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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景式长篇小说《皇明》之《孝陵风雨》

楼主:湖南彭子辉  时间:2020-01-19 23:41:43
晚上好。
楼主:湖南彭子辉  时间:2020-01-19 23:41:43
鱼鳞图册

皇帝命吏部从一百二十九名孝廉中,选出一些德才挺秀的人,填充六部和地方官的空缺。到了岁暮年初之际,皇帝的心思又移到北面辽阔的边境上。他想残元军马如若直驱南下,四子燕王所居的北平则首当其冲。当年皇帝释放纳哈出北归,不曾想到他又手握重兵数十万,为北元皇帝所重,想倚借纳哈出中兴,竟然成了明朝北面的边患,皇帝不免有些后悔。但皇帝转想纳哈出能有今日,是自己宽洪大量放他北归所致,将来兵戎相见,多少还有些情面罢。
皇帝写了一道手谕,八百里加急付宋国公冯胜,吩咐说“纳哈出据金山,数侵扰辽东,宜于大宁诸边隘分兵置卫,以控制之。”征战是烧银子烧宝钞,皇帝向来不会在边备上吝啬,诏命户部出内库钞一百八十五万七千五百锭,分给北平、山东、山西、河南以及北边的府、州、县,还调集民夫二十余万人,运米一百二十三万余石,预送松亭关及大宁、会州、富峪四处,以备军饷。每夫运米一石,给报酬大明宝钞六锭。
颍国公傅友德、永昌侯蓝玉、南雄侯赵庸、定远侯王弼、东川侯胡海、武定侯郭英以及曹国公李景隆、申国公邓镇、江阴侯吴良等大将奉诏还京,共商明年北征残元事宜。蓝玉回京时,竟然领着二千兵马,一路呼啸。沿路驿站都不敢怠慢蓝玉,酒肉与美妓一同供给。蓝玉领兵过了大江,将军马安置在城外大军营中,自己与一百多名亲军披甲提枪进城,声音煊赫,满城的人都来看永昌侯归来,十分热闹。
蓝府连街接巷,前为府第,后为花园与菜园,占地甚广,城中百姓唤作蓝家庄。蓝玉出征在外,国而不忘家,在信中命大儿子蓝碧瑛小名蓝闹儿与管家李清收购附近房屋与田亩,还差人去云南换购盐引。他想将宅第造得更加宏丽,近年家奴家将越来越多,每年开销巨大,侯爵的俸禄也不足为用了。蓝玉回京后,得知吴县的富翁捐修城墙,忙差人去请,沈万三不愿擅入侯爵府第,差西宾王行前去。蓝玉性情粗豪,只是略通文墨,最爱交结读书人,见王行谈吐不凡,就请他在府上教儿女们。王行说正为沈家执教。蓝玉说你与沈万三说了,永昌侯请你作西宾,他不会应允么?此时沈万三正想结识京城的侯爷,恨无门径,很爽快地答应了,还让女婿顾以成跟着王行去拜见蓝玉。
二月间,皇帝收到浙江布政使司及直隶苏州等府县进呈的田土图册,按照实地田亩的形状画图。郭桓事发后,皇帝命户部核实天下的田土数量。皇明开国以来,两浙的富民畏避徭役,往往将田产假意转给亲邻和佃仆那里,民间称作“铁脚诡寄”,意思说是虽然是将田产寄在别人家,但别人也不能将田产侵夺去,田产仍属原主。如今诡寄田土在两浙成风。乡里欺州县,州县欺府,府欺布政司,布政司欺皇帝,奸弊百出,民间称作“通天诡寄”。户部官知事态严峻,但限于人力物力,一时不能纠正,于是富者愈富,贫者愈贫。皇帝召集一些国子生等人前往各地,按官府账册上的税粮多少,分作几区,每区设粮长四人,让他们召集里甲和乡里有德望的老民,亲自到田亩之间,用尺丈量大小,按着田的方圆曲直画出田的形态,一亩一亩相接,如鱼鳞一般,看见图册如同看见田亩,俗称《鱼鳞图册》,实是皇帝所创。图册上写明田主姓名以及田亩丈尺大小,分类编册,当地官府存一册,户部存一册。皇帝若要查实某府某县某乡某人的田亩有多少,令户部按类别搜检送来。真是四海之滨,莫非王土,尽在皇帝指掌之中。
蓝玉回京后,京城各卫所的军官们以及大都督府的军官相继前去拜望,蓝府每日酒宴不断。皇帝听说蓝玉出征未还时,府上就在扩建花园,户部官说蓝府还收购城外许多田亩,就令户部官吏将京城蓝玉家的田土图册找来。户部官送来一册,皇帝打开一看,整册画的都是蓝玉家的鱼鳞。蓝玉自封永昌侯后,朝廷拨付许多田土,足供阖府百人之口。如今蓝玉却收了恁多田土,还嫌富贵不足么?蓝玉如此,其他功臣又如何哩?皇帝立即想起开国功臣第一人李善长,他致仕多年,除自己生日外,他很少来京,就令户部找来李善长在凤阳的田产图册,皇帝估计比蓝玉至少要多一册。户部官捧来五本《鱼鳞图册》,说这都是韩国公的田亩。皇帝颇有些意外,一册一册地翻着,每一页都画满鱼鳞形的田塍,这真是一条更大的鱼呵,比分封到各地诸王的田产还要多哩。
李善长自宣国公改封韩国公后,每年食禄四千石,一家百十口人如何吃都有余,他还要买恁多良田作甚麽?皇帝正不满李善长大肆兼并田亩之时,又听到蓝玉更令他气恼的事。

