连渡边都有些不忍的垂下了眼眸。
“你们知道江户幕府初期的丰臣秀吉公举办的醍醐赏花会吗?那次便多亏的木花。在她灵力的催动下才是的奈良的所有樱花一夜之间竞相开放,营造了流传至今的绝境。因而那时便有居心叵测之人准备效仿古人,向新政府献媚,便买通了阴阳师来劝说木花赏个脸。
“她答应了?”
“自然是没有,她性子孤傲,这等尘世世俗之事万万不会答应,结果……”
解雨臣的说道这里便停住了,他垂下眼帘,额前的碎发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结果啊,”渡边叹了口气,接过了解雨臣的话头:“那两个卑鄙之人趁夜木花最不设防的时候在她的周围布下了结界,不仅重伤了她,连带着灵体一同封印在了那棵樱花树里,这一折耗便是百年灵力荡然无存,自此之后我便再没有见过她了。”
“我听说了这件事后已是一个月后从江户返回奈良的时候,纵然我力挽狂澜也已为时已晚,便动用了一切手段找到了当日那阴阳师,逼得他们破了结界,但终究是救不会木花了。”解雨臣慢慢的说完后,拢了拢衣服,补充道:“再后来我便离开了,我去了中国,去了尼泊尔,去了世界上的大部分地方去寻找解长生的方法,二战期间我找了个安稳的地方住了下了,一晃眼几十年过去了,我却再没敢回到这里再看看她是否安好。”
“我和渡边师傅的信却没怎么断过,大约是几十年前开始,他告诉我他感觉到木花的状况开始恶化,一直到前不久村子里面出了事,重新回到这里,估摸着也该快五六十个年头了吧。”
故事到此便是彻底结束了。
解雨臣抿了口茶,禅房内凝固着化不掉的冷,长久的寂静。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渡边,看样子已是困惑了许久:“我一直便想问你,白天的时候我们在树干中见着的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还有那股血腥味?”
“那个女人应该是木生幻想的木花开耶姬,我估摸着那个自称为木生的小树苗应该就是叫木魅的妖了,挺有名的一种,所谓:木魅风号去,山精雨消旋,说的便是这种鬼。至于那股血腥味,你真的不明白?”
“不是不明白,是不相信。”渡边沉默良久之说了这么一句暧昧不清的话,解雨臣便不再多言。
他起身走到墙角的柜子里翻出了纸和笔,黑瞎子在解雨臣家中见过,专门用来画符的朱砂纸。
一室静默,只听得软笔划过砂纸的刷刷声。一组七张,一共七组,总计七七四十九张符纸。按照顺序依次陈列在桌上,恰好是一个完整的圆。
“樱花七日一个花期,花妖七年一个花期,花仙最为长久,七十年为一个花期,如今算来,时间也快要到了。”在解雨臣完成最后一张符纸的时候,一直闭目念经的渡边忽然睁开了眼睛,如此说道。
解雨臣的符纸写了将近两个时辰,白藏主早就睡着了,黑瞎子也靠坐在墙边垂着头八成也睡着了,偏偏渡边师傅这一席话把这一人一兽吓得一个激灵。
“什么意思?”黑瞎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走上前去看解雨臣刚刚画的符。
“今年十二月,也就是村子里发现血灾的时候,恰恰好是第七十年。”
“所以说……?”
“木花的灵力自那次之后日渐衰弱,恐怕已经到了极限了。”
“可是受伤之后好好修养,七十年的时间,别说木花开耶姬这类上仙,就是普通妖兽,也该恢复了啊。”白藏主忽然问道。
解雨臣闻言深深的看了眼渡边,不予回答。
已经接近子时,新生的上弦月被浓雾遮蔽,天地间没有一丝光亮。
解雨臣拢了拢衣袖,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件和服羽织披在身上,看样子有些年岁了。然后将画好的符纸一一收拢在袖中,举步往门外走去。
“渡边师傅,可以吗?”
已经走到了门口的解雨臣忽然回头,直直的盯着渡边,眼眸幽深似能将万物融陷其中。他见渡边没有作答,有加重了语气再问了一遍:“可以吗。”
渡边一直没有话说,过了良久才轻微的点了点头。
“你去哪?”黑瞎子皱眉看着解雨臣和渡边,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心态
“她不过是想要一个尽头,我给她便是。”
解雨臣说着,转身踏入了茫茫黑夜中。


楼主:肆上一盏酒  时间:2021-04-08 08:32:07
肆别时

这个世上,没有比盛开的樱花更加鲜烈壮绝的花了。
从前奈良城内每到春日,满城盛放的八重樱就算女官们最流华艳丽的和服纹饰也难及其万一,一夜之间熙熙攘攘的积满了整个平城京的疏淡天宇。又在一夜之间,或许是一场来得稍晚的沁冷春雨之后,以一种堪称悲烈的绝美方式如漫天粉色飞雪一般全部四散零落。
那种奋不顾身,简直如同前赴后继一般。
那种玉石俱焚般的凛冽肃杀,曾一度那样震撼过他的心灵。
樱花开七日,短暂如同朝生暮死的蚍蜉,却没有任何人能够忘怀那初见之下即便摄人心魄的凄美与悲壮。
那是宛若划破天宇的流星一般光耀夺目,却又如同启明星陨落一般壮烈肃穆的悲壮。那是怎样形容都不为过,存在之时足可照亮半个天宇的绚烂辉煌;也是一息陨落,带给别人的便是如同抽出世界中轴般无尽的唏嘘与感伤。

