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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盏火(长篇小说连载)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第一章 第二节   真想不通

历史风霜已在古云华脸上刻满印记。就像两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已经被纸烟熏得黝黄,早已看不出纹路。面对亲人的关心,她脸上再一次动容,明朗了一些。

古云华在藤椅上把身子靠得更舒服后,才缓缓地说:“唉,我那时太年青,不晓得厉害。从小我受哥哥姐姐的影响,15岁在学校时就参加了共产党,国民党要抓我时,我还上山打游击,解放后当县妇联主任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

我人年青,那时干工作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别人说我走路都带风。党有啥运动,我都是冲在前面,抗美援朝、三反五反……..到反右时也是这样,特别积极,批判这个,批判那个。

整风运动开始后,我是整风领导小组副组长,根本就没想到自己也会成右派,运动中还比哪个都积极抓右派。”

“四姐,要这样的话,你更不应成右派呀。”

古云华嘿嘿一笑:“三弟,说出来就像一个笑话,搞运动没多久,让我出一趟差,几天后回来,我就已经被划成了右派。”

“那又是为啥?”

“运动搞了半年多,上头说我们单位揪出来的右派太少,不够比例,搞了一次“民主投票”,正好我不在,有人做了手脚,就这样,把我定成右派。”

“像你这种情况少见,也没有给党提过啥意见,又还是县里整风领导小组的,整来整去,倒把自己整进去了。”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大口抽烟的古云华忽然咳嗽起来,顾不上回答。亦安忙往她的杯子中又倒一些热开水,递过去。她却摆摆手,表示不喝水,咳嗽一停止,又开口道:

“当时,我是真想不通啊。像你父亲他们那些人平时就有想法,在工作中又敢提意见,被打成右派是不奇怪的,很多这样的人都成右派了。

而像我这样的人,从小就是党培养出来的干部,党咋个说就咋个干,又没有给组织写过啥意见书,又没有给领导提过啥意见,甚至在工作中连牢骚都没有发过。

所以,一晓得自己成了右派,整个人都变傻了,哭着去找领导谈。结果啥用都没有。后来,才晓得,自己太年青,只晓得风风火火干工作,得罪了一些人。”

一直在灶间忙的古明琚,这时进来说:“云华,饭好了,先摆桌子吃饭吧。龙门阵吃过饭再摆,你清早就坐车来,恐怕也饿了吧。”

“只顾说话,还真有点饿了。”

古明琚做得一手好菜,要是家里来了一个她认为重要的客人,总要自己动手做几个菜,以表热忱。古云华是有二十多年不见的亲戚,又是带来重要信息的人,理所当然要亲自动手了。

一听母亲招呼吃饭,亦安就动手收拾桌子。他一看水杯里的水,古云华一口未喝,倒是那玻璃盒已被烟屁股盖住了底。不到半天功夫,她就抽了七八根烟。他在工地劳动时,一天也抽不到七八根烟,也见过许多烟瘾大的人。有点惊讶地说:

“哟,四姐,你烟瘾不小啊!”

“就是刚开始被打成右派那几年,咋个想也想不通,心里觉得苦,觉得冤。就抽烟解闷,慢慢也上瘾了,后来是啥都想明白了,烟瘾也搞大了,一天一两包,比老林烟瘾还大。

我现在觉得抽烟挺好,要不抽烟,一天都没有精神。有时搞得来宁肯不吃饭,也要抽烟。我家老林为这事还跟我吵过好几次架,我有时也想少抽点,就是控制不住了。”

甘亦安笑起来,他的朋友中有老烟枪,能理解。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午饭后,甘亦安说有事要出去一下,跟古云华打个招呼,先走了。他是想把这个信息告诉一个朋友的父亲。

多年来,古明琚跟古家在江阳的亲戚都失去了联系。前几年才逐渐恢复了一些联系,相互的信息多少有所闻。

古云华的丈夫现在还是一个大型央企的领导,姓林,是北方人。是随着解放大西南的部队到四川,转业到地方工作后,才认识古云华。两个人结婚没多久,女儿刚一岁多,她就被打成右派。老林在解放后的运动中没出过事,只是“文革”初期受到过冲击,后来也官复原职了。