私卖盐引

史铎是五城兵马司的吏目,他与几条军汉在京城盐市巡查时,听说有人转买盐引,比官府卖的盐引每引要少两百文钱。自皇明开国以来,盐引属于朝廷专买,商人转让的价只会比官府的盐引贵,如何还会便宜,史铎有些疑惑,就差一个军汉身着便服去查。
那军汉回来禀报史驿说,那卖盐引的人问他要多少引?军汉信口说要三百引,你有没有?那卖盐引的人冷笑说你要多少有多少。军汉知道了深浅,就回来了。史铎不知真假,但感到事体重大,不敢做主,就报指挥使,指挥使令他将那人带到兵马司审问。史铎领着四条军汉来到那家铺面,要将卖盐引的人带走。铺面里出来五六个壮汉,个个凶神恶煞一般,军汉们不敢动手。史铎高声道:“你们要抗法么?”卖盐引的人冷笑说:“你也不问问这家铺面是谁开的,轻则要摘你的乌纱帽,重则要你的性命!”
史驿道:“笑话!清平世界,浩荡乾坤,京城里还容得你们撒泼!锁起来!”那汉子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听清了,这可是永昌侯弟弟的店面。永昌侯你知道罢?”史铎是国子监生出身,自来兵马司之后,经常领着一群差役在集市中巡查,生意人都惧怕他们,说话低三下四,好酒好茶款待,史铎渐渐少了些读书人的斯文气,皂隶们的虎狼气、山贼气和下流气却沾染一些,冷笑说:“我才不管甚麽马甚麽猴,犯了法度,就得捉起来!”二人说话时,铺面前已经围着许多人,远远地站着看热闹。那汉子说:“永昌侯你都不知道,还要脑袋不?他姓蓝名玉,皇帝要他作征虏右副将军,与宋国公冯大将军、颍国公傅左副将军同领二十万大军北伐。你敢惹他,等他发作起来,你几条性命都留不住。”史铎哪受得了这口气,喝道:“将他锁了,带到兵马司审问!“军汉们提着锁链要前去锁人,那汉子身后涌出几个壮汉,个个身长八尺,一顿乱拳,将几条军汉打得无还手之力。卖盐引的汉子一把揪住史铎的官服,恶狠狠地推搡他,史铎的头像摇拨浪鼓,乌纱帽攧到地面。史铎问道:“那又如何?永昌侯就可以不受王法管束了?”那汉子鼓着面皮上的横肉,翻着白眼道:“你来锁我们呵!来呵!”史铎被他三推两攧,心里早发了虚,不敢再逞强,话也不敢说了。那汉子狠狠推他一下把,松开了手,史铎趔趄几步才站定,抚了抚皱折的官服,捡起乌纱帽,与几个军汉悻悻离去。围观的市民起一声哄。
史铎回衙门禀报指挥使,那指挥使是一个武官出身,深知蓝玉权重势大,如今又是皇帝重用他的时候,不敢争强,就让史铎不要再追究盐引的事。史铎却有读书人的脾气,信奉孔子说的,士可杀不可辱。官府还真个管不了蓝府私卖盐引的事么?就到都察院来拜见詹徽,将此事说了。詹徽淡然说他知道了,你们休要再管,他自会去查。因值岁暮年初,宫中一片祥瑞吉庆,皇帝诏命蓝玉为北伐右副将军,詹徽就将私卖盐引的事按下未报。
景川侯曹震与儿子曹炳来蓝府,蓝玉唤大儿子蓝碧瑛与曹炳到后堂说话,就请景川侯曹震来到正堂边的东耳房。家仆赵帖木端来一壶热酒,董景住端来几盘酒食。宾主二人吃酒,说着闲话。两个家仆袖手肃立在旁。曹震说:“小的有几句心腹话想与大官人说呵。”蓝玉笑道:“我知道你来我家,不是来吃酒的,正要听你说些京城的新闻哩。”曹震也笑,说道:“有些紧要事想与总兵大人商量。”蓝玉会意,就对家仆说:“你们两个退出去,不唤你们莫进来,掩上门。”二人恭敬退出,轻轻带上房门。
曹震喝了一口酒,夹些牛肉吃,就说:“总兵大人出征在外一年多,京城近年的事,想必有所知晓罢?”蓝玉道:“我是一个武夫,只晓得厮杀,多立些边功。户部郭桓奸贪的事知道一些,其他事儿也与我无关,懒得理会哩。”曹震道:“我听到些风声,当年胡丞相谋反不成,全家老小坏了性命。胡党的事歇了几年,谁知上位近来又在追查胡党。他说还有一些公侯和文武官吏与胡丞相结交甚密,只是一时没人告发,都隐匿着。”蓝玉有些焦躁,叹息道:“都过去七八年了,上位还追查作甚?”曹震道:“大官人有所不知呵。比如先前我与平凉侯、延安侯、李太师、吉安侯、南雄侯等人都结交过胡丞相,哪知道胡丞相要谋反,他的事不成,上位却杀了好些公侯。皇帝如今不但疑心李太师,还疑心我们哩。托赖祖宗的福荫,当年胡丞相和陈宁等人状招里侥幸未说到我们的名字,不知日后下场如何?”蓝玉道:“你多心了,胡党的事已经完毕,上位要查也不会想到你我身上。开平王是我姐夫,他的女儿是太子妃,有太子在,我们不必忧心,年后上位还差我跟随宋国公和颍川侯北征哩。”曹震见蓝玉如此说,因道:“有一件事不敢隐瞒,大官人在云南买了许多盐引,都察院的人知道了,詹徽本想追查,因见上位令大官人北征,就按下了。”
蓝玉听了大吃一惊,说道:“我当年跟着公侯们出征云南,属下一些军汉就在云南安家。我听说那里的盐引便宜,就写信托人收买了一些,在京城转卖,这也被人告了?詹大人是我的旧交,这点面情要给的。不知是谁告发,我饶不了他!”曹震说:“据说是兵马司的吏目史铎巡视集市时发现的。”蓝玉道:“那个姓史的不知深浅,我好歹要结果了他!”曹震忙劝道:“大人何必与他计较,只要都御史按下了,就没的事儿。想先前洪武四年,延安侯在回京的路上,让家小擅自坐了驿马,就被夺了爵位,取消一千五百石禄米,降为指挥。过了好几年,上位才恢复他的公田和俸禄。吉安侯擅自卖了十几匹军马,上位便夺了老官人公田米一千石,岁禄米一千五百石,这何止十几匹马的钱。上位对公侯们看得紧,大官人要留意些个。”蓝玉道:“我那盐引不是抢的,是花银子买的,上位不至于夺我的爵位罢。”曹震道:“大官人说得是。我们忍耐几年,等太子登了大宝,我们便不消忧心了。”蓝玉笑道:“你这话说得在理。”
临别时,曹震道:“承蒙大人从前提携小的,如今大人又要远征了,小的送大人铁甲一副,铁枪一条,另送三匹好马。”蓝玉道:“难得你这般有心。将来有好事,我不会忘记你的。”曹震当即让儿子曹炳在马上将铁甲与枪拿来,说三匹好马明日送到。蓝玉接了枪,在手中抖一抖,说道:“端是的精铁做的好枪。”就在府门内空地上使了一回。曹氏父子齐声喝彩。
毛骧来宫中密报皇帝,年前蓝玉回京后,京城各卫的指挥都去拜见他,送给事他许多礼品。大都督府许多军官也去蓝府吃酒。皇帝说“知道了”,次日,就将义子朱懋任作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

楼主:湖南彭子辉  时间:2020-01-19 23:4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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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湖南彭子辉  时间:2020-01-19 23:41:43
第三十一章