黑瞎子赶到村头樱树边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
四十九张符纸一字排开悬浮于半空,每一张上都燃烧着赤色的火焰,映照于天地之间一片绯红。巨大的阴阳阵光芒耀眼,周围有暗纹般的梵文咒语涌动。
解雨臣孤身立于阵法中央,嘴里飞快的念着什么,衣玦飞扬,劲风如刃。
天地万物皆是一片悲鸣,而木花开耶姬寄居的樱树,已被连根拔起,根系尽为人所斩断。
根系乃树木之命脉,根断,自然树死。
“……原来你所说的尽头,便是这个。”
远处已化为人形的木生显然已经愤怒绝望到了极点,他红着双眼怒视这解雨臣,有嘶哑的声音自嘴边露出:“你怎么敢!你竟然……!”说罢挥舞着衣袖操纵着枝蔓一齐向解雨臣袭去,犹如万弹齐发万马齐喑,常人根本躲闪不及。
但解雨臣压根就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站在原地,不躲不闪。
迫近身前,藤蔓忽然硬生生的收了攻势,继而紧紧的解雨臣缠绕期间,双脚离地,瞬间便被携卷着停在了半空中。
此时的木生已全无之前所见温文尔雅的模样,眼睛血红,头发散乱,怒不可遏的站在倒下的樱树前,直直的盯着半空中的解雨臣,下一秒一枝如刀剑般的藤蔓便贯穿了解雨臣的胸口,鲜血自后背蔓延,淅淅沥沥的洒下来,不少甚至溅到了远处黑瞎子的脸上。
黑瞎子抹了把脸,纵然知道解雨臣不会有事,心里还是替他疼。白藏主如一道闪电自黑瞎子肩头跃出,刚至半空却听得解雨臣一声喝止,便幻化做人形退到了一旁,全身却依旧紧绷,一直牢牢地盯着地上的木生。
解雨臣抬起一只手捂住正在往外流血的胸口,继而看向木生,淡淡的说:“我斩了木花一击,你还我一击,两清了。”
这话到了木生耳中与挑衅无疑,樱树断根与死亡无二,他现在只想着替木花开耶姬报仇,挥动着衣袖见束缚着解雨臣的藤蔓收的更紧了。
“我杀了你。”他尖利的嗓音抖落了一地的树叶。
解雨臣见此,忽然低低的笑了起来,周围有寒风涌动,他依旧一脸轻松写意:“我让着你啊,你还当真了。”
话语未落原本半空中的七十二张符纸忽然发出刺目的金光,霎时间什么也看不清楚,只依稀见着有火光燃烧,等金光退却之时解雨臣已经稳稳地落在了地上,烧成灰烬的藤蔓自空中缓缓飘落。
“木生,你隶属五行之内,放弃吧,你伤不了我的。”
未及木生反应,忽然一声凄厉的尖叫从两人身后传来,解雨臣回头望去,见着原本已是生机全无的樱树忽然间开了满树的花,血红血红的颜色,有黑色的浓雾在花冠间蔓延,慢慢聚成人的形体。
解雨臣见状再顾不着已经呆住了的木生,挥手操纵着符纸画出新的阵法,还未来得及念完咒语便见着一个女人自树冠间款步走出,乌发用一朵血红的花束在脑后,大红和服黑色纹路,眉眼朱唇血红指甲,冲着解雨臣抚媚一笑,一只手拨弄了下耳后头发,声音甜的发腻:
“别来无恙啊,雨臣。”
解雨臣清清楚楚的听的黑瞎子在远处骂了声娘,啐了一声丑八怪。嘴上却也没说什么,而是偏头冷冷的对那女人说:“别和我套近乎,别以为占了木花开耶姬的身体你便是她了……”
“她是谁?”木生跌跌撞撞自地上站起,无比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不认识了?”解雨臣冷笑一声“她便是你心心念念的木花开耶姬啊!”
“不可能!”一声暴喝打断了解雨臣,“她不是木花,他怎么可能是木花……”
“你为了让木花开耶姬不死,不惜以村中女童的鲜血喂食她,可你不知道,木花本是仙人,和你这妖物不同,你以鲜血浇灌只能让那些女童的怨灵侵占她的身体,看现下光景,木花可能早就被你给害死了。”解雨臣叹了口气,解释道。
如同当头棒喝,如同惊雷炸响,木生看着如浸在血液中的女子,再不支声,颓然靠坐在樱树上,不言不语。
“瞎子,帮我看着他。”解雨臣头也不回的喊了声,忽然又补充了一句:“看着他别让他乱来。”
而女人一直浮在半空中冷眼瞧着木生,忽然面目狰狞的整个人向已经神志不清的木生扑去,指甲张长了半寸,当真是锋利至极。
黑瞎子抽出腰间的蝴蝶刃一挥手砍去了女人半截手腕。女人惨叫一声,退后半步,不可思议的指着黑瞎子手中的刀:“寻常武器怎么可能伤我?”
“我说这是寻常武器了吗?”黑瞎子一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我确定我没说。”
再说解雨臣那边,趁着黑瞎子打混的功夫,闭上眸子低念咒语,有紫色的轮阵从他的脚下升起,光芒愈加刺眼。宛若大地图腾自他脚下延展,铺开这千万土地,女人看见这一幕叫了声不好,却被黑瞎子拦在原地无计可施。
只见解雨臣咬破手指凌空画了个咒符,无纸无笔,天地河山即为卷轴。
蓦然睁开双眼,虚空中抽出一把金色光剑,他毫不犹豫,即使那女人的面孔的的确确便是百年前的木花开耶姬。
一道闪光,骤然穿破夜空。
如万箭钻心,如白蚁蚀骨。
女人的身形在黑夜中化成无数红色的星光,飘飘忽忽的落在了樱树枝头,照亮了整个天宇。
“看起来挺厉害的,没想到这么不经打。”黑瞎子仰头,有些感叹。
“不过是些女童的怨气,我已替她们超生了。”
有拐杖的声音由远及近慢慢传来
解雨臣看着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木生,忽然开口:“爱而别离,无非这几种结局,不得同生,那便同死,不得同死,就好好的活下去,你守护百年,感动天地却一无是处。这一山一木以及渡边师傅什么都不说那是给你面子,但我何必给你这个面子,为了你这一无是处,我便做回恶人。”
木生没有说话,只是一味的垂着头
“你想过没有?你以女童鲜血浇灌樱树,以求的木花的长生,她是否愿意?所谓的永生啊不老不死都是你们的一厢情愿,从未考虑对方,真够自私啊”说着声音不觉拔高几度,意有所指。
黑瞎子眯了眯眼,终归什么都没有说。
解雨臣从口袋中掏出一物递与木生。
那是许多年未见的,白皙粉嫩的,属于木花开耶姬的樱花。
“你怎么会有这个?”木生抬头,眼中皆是不可思议。
“这是木花托梦给我的,她让我帮她,我才会来到这里。她从不稀罕所谓的长生与灵力,更何况是鲜血换来的。你陪了她接近百年,却仍未懂得她的心性。”
木生萧然,百年过往,千里红尘自他眼中滚滚而过。
“我该谢谢你吗?解雨臣先生。”木生这样说道,声音苍凉平静,终归释然。
“你看着办。”解雨臣没好气的说。
“那就不谢了,我依然恨不得杀了你,杀不了就算了。”木生抬眼:“你帮我个忙吧”
解雨臣沉默半响,最终点了点头。

尾声时光

修长几指,极尽轻柔之能势的,缓缓按在了樱树略泛红色的树干上。
忽然,一簇橙红色的火光,似穿透黑暗天幕的一柄光箭一般,以常人难以言喻的凛冽气势自他手间陡然窜起。其势爆烈若火,却比火焰更加清冷纯粹;其色通透如冰,却有着艳丽如斯的光耀色泽。这簇火焰曳著一条螺旋状的光尾自解雨臣手中礴然喷发,似一道细窄却锋利至极的光刃被人从空中猛然抽出,下一秒即狠狠的贯穿了足有几人环抱粗的整棵树干。
火光如游龙,顷刻间将整个树置于火海,燃烧的光芒照亮了半片天空。
简直……和那晚的梦一模一样。
“真是没想到,木生居然让你烧了樱树和他自己。”黑瞎子感叹的声音悠悠然传来。
“这是他的选择,我没有更改他意志的责任,况且木花早已不在了。”解雨臣依旧是淡淡的,不带感情。
拐杖声响起,两人回头看去,渡边师傅拄着拐杖吃力的站在他们身后,目光却紧紧的盯着已经被大火包围了的樱树。
渡边苍老了整整三十岁!此刻已是白须及腰,满面皱纹。
黑瞎子诧异至极,却忽然听得渡边对解雨臣说:“木花死了?”
“死了。”
“结束了?”
“结束了。”
“这便好,好,真是最好的结局了。”说着便有两行清泪自浑浊的眼眸中流出,顺着岁月风霜洗礼的面颊留下,掉落进土地里,不见了。
他笔直的朝樱树走去,身体周遭自脚踝处开始变得虚幻,解雨臣也不拦他,而是缓缓地退居一旁,等渡边快走到樱树跟前时,才突然后退一步,深深做了一辑,如此说道:“对不住。”
黑瞎子证实了之前心中猜想,也默不作声。
一直到渡边走进燃烧着的烈火,解雨臣看着他逐渐消失的身影,才想起什么的大喊了一句:“渡边师傅,我一直认为,木花是爱着你的。”
他最后仿佛看见了渡边弯起的唇角,还有自火光中走来的木花开耶姬的身影,一如百年之前,一如梦境相见,乌发流苏,樱花纷飞,灿若星辰。
伴著一声叹息般的离别祝福,四周的一切猛然安静下来。正如那个身影突兀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一般,一切的一切再次突兀的消失。
仿若春梦了无痕。
“瞎子,我再给你说个故事吧。”
“大约数百年,或者再长些,具体时间那两人都忘记了。木花还是一株普通的有点小灵性的樱花树苗,而渡边是附近寺庙中住持收养的孩子。渡边因为是孤儿,常常受同龄孩子的排挤和欺负,所以没事便跑到小山坡那儿的樱树下哭泣,久而久之便总是在不开心的时候跑去樱树那边,甚至每日去给他浇水。
当时木花有有些灵性,可以感知的外面世界发生的事情,所以非常感激这个孩子。
几十年对于樱树眨眼便过去了,那个孩子长大之后便一直呆在寺庙中,依旧每日按时来给樱树浇水,木花的灵力随着年龄增长一点点增强,他有时会给渡边托梦,告诉渡边自己的存在。
后来有一天,渡边再也没来,樱树本以为他只是有时,可是连着数日渡边都没有出现,于是木花第一次化作人形,跑去庙里找渡边,却发现他重病在床,已到了弥留之时。
木花当时几乎没有犹豫,他只想着要救这个人,就面前这个人,因为这个人对他有恩。于是她将自己的一半修为凝成仙丹,喂渡边服下。自己却一百年间的修为毁于一旦。
自此之后木花永远有一丝灵力在维持着渡边的生命。
自此之后无数个年月,渡边陪伴着木花,他再也不会死了。
自此之后世间沧桑。木花有渡边陪着,再也不会孤单了。
终于她化作人形,可以和渡边一起云游四海,等他们走遍了所有的河山,便又回到了这个寺庙,这个樱树下,过着最普通的生活。
然后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我出现,木花重伤,几十年来却依旧在维系着渡边的生命以至于越来越虚弱。我斩断樱树根系之时本应是渡边命尽之日,木花亡,他亦不能独活,这么些年了,木花的一切都和他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解雨臣说罢,看向樱树。火光中早就没有渡边的身影。
黑瞎子听完并未答话,而是转头看着解雨臣的侧脸。
两百年了,这张脸几乎没怎么变过,但多少是丧失了一些生气。
解雨臣在樱树前站了一夜,看着大火烧了一夜。不悲不喜,活像一尊雕塑。第二日清晨,一场大雨倾盆而下冲刷净了一切的污秽,世间再无木花渡边和木生三人的痕迹。
“其实木生是个可怜人。”黑瞎子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壶清酒,倒了一杯递给解雨臣,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
“是吗?我不这么认为。”解雨臣接过酒杯,拿在手中晃了晃。
“瞎子,其实你们挺像的,你和木生。”
听闻此言,正端著小瓷杯向嘴里倒酒的人动作猛然一僵。旋即略微苦笑,轻哼一声后,将整杯清酒吞入愁肠。
“是吗。”
他抬头仰望薄明天空中,被绚烂樱华染就一层粉色的遥远天际。
一枚樱花花瓣在微风中打着转,恰恰落在喝干的碧绿酒盏中间。


【卷七完】



楼主:肆上一盏酒  时间:2021-04-08 08:32:07
@小哀妹妹给你更完了,百度真的抽了格式都不行了……

楼主:肆上一盏酒  时间:2021-04-08 08:32:07
@仆荧你再不出现在下就要出下下策爆你围脖让大家去抓稿了!