她始终想不通自己为啥会被打成右派,对丈夫说,当年,你们在战场是提着脑壳干革命,我们也是冒着被砍脑壳的危险干革命。有危险时我都不反党,现在没危险了,你说我咋个会反党呢?老林无奈地摇摇头,没回答。

她有好几次想自杀,觉得活着太难、太窝囊。

一次被老林发现了,没有劝她,反而痛骂她一顿:古云华!枉自你还念过书,倒不懂事理。你要死了,整到哪个?我跟你说,整不到我!老子马上再找一个婆娘。你娃儿咋个办!你就忍心让她有个后妈?你就不怕后妈对她不好?要整,就整到你娃儿!

她一愣,原以为男人会劝慰自己,没想到是迎头一顿骂。还没有等她回过神来,老林又接着吼:古云华!你好歹也当过领导,有过十多年的党龄!你不晓得组织的规矩啊!你跟老子要死了,叫畏罪自杀!更球说不清楚了。说不定我还得受牵连。人只要活着,比啥都强,打仗时我们都是这样想的。你要活着,说不定还有说清楚那一天。

老林虽说是北方人,本地话已说得很顺溜,骂她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小。她心中坚持活下去的信念,却一下比一下强。

从那以后,她脑筋里的这个弯是转过来了,虽然以后也遇到过许多难事,苦闷时就猛抽烟,但脑壳里再也不会出现自杀的念头。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甘亦安一出门,古明琚陪着古云华摆龙门阵。上午忙着去买菜做饭,也没跟她说上几句话。这时才顾上关心她家里的情况。

“云华,你娃儿些都好吧?”

“三姑,我那些娃儿可没法跟你的娃儿比。都不是读书的料,三个娃儿都是赶上在‘文革’中上学的,啥都没学到。恢复高考时,老大参加了,分数差得太远。小的两个还在读书,老二明年考,估计要考上大学也恼火。老三后年考,要努一把力,说不定有点希望。”

“那你家老大没考上大学,现在干啥?”

“高中毕业,没下乡。直接就安排到老林厂里上班,坐办公室搞人事档案。单位好,工作轻,离家近,一个女娃儿就在身边,我们也放心。考不上大学,以后有机会,让老林安排她去进修之类的。老林在位子上,安排娃儿些的事没得问题”


古云华又悠闲地抽起烟来。她现在已经想通了,自己虽然被打成右派,党籍没保住,但公职保住了,只是降级降薪。现在又官复原职,还到了更重要的位子上,比起那些去世的“右派”,自己还有啥好想不开的。


(第一章 第二节   真想不通    完)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第一章  第三节   活着就好

古明琚晓得,古云华丈夫姓林,见过一面,不熟。他所在的厂是一个中央直属的大型化工厂,职工上万人。地点就在纳城,厂区加上宿舍区比县城还大得多。那个厂在文革运动中也是闹得厉害,当官的估计日子都好过不到哪里去,就问:

“你家老林身体咋样?”

“他身体好。对我也好。我家老林反右时没事,‘文革’中却没有躲过那一劫,成了走资派,关牛棚。幸好几年后又被‘解放’了,恢复工作。当时,他就说他不相信我会反党。要不是他对我好,当初我都不想活了。”

“我晓得你们地下党的,那是冒着掉脑壳的危险跟着共产党干的,咋个会反过来反对共产党嘛。”

“是啊,所以我当时特别想不通。后来,我哥姐他们就说我是吃亏在太积极、太认真。当时我还不服气,以后逐渐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话说回来,我还算是幸运者,党籍虽然没有保住,级别、工资也降了几级,公职还保留住了。还有一份工作,还有一碗饭吃。更幸运的是人还好好地活着。

三姑父就不走运了。我年轻时见过三姑父,晓得三姑父是一个有本事的人,可惜好时候来了,他却赶不上了。”

古云华的话说得很感慨,古明琚却是在心头感慨不已。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抱歉。跳过一节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甘亦安想,对老林这种经历的干部来说,如此看待问题是有其道理的。但从老右们的角度来说,就会想,凭啥我就不能说?况且还是你们执政党让我们说的。他很客气地反问:

“林大哥真是当兵出身,说话痛快,也有点道理。那像你的情况他又作何解释?”

