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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掉下个小气包——“红楼漫语”之十四

楼主:龙桥村人  时间:2019-05-02 11:14:15
西子捧心而蹙,应为病美人之开山鼻祖。
但那心痛或者慢性胃炎不能太重,否则过度了也打损其美态及风韵。
所以,绝代佳人李夫人病重之际,恃宠而坚决不让汉武帝看到她的容貌。因为再美的人,久病之下,也是面黄肌瘦,色泽枯槁,形容憔悴。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绛珠仙草下凡,自然容貌绝代,因自幼带病,天生一段婉转风流。黛玉葬花绝对是《红楼梦》中最美的画面之一。
林妹妹一出场就是病恹恹的,那么久居然依然风姿不减,真乃灵河畔的仙草,飘然出尘,孤标傲世。
小说多处笔墨写到贾宝玉、林黛玉的相互怜惜到爱恋。世人很多提法都言《红楼梦》中的宝、黛爱情悲剧。
很多人都被林黛玉的“风刀霜剑严相逼”带动,认可了贾府的森严,林妹妹的楚楚动人,认可了宝、黛之间的“木石前缘”的神圣性,可惜被“金玉良缘”击败,林妹妹真的好可怜好可怜……
有句话突然跃入我的脑海——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有一次课上,我叫学生们设想——新生报到后,晚上卧谈会时,大家都眉飞色舞谈天说地,介绍自己,认识新朋友。如果一位室友突然嘤嘤而哭,大家都为之愀然,纷纷询问,你咋啦,你咋啦?哭的原因很多,此处不列举,知道情况后,大家劝慰,半夜时分了,困极睡下。第二天晚上,或者过了几天晚上,大家又都在热烈交流之际,她又哭了,大家又纷纷问,你咋啦,你咋啦?大家又劝慰,半夜时分了,困极睡下。过几天的晚上,她,又哭了……
这种情况,如果持续一个月以上,学生们一般是会向辅导员、学校报告,然后就是心理疏导等等。
真实的情况将会是怎样的呢?不管你有多么伤心的事,你应该学会与人相处,别人并没有随时听你宣泄然后劝慰你的义务,你应该学会控制情绪,而且不要小气。如果不能做到这些,请原谅,别人(包括我)不接受一个随时哭哭啼啼的人,特别在晚上,当别人睡着了,你突然嘤嘤一哭,多少人从睡梦中惊醒,毛骨悚然——
林黛玉出场的时候的确可怜。母亲贾敏去世,其父林如海尚在,因外祖母想念,遂至于贾府。但黛玉一进贾府便有一种孤苦无依之感。
先把一句话说在前面——不要说单亲家庭啥啥的。
林黛玉母亲去世,的确算单亲家庭。后来父亲又去世,确有孤苦无依之实情。
但是,薛宝钗来的时候,父亲也早去世。
但是,史湘云从小就父母双亡。
薛宝钗和史湘云从不会给我们可怜的感觉。
黛玉一进贾府便有一种孤苦无依之感,那么贾府是怎样的呢?
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中:
如今且说林黛玉自在荣府以来,贾母万般怜爱,寝食起居,一如宝玉,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亲孙女倒且靠后,便是宝玉和黛玉二人之亲密友爱处,亦自较别个不同,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不想如今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年岁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而且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亦多喜与宝钗去顽。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悒郁不忿之意,宝钗却浑然不觉。