锦衣卫皇帝焚刑具 纳哈出辽东惊变局


北伐誓言

正月初一日,皇帝在奉天殿受文武百官新年朝贺,中午大宴群臣。去年一年间,许多朝臣因各种贪赃丢了性命,剩存的朝臣无不忧心难安。翰林学士刘三吾发现今日见到的六部官,明日有的人就再见不着了;早朝上见着朝臣参加朝会,晚朝时就被锦衣卫带走。刘三吾早听说有的朝臣清早辞家赶早朝前,都要与家人道别的传言,倘若这天晚上回家,全家都庆幸他又活着回来,起初并不相信,如今他不得不信。刘三吾在朝臣的诗文中偶见“洪武盛世”,不由惦量方今之世是不是真的盛世。这些心思只闪烁在他隐晦的诗文里,不会轻易在闲谈中与同僚说。本朝有许多弊端,忍了许久,他觉得不说出来却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新年宴饮之后,皇帝在奉天殿与群臣道别。君臣皆微有些醉意,奉天殿内外充盈着一片清淡的喜气。刘三吾借了两三杯酒力,壮了些胆,与皇帝拜别时,就说:“陛下,微臣酒后有几句真话,不知说出来适宜否。”皇帝道:“难得你老酒后说真话,我近年事事被朝臣蒙蔽,听到的多是假话、奉承话,真话难听见哩。你老说罢。”群臣见刘学士与皇帝说话,都立住了,簇拥在刘三吾身后,脸上堆着吉庆的笑容,听着刘三吾与皇帝说话。
刘三吾道:“陛下,微臣以为天下的官与民有犯刑律的,都要下到法司去审问,如若有重罪的人,逮至京城,也宜付与三法司定罪,若送到锦衣卫,用事者为着让人犯招供,经常非法凌虐,许多人就死在锦衣卫。有人说那里便是刑律不到之地,陛下不知听闻否。微臣醉后胡言,请陛下降罪。”皇帝一听就恼怒了,登时变了脸色,刘三吾见皇帝陡生怒容,酒醒了大半,心中懊悔着。
皇帝厉声道:“审问人犯从来都是法司的事,如何都下到锦衣卫去了?凡是朝臣里有重罪的人,有人不送三法司去审,就揣测朕的意思,径自送到锦衣卫去审,他们这番好意是奉承我,以为在锦衣卫就能审出我想听的供词,这如何不会锻炼成狱!听你老这番真话,朕才知道锦衣卫如此非法呵,令我痛心呵!”刘三吾才知皇帝原来是恼怒锦衣卫非法刑讯,惶恐转成惊喜,惊喜化作赞颂,忙说:“陛下圣明呵,陛下圣明呵。”群臣听见皇帝大声斥责锦衣卫,无不欣慰,跟着刘三吾大呼“陛下圣明”。一片响亮的赞颂声响直上宫殿之甍,烘染着冬日的彤云,给皇帝敬献新年的欢喜。
次日早朝后,宋国公冯胜等武臣在武英殿肃立候旨,皇帝从奉天殿出来,径自来到武英殿,命宋国公冯胜为征虏大将军,颍国公傅友德为左副将军,永昌侯蓝玉为右副将军,南雄侯赵庸、定远侯王弼为左参将,东川侯胡海、武定侯郭英为右参将,前军都督商暠参赞军事,命诸将率二十万大军北伐;又命曹国公李景隆、申国公邓镇、江阴侯吴良等大将师出征。常遇春之子常茂不安心在国子监读书,想与父亲一样立军功,请求随大军北伐。诸将都不同意,说常茂粗暴顽劣,不受约束,难以为将。去年常茂已娶冯胜的女儿为妻,就央求岳父冯胜,冯胜看在这个情份上,以征虏大将军之名召常茂出征。傅友德曾婉劝冯胜不要带常茂北征,从常茂言谈举止看,实非将才。冯胜说一路上会严加管教,不必多虑。
皇帝在一张北伐形势图前,告诫冯胜等人,元昭宗爱猷识理达腊离开和林之后,在洪武十一年驾崩,脱古思贴木儿嗣位,改年号为天元。有人说脱古思贴木儿是他的儿子,也有人说是他的兄弟。自从元朝皇帝退出大都后,朝廷君臣离散,他们宫里的事我们都不晓得。如今脱古思贴木儿率部在大漠中游牧,约有十万军马,辽东纳哈出也有几十万军马,如不荡平,早晚会是我大明的边患。虏情向来诡诈,很难得知他们虚实,你们要谨慎些,不要轻进。皇帝希望他们先驻师在通州,遣人打探虏骑出没的情形,虏骑倘若来到庆州 ,要率轻骑攻其不备,若打下庆州,便可领二十万大军直捣金山。纳哈出虽是老将,善长用兵,但想不到大明军这么快便到,必定可以再次擒获他了。
冯胜向皇帝许了誓言,说他们这次北伐,定要一举荡平残元军马,确保皇明十年间无北面之忧,不负圣望。皇帝高兴,夸赞冯胜说的话正是他的期盼,诸爱卿都是我朝的名将,这二十万大军尽是我朝的精兵,朝廷近年积累的钱粮都用在这次北伐上,你们要军令严明,好生厮杀,不要贪图缴获的金银玉帛牲畜美女,回朝时自有奖赏。
中午皇帝在武英殿大宴武臣。酒饭毕,武将们拜辞皇帝出宫,即奔各营安排军务,准备明日出征。皇帝让俘获的纳哈出心腹裨将乃剌吾随军北归,写了一封信让他带给纳哈出等残元文武官,晓以天命与形势,命仪礼司官张允恭与乃剌吾同行。