“三弟,你林大哥读书不多,你不用信他说的。我也问过他,老林说,运动跟打仗差不多,仗打得大死伤的人就多,仗打得小死伤的人就少,枪子儿不长眼,打仗哪有不伤老百姓的?哪个让你赶上了?你看你看,他还是这一套。”

“四姐,你心态好,劝劝我们老母亲,想开点。她过去总觉得老爹冤,后来时间长了,她也不提了。现在晓得右派要平反了,人却没了,她该觉得老爹不值了。”

“我也不是心态好,是明白了一点,那些事是错的,但我们左右不了。我被打成右派,到了‘文革’运动中,是‘死老虎’,反而没有啥事了。

我们原来那位县委书记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文革’一开始就被打倒,到现在也没有爬起来。他和我家老林都是一起从部队上下来的干部,一样的级别。

后来老林告诉我,我被打成右派,就是他搞的鬼。‘文革’时他和我家老林关在一起,还对老林说过对不起我之类的话。”

古云华抽烟抽得凶,房间通风不好,烟子散不出去,一屋烟味。她是第一次来,是稀客,古明琚也不好意思让她不抽烟。正好甘亦安回来,由他陪客,自己到厨房收拾,离得远点,没有那样呛人。

“这就是报应,一报还一报。好多人都是整人时不觉得,到了被整时才体会到那个滋味。”正在厨房收拾碗筷的古明琚在一旁说。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这些年来,古明琚爱说的一句话就是: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她认为做坏事的人早晚会得报应。

甘亦安却不相信这些因果报应,那些做了不少坏事的人,照旧在台上正襟危坐,何来报应?就说:

“妈,这不是天道好还,这是人道无常。程度不同,都是运动的受害者。四姐,你说是这样吧。”

“我不想那些,其实我倒真不怨恨那位县委书记了,听我家老林说过,其实他也是形势所逼。现在他反倒比我还惨,家也散了,不像我还有一个完整的家。”

“是呀,人要在,啥都好说。人要不在了,说啥都晚了。”古明琚语气很伤感,边说边咳嗽。

“三姑,你不用过于伤心。这不是一家一户的事,当年省内搞得狠凶,打成右派的人数在全国是最多的,死了的人不在少数。我们单位也有死了的。”

看见古明琚总咳嗽,古云华醒悟过来,把尚未抽完的半截烟摁到烟缸里。

“云华,道理我懂。这样多年,我很少跟你弟妹们讲这些事。他们学习、工作都受到过各式各样的影响,但人在,就有可能改变的一天。我是为你姑父不值啊。”

“妈,林大哥说得也对,运动的事,哪个赶上哪个倒霉,有啥道理好说。你又向哪个说去。”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古云华在古明琚家只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就走了。古明琚再三留她也留不住,古明琚说:

“云华,你二十多年才第一次来,在三姑家再多呆两天。咋个说走就走啊。”

“三姑,我就是专门来告诉你这事的,你千万别忘了三姑父的事。你看我连换洗衣服都没有带,就是急着来告诉你,晓得这事对你们家也重要。三姑,三姑父虽然走了,弟妹都长大成人了,会有出息的。你可以放心了。我也得回去忙自己的事,以后再来看你。”


“既然有要紧事,就不留你了,等事情都办好后,带着你的娃儿些一起来耍。”

“要得,到时再说。以后机会就多啦。”

其实还有一句话已到嘴边,古云华又咽回去了:你家住得太挤,不方便。再带人来住哪里?

古云华走后不久,中央为右派平反的消息得到证实。

古明琚跟儿女商量甘行俭的事,问儿女们咋个办?

