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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枕上十年事》(接十年后\/已完结)

楼主:重阳淮阴  时间:2020-07-17 13:28:59
这一篇大概是披着文艺皮的狗血文,讲的是小哥出门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譬如瓶邪经历这十年分隔之后如何重新开始。时间段是十年后最终章到钓王的这个区间。
字数1w5+,已完结,放心戳。


楼主:重阳淮阴  时间:2020-07-17 13:28:59
《枕上十年事》


驯服他,让他降落。



1、

“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些年里,吴邪经常能听到这样一句话。

站在他面前提出这个问题的人,通常不太冷静,怀抱着各种复杂、激烈的情绪。像是引颈受戮的家禽,明知得不到答案,却依然嘶鸣扑腾、到处滚走,然后大无畏的、莽撞的迎上刀锋。吴邪总是在这时得到一丝苦尽甘来的快/意,就像看着曾经的一个人。

但这次不太一样,这次是胖子。

胖子把吴邪拉到角落,背对地上的篝火丛,压低了声音问他。

语气不算很冲,但仍有隐隐的火气。为了回避另一个人而刻意压低的声音,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脸上的肉坨随之颤动,呈现出火山岩一般曲折的勾回。

吴邪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你到底想干什么,”胖子又讲一遍,问句转变成感叹,“好不容易把人接出来了,任务完成了,该拉家带口回家过日子了,你丫一句话都憋不出来?”

他在埋怨吴邪。吴邪一言不发,仔细的观察胖子的神态,愈发肯定他在埋怨自己。经过了这么多事情,胖子已经能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了。但是唯独在一件事情上,他不能。

胖子急了:“给点反应啊?”

胖子所说的那个人,正在远处把自己换下来的衣物进行归类整理,一丝不苟、细致谨慎,就像每一次离开前的准备工作。就在一分四十秒之前,他从从某处不具名的监/牢里走出来,结束了长达十年的有/期/徒/刑,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样的心情。

然后他对吴邪说:“你老了。”

就像他一个人与世隔绝的生活,状态停滞了十年,出来后他对每个人说,你老了。他对每个人的印象都停留在十年前进山的那一霎,此后水逝云飞,在他的岁月里泛不起丁点波澜。他总是不能知道,其实大风早就停了,人事都在沧桑巨变,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

篝火已经燃了半夜,始终保持原始的亮度,类似张起灵的这十年,不起任何变化。火光映在眼里,刺痛得想让人流泪,却没有什么温度。吴邪面无表情,半张脸沉在黑暗里,眉目显得朦胧。

他突然开口了:“还能说什么,讲这十年怎么过的?你觉得他会听吗。”

胖子嘿了一声:“也不能这么讲。”

吴邪打断他:“说实话,前几年的时候,我经常能梦到他最后告别的那个场景。我总觉得他这么做,并没有真的把我们放在心上。现在我想明白了,人活一世,都是图个自己痛快,别人的事总归是别人的。”

歪理一套一套的。胖子张着嘴,竟然蹦不出一个字儿来。

吴邪顿了顿:“该说的事情我都会告诉他。小哥曾经救过我的命,这些年来我也很努力,吃过一些苦头,想帮他把这一切结束掉。现在这个心愿完成了,他也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从此以后,就互不相欠了。”

贼他妈刺激。胖子呆立在原地,看着吴邪绕过自己,然后慢慢的走回篝火边,和张起灵客气的点头打招呼。他不自在的掏了掏耳朵。十年之前你暗恋我、我暗恋你,十年之后就互相不认识了?

篝火渐渐熄灭了,死灰散了一地,也失去灼手的温度。放置的防潮布上面,附着一点细小的水珠。吴邪把它卷起来,水珠抖落到手上,一片冰凉。

像一场阔别十年的雨。

“走吧。”吴邪头也不回的对两个人说。

楼主:重阳淮阴  时间:2020-07-17 13:28:59
2、

原路返回,三个人慢慢的走,没有遇到危险,也没有过多交流。时间在一片寂静里拉长,显得愈发沉重和难耐。彼此间似乎还残存一丝默契,但耗散在无关痛痒的对话和一个固定的距离里,变得面目全非。

吴邪看着脚下的路出神。他曾在十年的时间里想过很多事情,但大多是一闪即逝,只有一件时常冒出来,像拐杖一样支撑他,让他在腥风血雨里婆娑前行。他想的是,等到这一切都完成了……

……等到这一切都完成了,他要做很多事情,来补偿自己。比如重新把古董铺开起来,跟门口当铺的大爷下象棋,像样的回家里吃一顿饭,把拍的照片做成影/集/出/版……

而当真正到了这样的时刻,他却发现,自己积攒许久的全部热情,都在事情完成的一瞬间,人间蒸发。

他突然觉得,真没意思。

不管是哪一件事情,都彻底褪去光环,变成无聊的余烬,泯灭在这走出去的、脚下的道路里。这变化极快,皆由心生,让吴邪措手不及。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多变的人。

他开始寻找一成不变的东西。

胖子说过:“我是真的喜欢她,没有开玩笑。”

那你现在,还喜欢她吗。吴邪看了看身侧负重前行的胖子,终究没有问出口。也许还在想念,也许没有。过去的永远停留在原地,而未来漂洋过海,总要到来。

……大概也不是他多变,他只是习惯了随波起伏。

黑瞎子训练他的时候,曾经给他一条木船,和一张渔网。把他抛到近海,告诉他,很多时候面对的是比这更让人绝望的处境,如果不打算放弃,就努力活过三周。

黑瞎子说了一句话。

既然是一条船,就应该在海里,永远别泊岸。

于是在这十年的时间里,他真的把自己变成一条航船,整日悬在深不见底的海面上,随风雨飘摇沉浮,不能踩上坚实的土地,也没有任何安稳的时刻。

他就真的没有泊岸。

3、

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见到一线天光。三个人接连从缝隙里挤出来,正对上留守多时的后继队伍。终于接到了人,但是天色已晚,众人商量着,只得现在林子里暂宿一晚,等到来日天亮了,再动身出山。