楼主:肆上一盏酒  时间:2021-04-08 08:32:07
由于仆荧同学太忙了,这章依旧由我顶上。


卷八·青行灯(上)


夏日已到末尾。

窗外雨声绵绵,木屐还在木廊外,解雨臣睡得一头软发凌乱,提了提衣衫两爿懒洋洋去弯腰拾木屐。勾住了又停了停,将旁的另一双也拾回廊中。

换过衣裳,他捡起陈阿四放在廊中的信件展开,寥寥几眼后又收了起来。用过早饭后,解雨臣便让陈阿四收拾东西,准备到省外一趟。

两百年来,他已习惯独来独往。黑瞎子看他不惯,奈何解雨臣总当他这人可有可无。三天后他寸步不离地跟了一晌午,终于套出解雨臣去哪。

解雨臣要去隔山的县中,县名并不闻名,是个十分简朴的小地方。两百年前他还记得那地方,夏日山花极美,秋日红叶急燃。

解雨臣与信中人在年轻时有交情,写信人已是他的孙女。祖祖辈辈子子代代,他活得像个证人。那家人打听到他阴阳师的身份,孤意将长生曲解成灵力,千言万语认定解雨臣是个的高人,非得邀来作法。

青木家已世代百年。原来的主人过世早,家无长孙,徒留两个女儿。半年前,大女儿因发烧去世。说来也怪,病来的无缘无故,发展地更是出人意料。不过两个月时间,如美花绻的两个女儿只剩下一个。青木夫人悲痛欲绝,不久也长辞于世。青木上下笼罩在一片灰暗之中。家无家主,如人没心骨。再一个月过去,青木家彻底成为一盘散沙,走的走留的留;离开的家眷顺走不少东西,留下的大多也无处可贵,不过是混吃等死。只可怜了青木家的小女儿,日日以泪洗面。

幸而家中有一对从小陪伴这对姐妹长大的仆人。青木父亲在世时想让两人陪着两女儿,是一对龙凤胎,姐姐叫月,弟弟叫星。姐弟自小孤儿,被青木老爷拾回家后便姓青木。终日陪着青木的两个掌上明珠。此时树倒猢狲散,诚心诚意留下的,也只有星月二人。

解雨臣收到的这封信,正是星月代小小姐青木写的。她父亲的去世本就有怪,之后接二连三地总有人去世。星月姐妹怀疑青木家中了邪障,却不敢对小小姐说。于是以“作法除除晦气”的名义,给解雨臣写了这封信。






黑瞎子躺在草垛上,翘着二郎腿读过顺来的信。好整以暇塞进怀中,他打了个天大的哈欠。

外面天色已晚,两人打算在山中荒遗中度夜。黑瞎子本因山中有老法师而窃喜,费尽口舌下最终让解雨臣同意与他去找老法师,借个地方歇脚。不知怎么的,今日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座寺堂。山石熟悉的山,路也是,偏偏一切景观都不同。解雨臣却不以为然:“山中鬼怪多,爱吞山路。天亮又还回来。”

黑瞎子作罢,才跟解雨臣就路寻了个地方。

适才解雨臣出去打水,半天不见回来。黑瞎子想起他的话,一打挺浑身机灵,背上两人的包袱找要去找解雨臣。

黑瞎子才走了没一段路,一眼就见到解雨臣,正在路边被一直觉纠缠。觉是山中妖物,以恶作剧为乐,并不害人,徒以恶言打击人心,迷惑山中路人。黑瞎子见那山觉形容诡谲,正四处挥舞双手在解雨臣面前有模有样叽叽叽叽。解雨臣则是一派饶有兴趣的做派,听到最后干脆放下水壶,席地而坐,支颐听山觉说话。

说了好一通,山觉仿佛有些困惑。伤人的话与恶言它都说尽,擅长专挑人的弱点攻击。解雨臣是百年一遇的怪人,不单听得入胜,脸上还摊着笑意,丝毫没有收到打击的样子。

山觉转而自己收到打击,垂头丧气;也不挥舞双手,也不叽叽喳喳了。解雨臣反倒开始好言,那山觉气得横眉立目,十分悲愤地离开了。

不等它走远,黑瞎子的笑声遥遥越来。山觉丑陋的背影一顿,煞时加快脚步逃走了。解雨臣从他边上走过,伸手指了指他的鼻尖,也对他无话可说。黑瞎子忙追上:“妖怪都能欺负的,也只有你了。”

“我可没欺负他。”他从包中掏出水壶,“你的份。”手才伸进去,一只雪白的小脑袋探了出来,睡眼朦胧地四处张望,遂趴在包檐不肯进去了。

黑瞎子结果水壶,喜一阵忧一阵:“它怎么又跟来了?不能给我们点独处的时间啊。”

解雨臣将睡眼朦胧的白蔵主揣到怀中,随手顺着他的毛发:“他是我的式神,不跟我跟谁?我也不想跟你独处,跟你独处尽没好事。”

黑瞎子不生气。这么久了,虽解雨臣对他还是不愿亲密,不愿原谅,但比地诫之后初见时好得多。他心中常安慰自己:没什么怨能长过一辈子。可随即想到“一辈子”对两人来说都已是没意义的了。

夜半,山中的夜露浓重,天气又冷。黑瞎子在附近找过柴禾,却都因晨雨受了潮,怎么也燃不起来。破屋中光色渐淡,黑瞎子扭过头瞧了瞧解雨臣的脸,半张没入在影中,残光勾出棱角分明的眉眼。他挠了挠额头:“哎,我抱着你睡?”

解雨臣翻了个身:“不用。”说完这话兀自抱着自个儿的外衣靠在草垛边睡了。他怀中一只雪白的身影,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一拱一拱尽往解雨臣怀中钻,不时亲呢地蹭一蹭。

黑瞎子懊恼,凑到解雨臣边上,嫉妒道:“他也是男的,我也是男的,待遇别差太大吧?”

回应他的只有浅浅呼吸,和白蔵主冒出来扑棱两下的狐尾。

夜半黑瞎子醒来,见熟睡的解雨臣已蜷成小小的一团,抱着白狐取暖,是个毫无自觉的模样。黑瞎子瞧着他恍惚回到很多年前,两人在屋檐下避雪难的夜。那时他就觉得他好看,喜欢。没想到后来真的同床共枕那么多年。往事袭来,清晰如昨,却又恍如隔世。黑瞎子将解雨臣小心翼翼圈进臂弯中,环腰抱住他。他果然往他怀中缩了缩,下意识地循着暖和。

两百年过去了,他还是喜欢他。疼他,宠他,恨不得纵他。

黑瞎子怀中渐渐暖起来,暖坏了他冷过多年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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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黑瞎子是被狐狸咬着腮帮子扯醒的。

解雨臣收拾好所有东西,见他醒了,眉毛一挑伸出手。见黑瞎子无甚反应,他道:“别装糊涂,我那封信什么时候被你拿走的?”

黑瞎子从怀中掏出皱巴巴的信件,笑嘻嘻道:“昨天晚上……”

后来解雨臣一路上没能搭理他。

因一路上两人慢悠悠走,到青木家时已日上三竿。迎接他们的是星月姐弟,两个孩子都生得漂亮,言谈举止也见教养。进了青木苑,却又给人另一番景象,几人穿过多转的回廊与中庭,也没能见到一个人。原来青木家中家眷的疏懒,比解雨臣起先想的更为凄冷。星月两人引着他们到了一处拉门前,叩门道:“小葵,解先生来了!”