甘亦安一边听古明琚说,一边想起几年前的沙溪之行,心想:任可骏说对了。


(第一章  第三节   活着就好    完)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第一章 第四节   再上高城

甘亦安见任可骏的事,曾告诉过古明琚。她没有说啥,也没有问具体情况,只是点头表示晓得了。古云华这一来一走,古明琚自然会想到甘行俭的事。

她原来是很在乎这件事的,因为丈夫被打成右派后,十多年间有过两次提工资的机会,但都没她的分。对子女的影响就更大了,子女的入学、就业都因此而耽搁了。

改革开放后,政策变了,子女的入学、就业问题都得到解决。所以,在她看来,甘行俭平反一事,已经不是很着急的事了。

改正错划右派一事,同样具有中国特色。像当年反击右派一样,中央文件一出笼,如一张大网,把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右派都捕进去了。如今则是,中央文件一出,像开了一道门,一阵大风灌进来,把几十万右派脑壳上的帽子刮掉了。

到同年底,古明琚晓得的那些右派除了去世的外都改正了。晋秋阳的问题改正了,拖着一家老小从原籍回来。金式林也被改正,他当年没有被划成右派,过了两年,说他是漏划的,戴了一顶右倾分子的帽子,如今已快七十的人了,恢复名誉后,直接办了退休手续。乐永济被改正后调到地区教育学院当副院长,邻居阎先生的问题也得到改正……

她宽慰自己,高城地处偏远,落实、执行文件或许会慢一些,不妨耐心等等。她也搞明白了不像古云华说的是平反,只是对错划的人进行改正。

不过,她倒不介意这个了,人都没了,平反也改变不了现实。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真正让古明琚坐不住的是任可骏的问题解决了。

任鸣凤到甘家来报告消息,任可骏右派问题全部予以改正,恢复了公职,恢复老师级别,恢复工资待遇。撤销了1958年按反革命罪判刑及后来的加刑等判决,宣告无罪。

甘家的人除了甘亦安,任鸣凤一个也不认识,甘家也只有甘亦安认识她。几年不见,原来的长辫子变成短发,青涩为自信代替,愈发长得漂亮了,恢复高考后又考上大学。

她告诉亦安,她父母身体还好,就是父亲常喝闷酒,脾气更大了。像亦安那年匆匆离开她家一样,她也在当天就匆忙离开甘家。

当年右派集团的主帅任可骏都没事了,而所谓的狗头军师甘行俭反而没有下文。这让古明琚有点坐不住了,也让她很生气,难道人死了就没人管?难道家属不出面就没人理?看来古云华说的有道理,不能坐等,还得去反映才行。

任鸣凤一走,古明琚对子女们说:

“你们父亲不在了,我也老了。你们都大了,也上了大学。如今你们父亲平不平反,对你们还有多大作用?不过这涉及到你们父亲的名誉。你们比我更明事理,就以我的名义,或以你们自己的名义,给有关部门写信反映反映,催问催问吧。”

甘亦安和甘亦康都说:“这事你就不用管了,我们来办吧。”

古明琚又说:“倒是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放不下,觉得对不起你们。”

他们都感到有一些奇怪,家中的事好像都晓得呀,还有啥事?而母亲的神情告诉他们是真有事,而且是一直梗在她心头的事。就静静等待她往下说。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六零年,你们父亲去世,高城那方通知我去料理你们父亲的后事,学校不让我去。你们都是未成年的孩子,外婆也80多岁,身体也不好,也去不了。想来想去,说啥也得有家人最后看你们父亲一眼,得有人送他入土啊。

后来就让你们二哥去了,那年他还不到13岁,只有他看见你们父亲葬在哪里。可惜你们二哥,六六年也去世了。家里就没有人晓得你们父亲埋在哪里了。我想趁我还走得动,去高城看看,要是行,看能否把你们父亲的坟找到,能迁回来更好。”

几姊妹才晓得老太太是惦记着这事,但这样多年却没有听老人提过这事。他们都还记得二哥去高城回来后踏进家门的样子。疲惫不堪的二哥,挑着一付大箩筐,扁担比人高,箩筐里却是空的。

当时他们不觉得有啥不妥。以后大了,也明白了,一个12岁的孩子,代表亲属去处理这类事,能做啥呢?但有一点很重要,二哥跟随埋葬的人去了那个地方,看到父亲遗体的下葬。以二哥的聪明和好记性,肯定是能记住的。