吴邪几个回到帐篷内休息了一会儿,等到清醒过来,晚饭已经煮好了。

连轴转了这一星期,终于顺利完成任务,这帮手下要不是不敢在大佬们面前放肆,早就载歌载舞了。一直想松懈下来,但时不时有人耳提面命,所以也总绷着。

吃饭的时候吴邪他们围坐一圈,一个个埋着头,也不说话,显得有些微妙。

这和想象中的皆大欢喜差太多了。

解语花看了看,忽然打算让大家起起哄,活跃一下气氛。

“你没什么话想对对面的朋友说吗?”他笑着逼近吴邪,“一句、两句,都可以。”

坐在吴邪对面的那个人,是张起灵。大家从碗后探出头来,心里觉得这么问有点不太现实,毕竟小两口的,就算有什么体己话,也是关了门两个人说。

出乎意料的,吴邪突然站了起来,说:“有。”

众人没有想到吴邪真的会应下,无比讶异,瞠目结舌,许久才反应过来,互相挤眉弄眼。

吴邪对此浑然不觉,也许是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他拿一个文件袋,走到张起灵面前,大家随之让开一个半圆形的区域,然后密不透风的、无比好奇的包围起两人。

张起灵依然没什么反应。他一直以来都感受不到别人目光的重量,也许是不想。

“这是我托人给你办的一些证件,”吴邪把文件袋递给他,“守门大概很累,因为你也不跟我们诉苦,我们只能这么想。这一切都结束了,你现在是个病人,需要休息了。”

张起灵点点头,把文件袋收起来。吴邪看着他把东西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也没有别的什么话,又坐回自己的位置,把饭盒端了起来。

“就这样?”小花吃惊的问,“没了?”

“就这样。”吴邪奇怪的回看他一眼,“没了。”

众人噤声,都向前挤,压迫得更紧了点。

小花左右看了看,迟疑道:“你们不是——”

“不是应该苦尽甘来,走到一起吗?”不知道是谁,已经嘴快的说出来了。

这句话仿佛在人群中引/爆/一个炸/弹,顿时哗然一片,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但是吴邪和张起灵从未听到他们这样将想法直白的剖露出来。

“怎么可能?!”吴邪愣了一会,非常的难以置信。张起灵没有额外的反应,只是手顿了一下,旋即不动声色的继续吃饭。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吴邪震惊的心情完全不能平复。

“十年前你俩不是互相暗恋吗?”胖子站了出来,也是一脸困惑,“我们都看在眼里,终于等到大结局,你突然告诉我们不是?”

解语花一脸严肃,疯狂点头。

吴邪血压一路飙升,感觉自己急需抢救:“你们是有病吧?成天就想这个,从哪里得出来这种结论了?”

“从……”胖子掰着手指头开始算起来。

“求你闭嘴。”吴邪无力的摆摆手,几乎不能呼吸,“就算你们曾经有这种错觉,也麻烦忘掉,好吧。”

“就这样,我跟小哥清白得很,这个事情别再讨论了。”

楼主:重阳淮阴  时间:2020-07-17 13:28:59
4、

这一趟来了很多人,轮不到吴邪守夜。但他在帐篷里,憋闷得喘不过气来,翻来覆去的折腾,无法入眠。

他索性不再强迫自己,披了件外套,就走了出来。经过守夜的伙计时,吴邪告诉他回去休息,然后一个人站到了断崖边。

太阳沉下去,卷走最后一丝温度,剩下愈发侵肌裂骨的冰凉。

吴邪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对着断崖抽烟,面前流光闪烁、斗转星移,好像又回到了进入墨脱的那个夜晚。雪地反射月光,亮得刺眼。他蜷缩在天井缺砖的旧壁下,谛听轰然作响风声,默念着大悲/咒,心情焦虑,等待即将到来的背水一战。

那个时候,也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果他能幸运的活下去,也许他会跟别人讲一讲。

后来,尽管他活了下来,但是已经不想讲了。

烟头的火星在深夜里一明一灭,张起灵循迹走来。他看到吴邪一个人站在夜风中,头顶是缓缓移动的漫天星海,脚下是长白山脉。他沉默的背影,像一座沧桑的、悲悯的雕像。

张起灵悄无声息的停在吴邪旁边,中间隔了两个人的距离。他有些话想对吴邪讲,比如你牺牲了什么,才做到现在这种地步;比如我在门后经常看到你,就像心魔;比如我需要回一趟张家,把族内的事情解决掉,然后再回来。

但不知道囿于什么,他总是不能表达出来。

十年前就没有什么话好说,隔了十年,早把相处时的细琐小事忘得一干二净。如今再度相逢,往事已如云烟,虚无缥缈。彼此疏离得如同过客,即便站在同一片星空下,也只是张张嘴,发现无从说起,也无话可说了。

吴邪没有看他,只管静静的抽自己的烟。很多年前,他曾经期待过一个场景,他和张起灵两个人并肩站立。在这个场景里,他终于能理解张起灵传达的信息,终于能跟他步伐一致,对抗这个世界的种种未知。

他等这个场景,等了很多年。

而今经历了十年的砥砺前行,在刀剑弹孔摸打滚爬,体无完肤。最终把张起灵从门后带出,这个心愿看似轻而易举的达成了。于是他扪心自问:

有意思吗?有开心吗?

