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


吴三省被人从背后闷棍放倒，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还是一片黑暗，他几乎以为自己死了，声音嘶哑的喊了两声，得到了闷闷的回答。顺着声音摸索过去，摸到了一坨肥肉，他下手狠掐一下，肥肉“诶哟”叫了一声，是胖子。吴三省忙问道：


“胖子？胖子？”胖子答应了一声，伸伸腿踢到旁边的潘子，潘子抬手打在黑眼镜的身上，吴三省又摸到陈文锦，几人朦胧了半晌，才算醒过神来。众人摸着疼痛的后脑，把吕老板和他上峰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


手电和蜡烛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好在解雨臣的手机还有电，也没被砸坏，他打开手机才看到霍秀秀依旧在最前面躺着，陈皮阿四和大金牙摔做一堆。而吴邪，张起灵和吕老板已经没了踪影。吴三省看着身后被强力开拓过的洞口，决定先出去再说。


他们大概昏睡了整整一天，出去又是黑夜，几个人勉强从洞中爬出，一个个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大口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黑眼镜看着空中高悬的月亮，轻笑一声。


解雨臣和吴三省联系到了山下的伙计，他们已经被驱逐到巴乃之外，在上思县的县城里呆着，今天傍晚才回到巴乃，正在连夜上山找他们。


吴三省这帮人下去后没多久，就来了一群奇怪的人，带着许多大型机械，轰轰烈烈的上了山。伙计们想跟着看看，竟然被打伤了几个，要不是有几个机灵的人在，只怕这些伙计就得扔在山里当肥料了。那群人扛着长枪短炮直接把这群人驱逐出巴乃，云彩的老爹装聋作哑才算留在寨子里，云彩他们都没出来，他实在不放心离开。


等那群人一走，云彩的老爹给他们打电话，伙计们赶忙回来，觉得这次可能出大事儿了，正在连夜上山。


他们这边联系人，潘子和胖子就在一旁清点明器，他们身上的东西一样没少，唯独不见了那盏灯。他们又翻了翻陈皮阿四，灯也不在他身上，这么说来，这帮人果然是为了灯，那他们劫走吴邪和张起灵干什么？吕老板最后说的那句话，好戏还在后头，是什么意思？


就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黑眼镜淡定的开了腔，他依旧是那种不正经的调笑语气，可是听在别人的耳朵里怎么着都觉得发凉：


“有些人恨不得千秋万代一统江湖，可惜吃不到唐僧肉，也没有人参果。听了点风言风语，就赶紧去试试，也不想想这么胡来能弄出个什么结果。”


吴三省听黑眼镜的语气，像是和这些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不由问道：


“你和他们不是有仇吧？那个姓吕的说的雍和宫是怎么回事？”


黑眼镜没有接话，他的事只有张起灵最清楚，连解雨臣霍秀秀这种在京城接触到核心的人都不知道他的底细。吴三省见他没有回答，继续说道：


“瞎子，你如果还因为小解的事存着心结，那我也没办法，可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他一个人搭进去了。”


这话一说，解雨臣和霍秀秀同时竖起耳朵，解连环当时被抓吃枪子儿的事这些小辈都有所耳闻，可是其中秘辛谁会告诉他们。现在好容易有个机会，恨不得黑眼镜和吴三省竹筒倒豆一样全部说完。尤其是解雨臣，当初这事都波及到在京城的他，全靠二月红护着，不过，也就是从这件事开始，二月红再没把他当做一个小孩对待。


像是考虑清楚一样，黑眼镜很简单的说了一下。结合吴三省的补充，事情就是这样的：


当初吴二白带着兄弟几个去倒海斗，陈文锦去找三世镜。道上传出风言风语，说吴家在南海发了巨冢，把南海的龙脉给破了。当时又恰逢多事之秋，上面的人听了自然十分不悦，认为就是坏了风水才惹了这么多的事，在他们出斗之后就秘密抓捕。


在京城的张家霍家身处权力中心，不敢做手脚，二月红看不惯这样仗势欺人，给解家吴家传了消息，还保护了解雨臣。谁知道解连环竟然如此胆大，截住消息，先调走吴三省，让他躲过一劫，又背着吴二白做下一系列的安插。吴二白回到杭州等不回他，再去打听竟然得知解连环已经被抓。