楼主:湖南彭子辉  时间:2020-01-19 23:41:43
焚刑具

皇帝回乾清宫午休半个时辰,就传毛骧来见,皇帝想去锦衣卫衙门巡视。毛骧说近日审讯的人多,房屋脏乱,尚未清理,请陛下过几日来巡视。皇帝却说就想看看锦衣卫平时的模样。郑泊领着几个亲军,跟着皇帝,一同过了承天桥。桥面有一层薄霜,郑泊扶着皇帝小心过桥,折向右,出长安右门,看见一只鼓,上面有些积雪,门前并不见一个人影,只有几只寒禽在雪地觅食。毛骧领着皇帝一行人投前面的小街来,锦衣卫东西两司直房就在前面。
早有人报知锦衣卫,锦衣卫正堂外的雪地上,指挥副使和十几名校尉跪成一片。皇帝一边向正堂走,一边说:“你们都起来罢。”堂门大开,门内两排身着黑衣的差役两旁跪着。皇帝进入正堂,就皱起眉头,鼻子嗅了嗅,便问:“这屋里是甚气味?就像从前战场上腐尸恶臭一般。”毛骧含混地说:“是有些臭味。”正堂有一张大案,摆着几盆水仙花,案后摆着三张黄花梨官帽椅,椅子上套着锦缎,椅后是一张大屏风,上面画着一幅山水,皇帝近前看山水画,落款有“王叔明”三字,问道:“从哪里弄到王蒙的画?”毛骧道:“是当年抄胡惟庸家时所得,废弃多年,锦衣卫初设时,就将这幅画裱褙在屏风上了。”皇帝道:“原来恁样。”
正堂是锦衣卫初审之处,左右两厢房是指挥使和副使的公事房,还有锦衣卫军的两排值房。大堂屏风后有一座照壁,两旁有角门,进了角门,是一处天井,后面还有许多房间。皇帝向后面走去,毛骧等人都跟着。穿过一道昏黑的长廊,迎面是一间大屋,门半掩着。毛骧道:“陛下,这里是奉诏羁押钦犯之地,杀气太重。”皇帝道:“杀气怕个鸟?”毛骧不作声了。皇帝走到门前,郑泊正要推开门,皇帝抬起一脚,将大门踹开,提起龙袍,迈进门槛。室内有几条粗木做的条案,青砖墙壁上挂着几排铁秆,案上摆放许多长刀短刀、锉子、镊子和钩子等铁器。大的刀如切骨刀,八寸见方,刀背三分厚,小的三五寸长,细的盈寸,都极锋利,大小刀摆作一排。铁秆上挂着很多铁链铁钩和大小麻绳。屋梁上垂下几道长铁索和长绳。墙壁上有许多散乱的暗红色斑点,青砖地面滑腻不堪。
皇帝拿起一把大砍刀,晃了晃,估计砍犯人脚所用,两年前下诏砍贪官张翚、李哲等人的脚,想必就是这把刀,但不能确信,问道:“这大砍刀作甚用?”毛骧道:“这是砍犯了赃罪犯人脚用的。”皇帝有些自得,笑道:“我猜也是这样。”毛骧道:“那个偷了官仓的库子王九,就是用这把大砍刀砍掉他的双脚。”皇帝点点头,看着案上一堆铁器械。顺手拿起一根长长的小钩子,问道:“这是断肠钩罢?”毛骧笑道:“是,就是用这把铁钩子钩出前监察御史罗师贡的肥肠,将都察院的大官小官吓得尿的尿,晕的晕。”皇帝也笑了起来,抬头看着漆黑的屋梁,仿佛听到当日罗师贡受刑时的惨叫声,摇头叹息道:“受刑的人当时是怕了,过了一年半载却又会忘的。”
皇帝放了铁钩子,抄起两根铁棍,敲打出声响,掂量着道:“这便是夹棍了。”毛骧说:“是是。”皇帝在铁架子上取下一道铁箍,问道:“这是甚麽?”毛骧道:“这是脑箍。”皇帝问道:“作甚用处?”毛骧道:“如若有十恶不赦的罪犯,不从实招供,便套上他头上,用力绞紧,头骨快崩裂时,犯人受不了,便招了。”皇帝又拈起案上的铁钉和锤子,说道:“这便是钉人手掌的人?”毛骧道:“是是。”皇帝看见案后有一只大木桶,屋角还有一个灶台,台面有几把烙铁,灶眼里有些未烧尽的木柴,案旁有一条小铁案,形如床铺,案上的两旁还固定几根皮带和粗麻绳,放着几把铁刷;另有一只小炉,上面一只锅,有半锅黑油,锅边搁着几只烙铁。皇帝明知故问:“这是洗澡用的?还是做饭用的。”毛骧不知如何回答。皇帝问道:“如何不告诉我?”毛骧支支吾吾道:“陛下,这既不能洗澡,也不能做饭,如若有犯人不肯招,性子又硬,夹棍、脑箍、钉指等使完后,还不肯招,便用这个刑具,洗涮。”皇帝近前细看,小案上有些细碎的东西,捡起来看,竟像是人的皮肉,地面还有一些血污和毛发。皇帝在案脚里边看见大小如蚕豆的东西,表皮污黑色,用靴尖拨了出来,低头一看,好奇地问道:“是人的手指头,谁人的手指?”
毛骧俯身细看,果然是人的食指,脸色都变了,说道:“陛下……这这……这想必是工部侍郎韩铎的手指,臣奉诏审讯他,他起初一口咬定不曾收受他人钱钞,臣不已得动了刑。他总不启口,才断了他的拇指……”皇帝问道:“如何还留在地面?”毛骧道:“恕臣疏失之罪,不曾唤人及时清扫。”皇帝道:“这便是你的不是了,人的血肉毛发,受之父母,韩铎犯了赃罪,死了之后,这个拇指头理当交给他的家人,还他一具完尸。才是”毛骧忙说:“陛下说得是。”他小心地拈起指头,用一块绢包了,放在袖中,说道:“臣明日便差人送到韩家。”
皇帝久闻洗涮之名,却不知如何操作,因问:“你且说说洗涮是怎地操作?”毛骧道:“若有钦犯重罪的人不招,才用涮洗,一般罪犯不轻用。”皇帝问:“如何用?”毛骧道:“先将犯人剥光衣裳,捆绑在铁案上,水烧沸了,问他招不招,连问三次,如若还不招,便将汤水浇在犯人双腿上,铁刷过一道,再问他招不招,倘若招了,便不再用。”皇帝问道:“不招又怎地?”毛骧道:“便用沸水浇裆部,再浇胸部,便用铁刷刷两三回,阴茎睾丸糜烂,一般都招了。如若还不招,便浇头部,眼皮都烫掉,露出两只黑少白多的大眼珠,原来人眼竟与牛眼一般大哩。眼珠子若沾了沸水,便如死鱼眼睛一样发白,登时就瞎了。”皇帝笑道:“你才知道人眼珠大么?到这地步那犯人必死无疑。”毛骧道:“有谋逆钦犯明知会死,不想供出他人,便直挺挺死在铁案上。”皇帝冷笑道:“他死时想必露出半身白骨罢。”毛骧忙说:“是是。”陪着皇帝干笑两声。
皇帝拿起一把烙铁,在手中转动,就去搅动锅中的黑油,又问:“油锅和烙铁如何用?”毛骧道:“如若钦犯数日不招,又不能让他死,便用此法。先问招还是不招,他不招,便在背上烧热油,如若还不招,便用烙铁烫前胸和阴部。”皇帝转身看见墙边立着一排大枷,约两三百斤重。皇帝说:“这个是重枷,我记得曾经让陕西几个贪官戴着,一两天便死了。”毛骧道:“是是。”皇帝看见墙壁上挂着两只小棒,长约三寸,前端有一只小木球,问道:“这个玩具一般,像只拨浪鼓,也是刑具?有甚厉害用处?”几个锦衣卫在一旁掩着嘴笑,毛骧不敢笑,也不敢回答。皇帝道:“你怕甚?说!”毛骧道:“若有汉子强硬,总不肯招,便用此物敲打他的卵子,用力打一下,便痛得要死,不容他不招。”皇帝撑不住威严面皮,放声大笑起来。他知道男人的睾子最怕重捏重敲,弄不好要痛死人。众人都不敢大笑,皇帝笑时,才谨慎地陪着皇帝笑。皇帝说道:“这是前无古人的把戏,亏你们想出恁多新鲜名堂。你且说说,锦衣卫共有多少种刑具?”
毛骧想了想,说道:“估计共有三十六套。”皇帝吃惊地问道:“有这多么刑具?奈何年年还有贪官出来,我都不知道还要用甚麽猛恶刑具才好。”毛骧道:“臣参照历代刑具,推陈出新,还将制作三五套来。”皇帝有些厌恶,摆手道:“不必了,我今日亲眼看了这些刑具,心里也难受,不法之徒临刑时哪得不怕?可贪墨违法的事从京城到地方年年都有,看来这三十六套猛恶刑具也断不了贪赃的病根。若是捉错了人,岂不是让好人白白受这番苦?”毛骧点头道:“陛下说得是呵。”皇帝说道:“你不知城中百姓都以为捉入锦衣卫的人,不论罪犯轻重,便要经受三十六种刑具哩,可不是你说的十五种。百姓们说纵使是铜头铁臂的硬汉,也是站着进来,横着出去,没罪的都屈招了,成了有罪的人,有轻罪的人屈招了,成了有重罪的人。重罪的人倘若不招,就会死在锦衣卫。百姓们都说锦衣卫是人间地狱,你知道么?你们捉了人到锦衣卫,晚上用尽各种猛恶刑具,坏他们性命,三法司一时又过问不得。你们锦衣卫倘若因几个军汉坏了声名,便也坏了朕的声名。世人都知你们是朕的亲军,你们做了恶事,世人也会在背地里骂我这个皇帝。”这话说得毛骧有苦难诉,有口难言,没皇帝的旨意,谁敢将人捉到锦衣卫,偏偏皇帝又将事由归结锦衣卫,无奈应承道:“是是。”皇帝说:“今日申牌时分,你着人将刑房中大小刑具都搬到长安门外,一把火全烧了,让附近的百姓都来看,只许留下夹棍和大杖。其它猛恶刑具,除非我准许你用才用,平时不得伤人一根寒毛。”毛骧道:“臣领旨,到时便与人去烧。”皇帝自语道:“若不是大贪大恶,我也不想使这些猛恶的家伙。”说时长叹一声,不停地摇头。
皇帝走出刑房,经过一排低矮的屋宇,听到隐约的悲叹声,问道:“你这些屋里关着些人,都是甚罪犯?”毛骧道:“都是犯了赃罪的官吏,还有妄议胡党谋反和郭桓贪赃的人……”皇帝知道这些人都是自己要打入锦衣卫的,因道:“如若没有十恶之罪,明天都转刑部,付三法司处置。你们这里若没我没发话,从今以后,不得擅自捉人审讯,也不得动用大刑。”毛骧道:“臣都记下了。”
皇帝离开锦衣卫,毛骧立即差人将刑房中猛恶刑都般到长安门外,渐渐地围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毛骧令人将油淋在刑具上,放了木柴,点了火,木制刑具烧将起来,浓烟直冲数丈高,城中许多人家以为宫中失火,赶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得知皇帝下令烧毁锦衣卫的刑具,齐声喝彩,大赞皇帝圣明仁德。木质烧完了,剩下一堆乌黑的铁器,毛骧令人挑到城中铁匠铺去,做了几十件农具,放在锦衣卫司房中,平时用于养花种草。晚朝后,毛骧来华盖殿见皇帝,禀报说三十三件猛恶刑具都烧了,只留下三件寻常的刑具。”皇帝道:“三两件就足够用了,刑具不要恁多,免得天下人笑话我大明是暴秦。你以后要多留心些谋反的事。胡党谋反牵涉许多朝臣,我是知道的,许多人仍隐匿着,你得便时将他们都查出来,算是你一大功劳。”毛骧忙应承道:“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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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故人