答案是,没有。

他还是不明白很多东西,十年过后,张起灵也逐渐不明白他的很多东西。这种并肩,和普通意义上的并肩,又有什么区别。

我不愿再做一个岛屿,沉默在山海里,偶尔看到你流经我。

我也想走了。

你一天不来,一个月不来,一年不来,甚至一辈子不来,难道我都要固守这块专门圈给你的空地,在痛苦和怀疑中等着你吗。

行吧,吴邪心想,我累了。我也是一个病人,现在要休息了。

还没等张起灵开口,他抽完烟,有点怕冷的跺跺脚,就转身回去了。从头到尾,他都没看张起灵一眼,如同擦肩而过的生人。

天空布满阴霾,好像在等待一场飓风。

航船泊岸,岛屿沉没,从此以后,世间再无美事。

楼主:重阳淮阴  时间:2020-07-17 13:28:59
5、

吴邪跟着胖子回到北京,同行的还有解语花。张起灵在车站和他们告别,之后转车去东北。临走前,他似乎有话想说,但很快就检票了。将要讲的话,也陷没在眼前的车海人潮里。

解语花把行李撂到后备箱,打开车门坐到副驾驶。他按着座椅转过头,对后座的吴邪说:“你别急着走,先在北京住一段时间吧。”

吴邪微微笑起来:“你又没有什么要帮忙的,我在这儿也没事做,添什么乱呢。”

“怎么没有事做,”解语花睨他一眼,驳道,“我给你打水漂玩的钱,够你在我这儿打工到下辈子了。”

“住一段吧,秀秀也想你了。”

解语花确实没有说错,北京这边有很多事情要做。上山接人的事,连带某个长达千年的阴/谋一起结束了,成为参与者的不为人知的经历。剩下的工作都在建设中,百废待兴。每个人的担子上,都积压了沉甸甸的任务。

解语花几乎天天连轴转,忙得焦头烂额。虽然异常辛苦,但好在这一切结束后,所有的事情都有了转机,都在走上坡路。后来他看到吴邪天天闲得去北海遛鸟,索性把这个无所事事的人拖来,帮忙做一些不需要露面的整理工作。

在此期间,张起灵一直没有露面,甚至连信息都没有发回来一个,就好像他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这种情况和他们从张家古楼逃生出来的那一次惊人的类似。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告别,刚一到地面上,张起灵就选择了离开。那是一个强硬且坚决的姿态,逆风而行,衣角上下扇动,像一个振翅欲飞的白鸟。至于他消失后,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吴邪和胖子统统不知道。

吴邪已经很少刻意的去搜寻张起灵的消息,当年胖子的劝导还依稀在耳边,他说:“小哥的局,未必是你的局。”长风绕身而过,吴邪没有接话,过了许久才说:“是。”

“我跟他,是两路人。”吴邪晃了晃腿,好像真的在想这句话,“可是他救过我的命,我不想欠他的。”

“得了吧,”胖子当时就嗤之以鼻,“你觉得小哥的事情,咱俩能帮上忙吗。”

吴邪心里十分清楚,就现在而言,再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牵绊张起灵。偶尔他坐在小花的账房里,手里夹着一支烟,能对着窗户发一下午的呆。

这个时候,他就能看到云枞间飞着一只鸟。

它飞得很慢,在淼白的云雾里,时高时低,翅膀张开得圆满,飞得像时间一样平缓和均匀。

犹如之前的很多次一样,尽管它在不同的时间点,会变成不同的形态,吴邪总能轻而易举的认出。

就像本能。

6、

这是属于我的白鸟。吴邪曾经想,但我永远都无法接近它。

楼主:重阳淮阴  时间:2020-07-17 13:28:59
7、

后来有一次,解语花和吴邪去了趟新月饭店。但这次,两个人是作为幕后的卖/家,将解家旧盘口的库存出手。新月饭店的伙计按照吩咐,毕恭毕敬的把他们让到后台。

隔着一层单向玻璃,吴邪能看到大厅内的大部分布置。二楼环形围起的包厢区,都亮亮堂堂的敞着。隐约能看到屏风一角,露出一个圆凳。

一瞬间记忆百折千回,光阴穿梭而来。吴邪仿佛置身局外,又错乱的深涉其中。回到十几年前,他像一个愣头青,一屁股坐在预订点天灯的位子上,举座哗然。那个时候还活着的、久居/上/位的霍老太,气势凌人的呵斥他,赶他下去。

他不明所以的慌了神。不知所措的,想要挪动起来。

背后那个人气息极稳,一手下去,沉沉的按住他肩膀,把他压坐在原地。

“有我。”他说。

那一刹那,像狂风骤停、大雨初歇,白鸟在灰蒙蒙的天穹下,飞得极慢。极其简单的、流畅的线条,鲜明的、割裂的色块,像刀子一样冲击他的视野,却让他猝然清醒,缓缓平复。

圆凳依然在原地。

甚至连屏风开合的角度都没有变过。点的那盏天灯好像依然挂在那里,纹丝不动。天灯透明的光焰里,微茫的一点,白色的鸟,像过去的岁月一样遥远。

仿若多年前的吴邪在这里不经意的留下一条线索,等到将来的吴邪到来,触发它,让它隔着十年的光阴应验。看上去和原来相差无几,其实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他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留下。

那一霎的空落和疲惫涌上来,几乎没顶,让他窒息,让他摇摇欲坠。

他失控的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解语花正在跟人交涉,看他神色突变,以为有什么问题,连忙围过来小声问,“不舒服吗?”