屋中坐着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女孩。眉目不如星月姐弟漂亮,但也十分周正。尚是个孩童,挺拔的背脊与举手投足却让她一眼与星月姐弟分别开。

小葵并不怯生,乌黑的眼溜了一圈,一眼叼上谁是解雨臣:“解哥哥,你请坐。那位叔叔,你也请坐吧。”她看上去有些紧张,想是自父亲过世后,不曾单独做过会客一等事。不顾星月好意,让两人先离开片刻后,她抓了抓刘海:“解哥哥,听爷爷提起过你,说你很厉害。”

“我与青木老先生久未联系,没想到青木家发生这样的大事,请节哀。”他接过小葵递的热茶,垂眼抿了一下,“不过信中匆匆提过,希望我来作法,是家中有什么鬼怪?”他抬起头,正见小葵一双乌黑的大眼盯着他不放,眼中尽是不解:“是啊,爷爷已经去世很久了。可是,你很年轻,我爷爷年轻时认识的人,现在也该是个叔叔才对……”说着面露不得了的神色转向黑瞎子,“还是说,我猜错了?”

黑瞎子握住解雨臣的肩:“没,没。小姑娘眼光挺利索的,跟我没关系。我陪他来的。”

解雨臣又呷了口茶,对着小葵笑了一下:“算不对的事情有很多。青木小姐不会对我的私事感兴趣的,还是讲讲正题吧。”

“叫我葵就可以了。”她口中不问,眼中却依旧满是好奇,“我对父亲没有什么印象,亲近的人只有家姐与家母。她们去世那段时间,我过得很难。几乎不吃不喝不睡,我很感谢星星和小月,不是他们两个,我到现在也振作不起。从情绪中抽身后,才发现身边发生了很多怪事。有时半夜里会听到奇怪的声音,从那以后不敢一人过夜,通常与星月姐弟一同。而家中留下的家眷寥寥,没想到在此期间很多家眷也相继出事。”小葵皱着眉毛,攥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我们家之前……很少有人出事的。”

“我从记事起,我是不信邪的。时代变了,鬼神之说在我看来全是迷信。但事出蹊跷,实在让我也有些动摇,不知是不是家中招来不好的东西。星星和小月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就冒昧给你写了那封信。”

这一番简述后对面两人都沉默了。小葵开口惊人,凭适才的谈吐,不像一个小孩子。最后是黑瞎子先开了口:“小姑娘,你今年多大?”

小葵一歪头:“十四啦。”

解雨臣看了一眼黑瞎子,转头道:“今天,不是个除晦的日子。你若是不介意,让我们在此留一晚可好?”

小葵点头应声:“那没问题,我们这不缺的就是空房间。让星月带你们挑一间好的,晚上一起吃饭吧。你们路上肯定累了,先休息过后,我带你们介绍这所老房子。”

退出房间后,解雨臣若有所思。黑瞎子想询问,解雨臣不给他机会,即刻换上笑容可掬的模样,从星月两人手中接过包裹,在两人的带领下选了一间房间。说是选,实际上只剩下一间打扫过的,正是不久前家中离开一个家眷,其他房间因一直打理府中事物,已搁置很长您过一段时间未经打理,根本不能住人。

好在解雨臣毫不介意,黑瞎子坦荡荡与他走进了同一房间中,这才用手肘顶顶他:“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总觉得这青木二小姐有些古怪,但又说不出在哪里。从一进门开始,整个院中沉着一股死气。那时我没多想,是因为他们家最近频频出事。但走进了青木葵的那间房间开始,我才真正开始觉得不舒服。”他转身取出一个小瓶,开始浑身上下喷洒,末了给黑瞎子也喷了两下,“你没觉着?”

黑瞎子摇头,对他手中的小瓶提起兴趣:“这是什么?”

“符水。”

“这是香水瓶吧?你也太会动脑子。”

解雨臣已收起适才疲惫的样子,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精神。他从包中掏出一份卷轴,长臂一摊,将整个牛皮卷轴展开在桌子上,“这是我老师留下的风水录中一卷,看到这里了么?这处宅子环山临水,地势也选得恰到好处。从太极到长气,全部是经过精心计算的,否则不会这么恰到好处。但我刚借口去洗手间时假装迷路,在这所宅子中转过一圈,发现唯有南边一座房间是被改动过的。本是坐北朝南,却被人整个移动到朝东的方向。在太极中,宅中连缺角分户都会破坏整个布置,更何况被人强行改过。”

黑瞎子撑在卷轴上看了半天,一个字都不认得,索性抱着一旁的设剑,一遍摸索一遍道:“所以,本来设计这所房子的人将它设计得万无一失,十分精确。本没有妖怪作孽,更不会封锁住死魂。只因现在被人破坏了,一切都失灵咯?”

解雨臣点头:“是人魂还是妖怪,我说不清。但在这处院中,我感觉不到一丝阴气或妖气。或许被什么东西掩过去了。但我关注的并非这个,而是设计这所宅子的人,究竟有什么原因让他要设计得这么一丝不苟,小心翼翼……就好像在刻意防范或镇压着什么东西。”

“强迫症,我也有的。”黑瞎子指了下自己的鼻尖,噌地一声拔开了剑,叹到:“好精致的做工。”

解雨臣最烦他大咧咧乱动别人东西的性子,一把夺过饰剑放回原处,随后便不再理他,一个人望着卷轴发呆。黑瞎子百无聊赖在一边千般逗他,他都没反应,反倒被惊动怀中的小狐狸,探出脑袋咬了他一口。黑瞎子搓着被咬疼的拇指,有口无心道:“还以为这么久了,你什么都看惯。结果做起这件事上,还是蛮有职业操守的。”他重返人间后曾一度被过大的信息量冲击,却接纳得也快。无论是枪支,观念,还是口头用语。

“我只是希望找点事情做。不做事情我还能怎样,等死?我又死不了。空出时间去想一想其它事,那样会让我好过点。”

黑瞎子手回拨逗小狐狸的手,“如果那样,不如把你的固执放一放。你给我一条生路,我补还所有我欠你的。”

“你不欠我。你怎么会欠我。你为我顶了一百年地诫,我谢还来不及。”他转过身,素色的眼准确地对上他墨晶片后的眼,“只是,我也不欠你的。所以拜托你,也放我一条生路吧。”语罢他不再说话,执笔在白纸上演算。而黑瞎子坐在一旁,像被人戳了哑穴,半晌尴尬地笑着挠了挠头,不知滋味地蜷身睡了。

黑瞎子再一次被小狐狸扯着腮帮子叫起。

他抄起饰剑就要追着打,小狐狸飞快地一下蹿到解雨臣怀中。黑瞎子这才发现解雨臣神色有异,正趴在拉门边静静听。过了一会,身子像顺着声音由来,整个人贴在榻榻米上。等望向黑瞎子时,却又是一片神色如常。他摩擦着怀中的白狐:“睡够了?该吃晚饭了。”




青木家的正厅保留了最传统的日本家置,通常只有在有钱人家的宅子才能做到里外一致的传统装潢。正厅十分大,六张桌子遥遥相对,酒菜都已设好。

注意到除三人外还有三张空座,无人入席却酒菜不少,黑瞎子心有疑惑,几次差些脱口问话。解雨臣怕他鲁莽,微微倾过身子道:“你休息那阵,我跟星月两人聊过天。青木葵在父母和姐姐过世后十分难过。即使每日的酒菜都要空出三份。即使青木家并不似以前那样阔绰,她还是坚持。想知道的就问我,出门在外,别让他人忌讳。”

黑瞎子笑着在台下按捉了他的手:“这话说得像一家人。”

“别会错意。”解雨臣清清淡淡抽出手,“不是我当你自家人。是别人眼里你就是解家人。”

黑瞎子还想出言调侃,被对面的小葵一个举杯打断了:“哥哥,我不会喝酒。家父从小说有客人一定要敬酒,小葵在这以茶代酒。”解雨臣并不说话,单应着她话笑了一下,将小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这回不等小葵开口了,他神色略有讶然:“这酒很好喝啊。”

小葵抿唇笑了:“家父在时也常常喝很多呢!”

这一餐,说是一同吃饭迎客,不如说被解雨臣硬生生扳成一场饮酒会。仗着先前一句夸酒词,解雨臣毫不客气地饮尽了两盅。黑瞎子想拦劝,几次被解雨臣毫不留余地地推了回去。

一推一就间,天色渐晚。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解雨臣跟小葵茶余饭后贪闲聊天。

“星月两人,对你着实很好啊。”

“是很好,姐姐在时他们对姐姐也很好。”

“从没有离开过?”

“从没有离开过。”

“那你呢?”

“咦?”

“失礼,我问差了。”解雨臣醉醺醺地扶额,身子往黑瞎子一头靠过去,“小葵放心。你既然不急,我明天做法也可以吧?就是多了你这一顿饭。”

小葵忙摆手:“不急不急。哥哥,你有点醉了,今天早点回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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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都看出解雨臣的醉态,星月面上笑得有些牵强,生怕这个不熟悉的客人万一闹出酒疯来不好控制。即使这个客人眉清目秀,连醉酒都带着点雅气。黑瞎子一直在等这句话,自然是求之不得,顺着小葵的话道:“他这个人吧,酒量浅。我带他回去就好。小姑娘,明早见。”话音甫落,他手臂环住解雨臣的肩,手掌握住肩头,整个人站起时便把解雨臣捞起来了。解雨臣脚步踉跄,半张脸埋在黑瞎子颈间,被带了出去。

夜色青黑,隐隐约约在回廊上勾勒出两个影子。月下像一双痴痴的人。

然而在转过回廊后,解雨臣的腰抽紧了起来,随即将推离黑瞎子的怀里,紊乱的呼吸也立马平稳。黑瞎子略有讶然,低头看向解雨臣的眼中,映着月光竟是一片清明。他只好笑了一声:“哟,活过来了?你脑袋瓜里又拨着什么算盘?”