做这一切的时候，解连环压根没想到自己会死，但是等他听到判决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顿时悔不当初。吴二白千方百计才买通行刑的法警，给他传了句话。


“我不放弃。”


有了这句话，已经心如死灰的解连环在押解刑场的途中失声痛哭。这也是吴二白的手段，激起解连环心中的怨恨，他的魂魄才不会轻易消散，刑场周围难免会有冤魂厉鬼，他不要解连环入轮回，也不要他被厉鬼吞噬。


吴二白一出手就是狠招，让吴邪开着鬼眼扑在解连环新死的尸体上，想让他的魂魄先上吴邪的身。但是没用，只得先运走解连环的尸首，吴家老爷子亲自出手封固，可是解连环的魂魄却百招不应，连吴邪都看不到他的魂魄在哪里。解连环的魂魄好似一场春雨，悄然无声的消失了。


而后，解家多次索要解连环的尸体无果，终于给偷了出来，吴二白暴怒之下几乎和解家断绝往来，最后还是吴一穷出面，把吴、解两家长辈的牌位搬到吴二白面前，他才作罢。直到多年后，解家人才告诉吴二白，当初是解连环夜夜给他们托梦索要尸首，他们实在受不了了，才出此下策。但是解连环的尸首回到解家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那时，黑眼镜的师父应邀去雍和宫找老和尚探讨佛法，解连环的魂魄闯入庙堂（佛门之地，众生平等，愿来便来，想走即走）。信佛之人慈悲为怀，想感化解连环消去他的怨气。解连环在这件事上十分的油盐不进，无论两个老人怎么劝说，他只待一会儿就走，日久天长也相安无事。一日机缘巧合，探讨到了怨铁，黑眼镜的师父感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种邪物留在世上不过是害人罢了。话越说越深，这两人也没在意解连环，甚至在他询问怨铁用法的时候也毫不避讳的说了出来。谁也没想到，解连环那时就动了心思。


在解连环思虑成熟之后，他询问两人去哪里找怨铁，老和尚是不知道，黑眼镜的师父是不肯说。老人一生积德行善，上天颇为优待，让他练就一双慧眼，只是这件事知道的人甚少。他早就看透解连环，知道他有此大劫。而且几日相处下来，解连环颇合他的脾气，不愿他招惹上怨铁这种东西。


只是解连环不知道，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上身夺舍，老人虽不惧死，却也不愿自己变成他的杀孽，只得告诉他怨铁是何物，何人拥有，有可能藏在何处。解连环道了歉，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来过。


没几日黑眼镜从外地回来，看到师父变成这样，差点杀到杭州把解家给端了。老人呵斥他几句，说自己早该归去，不过是上天厚待，多活了几天，和解连环没有关系。并要黑眼镜立誓不可杀灭解连环，不可报复解家，这才作罢。


老人怨气侵袭，伤了根本，从此缠绵病榻再难有起色。黑眼镜把解家查了个底儿掉，还撺掇过张起灵帮他报仇。这十几年间，吴家数次来访，黑眼镜拦不住师父，只能自己躲出去。


黑眼镜从小被师父带大，两人感情亲厚更甚父子，他和无欲无求的张起灵不同，他还有联系紧密的人活在世上，而不是什么家族道义之类的虚无玩意儿。他现在唯一的弱点，就是师父。


雍和宫是他师父养病的地方，吕老板的意思是他们确实去过雍和宫，也做了一些不好的事，但是黑眼镜的师父是无恙的。吕老板并不敢对黑眼镜不敬，所作所为也不过是端人饭碗服人家管。



吴三省看着天空叹息一声，说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陈文锦笑着接了一句：


“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远忧。”


胖子听得牙酸，刚才他听得入神，半天没有说话，现在牙酸不已，皱眉说道：


“文绉绉的，听得胖爷头疼，那现在天真和小哥怎么办？他们是被吕老板给劫走了吗？那咱们怎么办，是要杀过去抢人还是等着小哥自己杀回来？”


吴三省把烟盒里最后几支烟分了一下，自己点了根狠狠抽一口，才说道：


“回去再说。”

146.