他低下头,按住额角。许久,声音才传出来,听上去有些虚弱:“……我要……回一趟杭州。”

我要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假装一切都还没有开始。

8、

杭州在下雨。

淅淅沥沥的,如同跳珠一般坠落深池,发出绵长,又温柔的一声。

吴邪收拾了自己的吴山居,交清了欠的水电费,拿着鸡毛掸子,前前后后打扫。他不想让自己闲下来,没事做的时候总是胡思乱想,他只能让自己倦怠到闭上眼就能睡着的地步,这样才不会节外生枝。

等到全部打扫完毕,铺子里这挪挪那挪挪,到最后风水都换了几轮,他终于歇下来,喘了口气。

一个人坐着,眯起眼睛,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他惯常的处在这个死结里,不止一次觉得人生已经没有什么企望。他想,我本来就该死于蛇毒,但是意外的没死。

不是上天眷顾。

是上天知道,众生必死,死必归土,只不过有先有后。

这一歇,吴邪就再也懒得动弹了。他便浑浑噩噩的卧在躺椅上,手执一本书,偶尔翻一页。他腰腿都有风湿痛,雨天里,就像针扎一般,但他也没放在心上。这些疼痛都是例证,告诉时间,他终于和这屋子里的古董一样,有了满身的故事。

过去的事情在时光里缓慢发酵,就像众口相传的传奇一样,我风闻有你,如今亲眼见你。是我变成了你。

但我并不开心。

我很难过。

9、

这场雨下后,寒意多了一层。

回到杭州后,倒真的没有了事做。

即便雨停了,天空一如既往的阴沉,做出要下雨的姿态,阳光愈发少。他便日复一日的,一个人坐在后窗前,期盼着多日未见的阳光。古董铺还和之前一样,少有人来。常驻的人里缺了一个另立门户的王盟,显得有点暮气沉沉。

吴邪在麒麟街上见过他一次。当时王盟在准备出/货,盘口门前又摆了个摊,大张旗鼓的,模样有些蠢。

还好这批/货/都是有/证的。吴邪上前看了看,心说。

经过了这么多事情,王盟还在他上山的路上阻拦他。两个人竟然还像没事儿人一样,和气的打了声招呼,说说笑笑。

王盟的几个手下倒挺有眼力见儿,上前围着吴邪,叫王盟老板,叫他大老板。王盟挨个拍了人后脑勺,在旁边叼着烟,也只是笑。

寒暄一阵,王盟把他让到后堂,准备给他上茶。端着杯子转过头来一看,人不见了。桌子上放着一个牛皮纸的信封,和去墨脱的那次差不多,也没有留什么字条。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一张支票。

王盟连忙追出去,问了几个手下,说人已经走了。

他再回来,仔细看了那个信封。这回发现支票后面用铅笔写着几个数字,王盟脑子不算很快,但也用心想了想,发现那是他最后一次帮吴邪办事,开玩笑的说着要奖金的日期。

有什么东西快要淌出来,虽然王盟已经修炼得不再像小年轻一样容易感动了。

他按了按眼角,突然仰起头。

楼主:重阳淮阴  时间:2020-07-17 13:28:59
10、

吴邪变换方向,去了灵隐寺。

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很正常,需要找个地方倾诉。所有会暴露身份的沟通渠道,都被他勾销了。大街上的人都行色匆匆,也没有谁愿意停下来,听他讲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更何况,这个故事的时间跨度还这么长。

就好像吴邪站在时间线的彼端,伸出手,永远也无法和另一边的人保持同一频度,永远也无法交谈。他在自己的记忆里一遍又一遍的看过去的人留下的痕迹,经历过他们的曾经,感觉到无法改变的无力。

和他一起经历过的众人,大都过渡一段时间,很快能重新融合进普通人的生活。该吃喝玩乐,就敞开了耍;该疲于奔命,就天明上路。

大概只有他一人。在深夜里想到往事,闭上眼仍历历在目,然后再也睡不着,无所适从坐起来,抽一支烟。

床头那盏半夜总会亮起的灯,在暗沉沉的、凉如水的夜里,亮了很多年。

于是次日他总跟自己说,我做了一个十年的梦。

梦里我一无所有,该醒了。

11、

他绕山而行,登上石阶,每一步都像迁徙的鸟儿停留。

寺里的师父双手合十,问他:“施主有话要讲?”

吴邪点点头,后退一步,望了望天。

“能听到吗。”

求你听我,我要说话。我问你,求你指示我。

12、

胖子听到消息时,除了最开始的震惊,逐渐觉得也没有什么稀奇。做他们这一行当的人,大都发死人财,后来金盆洗手,也就伴着青灯古佛,度过余生。

但是吴邪不一样,他是被人拉到这局/里来的。如果没有横插这一茬子,说不定按照他的学历,现在的生活比大部分人都舒服。

“我去杭州看看你。”胖子踌躇了一下,“潘家园这边还有点事,等我处理完了。”

吴邪轻声回绝:“不用了。你顾好自己,我这边也没什么情况。每天到寺里散散步,也挺好的。”

“哪儿他妈好了?”胖子有点急,“我觉得你就是心里有道坎。这他妈再放你不管,你就要剃度出家了。”

“搞汪汪叫的时候都没这么折腾。”

“我没有,”吴邪无奈道,“我这边快下雨了,得赶紧回去。晚上再跟你讲。”

电话那头胖子又啰啰嗦嗦的说了几句,吴邪一边撑起伞,一边走出山门。转眼风至,树影摇摇晃晃,在地面上重叠在一起。这场雨藏在惨淡的云层后,缓慢酝酿着,阴影投下来,莫名的令人发冷。

吴邪又听胖子说了几句,就挂断了。胖子在电话里不放心的强调,过几天他会来杭州。吴邪松松应下了,脚尖一转,走上断桥。

却发现来的是另外一个人。

张起灵坐在瓢泼大雨中,腰杆有些微弯,眼望他的方向。

一个飞鸟惊慌失措的掠过,藏进树冠里。像一道光影,穿云破雾而来,寻找自己的宿处。

吴邪慢慢的把伞移开。额头沾湿了,发丝沉重的贴下来,水珠落到衣领里,激起片片点点的寒意。

这一场大风。

楼主:重阳淮阴  时间:2020-07-17 13:28:59
13、

张起灵已经看见他,毫不犹疑的,径直走来。

吴邪把伞分了一半,罩在张起灵头上。

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雨天、断桥上、两人撑伞,这些元素集中在一起,再被人看到,不知道又能组合成什么惊天动地、感人至深的误解来。

吴邪撑着伞往回走,恍然间又想到,他们第一次去云顶天宫的时候。在那个看不到尽头的甬道里,胖子突然回头,鬼鬼祟祟的问他:“说实话,你跟那小哥到底是什么特殊关系?”