“这一次,我能确定了。”解雨臣嗅着指尖淡淡的酒味。

“他们家中的人有问题,不是鬼神作祟。我刚才装醉,一是放松那个人的警惕,二是希望能从青木葵口中套出一些话。可在场的人多。”他摇头,“一共五个人。除了青木和星月两人,还有两个家眷。”

“如果他们动手,不会在明天动手,而是今晚。如果没有动静,那就是你的假醉成功。”

“但是,我不会等到明天动手。”

“岁正之日?”

“是,岁正之日,鬼门大开,阴气极重。过了今夜,就很难在找出是他们中的谁了。”




隔着月色的竹席后静静坐着一个人。这晚的天十分深,却不见一片云。月光十分清澈,却不见一颗星辰。

解雨臣隔着主席看了半天,最后叹了一声气:“看不出啊。”

“你在看什么?”

“星星。”

“星星?今晚没有。”

“也不一定看到了才有,也不是看不到就没有。”

“您说话真深奥。”黑瞎子翻个身,“成天想这个想那个,不累吗?”

“累,谁过得不累?光是活着就很不容易了。”

“嘿我说你,怎么每次非得不动声色拐到这个问题上?”

解雨臣低下头,他逆着月光,隐隐约约勾勒出一个轮廓。黑瞎子看不清他的脸,但脖颈随着他的动作滑出一个弧度,深入到松垮的立领中。

黑瞎子有些口干舌燥,从解雨臣背后爬起来,整个胸膛从后面包裹住他。动作温和,声音里却有愤愤:“你怎么就这么记仇?”

出乎意料,解雨臣并没有很快移开身子,依旧抬起头隔着层主席看夜空,似乎黑瞎子做的只是个无关痛痒的动作。

“你究竟在看什么?”

“我年轻的时候,学过星算。那时候只是图个乐子,增长学识。实际上也很难学会,况且我不信命。”他抿了抿唇,端起桌上的凉掉的茶水一饮而尽,“直到后来,我信命了,我就真的开始学。然后我发现,会发生的事情真的能算出来。该来的总会来,躲不了的躲不过。”

“说话真绕口。”黑瞎子咂了咂嘴,“那你都学到什么了,算到什么了?越活越回去了。”

“放屁。”解雨臣终于笑了,“星相最大一个弱点就是,越是算跟自己相关的东西,越是不准。没意思,信它我也不算。别人的生死苦难总是跟你没关系的,只要你不知道他们怎么活过。”

“怎么,为那个小姑娘惋惜?”黑瞎子很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情绪,末了又缀一句,“挺久不听你骂我。”语罢自说自话地一点头。

解雨臣忽然站起身:“不看了,看不明白。我去睡会儿,你下午睡了一天,帮去看着点动静。”

院外不像院中因高墙而集满月光,黑黢黢一片,没有一点动静。黑瞎子在这样的夜中忽然有了一丝冷意,以前他从不怕冷的。不过,以前他也不曾离解雨臣这么远过。他在房中,他在院外;他们之间隔着薄薄一层门板,他就是看不透解雨臣在想什么。

晚风徐徐,黑瞎子穿着睡衣打着哈欠,在门廊前徘徊来徘徊去,不远走远。回廊是老日式的木条搭建而成,一侧逢光。

木廊的另一头渐渐响起脚步,由轻缓到疾步。

黑瞎子本就有所设防,怀中抱着一把刀,偏着头瞧木廊一头。脚步愈见清晰,出现的是青木月。青木月的出现并不出乎黑瞎子意料,若真如解雨臣所说,此刻走来任何一个人都不奇怪。青木月却被黑瞎子吓了一跳,远远见着有人抱着把刀靠在门口,黑黢黢的夜中压根分不清人鬼。短促地惊呼一声,她这才看清客人的面孔,立马因为自己的失礼变得拘谨。

“客人怎么在这里?天这么晚了,不早些休息?”

“今儿月亮多大,睡了可惜。”黑瞎子扬了扬下巴,目光却依旧定在青木月身上,“你呢,这么晚不睡乱跑什么?”

青木月脸色有些发白,捂住胸口顺气:“小姐他们在讲鬼故事呐,我受不住。”

“那你一个人出来,不怕?”

青木月的神色有些不自然,黑瞎子却逼近又问了一次。青木月小声道:“我怕啊,怕得想去趟卫生间……所以刚才才小跑起来。你站在这地方,怪吓人的。”

黑瞎子“哦”了一声,不再答应。青木月又道:“解先生睡了吗?小姐说如果两位客人还没歇息,邀请你们一同来。府中上下没睡的都在啦。”

“宅中本就事出连连,青木小姐倒是完全不怕啊。”

“小姐今日白天睡太多,夜晚反倒兴奋。平时也不这样的,这宅中有一段时日没来过外客,大概是因为迎接过你们,心情不错。突发奇想聚集我们讲鬼故事吧。”青木月说着轻轻打了个哈欠,“我都差点睡了,被小姐闹起来了。先生你来么?”

“我就不了。”黑瞎子冲青木月点头,青木月比了个了解的手势,继续往前走。黑瞎子若有所思望着青木月擦肩而过的背影,忽然出口唤住了她,“等等,我改主意了。等你回来,我跟你们一起去。解当家就不去了,他歇下了。”

等青木月的身影转过回廊,他转身打了个像解雨臣平日一样的唿哨,拉门门缝中立刻挤出一只小脑袋。银狐咧开嘴打了个天大的哈欠,疑惑不解地歪头望着他。

“嘘。”黑瞎子放低声音,“有古怪,我去看看。一等雨臣醒了,你带他找我。你能找到我吧?”

银狐皱了皱鼻子,拱到他手掌中好闻一通,接着小脸儿对他微微一扬。

“乖孩子。”黑瞎子笑得懒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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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青行灯(下)


解雨臣睁开眼,心里头很不安。月光清寂,被拉门分割得支离破碎,浅淡的一部分透过纸张盈满地席。白蔵主的模样不似平日,连浅灰的狐狸耳尖都立了起来,真是一幅十分戒备的模样,一动不动。

解雨臣的起身惊动了他,小小的爪子在门框上抓了一把,回头瞧解雨臣。解雨臣不见门外有黑瞎子,转头问小狐狸:“他人呢?”

银狐跳到他身边用力得扯了两下他的裤腿,紧接着一转头从拉门缝隙中钻了出去。

解雨臣尾随白蔵主过了几个回廊,心里不安渐渐扩大。知道白蔵主停到了一处拉门前,透过薄纸隐约见其中有火光,却是十分微弱。他侧耳聆听,有人说话,声音却压得极低。

“他在里面?”解雨臣唇语。

银狐一窜身子跳到他怀中,满是戒备地望着那扇门。

气息不对。

解雨臣也感觉到了。又是之前见到青木葵时的那种气息,却比那时更浓了。之前无云的天不知何时飘来一片云,月光渐淡。

解雨臣挽着袖子,犹豫得叩了两声。里面的火光忽地一定,人说话的气息也弱了。

没人应门。

加大力叩了几声,他清清嗓子:“打扰了,请问是青木小姐的房间?”屋内有脚步声响起。

开门的是黑瞎子:“醒了?”

解雨臣的目光越过他,直接环视了后面的房间。青木葵果然坐在其中,星月两人也在。除却他认识的四人,还有三名男子与两名女子;两名女子谢雨辰记得,正是晚饭时站在一旁伺候的。屋中陈色并无特殊,只是八人围坐,中间密密麻麻满是蜡烛;很多蜡烛已经灭了,唯有独独五六根还燃着。

这时小葵已经望见来人的面孔,她正有些怯意地躲在青木月身边。见到解雨臣她面有讶然:“解哥哥,你醒啦!”

解雨臣看不出什么面色,目光平平扫过,随后脸上带了些困惑:“哦,半夜找不到朋友,担心他在宅子里迷路。他是个路痴。”这慌旁人听不出,黑瞎子一听立马绷起嘴角。解雨臣接着道:“小葵这是在做什么?”