吴邪刚醒过来的时候，以为自己是在梦里。


动动眼珠都觉得十分酸涩，他勉强睁开眼睛，周围是意料之中的昏暗。手脚自由，躺着的地方应该是一张床。他想坐起来看看张起灵在不在，一动才觉得肌肉酸涩很难动弹，不是累狠了就是被下了什么药。他考虑了一下，叫了声小哥。


门开了，光顺着缝隙照到他脸上，进来的人带进一阵消毒水的味道。吴邪本能的想起了那件事，全身肌肉不受控制的紧张起来。来人打开屋内的灯，白炽光晃的吴邪一阵眼晕，只得又闭上双眼。


来人没有说话，动作利落的给他检查一番，然后就进来几个人把他扶起，放在轮椅中推了出去。


吴邪耷拉着脑袋看着周围，很普通的一个房间，屋顶四角隐没着红光，看来装着摄像头。这房间不大，也就十几平米，只在吴邪正对的位置摆着一张八仙桌和两把太师椅。地上铺着青砖，擦洗的十分干净，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推他进来的人把轮椅停好就离开了，吴邪知道把自己摆在这里不可能是让他看这几件家具的，他淡定的开口问道：


“有什么事就说直吧，我大老远来一趟也不容易。”


“是个痛快人，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请你们帮个忙。”吴邪身后有人说道。


你们，这么说来，不是自己一个人了。吴邪也没回头，索性放松身体靠在轮椅里，等着那人继续说。


“你叫吴邪对吧？好好的大学生不上课出来干这种缺德的买卖，吴家兄弟三个，就只有你这根独苗。你家大人也真够可以，就不怕你死在里面给绝了后？现在黑社会都要洗白，你这地下工作者有没有考虑过转到地上工作啊？”


“说的好像我愿意走这趟似的，我家现在没人干这行，要不是陈家老爷子威逼利诱，谁愿意来。”


“哈，还挺有脾气的。你他妈的算老几，客气一下你还蹬鼻子上脸了。”随着这句话而来的还有一个响亮的巴掌，脆生生的从后面给了吴邪一耳光。这一下疼的，吴邪没防住差点叫出来。半晌才觉得耳朵下面火辣辣的。吴邪心想，你他娘的下手也太狠了点，打人不打脸，再打高点耳朵就聋了，我靠，就算老子脸皮厚你他娘的不嫌自己手疼吗！


吴邪当下闭口不再说话，心里盘算着，小哥也不知道有事没有，如果他醒来那么战斗力能恢复到多少，他们身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搜走了，要不自己看看能不能招来个鬼？还是自己离魂一次出去转转？正在算计中，身后那人提步走到他面前，在八仙桌上放下个东西，往太师椅上一坐，说道：


“我也懒得和你废话，自己看。”声音传出，吴邪才看清那是一个平板电脑，播放着他十分熟悉的影像：


他从陪葬品中翻出了人手、耳朵等物；
执灯与张起灵黑眼镜恶战，执灯在这段影像中身形模糊虚幻；
执灯从祭坛迈步而出，此刻已经是真人一样的影像；
自己被天女上身后僵硬的动作着，胖子扶着他；
自己披着天女的祭服从祭坛下走上，面孔与天女一般无二……


能看出这些视频都是偷拍的，距离有远有近，只要稍微用心就能看出人鬼的不同。视频还没播放完，那人就关掉了播放器。


吴邪的心跳乱了几拍，他看着面前这个人。是个年近不惑的男人，穿黑西装翘着脚坐在太师椅里，长相普通，眼神阴鸷，也在盯着吴邪看。他有些面善，好像和什么人长得挺像。吴邪刚要说话，他就打断：


“虽然这些录像很难得，但是确实录到了。你们就算有上天入地的本事，对这些高科技也没办法吧。别急着狡辩，你这双眼睛，真的是鬼眼？”


他陡然起身抬手扣住吴邪的下颌，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见底。吴邪动了动没挣开，抬眼看他一下，耷拉着眼皮扫描地板去了。他看不出什么，悻悻的松手坐了回去。吴邪张嘴活动了活动被捏的发疼的下颌，心说他娘的，怎么官越大心理越不正常呢。


一时间没人说话，双方都采取了敌不动我不动的方式，吴邪懒懒的窝在轮椅里，做出一副病痛无力的样子，心里依旧在盘算着该怎么办。

张起灵醒来的地方比吴邪那个屋子豪华多了，而且他一睁眼就看见个大美人。只可惜这个大美人无论如何都吸引不了他的视线，她见张起灵醒来，正高兴的要说什么，张起灵翻身坐起，抬手格开她，下床第一件事是找吴邪，第二件事是找刀。可惜两个都没找到。环视一圈，看明白这是个古色古香的卧室，中间用木头做了镂空的圆拱隔断。他刚才躺在里间的拔步床上，外间则摆着一张楠木大圆桌，围坐着几个人，年纪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正默不作声的看着他。