吴邪当时呛了一下,没敢吭声。后来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想偏了。胖子说的,不是他想的那种关系。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逐渐把目光落到张起灵身上。也许是家族血统在起作用,这个人神秘又强大的气质明里暗里的,激发他好奇的天性;这个人的一举一动,似乎都代表了多方势/力的角逐。

吴邪一直不肯承认,从他央求吴三省带他下地的那一刻起,有一些深藏已久的特质逐渐浮出表面。譬如他的不甘平淡。在百无聊赖的普通生活里,寻求刺激的想法鬼鬼作祟;激烈的厮杀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就像他坐主场,以一敌八,看棋盘上黑白交错、兵戈声声,尔后提子便落,说:“杀。”

年轻的他因为这个幻想而激动得浑身发抖。

那是他不得不入局的关键。命运在不经意间起作用,所有的顺理成章,所有的偶然性,都在计划中,无法逃脱。直到发生了很多事情后,他才逐渐明白,原来这就是命运。

张起灵本身也是一种命运。

在之前的某个时期,吴邪对这个人的过往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兴趣,以致达到后来覆水难收的地步。有人帮他收集了这个人的一些相片。拍摄者藏匿在人群中,用针/孔/摄像机跟/踪/捕捉,而张起灵总是恰到好处的,在按下快门的前一瞬间转向角度,留下一个难以辨别的背影。

偶尔有两三张看着镜头的,目光直视,没有任何表情。吴邪在很长时间后才看到这些照片,隔着底片贮存的漫长时光,悲凉的情绪透体而入。

吴邪浑身有些发凉,他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个被时间抛弃的人。

而他们,必然不是一路人。

不知道张起灵这种人眼里,寿命远远短于他的人对其有何意义。年华像细水,总要冲走几个爱人和知己。对他来说,每个人都是要死的,且都要先于他。

像是跨半球旅行的群鸟,逆着洋流而上,躲过电闪雷鸣。中途总有的掉队,剩下的偶尔择木而栖,漂洋过海。待到着陆的一刻,张起灵没有回头。

也没有必要回头。

“先住在这里吧。”吴邪摸不准张起灵是否有别的安排,但看这千里投奔的架势,只得先带他回到住处。是麒麟街上的一个小公寓,很早之前他曾经住在这里。那个时候世界也从未对他露出獠牙,永远让人抱有和善、温暖的愿想。

张起灵坦然住下,也没有什么过多的解释。就像十多年前的很多次一样,他做的所有事情,似乎都是有理由的、不需要说明的。追问他,他只回答:“为了保护你。”

十年前的吴邪需要追在他身后寻求一个解释,而今吴邪已经没有这个心思了。

当年所有人用各自自以为是的方式保护他,却迫使他以最快速度成长、反击。等到对方大势已去、全盘皆定,像是遭到这十年能量爆发的反噬,他又以比常人快数倍的速度衰败下去。待到这时,所有人怜惜他饱受摧残的小半生,却不会再说:“保护你。”

他还是坐在棋盘后,中腹一子,分为两段,失招;局部劫争,冲击有限,再失招。手一抖,所执之子掉在线外,原地打转。

有人叹息道:“败阵,收官。”

14、

张起灵就这么住了下来。

在吴邪的未来规划里,曾经也有张起灵的一份,譬如去福建雨村住一段时间。这个想法他很早之前跟胖子提起过,两个人都觉得十分可行,甚至兴致冲冲的,购置了一批在防潮的家具。

那个日期尚未来临时,每个人都在尽心尽力的筹划,八方呼应、密切配合,完成每一次的进展。而当真正踏上最后一段路,吴邪觉得呼吸都沉重起来,每一步愈发的力不从心。直到摇晃的火焰中,张起灵走过来坐在一边,吴邪突然发现,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情绪,刹那间像山洪暴发,毫无征兆的、汹涌澎湃的淹没了他。

真累,这十年。

他突然像一个泄气的气球,萎靡的横在地上,闷声不吭。后来张起灵刚出长白山,就选择转车去东北张家。这一举动犹如响亮的一耳光,掴得人气血上涌、当众丢份儿。他也全然没有情绪,好像心里明白得很,自我疏导,自我劝解。

你看你,努力了十年,在人眼里,照样亲疏有别,比不上有血缘的张家。轻是轻,重是重,人家拿得起,也放得下,不然怎么做这族长的。

楼主:重阳淮阴  时间:2020-07-17 13:28:59
自此,所有与张起灵有关的规划,全部被吴邪心有余悸的搁置起来。他直觉得这十年自己产生了逆反心理,他再不想跟张起灵待在同一片逼仄的房檐下。

于是他选择消极抵抗,每天早出晚归,没事就待在铺子里。张起灵对现代社会的适应能力并不像他们想象得那么弱,似乎之前的所有举动,都是怕被人戳穿的伪装。吴邪便更有了理由,减少两人见面的时长。