“讲故事。”小葵弯起月牙眼,“每个人讲一个鬼故事,最好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没讲完一个吹灭一根蜡烛。我们都已经讲了这么多啦,正愁都没有故事了,你要不要一起来?这个哥哥也是中途参与的,他的故事都好棒!就是有点害怕……”

“既然二小姐都开口了,当然。”解雨臣笑眯眯推开门,盘腿在蜡烛前坐下, “只是这房间有些冷啊。瞎子,劳你把我外套拿来。”

黑瞎子摸不清他葫芦里又卖什么药,搔了搔脑袋出去了。这之后,解雨臣做出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专心听游戏规则。

“谁吹灭最后一根蜡烛谁就赢啦。但是只有讲过故事的人才能吹。”小葵解释。

“好说。”解雨臣还是笑眯眯的模样,双手不自觉摩挲双臂,随之忽然想到什么似地轻轻捶掌,“刚才我忘记告诉他,衣服我塞柜子里了。他这么慢,是找不到了吧。”他竖起一根指,“麻烦等一等。”语罢起身疾步出去。

黑瞎子的确翻箱倒柜没找到外套。解雨臣压根没带外套。

“别找了。”门忽地开了,解雨臣一把推开他,随手抄了符与符水,又捏了两根红绳揣到怀中,“谁让你擅自去他们那掺和?”解雨臣脸色不善。

黑瞎子不以为然:“怎么?”

“‘那个’就在这八人中。”解雨臣环胸打量黑瞎子,“不识好歹。这个游戏,你不觉得令人悚然?”

“气氛是有那么一点,但讲鬼故事,要的就是悚然。你同我说盯住他们,我盯住咯。”他耸肩。

“这个游戏,我曾经见过有人玩过。但并非什么‘游戏’。他们八人当中,有一人是青行灯。很古老的传说了,青行灯不是人类,而来自‘下面’。会教唆人类玩一种游戏,所有人围着一百支蜡烛,众人轮流讲一个诡异的经历,每讲过一个吹灭一支。当最后的蜡烛也熄灭后,所有人将被拉入鬼门关。”解雨臣顿了一下,“你知道,今夜过了凌晨是岁正之日。岁正之日,鬼门大开。”

“我们还剩五个故事。”黑瞎子沉默一会儿,转身就走,“管是谁,全绑了!”

“绑了也没用,等蜡烛燃尽,你们还是躲不过。”

黑瞎子忽然转身:“你早就知道,为什么刚才毫不犹豫参与游戏。想来陪我?”

“梦话。也不是没有破的法子,找到青行灯,除掉他。如果没猜错,你是半路被人拉进去的,也不知道发起者是谁。一般来说,青行灯只能是主持,他也会是最后一个讲故事的人。你不知道是谁没关系,只需要看准最后一个讲故事的人,就没问题。”解雨臣长呼了口气,“先前没察觉出一丝妖气,原来这只青行灯一直在府中生活,气味已经被掩盖了。看来没错,建宅人想压制的,就是这只青行灯。选在风水极好的地方,是怕鬼门开。”

“话说得挺轻松,就算讲到最后一个故事,你怎么捉?还是交给我来,一刀下去……”

“他的灵力不弱。能隐藏灵力与气息的妖,不会好对付。等一会我会随口探问,如果能捉到蛛丝马迹,提前布下结界就好办。”

“那么多人,你怎么提前布?”

“这就不由你费心了。”解雨臣一下决心,便弯腰在黑瞎子的包中左翻右拉,找出件外衣,“借你外套一用,谎话还是别被人戳透好。你带刀做什么?”

“砍鬼?”

“别做多余的事,冷兵器伤不了他。”

“我喷了你的符水!”

“……”

楼主:肆上一盏酒  时间:2021-04-08 08:32:07
因两人都着便装,白蔵主无法跟他们进入房间,只好耷拉着尾巴跟在后面。气氛些许凝重,两人都没开口。路走了一半,青木星却忽然从前面找了过来。见到两人一愣,少年笑呵呵道:“小葵等你们很久啦,让我出来找找,害怕你们迷路。”

“失礼,刚才去了趟洗手间。”解雨臣不动声色打量少年,发现青木星与青木月长得十分相似,明明是少年,却有姣好的面容;因为是单衣,粉色的脚后跟踩在木板上,显得很孩子气。

“你们星月姐弟还是小孩子啊,精力比小葵还旺盛。”

青木星走在当前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本来挺困的,被小葵这么一闹,也有点怕,反倒睡不着了。”

“你们经常陪她这么闹?”

“那倒没有。”青木星转身摆手,“我们是不是打搅到两位休息了?”

解雨臣一挥手:“没有的事。二小姐这么开心,是好事。少有主动提出这样的游戏吧?”

“是啊,二小姐平日挺怕这些的。今晚倒有兴致。”

解雨臣不再问,身子凑近黑瞎子耳语:“是小葵。”

“你要怎么布结界?”

“我会坐在她身旁。稍等,最后一根蜡烛时,你找机会出去。我的结界会对在场其它灵力有所束缚,你出力也是白出。你和小白找机会,如果我没能顶住,剩下的就交给你们。”

“开玩笑。”他袖下的手不动声色地握了一把解雨臣的指,“放你一个人在房间,你当我傻啊。我可知道,你恨不得见不着我。”

“那我也不用急着把自己送进鬼门!”

黑瞎子说不过他:“知道了。”

解雨臣再开门时,果然无比自然地坐在小葵身边。幽暗的烛火中食指轻轻一弹,细微的红线不动声色绕着小葵走了一圈,又立刻隐没不见。

解雨臣似乎故意想拖延时间,好奇地询问了另外三名男子的来历。知道他们分别是青木家中的厨子,园丁以及男眷。可惜三名男子已面色倦倦,匆匆敷衍说了个故事,三根蜡烛就熄灭了。

“我的故事啊,有点长。”解雨臣双手搭在口鼻前,目视众人,“有一天深夜,我工作到很晚。那时听到楼下有电视与谈话声,我想表哥他们还没睡。这才想起没吃晚饭,谁知下到楼下后,发现客厅空无一人,谁都没有在家。但我吃过晚饭上楼后,又听到楼下有人说笑,可我下楼看,依旧是黑乎乎一片。第二天我问表哥,他们当晚几点回家,你们猜,他怎么说?”

小葵一副害怕的样子,整个人钻到了青木月身后。青木月也似乎胆子十分小,不大自然地笑了一笑,说想出去透透气。小葵于是转移目标,又扑在青木星怀中。

“他很惊讶地望着我:我们昨天,一直在家呀?看了一晚上的电视,还奇怪你怎么不出房间。”

几人安静了一会,小葵整张脸都扎在青木星怀中:“后来,后来呢?”

“后来啊……”

黑瞎子知道,解雨臣要吹蜡烛了。吹过这支蜡烛,就剩下最后一支。

“我也有点怕,出去透透气。”他打了个哈欠,随后起身。

“……”




拉门在黑瞎子背后阖上时,他还是不放心,却冷不丁被门外的青木月碰了一哆嗦。

“哎呦我说,你别从后面抓我,怪吓人的。”

“啊,对不起。”青木月松开衣角,“我是有点怕而已,想找人说说话。”

“怕你还参与?我看你们二小姐也怕得不行,怎么就想出这个损点子。这时间,有凌晨两点了吧?”

“这也不怪我啊。”青木月也有些害困,一双小手不断揉眼睛,“我带着小葵都要睡了,阿星忽然看小葵精神,忽然提出的点子。跟我说小葵怕了就睡啦,胡说八道,现在可好,她越来越精神,我们明天可要受苦。”

“你说谁提出的?”黑瞎子愣了一下,“刚才说,这个游戏是谁主持的?”

“我们当然是听小葵的啦!但是阿星提出的,跟小葵介绍过游戏规则后,她就开始兴奋不已了。”

青木月的话音刚落,黑瞎子的唿哨就已响起。月光中的木阶下忽然蹿出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三两下就已立在黑瞎子肩头,满眼戒备的盯着面前的门。

告诉解雨臣结界设错,已经来不及了。他不是不信解雨臣的能力,饶是如此,他也怕。

两百年的地诫,他是真的怕了。不怕苦难,怕终于等到的东西,又没了;他不怕苦,最苦最绝望的都已经过去,只会往好的走。可等到的没了,就不知要再等多久。

拉门应声而开。屋中众人都被黑夜中突兀的声响惊得侧目。

青木葵还在青木星怀中;几个家眷莫名瞧着他;解雨臣则微微蹙眉。黑瞎子缓缓从鞘中抽出短刀,月光下镀着一层寒光。那是把没有裹刀布的蝴蝶刃,薄薄的只需一捏。黑瞎子握刀的姿势看似随意,不偏不倚一开始就对准着青木星。

“你弄错了。”木门啪地一声在他背后合上,“小姑娘不是,他才是。”

对面的少年缩了缩肩膀,左右环视旁人,最后指了指自己:“我?”

黑瞎子笑了两声,大方上前坐在解雨臣旁,将解雨臣牢实挡在身后:“这个游戏,是你发起的吧?”