贾母怜爱,宝玉亲近,姐妹随和,至于王夫人、王熙凤等人又何曾想到来为难贾母怜爱的又是至亲的林黛玉呢?
心比比干还多一窍,林妹妹在小说中是个多心的人,换言之,就是一个小气包。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林妹妹太敏感了,太心细了,对这个世界太苛求了。所以,“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亦多喜与宝钗去顽。”宝钗浑然不觉,而林妹妹“悒郁不忿”。
于是,黛、钗之间的矛盾从此开始,这是两种性格招致的对立,而非小男生与两位小女生之间的朦胧情事。那自然是这里的延续,后话了。
后话中,林妹妹颇显尖酸刻薄之能事——
二十回中,湘云来贾府,
只见史湘云大笑大说的,见他两个来,忙问好厮见。正值林黛玉在旁,因问宝玉:“在那里的?”宝玉便说:“在宝姐姐家的。”黛玉冷笑道:“我说呢,亏在那里绊住,不然早就飞了来了。”宝玉笑道:“只许同你顽,替你解闷儿。不过偶然去他那里一趟,就说这话。”林黛玉道:“好没意思的话!去不去管我什么事,我又没叫你替我解闷儿。可许你从此不理我呢!”说着,便赌气回房去了。
二十八回中,宝玉好容易才把头晚上丫头没给黛玉开门的事分说开来,又因跟王夫人、宝钗、黛玉等说起一种药料的事再生不快,贾母房里丫头找宝玉黛玉吃饭,黛玉偏不等宝玉先去了。宝钗叫宝玉陪着黛玉去,宝玉道:“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
宝玉吃了饭去贾母处,进里屋见林妹妹。宝玉搭讪,林妹妹不理他,一个丫头说绸子角还要熨一下。黛玉便把剪子一撂,说道:“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宝钗探春也来了,宝钗说因刚才说那药料的事宝玉心里不自在,黛玉道“理他呢,过会子就好了。”
如此说来,当时黛玉不等宝玉先离开,出门后却折身贴门竖起耳朵听门内动静?不然咋会有后面的针锋相对的同样话语应对?
听墙根的形象若何?至少不是心地坦荡的光风霁月。
捧心西子听墙根?然后便是不依不饶的死缠烂打。很好,林妹妹不是神,就是一个人,一个小心眼的人。
同样在第二十八回中,宝玉眼中第一次看到宝钗的美丽:
宝钗原生的肌肤丰泽,一时褪不下来,宝玉在傍边看着雪白的胳膊,不觉动了羡慕之心。暗暗想道:“这个膀子若长在林姑娘身上,或者还得摸一摸;偏长在他身上,正是恨我没福。”忽然想起“金玉”一事来,再看看宝钗形容,只见脸若银盆,眼同水杏,唇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比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不觉又呆了。宝钗褪下串子来给他,他也忘了接。宝钗见他呆呆的,自己倒不好意思的,起来扔下串子。回身才要走,只见黛玉蹬着门槛子,嘴里咬着绢子笑呢。宝钗道:“你又禁不得风吹,怎么又站在那风口里?”黛玉笑道:“何曾不是在房里来着。只因听见天上一声叫,出来瞧了瞧,原来是个呆雁。”宝钗道:“呆雁在那里呢?我也瞧瞧。”黛玉道:“我才出来,他就‘忒儿’的一声飞了。”口里说着,将手里的绢子一甩,向宝玉脸上甩来,宝玉不知,正打在眼上,“嗳哟”了一声。
如果生在今天,林妹妹与宝玉哥哥逛街,满街的各种类型的美女如云,宝玉一会儿看对面美女的脸,一会儿猜想左边美女的三围,一会儿回头看刚经过的美女的腰肢和背影……林妹妹可能要满腔怒火化为两股,一股将这些花妖狐媚们烧得干干净净,一股将宝玉的眼珠子烧成腌腊制品。
第二十九回中,黛玉余酸未了,再借麒麟顺手刺宝钗一番“他在别的上头心还有限,惟有这些人带的东西上,他才是留心呢。”
燕瘦环肥,人间女子各具美态。黛玉有黛玉的美,宝钗有宝钗的美。林妹妹心里存着“宝玉是我的宝玉”之念,因爱生嫉,当贾宝玉难得欣赏着宝钗的美态之时,林妹妹恰逢其时,一时心里那个酸呐!诉诸于口舌,诉诸于行动,一手帕给宝玉打了过去。风度尽失。
修理了宝玉,心中余怒未消,总还要修理一番让宝玉严重分心的宝钗,于是便尖酸地讥刺“他在别的上头心还有限,惟有这些人带的东西上,他才是留心呢。”
读到这些地方,我总觉得林妹妹在作者心里,很纠结,不管咋样,这些文字里少有赞誉之处。
宝玉挨打后,黛玉、宝钗相继探视。因疑心是薛蟠招惹的事端以致于宝玉挨打,薛蟠不择话语,把宝钗气哭,黛玉以为宝钗仍为着宝玉流泪,再度出口:“姐姐也自己保重些儿。就是哭出两缸泪来,也医不好棒疮!”
怎一个酸字了得!
没见过如此小气包。
上面文字写后几个月,又读红楼,看到一些文字,古龙先生一部小说名字跃出脑海——飞刀又见飞刀。
《红楼梦》中,我姑且戏谑套用古龙的词句为——剪刀又见剪刀。
这只跟林妹妹有关。
大观园修建初成,贾政带清客相公游赏并预先题咏,宝玉与焉。游赏题咏中,宝玉的才情得到极高评价,得了极大彩头。出院,小厮们拥着要赏,将宝玉佩的荷包、扇囊等尽行解去。黛玉以为她送宝玉的荷包也被解去,于是——
赌气回房,将前日宝玉所烦他作的那个香袋儿——才做了一半——赌气拿过来就铰。宝玉见他生气,便知不妥,忙赶过来,早剪破了。
这是林妹妹刀法的第一次惊艳表演。
二十九回中,宝玉、黛玉又为了“金玉”之说起争执。这次气得宝玉狠命砸玉,脸都气黄了,眼眉都变了。袭人劝宝玉,就看那玉上穿的穗子(黛玉织的)也不该同黛玉拌嘴。黛玉一听——
也不顾病,赶来夺过去,顺手抓起一把剪子来要剪。袭人紫鹃刚要夺,已经剪了几段。
三十二回,袭人请湘云帮着做鞋:
史湘云冷笑道:“前儿我听见把我做的扇套子拿着和人家比,赌气又铰了。我早就听见了,你还瞒我。这会子又叫我做,我成了你们的奴才了。”宝玉忙笑道:“前儿的那事,本不知是你做的。”袭人也笑道:“他本不知是你做的。是我哄他的话,说是新近外头有个会做活的女孩子,说紥的出奇的花,我叫他拿了一个扇套子试试看好不好。他就信了,拿出去给这个瞧给那个看的。不知怎么又惹恼了林姑娘,铰了两段。回来他还叫赶着做去,我才说了是你作的,他后悔的什么似的。”史
湘云道:“越发奇了。林姑娘他也犯不上生气,他既会剪,就叫他做。”
气性如此大,何苦来哉?本来身体就不好,又要疑神疑鬼,东想西想,还要舞刀弄剪。当时的闺阁体态不是这样的。
不要仅为黛玉唱那些关于叛逆啊、先驱之类的赞歌了。唱赞歌有时候也会害死人的。叛逆、先驱毕竟不是常态。那是在破除一种秩序,再建立新的秩序这当口,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要敢为天下先,要敢于提刀解剖自己,再解剖大众。好像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吧?
不然——你来叛逆一下,你来先驱一下?
所以,很多人赞美宝玉、黛玉的叛逆精神,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楼主:龙桥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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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闲闲书话

发表时间:2019-05-02 05:44:28

更新时间:2019-05-02 11:1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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