但是张起灵显然不这么想,他精准的觉察出吴邪的动向。在被冷落的第三天,他堂而皇之的走进吴山居的大门。

吴邪翻着拓本的手一顿,看都不看他一眼,迅速整理完毕,转到后堂去。

张起灵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他的坐下就是真的坐着一动不动,看起来比当年的王盟更像一个盆栽。

过了一会儿,吴邪又走出来,发现张起灵还在原地。他心底冷笑一声,面无表情的从旁边路过。铺子里堆了很多真品假货,显得有些拥挤。张起灵端坐在一个木墩上,神情严肃的收着长腿,看上去颇为勉强。

吴邪从旁边经过,瞄准了脚尖,然后仰起脸,不偏不倚的走了过去。他手里抱着几个拓本,下脚踩的时候重心前移,下盘不稳,眼看就要摔出去。

电石火光间,张起灵条件反射的收了腿,扶着吴邪站了起来。

吴邪这时才像刚看见他一样,故作惊奇道:“哟,小哥你来啦。我眼神不太好,就没看见你。”

张起灵把他怀里的拓本摞到柜台上,转过头定定的看着他,似乎在等他问:“你来干什么?”然后就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接着回答他:“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我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告诉你?”

真可惜啊,吴邪漠不关心的想,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并不想知道了。

他再也懒得掩饰,走上前把柜台上的东西收到抽屉里,把抽屉重重一关。尔后走出吴山居的大门,把锁门的钥匙抖了出来。

张起灵纹丝不动,还站在柜台前,保持着和铺子里其他物件一样的安静。他似乎在等着吴邪回去,跟在他旁边,就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毫无理由的、没有目的的站在他身后。而他会一如既往的,像履行一个誓言一样的,保护他。

但他渐渐意识到吴邪真的会锁门。在卷帘门被拉下的一刹那,他矮身躲了出去。

吴邪挂上锁,没有表现任何搭话的意愿,一言不发的走向另一个街道。那是一个柔弱但坚决的姿态,逆风而行,衣角起起落落,像一个展翅疾飞的白鸟,但不知道要飞向哪里。

人这种生物真是奇怪,拥有多余的感情、过剩的欲望。在最得不到的时候渴求,在最接近的时刻放弃。

大概我有病。他漫不经心的想。

楼主:重阳淮阴  时间:2020-07-17 13:28:59
15、

“你跟着我干什么?”

吴邪站在灵隐寺前的石阶上,难以置信的问张起灵。这并非是一声苛责,而是真真切切的疑问。在他的认知范围里,张起灵永远有自己要做、且别人无法参与的事情。吴邪实在没法想象,他会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陪人上香这件事情上。

张起灵的回答倒是十分坦然:“陪你。”

吴邪无话可说,抬脚边走,挤在香客堆里,左冲右突。想把人甩掉的心思十分明显,就差写在脑门上了。

张起灵全然不在意的样子,总是恰到好处在旁边一尺,从流而走。然后毫不经心的、十分自如的,将差点撞上吴邪的人拨开。

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弹回来,无力可施。吴邪脸色不太好看,满腹牢骚也无法发作。像张起灵这种段位的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他说要陪你,那最起码肯定要陪你上完这柱香。

脚尖一转,绕过回廊,眼前出现窄小的一门。

张起灵还要跟着,迎面被一位出家人拦了下来,道:“施主。”

“请留步。慧觉大师的客人才能进去。”

张起灵皱了皱眉,叫一声:“吴邪。”想让他回来。

然而吴邪并不打算回去,他施施然后退一步,微微笑起来,但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小哥,说实话,我挺羡慕你的。”

“至少你知道自己要什么。我拼了这么些年,才发现一直执着的,并不是真正想要的。”

他似乎非常遗憾的叹了口气:“……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张起灵闻言心一紧,摇头道:“我不会再走了,所有的事情都已经结束。你回——”

“你说回去我就回去吗。”吴邪打断他,“你回头我就必须站在原地?”

张起灵沉默了一下,道:“我以为你会等。”

吴邪声音陡然拔高,厉声道:“凭什么我一定要等你?”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不想再等了。你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没必要耗费时间在我这里。”

他笑了一下,说到最后声音竟有些发颤:“我很感激你在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对我的保护,也希望我这十年所做的事情,能还掉你这个人情。”

吴邪垂下眼睫,逐渐平缓下来,轻声道:“你走吧。”

张起灵表情未变,脸色却阴沉得可怕。他看着吴邪缓缓的、决然的转身,尔后不疾不徐的走进门。衣角在穿堂风中骤然扬起,再翩然落下,恍然间他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只飞鸟。

这大风还没停。

16、

飞鸟曾是一座岛屿。

在爱与执着中屹立了很多年。后来泼天的大祸逐次降临,天地逆转,星辰坠落,鱼群游向陆地,湍急的洋流将它冲散,碎得无法复原。它仍然固执的、徒劳的将自己粘合在一起,留待原地。

在悠悠岁月里,只有一场突如其来的分离。

它最终沉没于大海深处,化岛上千木为翅上白羽,扶摇而上九天。

它说,不必再等。

因为我不是我,你也不是你。

因为时光永不再来。

17、

张起灵选择回到麒麟街上的小公寓里,等吴邪上完香回来。他不想把人逼得太紧,做事讲求循序渐进。等人回来,他就开诚布公的跟吴邪谈一次,所有早该解决却留待解决的,都应该一并解决了。

等到华灯初上,吴邪没有回来。张起灵温了饭菜,摆在餐厅桌上,白气蒸腾上来,有一些虚情假意的温暖。

他合衣坐在沙发上,怔怔然不知道坐了多久。

突然一声马路上的汽鸣,张起灵回过神来,看了眼时钟,却发现已然是深夜。

饭菜都冷了,细小的液滴凝在碗壁,触手上去,有一点点冰冷的湿意。

吴邪依然没有回来。张起灵心慢慢悬空,算了下时间,突然站了起来。

楼主:重阳淮阴  时间:2020-07-17 13:28:59
18、

胖子是第一个抵达杭州的。

他年纪有些大了,坐飞机总要吐,就订了夜间的车票。这趟车快得很,第二天一早就到了。他没有带多少行李,一到站就直奔吴山居,跟张起灵在那里碰头。

张起灵正在开锁,回过头跟他打了个照面。胖子问:“人还没回来?”