不幸的是,二哥也走了十多年。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在母亲的羽翼下过了这么多年,跟母亲一道经历了诸多生活的磨砺,甘家姊妹明白母亲不提这事,是不愿意让他们有心理压力,宁愿自己一个人扛着。也明白了过去当他们问到父亲的事时,母亲总说是被任可骏拖下水的。

到他们长大后,她就不再这样说了,是相信他们能有自己的判断了。现在,到了他们替母亲完成心愿的时候了。古明琚一说完,亦康立即说:

“不用你去,坐车很累的。我在高城下过乡,插过队,对高城熟悉,我去。”

甘家姊妹随父亲去高城时,亦康最小,父亲的事没啥印象,唯一的印象就是住过的那个大院很大很大的。他也想再去高城,找找有关部门,看看当年都给父亲罗列了哪些“罪名”。

古明琚说:“你们哪个去都行。但我也得去。”

她的口气很坚决,没有跟人商量的意思。平不平反,她并不太在意了,那就像批发货物一样,当年把一批一批的人“批发”成右派,如今又一批一批地把右派们“批发”回来。她关心的是“零售”,即丈夫尸骨的下落。

那么多年了,甘行俭的尸骨就丢在高城那方,一直以来,她觉得对不起他,也对不起子女。这个心结搁在她心上始终解不开。

她不是不想迁回来,但这种举动要不要得?会带来啥样的后果?咋个才能找到?找到了能否迁回?对这一系列的问题,她心里都没数。她不敢冒这个风险,也不敢有任何节外生枝的念头。

为了子女和家庭,她把这种想法一直埋在心头。如今,是到了自己还愿的时候,应该为他做好这最后一件事。

几姊妹都明白她的心思,没再劝阻。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1979年初春,古明琚和甘亦安踏上去高城的路。甘亦康临时有事去不了,由亦安陪她去。

这条路,甘亦安走过很多次,已经熟了。

最早一次,就是20多年前随父亲去高城。五六岁的他记得很清楚,那时公路状况极差,大坑小洼的,一路上下颠簸。车上不少的人晕车,甘亦安也哇哇吐,一点也吃不下东西,感到那路的漫长,像没有尽头一般,恨不得能早点到。

比他们慢的还有,为他们家搬运行李杂物的板板车,那是一种人力拉的车,早走一天,在路上还被他们坐的客车超过了。两个拉车的人汗流浃背,甘亦安幼小心灵里记忆很深,很多年后,他也干过拉车的活路,晓得那是真不易。

后来,知青上山下乡运动时,他的同学们也是集体下乡到高城各公社,兄弟甘亦康也是到高城的一个公社插队,为此他也去过多次,但每次到了高城车站后,没有进县城,就接着到要去的生产队了。

到1979年时,这条路还不是柏油马路,但已平整多了。车跑了2个多小时,到了。县城车站还是那样简陋,但比起第一次来时就好多了。

一路上,古明琚也在想着往事。

高城,是她的伤心地。

1955年底,丈夫和五个孩子,再加上自己的母亲,一齐到高城,自己独自留在戎州。一年后,因孩子上学的事,她去接回五个孩子和母亲,从此再没有去过高城。随后丈夫成为右派,三年后,丈夫死在那里。

她想,要是自己当年坚持不让丈夫到高城来,或者自己也到高城来,是否丈夫的命运,自己的命运,一家人的命运都会是另一个样子?

其实她晓得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她心下也明白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哪个能说清命运中的某个节点是偶然的还是必然的?

汽车一路起伏,她的心里也是一路跌宕。这是她第二次来高城,却是人不在,物已非。

车到了,停在这个她不想再来,又不得不来的城市。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县招待所,离车站很近。招待所几乎没有旅客,每间房里,七八张床都是空着的,无论是男客房,还是女客房都一样。

古明琚对甘亦安说:“明天一上班,就先到县统战部。另外,你父亲原来的学校,生前呆过的劳改农场,我们还去吗?”