“张起灵，这么多年不见，你对我就没话说吗？”大美人语气生硬的说道，张起灵置若罔闻，他在这群人里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林琦。


“吴邪在哪儿？”他看着林琦，十分平静的发问。林琦下意识的挺直脊背想站起来回话，被身旁一个老妇人按在椅子上，她咽了咽口水，才按照商量好的答道：


“吴邪没事，你只要合作，一切都好说。”


“吴邪在哪儿。”张起灵又问了一遍，语气依旧，神色不变。却让林琦开始瑟瑟发抖，她强自镇定，又说道：


“爷，只需您举手之劳，事成之后，保证决不再叨扰您，吴邪真的没事儿，他……”


“张先生，久仰大名。”林琦未尽之语被一个老人打断，一看他就是久居上位，连说好话的时候脖子都挺的那么直。张起灵没有理他，眼神依旧注视着林琦，等老人客套寒暄完，张起灵心里也有了计较，他咧嘴一笑，对着老人说道：


“瞧您说的，您老有事，只管吩咐就是，何必如此大张旗鼓的，若早知道是您的事，我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张起灵的表情向来很少，不熟悉的人更加连眼神都欠奉，何况这许多年来，他一个人行走于无尽的时间长河之中，除了吴邪，心里再无他物。多年的历练再加上越发平静的内心，张起灵淡漠的时候更像是画上的神仙和洞府里的雕塑，俊美无俦，不带一点烟火气息。


此时他忽然一笑，就像雕塑陡然间活了一样，给人一种亦幻亦真的感觉。连说话的老人都愣了愣，张起灵好像根本没看到他们的动作一样，拉开一把椅子，自顾自坐了进去。如果吴邪在，他肯定会觉得张起灵此刻仿佛被黑眼镜，胖子，三叔同时附体一样。


大美人就是霍玲，她当年和张起灵打过几次交道，明里暗里对他关注至极，何时见他有过这种嘴脸。眼见这几个人已经愉快的达成协议起身离开，她还是盯着他的笑脸没回过神来，直到按住林琦的那个老妇人把她拖走，她还觉得自己眼花了。


其他人就没有不适感了，他们只当是张起灵不过是个假清高，看他们身居高位权势通天，才服了软说了好话。他们边走边说道：


“我还当是什么人，也就是个普通人吧。二叔，他有那么神吗？还是咱们找错人了？”


“人应该没错，传言不可尽信，要不要找张家的人来看看？大哥，你做个决定。”


“二弟说的对，老爷子，张家现在不如以前了，找他们也好说话。”


“稍安勿躁。过了今晚再说。”


“那好，我去安排，确保万无一失。”


这三男一女走在前面，另有一个中年男人和霍玲走在一起，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心中有些吃味，酸酸的说道：


“这张起灵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你一片痴心错付，继续执着有什么用。”


霍玲眼神刀子一样甩到他脸上，恨声说道：


“你懂什么，你们这么多人威逼利诱，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难道和你们拼个死活就对了？徐立辉，收起你那点小心思，想想你的老岳父，再想想你老婆高元，别来招惹我。”说罢拂袖而去。徐家二少徐立辉低头看向旁边沉默的林琦，说道：


“神卦，你给霍家算过吗？”


“不曾。”


“那你给我家算过吗？”


“那是天机，不可说。”


“你给那个人算过吗？”他指的是张起灵，林琦仿佛料到他会有这一问，淡然一笑，说道：


“二少，你话多了。”


林琦是个十多岁的娇小少女，身高在他肩膀下面，说话的语调还是少女的嫩音。可是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没有一丝的违和感。徐立辉可以不买别人的帐，但神卦是上层圈子里的宝贝，更何况他们还有求于她。他表情不露分毫，笑着跟在林琦后面。


林琦脸上半分不显，心里却十分纳闷，这张起灵是怎么回事儿，他到底想做什么？自己先前已经把他得罪的差不多了，这次要是吴邪有个三长两短，她就只能以死谢罪了。不行，得先把吴邪安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