三月间,皇帝收到大将军宋国公冯胜的密报,他与诸将率师出松亭关,修筑大宁、宽河、会州、富峪四城的墙砖,提兵驻守在大宁城。皇帝对冯胜用兵向来信任,收到密报,十分放心。但皇帝一直在冯胜军中安插了一些军官,日夜监视着冯胜的行迹,冯胜虽有疑心,但自己不过是私自转卖些牛马,并不以为意。
皇帝收到安插在北征大军中军官的密信,说大将军冯胜一心用兵,尚无错失。皇帝在宫灯下想了许久,亲笔写一封手谕付冯胜,告诫冯胜说,以前庆州大捷后,送到京城来的俘虏都说胡兵已经北走,辽东送来归降的人也这么说。今年端午这日,军中送来的胡兵到京,又说纳哈出舍弃了金山 的巢穴,在山东新泰州 安营,这里可相距辽阳一千八百多里,不大可信。朕心想群胡军马虽然起营北行,好像要远逃,却担心他们设下计谋,趁机兴兵,千万千万要防备着。近来天象屡有警示,诸将要严号令,整行伍,多差些探马去远近处打听,以逸待劳,方能不怕纳哈出兴兵前来。北方残元军马是皇帝心中最后的隐患,也是北平燕王朱棣的心病。残元的军马不能荡平,北平难以安宁。
皇帝写完了手谕,在宫内亲军中寻一个羽林前卫张指挥来华盖殿,着他赍敕谕与大将军宋国公冯胜,吩咐他留下军中,暗中留意冯胜的举动。张指挥领命而去。晚上通政司令来报皇帝。按例通政司令向皇帝进呈奏章都在早朝和午朝之后,晚上收到的奏折次日早朝后进呈,晚上如若进呈奏折,不是军中急报便是讣告。皇帝心想北伐不会恁快就有捷报,莫不是哪个武臣战死了。即刻传通政司令进宫,他说适才接凤阳皇帝家的皇陵祠送来的讣告,祭署令汪文死了。皇帝松了一口气,渐渐地涌起一种莫名的愁绪,想起自己年少时走投无门凄凉情形,多靠汪文和他母亲的资助,才能到于觉寺做了和尚,后来被迫投军,几十年间方才有了今日的事业。皇帝无限感慨,亲笔作了一篇文字悼念汪文,遣两个宦官和一个礼部官明天去凤阳吊祭,送上抚恤银子一百两。
汪文比皇帝略长一岁多,如今他死了,皇帝想起身后事儿来,就搁了笔,在灯下发怔,体味着今日身为皇帝的忧喜,倘若此身化作孝陵土之后,太子做了皇帝,跟随自己打天下的悍将们还会这样听从号令么?太子是那么文雅,皇长孙亦与他一样秀弱,忧心太子能不能做稳皇帝,自己出生入死打下的大明江山,千万不要在太子手里被他人窃取。
这天晚上,皇帝传太子来华盖殿同进晚膳。太子谢却父皇劝酒,喝了一碗粥,就只吃菜。皇帝见太子饮食不佳,问道:“你近日身子如何?”太子说:“儿臣还好。”皇帝说:“你吃得恁少,如何能强身健体,要多吃些。”太子说:“儿臣吃得多了,晚上吃多了肚子胀。”宫女收拾了几筵,献上两盏茶。皇帝挥挥手,宦官刘清会意,将宫内的宫女、宦官以带刀侍卫都唤出宫门外,将宫门掩上。皇帝与太子有机密的话要说。
皇帝说:“儿呵,这里没得外人,爹有几句心腹话与你说。”太子见父皇说话如此谨慎,不由端肃起来,恭敬说道:“父皇请说,儿臣用心听着。”皇帝迟疑一会,才说:“我当起投军,是迫于生计,后来手上有了军马,就想做镇抚做元帅,做了元帅后,军马更多,地面更大,又想称王,称了王后,军马与土地人民又多了,便在众人反复劝进之下,推辞不得,偶然做了皇帝。你道是这个皇帝好做么?天下想做皇帝的人何止千万?早一向袁州知府来报,其属下宜春县民李某妄称‘弥勒佛’,想学着当年韩山童白莲教一样,发九十九等纸号,聚众谋乱,想夺大明江山,要做皇帝。戍卒杨寅得知后,禀报了袁州卫,卫里的指挥发兵捕杀了李某等人,查获他们伪造的木印、龙凤日月袍、黄绿罗掌扇、令旗、剑戟等物事。他那厮分明要做皇帝呵。”太子道:“儿臣理会得。这些反民想乱皇明江山,儿臣绝不饶恕!首犯必斩,从犯都发到烟瘴地面为奴,终身不得还乡!”
皇帝点头赞叹道:“太子说得好。你爹因此有些担心,如宋国公冯胜,手上有二十万军马,颍国公傅友德,枭悍能战。永昌侯蓝玉是开平王的妻弟,也算是当世名将。这些人如若怀有二心,你未必能控驭得了。”太子道:“儿臣虽不知兵事,但久闻冯将军好读书,是当世儒将,虽有些贪财的小过,绝无反侧之心。傅将军兼能水陆二战,几无败北,有他在边境的事儿臣能放心。蓝玉是后起之秀,虽然读书少,但颇能征战,不逊于中山王和开平王。他姐的女儿是儿臣的妃子,算是一家人了,他不会有反心,只是有些不知足罢了。”皇帝听了,十分惊异,太子虽久居东宫,对这三员猛将的性情却十分知晓,说道:“儿呵,眼下是你爹还在,他们不敢怎地。等你爹没了,他们胡作非为,乱了大明江山,你奈何得了他们?”太子想起开国以来,父皇处死了廖永忠、朱亮祖几个武将,心里很不平,夺了他们的兵权就是了,为何定要取他们的性命,给天下臣民留下口实。太子沉思起来。
皇帝见太子沉思不语,温和地劝说:“儿呵,你天性忠厚仁爱,将来定能做一个好皇帝,文武百官会服你德行,亲王们也都会服你。以前秦王、周王、湘王多次犯过,我招他们回京,本要严加责罚,你做大哥哥的却哭着替他们求情,爹见你一哭,就于心不忍。后来晋王在国做了许多不法的事,更有甚者,还有人告晋王有异谋,你也替他哭着求情。我自然知道晋王胡作非为是有,异谋还不至于。你是一个知道孝悌的长兄,亲王们不会乱国,你爹就怕那些功臣们乱国呵,不得不为你和你儿子早些谋划。”太子说:“父皇不必如此操心,如若控驭功臣有道,他们也不会乱国。”皇帝说:“我也不能逆料你将来怎样做皇帝呵。”