甘亦安说:“农场肯定是不存在了,那种劳改农场早就该寿终正寝了。学校能否找到熟人,恐怕也难说。云华四姐说过,要先找统战部。她是混过官场的人,晓得门道,由管事的部门再出面找人,比我们自己找省事。”

“好。明天先去统战部,还不晓得能不能找到人。”



(第一章 第四节   再上高城    完)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第一章 第五节   尊重逝者

翌日,很顺利。

他们一下就找到统战部的简生复部长。在甘亦安眼中,简生复是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个子不高,精神气却十足。简部长给古明琚的印象是精明能干又和气的人,人还没走到面前,手已经先伸过来。

握着简部长的手,她看到对方不是一张冷脸,满脸的和气,心里想,事情会顺利吧?尤其对方也是一个女人,她感到说话能方便些。

古明琚简单地说了一下丈夫的情况,然后说:

“简部长,我丈夫的情况,年初已经向你们寄来过材料,就不重复说了,希望组织上能按政策办事。我认识的一些人,包括任可骏在内,他们的问题都得到解决,并劝我来催问一下。”

“古老师,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县里这方面的工作起步晚点,工作量很大,人手也不够。请放心,甘先生的情况我们都晓得了,一定会按政策办的。”

“部长,是不是人死了,家属不过问,就不管了。听说这项工作都快结束了。”甘亦安怕她是一个说得好听,不务实的人,话盯得紧些。

“绝不是这样,生者我们尊重,逝者我们也尊重。不过,情况确实有些不同。不瞒你们说,我们的工作确实是先顾活着的人,去世的人放在后一步。这一点也请你们谅解。”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甘亦安听出她说的是实在话。眼前浮现出许多白发苍苍老人,拖着沉重的步子,奔走在各个机构间,祈盼着早点解决自己的问题。

像父亲这个岁数的人,都是60多岁的人了,那些岁数更大一些的人,经过二十多年的折腾,侥幸能活下来,走路也得拄拐棍了。

是啊,他们的心情比哪个都复杂和急迫。他点点脑壳,表示理解对方的意思。

“简部长,这次来,主要是希望能找到我丈夫的坟墓,我们家已经没人晓得在啥地方了。”

“古老师,找甘先生坟墓的事,也没得问题,我们会全力协助。”

简生复一边说,一边打电话叫来一个年青人,给他说了一下情况,然后说:

“小张,你把手上的事先放一下。这两天你先办这个事,先找找当时的一些知情人了解情况,然后陪古老师他们去找人,找坟墓。”

她跟小张交待完,才对古明琚说:“古老师,这是张秘书。这几天他会陪着你们找或帮你们联系。你们放心吧。”

古明琚一看张秘书岁数跟亦安差不多,显得精明干练,露出一些笑容,急切地问:“那今天我们先去哪里找人?”

简生复立即摆摆手:“不急。今天让张秘书先帮你们联系人和找人。不用你们出面,要是你们自己去找,可能没人理,反而费事。另外,你们还想找啥单位或个人,我可以帮你们联系。”

古明琚想想后说:“我们还想找文教局。”

“那好,我给文教局打电话。甘先生原来的学校你们还去吗?还有啥熟人在高城,需要去看看?”

“不去学校了,这事也不是学校处理的。我也没有熟人在高城。”古明琚轻轻摇头。

简生复接着问他们住在哪里,听说是招待所后,点点脑壳说:“离得不远。那就这样,你们先回去休息,明天再来。明天就会有初步的结果。”

古明琚和甘亦安离开了县委大院。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高城,是父亲的凶险地,在甘亦安的记忆中,却是儿时的快乐地。

他们在高城就住了一年,却搬过三次家,甘亦安对高城有很深的印象。

二十多年过去了,高城格局几乎没变化,与那时所有的县城都差不多,县城面积很小,主要街道还是那几条。

当年从家去幼儿园,就是沿着这条主要街道,经过一条长长的下坡路,就到了邮电局,那里是一个大拐弯,拐弯顺着街道走,差不多走到尽头,就是一个医院和亦安所在的幼儿园,他还记得是二哥每天送自己去的。

在邮电局拐弯的地方,还有往相反方向的一条小路,是爬坡的小路,高城中学就在小山坡上,那时归省里管,叫省高中。校园也是他小时常去玩耍的地方,他还能记起那些各色大字报,贴在墙上的或悬挂在绳子上随风起舞的大字报。