“是小葵说……”

“小姑娘,告诉我,这个游戏的提议是谁发起的?”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半个身子还埋在青木星怀中的小葵恍然无措。

解雨臣压低的声音中少许怒意:“你发什么疯?”

“从刚才就觉得不对劲了。所有人到了这个钟头多少有些困意。游戏嘛,消遣是目的。包括这小姑娘,都多少有点累了,唯有你一个人神采奕奕,甚至有点兴奋。”黑瞎子推了推墨镜,“从一开始,你就打算把所有人拖下水。如果不是青木月在外头恰巧说到你,事情就难了。”蝴蝶刀绕着黑瞎子的拇指了个圈。再握紧时,衬衣下的筋肉骤然盘虬,身体前倾,如蓄势待击的豹。

少年先是些许茫然,歪头看了一会儿黑瞎子手上的刀,脸上的表情渐渐变了。

“星?”小葵莫名被推开。这个面前她所熟知的少年现在要露出他本来的样子。面容还是眉清目秀的面容,只是扬起的笑中带了分不知名的诡异。

“我还当,这次来的会是个下三滥。竟傻到主动参与这场游戏。没想到,还蛮能演的嘛。”少年起身,所有人中只有解雨臣第一时间彻悟,由是接下来的变化,令小葵惊呼着躲到解雨臣身后。

青木星浑身白净的皮肤发出诡异的淡红,紧接着一条条如同咒符的蓝色线条,如同速长的藤条,迅速布满他裸露在外的皮肤。

“你当真以为,你手中那枚刀子能杀了我?”

“能不能,试过了才知道!”话音甫落,黑瞎子前倾侧身,从背后不知哪处抽出另一把刀,紧而猛的矮身,竟凭空跃起近一人高。双臂集结的力量在这一刻骤然爆发,双刃的流光快得只在一瞬。那青灯行虽眼中不屑,身体却本能反应侧身要偏过这一刀。黑瞎子的力道极大,只要瞄准目标便是快准狠,生死一线间的事。可只有一击,无法改变。凭着速度力量去掠夺的胜负,以及将所有力道压在一刃上的果决,让用刀者无法第二次改变方向。

黑瞎子的力道太快。青行灯侧身的抬掌的一瞬,整片刀将他半个手掌都削了下来,空气中立马漫出浓重的血腥气。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家眷与小葵反应过来,各奔走惊呼,门却是如何也打不开。

“保护好蜡烛。我可不想才受过地诫,就又把你拉到鬼门关里。”黑瞎子背身甩下这一句话,再次将动作投入到搏斗中。

解雨臣知道势已难收:“小心!”

那青行灯身上的浅蓝线条似忽然有了生机,竟满身爬动起来!青行灯整个人向黑瞎子扑去。

“不要让他碰到你的身体,他身上的东西会在一瞬间攫住你,再难脱离!”

少年扭过头恶狠狠盯住解雨臣:“你们很愿意拼命嘛。”

“这种时候分神,真是太不尊重了。”少年仓促顶上黑瞎子猛然推下的一刀,身上又多了道口子。青行灯的眼中不再平静:“你这刀子,不是冷兵器。”

“答错了。”动作比回答来得更快。黑瞎子借余势转身第三击。浑身爆发出的力量沛莫难驭,转眼劈到青行灯面前。青行灯躲避不及,这一次黑瞎子瞄准得是他的脖颈,猛地向后仰去,利刃依旧划烂了他的下巴。他收住刀势,补全前言,“减十分。”

青行灯摸清了黑瞎子的刀法,第四击劈来时,准确无误地双手合十,法力将薄薄一片夹在掌中:“呵,不赖。什么东西?”

“喷过符水的短刀,最适合切你这种鬼。”黑瞎子再次加大力度,极其薄的双刃在少年同样猛然加力的手掌中,渐渐淌下一丝血红,染了白皙的手掌。

黑瞎子咂舌叹他残缺不全的半个手掌及三刀两伤:“跟切豆腐似得,真是死得太丑。”

这当,小葵终于哇地一声嚎啕大哭。小小的身子不断往解雨臣怀中挤,眼睛却圆睁死死瞅着青灯行:“阿星,阿星……”

少年有刹那分神。黑瞎子等的就是这一瞬,按刀的手浑然抽力,待少年不稳之时猛然将刀口从掌中抽出,第四刀势不减之前。出乎意料的是,这一刀砍在青行灯肩上,却如同砍空气一般,没有丝毫着力点就整个透过去。少年冷笑一声,劈手就要捉他的手,黑瞎子感凭空多了一股力,竟要自己将手往青行灯那头送。

“毕竟是只涂过一层符水的刀,迟早是废铁!”说这话时,黑瞎子看到他身上的伤口正在极其缓慢得愈合。

“瞎子,出来!”

楼主:肆上一盏酒  时间:2021-04-08 08:32:07
黑瞎子转身,正搭上解雨臣伸来的手,一股力气猛然将他往火烛圈内拽。与此同时,青行灯的手已捉上黑瞎子的。只见他手背上的蓝纹猛的活了,迅速攀沿到黑瞎子手上,如盘根错节的老树根,黑瞎子立马觉出一股不可抵抗的力道,由另一边讲他往青行灯一处拖拽。果然如解雨臣所说,一旦接触,再难脱逃。刀刃从青行灯的腕出穿过,再一次毫无所伤。这时,拉门猛然被撞开,众人惊愕,门口赫然是一只巨兽,长足十几余尺,高几近两人,浑身雪白,双眼在月光下透出碧绿的幽光。五名家眷早已吓得抱成一团,惊恐呼叫;小葵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她目光一转,落在门外昏倒在地的青木月,又哭又吓,抱着解雨臣不肯撒手。

“别进来,有结界!”他只来得及回身一呼,片刻都无法松开黑瞎子的手,“小葵,不要哭。我口袋里有一根红线,将它围着青木星。快,没有时间了。”

小葵哭哭啼啼,显然没有从惊恐的状态恢复。

“快些!不然所有人都要死!”

被解雨臣一吼,小葵哭得更猛,幸而总算有了反应,慌里慌张来摸他的裤兜:“你们要杀他吗?你们会杀了阿星吗?”

“小姑娘,现在是他要杀我啊!你快些,我顶不住……哎哟疼疼疼。”黑瞎子的肩因拉扯脱臼,解雨臣只得双手环住他的腰将他奋力后扯,而黑瞎子用另一只拉住脱臼的手臂助力。然而少年身上的蓝纹漫延得极快,如融入皮肉下钻动的绳虫,很快布满黑瞎子半边臂膀。这回解雨臣也抵不住愈来愈强的力量:“砍了吧!”

“你不早说!现在都爬背上了,腰斩么?”黑瞎子抬腿对着青行灯就踹,谁知对方出手亦极快,另一手摸上他的小腿,另一头蓝纹也顺着小腿往上爬去。少年的力量爆发了一倍,解雨臣也随着被拖到另一边。

千钧一发之时,小葵终于将线头两边接起,稚嫩的小脸儿上还挂着泪痕,害怕一般地抱住青木星的腿。她怕,却不懂怕青木星,在她眼中少年是再可怕的模样,也是与她朝夕相处的青木星,不是任何人。青行灯此时双眼已发出兴奋的红,猛然被小葵抱住,眼中的红光竟淡了,一抹错愕一闪而过。

“就是现在!小葵,让开!”解雨臣松开黑瞎子的一瞬,黑瞎子整个人摔向青行灯一边。而解雨臣口中喃喃有语,念的是异文奇咒,旁人听不懂,却见地上环绕成形的红绳突然烧了起来,围成一个火圈。同时烧起来的,还有另一处,正是适才小葵安坐的位置。

小葵哇得一声吓了一跳,将少年的腰抱的更紧。而青行灯却如受到什么莫大的痛苦,不可自制地呜咽一声,转而变成哀嚎。他浑身有烟雾渐渐生成,仿佛此刻成了个水人,要蒸发得无影无踪。

“我和这小姑娘还在里面!”

“放心,这是灵火。只制妖!”解雨臣一面集中精神灌入灵力在其上,还能腾出功夫与黑瞎子答话,“瞎子,把门外两碗清水挪开,解开结界!”

本漫延黑瞎子全身的蓝纹如被灼烧,怕烫地迅速退缩,重新回到少年身上。而青行灯竭力想箍住黑瞎子,奈何本身承受痛苦,灵力又无从施展,拼蛮力压根不是黑瞎子的对手。黑瞎子三两下脱身,门外两侧的水碗下一刻被他冲出踢翻。

“你能不能不要那么粗鲁?”

“你厉害你厉害,就你优雅!”