议降

十几天后,大将军宋国公冯胜送来加急的密报,他留兵五万守大宁,率大军直趋金山。皇帝揣度形势,如今残元的军马远不及王保保当年,不再担心北伐大军遭遇徐达当年那样大败,就怕冯胜延误战机,小胜即安,又写了一道密敕与冯胜,吩咐说近日因天象有变,望严谨备战,宜乘机进取,不可延缓。纳哈出离开金山不会太远,率领大军前去逼促,他无路可逃,势必来降。胡主知道我大明朝得志,不会前来追讨纳哈出,想必他们顺时追遂水草,往来黑山、鱼海之间,你们可以乘其困顿,攻其无备,虏众可一举捕尽。皇帝差了一个都督府的军官赍密敕与冯胜,叮嘱这个军官留意北征诸将的其他动静。
到了六月,仪礼司官张允恭从北伐大营回京,带回了二十匹战马和征北大军的消息——大将军等人领大军至辽河之东,俘获纳哈出兵卒三百余人、马四十余匹,驻师在金山之西。张允恭送乃剌吾来到松花河边。乃剌吾拜见纳哈出,纳哈出大惊,以为他早死在乱军之中,今日竟然还能再次相见,执手询问别情。乃剌吾告诉纳哈出明朝皇帝送他北还之意。纳哈出十分感慨,为表示诚意,就命左丞刘探马赤、参政张德裕随使者张允恭等人来到冯胜军营,献马二十匹。冯胜就令张允恭送到京城。
据说纳哈出将乃剌吾送至漠北,想试探残元皇帝。残元皇帝竟然要杀他,左右大臣劝谏说,乃剌吾羁押江南多年,好不容易生还,为何还要杀他。元皇帝还不饶,问乃剌吾有何话说。乃剌吾冷笑说,只有厮杀向前的人才会被明军俘获,坐在远方宫殿里哪会被俘。元皇帝听了羞愧,不再杀他,请他吃酒肉,馈赠金银,又送还纳哈出,让他亲自给纳哈出等人细说元朝的恩典。乃剌吾只字不提元朝皇帝的恩典,却大赞明朝皇帝和江南风物,说得纳哈出等人多有归降的意思。
皇帝听了张允恭这番话,更加叹服自己的远谋。许多朝臣得知纳哈出再次手握重兵,成了北边之患,不免妄议皇帝放虎归山,谁也不知道皇帝的心思,就是等着纳哈出再掌残元的军马,然后令大军北伐,将他们再次招降,岂不省了多少场惨烈的厮杀。皇帝隐约感知纳哈出有南归的心思,估计他早晚会到冯胜军中归降。十月间,北伐大军中有军官陆续带着冯胜的密信回京,向皇帝禀报了密信以外的许多事,皇帝十分意外。
却说大将军宋国公冯胜等率师过金山,来到女直的苦屯。苦屯是女直人聚居地。女直是女真族或女贞族别名,三千多年前为肃慎,隋唐之际称黑水靺鞨,辽朝时唤作女真,因避辽兴宗耶律宗真的名讳,辽人改称女直。后来女直人建立金朝,被蒙古人所灭,元朝时女直人势单力薄,安居北地。洪武年间分为建州女真、海西女真、东海女真三大部族,他们都不敢轻举妄为,不然惹得冯胜大军顺势一举荡平,早绝了二百多年后皇明的弥天后患。
冯胜大军进发,声威煊赫,纳哈出部将观童见势不好,早早率部归降,告诉冯胜说,纳哈出知道元朝气数已尽,全军皆无斗志,久有归降之意,愿意与大将军商谈。冯胜驻师在金山东北,遣右副将军蓝玉到纳哈出的军营招降。纳哈出的军马分为三个大营,辎重和畜牧富盛,元主多次招他去漠北,纳哈出按兵不动。此时大明军北上威逼,纳哈出估计是战是逃,皆非良策。乃剌吾劝他归降大明朝,仍不免半生富贵,纳哈出一时又犹豫起来。蓝玉不知纳哈出的虚实,先差一个军官前去纳哈出营中晓谕,纳哈出酒饭款待,安排亲信陪着那个军官回到大明军营。
皇帝收到冯胜送来的战报,纳哈出已经到大明军营归降,俘获北奔达达军士遗弃的马车四万四千九百六十三辆,马数千匹,伤残番军二万四千二百二十九人。皇帝虽然高兴,但心存疑惑,遗弃的车多,俘获的人全是不能奔跑的伤残军士,几无收降的军士。皇帝致书冯胜说,刘镇抚回京了,细说了军中的事,纳哈出再次归降,北伐大事已定,如今事事要处置得宜。纳哈出的将士各照原来的地方居住,顺水草以便牧放,择膏腴土地以便屯种,在北平、潮河川、大宁、全宁、口南、口北旧居人口的地面设立军卫,分别与汉军杂处,若百姓愿住在沈阳、崖头、闾山的,也准许与大明辽东军一同居住,以便耕牧,务必令达达百姓心生安乐。皇帝令冯胜将俘获达达将士的数目具实报来。
七月间,冯胜差人送来一批残元的王侯到京,有纳哈出所部营王失剌八秃,还有云安王蛮吉儿的、郡王桑哥失里、和尚国公等达官贵人。月底,皇帝又收到冯胜加急呈来的战表,列举此次北征的战绩——故元降将纳哈出所部官属:将校三千三百余人,马二百九十余匹,金、银、铜印一百颗,金、银、虎符及牌面一百二十五枚,王九人,国公、郡王四人,太尉、国公五人,行省丞相一人,司徒、平章十三人,右丞、左丞三十一人,参政、知院三十二人,各院使、同知、副枢八十一人,佥院、院判二百二十八人,院副使五,宣慰使、副使、佥事一百八十九人,万户、千户、路府州总管、同知等官九百二十七人,尚书、参议二人,承旨学士十人,文学、司马七人,大卿、司卿、少卿十八人,卫帅府佥事三人,郎中、员外十五人,王府官六人,蒙古宗人卫副使一人,客省大使二十六人,廉访司使、副使、盐运司使、副使六人,卫帅府使一人,治书、安抚、司农各一人,太少监理问、断事部郎中、主事、兵马指挥、府卫镇抚、崇福司使、副、经历、都事、太医院官及州县等官二百二十二人,将校一千四百余人。
残元的王公和重臣差不多都在其中。冯胜十分自得,亲笔撰写贺表,与战绩表一同呈献皇帝。贺表写道:“三苗逆命,大禹有徂征之师;玁狁侵陵,宣王有北伐之举。属妖氛之泛扫,致丑虏之来归。喜溢臣民,欢腾远迩。臣胜等切惟故元丞相纳哈出,以氊裘之遗孽,亡国之贱俘,负天地生全之恩,怀虎狼贪残之性,杀戮我信使,寇窃我边陲,上违逆于天心,下徂遏于声教。除残去暴,爰兴问罪之师;按节临戎,谬忝总师之寄。将佐效忠而致力,士卒贾勇以争先。军威远震于虏庭,义气横飞于瀚海。兵有不战之胜,敌无交刃之虞。……是皆皇帝陛下神谋运于宥密,睿知发乎先几,故能豫制于万全,是以成功于莫测……”
皇帝感叹冯胜用兵如神,战绩惊人,贺表的辞采斐然,不在翰林学士之下。皇帝反复揣度战表和贺表,冯胜按例将大功归于皇帝的“神谋”,皇帝在欣喜之余总觉得冯胜文辞之外所隐瞒——纳哈出几十万大军哪里去了?