只是当时他并不明白那些大字报的内容和父亲命运的关系,和自己一家人命运的关系。

故地重游,甘亦安很有兴趣。

记忆中,那时的县城里没有多少人,街上的人是稀稀疏疏的。现在已经是有多处热闹场所了,人口是明显增多了不少。而原来心目中那些宏大的事物,那些长长的石板街、高高的树、宽宽的广场,如今都是那样的小了。

不过,虽然离开了二十多年,感觉上倒像刚离开没多久一样。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第一次住的大院,由高低不平的几个院落组成。他们一家人分成两处住,外婆和姐妹她们三人住在中院的吊脚楼的一间小房。自己和二哥亦和、五弟亦康、父亲住在下院,那是靠近大门的一间小房,两张床一张写字台就塞满了。

晚上父亲回来很晚,写字台上的煤油灯一直点着,三兄弟不敢灭灯,盼着父亲早回来。窗外物件投影在玻璃上,变幻出各种怪影,吓得他不敢说话,缩在被窝里发抖。

偶尔有事了,就得二哥,一手端着煤油灯,一手遮住灯罩,小心翼翼地爬上台阶,穿过漆黑的操场,登上吊脚楼去找外婆。

而厨房又是在一个更远的地方,在大院朝门右侧的一间大房子里,很多家的厨房都在里面。

很多年后,他听母亲说过,为这些不便,父亲向领导提过意见。母亲说,当初为了让你们父亲去,有关方许了不少愿,结果一样都没有兑现,包括亦平、亦和上学的事。但她却避而不谈父亲工作中的事。

当年,姊妹们哪里晓得这些难处,只是觉得那大院子天高地迥,好耍得很。各个年龄段的小娃儿又多,每人都能找到自己的玩伴,四处可玩,随时可玩。

男娃儿们对藏猫猫最感兴趣,那里院子套院子,空房很多,又有吊脚楼,藏匿人太容易,找寻人则是相当难。女娃儿就在操场上跳橡皮筋、踢鸡毛踺子。

秋天,操场四周那一排排高大的梧桐,整天落下梧桐子,一地皆是。娃儿些捡起来,洗干净炒熟后当零食,在他们幼小的心目中,那是上品佳肴。

(待    续)
楼主:山茅2018  时间:2021-04-05 12:20:28
(续   前)

甘亦安印象中第一个热闹的元宵节就是在高城过的。

是父亲带着他们姊妹去的,父亲的兴致很高,让年幼的亦康骑在他宽阔的肩上观看,让两个女儿跟在身边,让亦和领着亦安随意去耍。

表演活动集中在广场,那广场就在父亲学校的山脚下,人山人海,当时觉得那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广场。旁边还有一个梅园,开着粉红的梅花。

到了夜晚,广场上耍龙灯、舞狮子的人,伴着锣鼓声,转着圈子,涌过来又涌过去。表演踩高跷、跑旱船、扭秧歌的人,都穿得大红大绿的,脸蛋上涂得像猴子屁股,嘴也红得有点吓人。尤其是戴着面具的人,扮着各种角色,还有那些车车灯、莲花落。表演者的动作都很夸张,随着锣鼓声,大模大样地扭来扭去。

小娃儿都在人群中钻来窜去,跟着表演队伍手舞足蹈,亦安也跟着亦和在人群中观看。那放烟花焰火的就没有断过,焰火映红了夜晚。当那烟花、爆竹呼啸着窜上天空,小娃儿些高兴得大呼小叫。

亦安最喜欢的是一种叫“天地炮”的爆竹,因它是地上一声炮响紧接着天上一声炮响而得名。此炮点着后,先是平地一声雷,震耳欲聋,瞬间一道亮光飚上夜空,小娃儿刚放下捂住耳朵的手,一道炸雷又在头顶上凌空响开,赶紧又捂住耳朵。抬眼间,纷纷扬扬的纸屑漫天飘舞,一遍惊呼声又响起来。

其实,那时除了玩得开心外,亦安对元宵节是咋个回事一点也不懂。

(第一章 第五节   尊重逝者    完)

楼主:山茅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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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8-04-24 22:48:40

更新时间:2021-04-05 12:2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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