话音甫落,门外浑身雪白的巨兽没了束缚,迫不及待地冲进房间,碧绿的眼中凶色一跳。解雨臣在此时撤去灵力:“小白,交给你了。”

灵活弱下去的刹那,这只浑身已蓄势待发的恶兽发出令人胆寒之声,猛地冲上前要将青行灯吞下。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最后一刻,是一个娇小的身躯挡在了痛苦不堪的少年面前。小葵的脸上还有数道未干的泪痕,甚至身体还在瑟瑟发抖,双臂却敞开到极致,姿势蹩脚且滑稽,像极一只保护雏幼的大鸟。

解雨臣出言制止,巨兽也在最后一刻避开,却无法收住攻势般整个身体狠狠撞在侧壁。

“是……是狐狸!一直银色巨狐!”抱成团的五人也不知谁先喊了一声,房间中炸出一片惊叹。

唯有解雨臣与黑瞎子第一时间发现,在银狐掠过的短短一刹,青木星与小葵的位置变了。少年用窄薄的背脊对外,双臂扣住小葵按在怀中,整个人将他包裹在中间。窄薄的脊背仿佛变得宽大,竟能全部将小葵挡得严严实实。

众人都有些失神。解雨臣最先反应过来,拾起地上未燃尽的红绳,对着少年的身体一抽,红绳忽然长处几尺,裹在少年身上。少年发出一声哀鸣,抱着怀中的小葵瑟缩了一下。

做完这一切后,解雨臣的额上已是一层薄汗。他有些虚力地盘腿而坐,盯着青行灯的背影看了半晌,又对旁的无人挥手:“你们先出去。”

青行灯仍背对着他们,已放弃挣扎。解雨臣看了一眼只剩半截的蜡烛,并不急收降他。他知道这里面有故事,还会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此时门外的青木月已转醒,她瞪着一双与青木星相似的眼,完全不能理解面前的场面。唯有看到眼前的巨兽时惊呼一声,冲到青木星面前,想为他解开绳子。

黑瞎子不容易致地拉开青木月,瞅了一眼青木星,开始讲所有的来龙去脉。

月色恬静,风声寂寂,一切不像动乱后应有的样子。适才被乌云遮去的光辉,现下云开月明,游戏的面目也随着真相大白。

小葵仿佛哭累了,静静躺在青木星怀中,动也不动看着他。

“为什么?”稚嫩的童声颤抖。

“小葵,你太小了,你不知道。”青木星没了妖化时可怖的模样,脸上竟有不易察觉的宠溺。

“你真的,要把我们所有人都拉进鬼门吗?你讨厌我吗?”

“我怎么会讨厌你,你是我最亲爱的妹妹啊。”

“妹妹?”

少年低叹一声,眼中尚有矍铄的光,转头望着青木月。

“我在十七岁那年爱上你姐姐。两年前,你还是个小丫头,被家人宠爱,被旁人呵护。你姐姐却不同,因为家无长子,在丧父之痛后,一个人撑起整个家族的担子。那时候,我还是个不害人世的鬼,从你爷爷年代起就已经在你家。后来附在这孩子身体上,一过就是十几年,一直守护着你们青木家……”

青木星爱上青木樱那年,青木樱年仅十八。这是青木星曾觉得最幸福的一段日子。然而好景不长,青木家有谋财之人,下药害死了青木樱之后,又害死了老夫人。青木星也是后来知道,青木的家主也是被那人害死。这是青木星首次接触人类的利欲与虞诈。他恨,却不能找出对方是谁。青木星到那时为止信任的只有青木葵与青木月,但信任与后来关爱并不能祛除痛逝爱人的怨愤。他不知道是谁,就恨青木家上下所有的人。一次接一次,总有人莫名其妙去世。人活在世上,真是件不容易的事。人类的性命短暂且脆弱,总能轻易被剥夺。而一生苦短,酸楚良多。

那时青木星的灵力已经非常强大,他自诩能做到任何事,唯一做不到的是猜透一个人的心。他始终不知那人是谁,或许已被他扼杀,又或许还活着,等着被他杀。剩下那些不忠于青木擅自离开的人,都没有等到第二年春天的樱花。

与此同时,为了见青木樱,他不惜一切代价,拜与神灵却不得其门而入,最终从魔。他成为鬼门关内一介小鬼,做得无非是无关紧要的事。鬼界很大,他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青木樱,活着她已经转世投胎,进入下一世轮回。令他没想到的是,几个月后他真的见到了青木樱。鬼界中最底层的小鬼是不能与鬼魂搭话的。他与青木樱之间不过尺水之遥,她却望不见他。她的发一如既往缠在雪白的颈上,却总也不走。

后来青木星知道,青木樱不愿转生,她有心愿未了。

有时候青木星很怕,他怕青木樱就这么一直翘首而望,却谁也等不到。她已经孤寂这么久,她还要孤寂多久?他怕一年,十年,百年,望不尽头。青木星终于等到岁正这一日,鬼门大开,两界通叠。他要以鬼门人的身份,打开这扇门!让所有人去陪青木樱不好吗?青木葵在世,不过也是受尽人世苦难吧?决心一旦下过,就日益见长。

“起初,我想要的不过是那一点点。可没想到,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少年平静地说完最后一句,烛火只剩下一只残梗,烛泪淌得到处都是。

“这是命吧?”解雨臣望着最后一丁点短烛,知道不能再等了。

“也许。至少,我还有机会在灯灭之前讲完这个故事。这个故事之后,小葵也好,月也好,都见不到我了吧。人死如灯灭,此话不假。可比灯灭更可怕的,是残烛油枯啊。樱她命不该绝,她不甘心啊!”青木星忽地狠狠抱进了小葵。这一下之后,毫不犹豫地将她推了出去。

烛火摇曳,只剩下最后一点微光。

一直沉默的黑瞎子忽然开了口:“也许最可怕的,不是熄灭,而是永久孤零零地燃烧。怎么燃也燃不尽,怎么烧也成不了灰。但如果有另一根,那就不同了,总会照亮些什么的。”黑瞎子盘起退,懒洋洋笑了,他目光所及之处有一点微光,接着微光渐渐扩大。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人魂本是骇人奇闻的,而此刻几个人眼中却都单是平静地映出光辉。

微光虚无缥缈,黎明前最深的夜里,像一枚悄然闯入的萤火。它最终落在青木星肩上,待所有人看清,原是一片小小的樱花花瓣。

“去吧,她在等你。”解雨臣笑了一下,“又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偏离得太远。其实要等的人一直等着你,只是你也不知道。”

少年捧着那一小片樱花瓣,瞳孔骤然放大。随即他眼中溢出无数水光,怎么也停不下。

他的身体像被一点萤火所燃,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到最后整个身体变成数团微光,消散在夜里。

瘫坐在地上的青木葵与青木月哑然无声,静得没有任何动作。




那晚回到房间后,解雨臣一夜未眠。黑瞎子惹他也不说话,中了魔怔般盯着月亮发呆。

后来他突然问黑瞎子:“你那时候说的,都是真心话吗?”

“哪时候?”

“算了。”

“不能吧。你一回来就不对劲,我算是看出来了。一个人瞎琢磨什么呢?”

“我在想,她们的名字太应景。樱开得最为绚烂,也凋零在最轰轰烈烈的时候;葵开得算不上精彩,但永远活在阳光底下。”

第二天,又是一日天清云淡,一道火烧朝孤零零染红了半边天。解雨臣和黑瞎子在破晓的晨寒中离开了青木家。青木葵醒来后,怎么也找不到他们。


这一次诡谈录,却被青木葵记在了青木家史中。这一晚的光怪陆离,不过成为青木后人中偶尔的笑谈。其中的真真假假,凄凄迷迷,都化成一场风月。


卷八完

楼主:肆上一盏酒  时间:2021-04-08 08:32:07
来发个贴……仆荧同学因高三压力太大退出拼文(我等你的第二轮等的花儿都谢了结果还是没等到…)虽然仆荧童鞋只写了一篇但是很高 兴能合文,下次有机会再合作吧。剩下的由我和小哀以及公子继续更,大家不要捉鸡,还是有两个高三的娃娃,慢慢来,估计再有个五六章就会完结了,顺便征求个番外的意见。(我很想写写花仔二战时期怎么过的,以及瞎子地诫时期流落人间受苦的经历,不知道无双和小哀怎么想…)大家看吧,有好的建议我们也会考虑。无双这周也比较忙,因为本来是仆荧要发下一卷的,突然退出所以赶不上周末,大约下周末会更。@天下无双高太后@小哀妹妹

楼主:肆上一盏酒  时间:2021-04-08 08:32:07
先跟大家道个歉,最近这两更的确比较久才更,因为年底期末近了,无双年底也很忙,总之就是大家年底都有点力不从心。我们会争取在假期期间一周两更,嗯。我跟他们俩假期还不在一块这是个大问题……

楼主:肆上一盏酒

字数:23371

帖子分类:黑花

发表时间:2013-09-29 16:01:00

更新时间:2021-04-08 08:3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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