意外生变

皇帝又遣指挥李隆前去冯胜大军营,名为赐故元降将纳哈出以及一同归降的部属文绮和白银,吩咐他暗中去细探冯胜隐秘的军情,与早先去北伐大军中的刘指挥、陆指挥一同回来,将机密消息尽快禀报自己。
十月底,李隆与刘、陆二指挥从北边归来,立即进宫禀报皇帝。皇帝问:“我听说纳哈出曾经差一个使者来大明军营,是为着何事?使者与冯胜有甚麽密谋?”刘指挥那时在军营中,见着那个使者,颇知详情,因道:“启禀陛下,那使者是送冯大将军的使者回来,商谈归降的事,据冯大将军说他实为打探大明军虚实。冯大将军便让他使者在各营走一遭,来使才知大明军兵势强盛,回去告诉了纳哈出。”皇帝道:“冯胜用兵朕向来不疑。你再说纳哈出归降的前因后果,为何招降纳哈出的军马恁地少?朕想必有原由!”
陆指挥道:“陛下神明呵,这其间实有原由,容臣细细道来。”皇帝道:“你说。”陆指挥道:“冯大将军差臣送那使者回去,那使者将大明军的声势如实禀报纳哈出,臣看见纳哈出发怔许久,忽而指天悲叹说,这是上天不再让我拥有这些军马呵。他留臣歇息一晚,问了许多事,次日又差使者跟着臣来回营,表示归降。冯大将军于是遣蓝玉将军领一枝军马前去受降,驻扎在纳哈出一所营寨外,纳哈出领着数三百骑兵来拜见蓝玉,蓝将军大喜,设酒与他共饮。纳哈出又拿出带来酒囊,满斟一碗献与蓝玉,蓝玉请他先喝,纳哈出一口饮尽,再斟了一碗给蓝玉。蓝玉有些酒意,解下战袍给纳哈出,说你披上它我再喝。”皇帝问道:“蓝玉这是甚麽意思?”陆指挥道:“臣也不解,或许是蓝将军有些醉意罢,是不是有‘与子同袍’的意思?”皇帝冷笑说:“蓝玉会厮杀,却不好读书,不曾读过《诗经》罢?想必蓝玉居高临下,要折损纳哈出的锐气!这甚是不妥!朕向来待元朝降臣以礼,哪里像蓝玉这般粗卤!”陆指挥道:“陛下说得是。纳哈出不肯穿,蓝将军端着洒也不喝,执意让纳哈出穿,纳哈出仍不穿,却接了蓝将军的酒浇地,说是祭奠两军的英魂。蓝将军左右军士手按着剑,纳哈出用蒙古话与随行的伴当说,我们回营去。郑国公常茂将军当时在坐,不知道纳哈出说甚麽,旁边的赵指挥知晓蒙古话,告诉了常将军。常将军立即站起来,挡在纳哈出的面前——”
话未说完,皇帝拍案道:“定是常茂坏了大事!”陆指挥吃了一惊,一面点头,一面说:“陛下神明呵!常将军追上前,纳哈出已经来到帐外,牵马要走。谁知常将军拔出腰刀来砍,纳哈出挥手来挡,砍伤了手臂。蓝将军忙来劝阻,常将军就收了刀。蓝将军唤人替纳哈出包扎伤口,止了血。都督耿忠见了蓝将军的眼色,领着军士上前,拥着纳哈出来见冯大将军。当时纳哈出所部以及妻子将士共计十余万从都在松花河北,得知纳哈出被大明军砍伤,不明就里,十分惊恐,一日之间就惊溃了。”皇帝失声叫道:“阿也!常茂成事不足,坏事有余,谁准他随军北伐的?与他爹相比,真是有天地之别,废物一个,全无用处!——你再说下去!”
陆指挥说:“有些未溃散的将士向大明军索要纳哈出,冯大将军便着降将观童前去告知实情,说是常茂一人所为,绝非冯大将军之意,余部才归顺了,共计四万余人,羊马、驴驼、辎重绵延百多里。纳哈出有两个侄儿不肯降,冯大将军差人去告诉纳哈出实情,两人折断弓箭,扔在地面,也都来降了。冯大将军以礼待纳哈出,设酒宴宽慰,令耿忠与他同寝共食。”皇帝问道:“常茂那厮如何发落?”陆指挥与刘指挥都说不知。皇帝道:“莫不是他那个做岳丈的要包庇他么?”李隆说:“臣想不会包庇,冯大将军平时总恨常茂粗野无文,经常骂他,常茂也不服,有时反口相讥。冯大将军知道常茂这回罪犯甚大,不会包庇。”
皇帝揣测冯胜定有许多不律之事,因北伐大事未毕,不想临阵换帅,又遣一个亲军指挥赍着敕谕去冯胜大营,告诫大将军以及左副将军颍国公傅友德、右副将军永昌侯蓝玉、左参将定远侯王弼、右参将武定侯郭英。敕谕是皇帝写了初稿,因古文尚不雅致,令刘三吾修改,敕谕有云:“古之名将为国效忠,惟思彰君之德,故能摧坚抚顺,无所不克,勋名流于千载,耿耿而不磨。”这是婉劝冯胜。
赍着又云“在我朝若中山武宁王、开平忠武王尝以雄师平华夏之乱,未尝贪财好杀,行一不仁之事,所以功成名遂,终身无疵。”这是皇帝以徐达、常遇春事迹激励冯胜,令北征将校们有所警省。又云“近以沙漠未清,命尔等率天下之师,且戍且征,师至金山之北,适与虏遇,虏虽进马来归,意在使者往来延缓为计,右副将军蓝玉事虽轻举,然破彼深谋,幸尔成功,何期大将军胜专为己私,不能抚辑降虏,而乃播恶胡中?古之名将所为,果如是邪?且如戮士卒,悬首于队官之颈,以戒贪暴,号令明矣。而将军乃窃取虏骑,为数不少,又娶虏有丧之女,使人忘哀成配,大失人伦,以此来者不安,附者生恨,此果将军效忠乎?为已乎?”这是严厉责备冯胜。
赍着又云“旋师之际,部降胡而南,又不如法调遣,致使濮英等人马三千陷没于虏,又不听朕命,擅发留守大宁军卒,遂遗残胡后患。凡若此者,论以国法,皆在不宥,朕以将军尝有战伐之功,姑容自新,若欲赎罪,当改行易虑,推诚于上下,使已降者欢心,未来者慕化,庶可保全,以图后功。不然,固执贪心,归即有议矣。敕至,验彼各种土人之数,依其地方而均派之,俟设官统理,庶得其宜。往来之人,言者颇多,举其大概于将军,亦赧哉。”言外之意说得分明,这些不律之事,就算大将军不害臊,皇帝也饶不过你。此时北伐大事未毕,皇帝压抑着自己的脾气。这封敕谕已经隐含着杀气,冯胜正是居功自得之时,还不能感知。
才过六七日,都督府来报,冯胜将女婿常茂槛押在囚车里,令十名军士押送到京城。皇帝心想大将军还是知道依着军法从事,不避亲情,却不知其间有甚麽隐情,就令常茂即刻进宫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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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郑国公辽东坏大事 永昌侯漠北平残元