张起灵点点头,总让人觉得他神色有些憔悴。

胖子急得一锤拳:“这么大人了,肯定丢不了。要么是丫在外面玩儿疯了,忘了回来;要么就是不想回来。”

两人边说着走进屋。张起灵跌坐在椅子上,疲惫的捏了捏鼻梁:“他不想见我。”

胖子闻言顿住,略一思索道:“小哥,你有没有想过小吴为什么不想见你?”

张起灵把手插进头发里,过了会儿才说:“我让他等太久了。”

胖子简直想一巴掌把人打醒,但还是忍住,劝解说:“作为兄弟说句实话,这十年我每次想到你,都决定出门后打你一拳。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这是因为你总是一个人去/顶/事儿,屁话不说,谁都不知道你想干嘛。后来你出来了,兄弟真开心。要不是怕雪崩,老子早拿了几挂炮在山上放了。”

“但是小吴没有那么开心,他不是跟你过不去,他是跟自己过不去。这是不一样的,你知道为什么了?”

张起灵把头抬起来,定定看着他。

胖子暗念一声阿弥陀佛,也不便说太多,转移话题道:“小哥,你确定小吴已经出城了?”

张起灵点点头,把地图摊给他看。上面圈了几处地方,都是盘口伙计说吴邪常到的几个去处。他依次排查过,都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得,那就好办了,”胖子一拍大腿,“张家的人手借用一下,查查客运记录。他不一定用自己的身份。小哥,你看看小吴有没有藏什么曾用名、伪/造/身/份的证/件之类的,我这就去给人打电话。”说着冲出了门。

张起灵刻不容缓的站起来,目光扫视一圈店面,最终落到吴邪回来后常坐的后窗前。那里只摆了一个花架,和一个木椅,看上去和这件铺子里的其他角落一样,平平无奇。

但是张起灵闭上眼睛,总能看见吴邪坐在那里。就像他们曾经相安无事的岁月一样,他和张起灵两厢独处的时候,根本就不说话,但张起灵也不在意。

吴邪经常一个人坐着,有时候会写一点东西,但很快就倦了。一个人静静的发呆,经常忘了时间,也没有按时吃饭。晚上天黑了,万家灯火亮起,唯独他这里不开灯。

张起灵来之后,也想过帮他调息一番,但是后来张起灵逐渐意识到,这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工作。这十年里吴邪承受的压力到底有多大,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甚至他自己也无从得知。

张起灵偶尔半夜里醒来,隔着门缝微弱的透光,能一眼看到吴邪坐在客厅里。

他沉沉的陷在沙发里,手里把玩着一支烟,神经质的放在鼻尖闻一闻,好像这样就能放松下来一样。蝴蝶骨从衣背支叉出来,勾出优美无比的弧度,却又有种触目惊心的瘦削。像是一生的热情燃尽,终于迎来了油尽灯枯的局面。

有几次张起灵打开门,打算陪他坐一会。但往往还没等他走到客厅,吴邪就迅速起身,冲他抱歉一笑,尔后回到自己的卧室。张起灵看到那扇门在自己面前关上,心里十分清楚,就算吴邪躺在床上,依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张起灵又闭了闭眼睛,再看时吴邪的幻影已经消失。他伸手探向花架,在靠墙的一侧找到一本夹着的笔记。

19、

吴邪在十年最后的那一两年里,逐渐变得深居简出起来。大/局/势已经稳定,他便躲在少有人来的地方,静静的等待最后的时刻。

偶尔小花放心不下,会来看看他的近况。每一次来,他都会看见吴邪靠在椅背上,认认真真的看一本笔记。如是者三,小花不免也要好奇道:“你记性这么好,也不跟张起灵一样忘事,怎么成天看自己的笔记?”

吴邪想了一想,答道:“我也怕忘。”

说着又想了想,又答道:“很多事情都应该时常回顾。人有时候离开太久,就会忘了当时的心情。”

他说的离开,是指他还是一个普通人的时候。也许他内心深处是执意的,想回到最开始的时光。那个时候的他还是一个并未入局的年轻人,不知道自己的家族和自己遇到的人都背负什么深重的宿/命。那个时候的他还可以竭尽全力的生活,不用猜忌每个人的用意。

就像他爷爷说过的那样,干干净净的过这一生。

楼主:重阳淮阴  时间:2020-07-17 13:28:59
20、

张起灵已经快把这本笔记翻到最后。他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笔记前面大多记载着一些经验总结、考据,还有一些日常随笔,看上去像是吴邪最开始当小老板的时候记下的。每一页都非常简短,能一句话讲完的,绝不多费笔墨。可是越到后面,记录就越发长了。

吴邪好像得了他爷爷的真传,把一些事情总结成文字或图画。他在这个笔记上陈述这些年复杂的经历,事无巨细,竟像是写回忆录一般。

张起灵逐字逐句的看,他甚至能透过字里行间,看到吴邪握着笔杆,另一只手把纸面按平,一丝不苟的样子。筋拔的瘦金体跃然纸上,平淡的书写着过往的惊心动魄。

他记下了吴邪作为关根的另一个身份,将信息传送出去,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把笔记翻到最后。最后这一面,张起灵已经反复看过很多遍,上面只写了两句话,尔后一片空白。

他又想了想胖子之前的一席话,突然有那么一点理解了吴邪的感觉。

那两句话是——

“我太累了。”

“我愈发觉得十年只是一场骗局。”

21、

胖子说,张起灵出来后,吴邪并不开心。但他并不是跟张起灵过不去,而是跟自己过不去。这是不一样的概念。

这为什么不一样呢。

张起灵也在想这个问题。开始他总觉得是因为自己的不辞而别,因为没有毫无保留的信任,因为这十年的分割,让每个人都发生巨变。后来他才发现,并非是这样。

胖子说的很对,吴邪心里有一道坎,这个玩意儿横在那儿十年,他自己跨不过去,索性就当从没见过一样。他天天云淡风轻,事情结束后,过得比谁都懒一点、闲一点,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自责。

张起灵十年前的长白一别,给吴邪的心理留下了深重的一笔。他潜意识里总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朋友,你却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去送死,没有任何方法能拦住他。后来张起灵留下鬼玺信物,这才像一根还魂线一样,吊住了吴邪的全部精力。

让他在继续追寻自己家族和这个人的过往的同时,有点别的事做。譬如,反击。

他真的把自己的所有时间都投入进去,像积蓄已久的烟花一样被点燃,瞬间迸发出的光芒,比世间万物都绚丽。代价是透支了之后的几十年时光。

甚至张起灵出来后,他依然在自责。这十年耗费了太多,他曾经在漫长的时光里等待一个人的归期,虽然辛苦,但还是很欢喜。后来弹指间变化万千,现在的人和事已经不是过去的人和事,而自己也不再是最初的吴邪。唯独张起灵在这十年里从未变过,他心里想的,还是十年前的吴邪。

过去的吴邪等不到故人,现在的吴邪却等来一个跟自己并不相熟的人。

都很荒诞。所以他说,不必再等。因为我不是我,你也不是你。因为时光永不再来。

想到这一切,吴邪像十年前的张起灵一样,选择了离开。

他甚至连告别都不曾有,完全不想留给人微茫的希望。那是一个决绝的姿态,像一个不会回头的箭镞,更像一只永不降落的飞鸟。

22、

合上笔记,张起灵忽然清楚了。

就算你和十年前不一样,就算你是一只飞鸟,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张起灵想,你是一只鸟,就应该降落在我怀中。

楼主:重阳淮阴  时间:2020-07-17 13:28:59
23、

这边胖子已经得到结果。他一边甩着手里的字条一边兴奋道:“找到了!D/5/0/5,乘车区间是杭州到格尔木,他娘的!这小子旧地重游了。”

张起灵猛地站起来,问他:“车/票/有吗?”

胖子从腰间抽出一张票,嘿然一笑:“想明白了?兄弟早给你准备好了。”

张起灵来不及多说,拿过车/票/就冲出了门。

24、

吴邪去了格尔木盐沼。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最终会来这里,大概是因为这里地广人稀,很容易让人胸襟开阔一点,不再沉湎于过去的一些破事。

当晚的篝火很耀眼,人们很热闹,他也不便那么格格不入。于是捧着一碗茶,坐在旁边。篝火的光芒映在他瞳孔中,就好像之前的很多次一样。

陡然间,他又看到张起灵坐在另一边,也端着一碗茶,勾着头。就像梦里的很多次一样,接下来,就该是吴邪焦急的走上前去,询问他,希冀着得到答案。张起灵再以拒人千里的姿态回绝他,冷冰冰的语调。然后就是一追一赶,一晃十多年的时光。

吴邪笑了一声,这一声里没有什么情绪。他放下碗,好像在看别人的故事一样,心里盘算着,下一步怎么走呢。

十年前的吴邪和他重合在一起,砂石有些硌脚,像绵密的细针一样扎痛。他仰着头,看到盆地上空的月亮,和很早之前的一样,总是很大很亮,好像从未变过。

他盯着看了一会,逐渐感觉到脸颊上渗出湿意,尔后艰难的挪动脚尖,再没有留恋的看了那背影一眼,慢吞吞的,选择了和当年相反的方向。

吴邪终于得到了内心失去已久的平静,他开始坦然的面对现在的一切,他开始理解每个人的选择,他开始不再跟命运纠缠。简而言之,他想开了。

那一瞬间,没有人知道吴邪的神志是否是清醒的。他究竟是还在陨玉下等待着张起灵,或是在漫长的十年时光里等待着张起灵,还是像现在一样,谁都没在等。

25、

再见。他心说。

继而毫不留神的,一头扎进背后的怀抱。

楼主:重阳淮阴  时间:2020-07-17 13:28:59
26、

张起灵死死压着吴邪,抱着人的手在发抖。他说:“……对不起。”

“我来得太迟了。”

27、

“我有些话要跟你说,不管你听不听。”

张起灵用尽全力的抱着他,好像单凭这个动作就能抑制自己的颤抖。

他缓了缓神,说:“这十年,我攒了很多话要跟你说,很多。”

吴邪用力挣了挣,把手指向篝火边的一个身影,轻声问:“那是你吗?”

那个幻影大概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但是张起灵却猝然间明白了吴邪的意思。他心里涌上来一股难以名状的悲戚,把自己的怀抱收得更紧了点,说:“不是。”

头侧过来,将耳朵压向胸膛,然后听到那一声接一声的,沉闷的心跳。

“我在这里。”

28、

宁愿你是只鸟,只要停留在我怀中。



THE END



楼主:重阳淮阴  时间:2020-07-17 13:28:59
刚刚那贴格式错了,竟然一个人都没有看出来。还好我自己发现……手动删帖。

楼主:重阳淮阴

字数:15541

帖子分类:瓶邪

发表时间:2017-03-20 21:27:00

更新时间:2020-07-17 13:28:59

评论数:177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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