诱导

常茂被五花大绑,锦衣卫军推着他来到华盖殿。他一见皇帝就跪下,放声大哭,嚷道:“陛下,我冤枉呵,纳哈出要逃走,我拔刀阻止他,大将军竟将我捉了送到京城,不论功不说,竟成了罪人,请陛下替我作主呵。”
皇帝打量着常茂,见其粗野形貌便生几分厌恶,常遇春提十万大军纵横天下无敌,生子却如此不肖,问道:“你有何冤枉?纳哈出要走,且随他走,他若不是真心归降,强留何益?你却挥刀砍人,惊散他的许多军马,杀你都不为过,你还喊冤枉!”常茂哭诉道:“陛下,我见他要逃,那时节蓝将军醉了酒,也不发话,我就急了,才挥刀劝阻,误伤了他。大将军平时总看我不顺眼,动不动便骂,我想立功,免得被人看不起。”皇帝冷笑说:“你蠢!你这一刀,就将纳哈出几十万元大军惊散了,你若不动刀,纳哈出自回营去,早晚会领着部属来大明军营献降。你恁愚蠢,想做好事却坏了你岳丈的大事!我只因你是常遇春的长子,你爹可是功高盖世的名将,可他寿命不永,我觉得亏欠了他,你那时年纪小,就在开国之初封你为郑国公,着你承袭你爹的荫德。你可知道大将军蓝玉也不过是一个侯爷,爵位都在你之下。我期望你长大成人后,能立战功,不负郑国公的名荣。谁知你成事不足,坏事有余!”常茂被皇帝这番斥责,不敢作声了。
过了一会,皇帝问道:“你说岳丈大人动不动便骂你,骂你甚麽哩?”常茂满腹委屈涌上来,哭诉道:“我随他北伐后,稍不如他的意,便骂我狗都不如。他说将门出虎子,不承想开平王生的儿子还不如一条狗。”皇帝因问:“你如何说?”常茂道:“我便说,我是猪狗不如,你如何愿意将女儿许配与我?她嫁给了狗她不也成了狗,岳父大人你又是甚麽?”皇帝惊讶起来,心想常茂竟然还能据理反驳,骂岳丈大人不用脏字,问道:“你岳父如何说?”常茂气嘟嘟地说道:“他说那时只见过我几回,不知我的为人,这次出征后,才知我是一个馕糠的夯货!”皇帝忍住不笑,却撑不住笑了起来,问道:“有人说冯大将军在北伐时,有许多不法的事,我都知道一些了。你且说说,他还有甚麽隐事不让我知道的,我可以轻饶你。”
常茂脱口道:“他贪财!私自藏了几百匹良马,暗中卖与商人,得了许多银子。纳哈出归降后,献出许多珍宝,他将名贵的宝贝都选了去,藏在自己的大帐中。他还嫌少,命随军宦官给纳哈出妻子行酒,纳哈出妻子从不吃酒,却不敢不吃,吃得醉了,那宦官就问她珠宝藏在何处。纳哈出得知后,向大将军说珠宝早交了出来,不曾私下藏匿。大将军生性还好色……”
说起好色,皇帝颇有兴趣,忙问:“他如何好色,你且说说。”常茂说:“大将军平时见着达达女子有姿色的,便唤到他的帐中陪宿。达达的一个王子病死,才过两天,大将军见他的女儿有几分姿色,就强娶过来。纳哈出归附的人都说哪里是迎娶,分明是逼奸。”皇帝见他说得恁地粗野,反问道:“你不好色么?”常茂怔了,却不说话。皇帝道:“我知道你也好色,男人好色不是大罪,因此不曾与你计较。你在家时,与胡惟庸的儿子结交,还在城中奸宿军妇,你莫说我不知道,我早知道了,看着你与亲王们当年一同读书,一起饮食,则望你能长大成人,将来承袭你爹的爵位,就替你瞒下了。”常茂耷拉着面皮,低着头。皇帝道:“更有甚者,你爹死后,你竟……你竟与你爹的妾通奸,真是多般不才呵!”常茂嘟哝道:“那是家里火者的女,平时作下人使唤的。”皇帝道:“放屁,那是你爹未及迎娶的妾!不是使女!你一点人伦情理都不顾及,如此好色!你是冯大将军的女婿,你犯了罪,他将你槛至京城,你就一点敬重的心意都不曾有么?”常茂道:“是陛下让我说大将军的隐情,我知道的都说了,不敢隐瞒。”皇帝笑了,说道:“原来恁样,你说得好,我知道了。”又问了许多话,令亲军将常茂带出宫殿,关在羽林卫军的监牢中。
皇帝当即写一封敕谕付大将军冯胜,说道“朕昔命将不过正、副二人耳,中山武宁王、开平忠武王为正副,率师出入,戡定祸乱,以清四海,果能建立大功,载诸史册,名垂不朽,禄延后嗣,与国咸休。二人既没,凡命将出师,必增人为副,岂意代其任者皆有愧于前人,位居列侯、参将,不以名爵为重,乃夺人之乘马。呜呼!此虏来归,以势度之,如流趋下,今夺其马而窥其财,是堤防其流而复决之也。于国有损,于己有污,大丈夫志于功名者,果若此哉?敕至,宜选儒生识道理者释之,如若有此,即以马归其人,毋使恶声播扬虏中,则自然无愧。朕以二王既往,惟尔等可托阃外之事,今所闻若此,果何以副朕之托哉?继自今宜洗心去贪,以保勋名,勿孤朕之所望也。”
数日后,皇帝收到冯胜的密报,退兵路上,大将军令都督濮英领三千军马殿后。半道杀出几千虏骑,濮英寡不敌众,战死了。皇帝又收到自己差遣的军官的密报,原来纳哈出被常茂逼降,砍伤手臂,余部惊溃,四散窜匿,得知冯胜班师,带着许多降兵降将同行,十分气恼,在冯胜班师道上设伏,等大军过去,截断殿后的三千明军。濮英在交战中,马失前蹄,被蒙古兵捉了;他绝食几天,一句话也不说,自知不得脱身,夜间剖腹而死。都督濮英是皇帝差遣去北伐大军的军官,皇帝曾吩咐他留意北伐主将和副将们的隐事,冯胜或许因濮英不是他的心腹将校,才令他断后,且只付三千军马,猜测冯胜看破了自己的意图,故意令濮英蹈死地,十分恼怒;冯胜明知常茂不堪重用,却让他参与军事,惊溃纳哈出几十万兵士,又贪财好色。皇帝越想越气。
如今残元差不多平定,近两三年间北面边境或无大忧,皇帝却不由将忧心移到北伐的大将身上,冯胜等人成了他心头大患。近年,皇帝在编撰一本给武臣们看的书,书中收集了近年武臣不法的事。这几日皇帝将常茂的事也加入书中,让翰林刘三吾看书稿。三吾一看就怔住了,此书全是凤阳口语写成,十分俚俗,不知如何点评,只说这书若再用些文言,便是绝佳。皇帝不听,说那些武臣多是不学无文的人,写得文雅了他们看不懂,就得用寻常说的话来写。三吾觉得有理。
次日早朝上,皇帝传常茂上朝,命他将冯胜不法之事当朝陈述。常茂哭诉时,惹得许多朝臣发笑。常茂离宫后,皇帝说起濮英兵败的事,群臣都认定罪责宜加在大将军冯胜身上。都督府佥事马亮与冯胜有交情,辩解说:“冯大将军虽有不律之事,不能以小过掩大功,请陛下切莫临战换帅。”刘三吾出班奏道:“北伐大事将毕,大将军不洁其身,不能律下,宜夺其兵权,另付其人。”皇帝赞叹道:“还是刘爱卿有宰相的识度,大将军若用人唯亲,贪图小利,是军中不祥的事,不换帅必然导致兵马损伤更多。朕听从刘学士的主意。”散后朝,皇帝下了一道诏书,夺了冯胜大将军兵权,命他立即南归,到凤阳的旧宅闲住,随军的将士也不犒赏,让他们都去埋怨冯胜。皇帝将兵权交付蓝玉。群臣朝议时都认定常茂惊溃虏众,其罪当诛。皇帝念其父开平王常遇春之功,将他安置在广西龙州。
皇帝诏命右副将永昌侯蓝玉为征虏大将军,延安侯唐胜宗为左副将军,武定侯郭英为右副将军,都督佥事耿忠为左参将,都督佥事孙恪为右参将。敕谕有“北虏纳哈出悉众来归,金山之北可以无虞,此皆卿等克用朕命,建此茂勋。然胡虏余孽未尽殄灭,终为边患,宜因天时,率师进讨,曩谕克取之机,尚服斯言,益励士卒,奋扬威武,期必成功。肃清沙漠,在此一举,卿等其勉之”云云。皇帝差府军前卫心腹指挥赵隆等人赍着诏书,去北伐大军中。

重逢

九月间,秋意愈深的时节,皇帝得到欢喜的消息,故元降将纳哈出及诸王哥列沙、国公观童及故官帖木儿不花等人到了京城。皇帝立即传他们进宫。
平时皇帝传人进宫时,都在殿中批阅奏章,一刻也不闲过。此时皇帝却无心思批阅奏章,一直站在奉天殿的宫门内,远远地望着丹陛,等着一别三十多年人故人归来。他听到宦官的呼喝声,忍不住步出宫门,站在丹陛上,看见六七人跟着亲军从奉天门进来;依稀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影,那就是纳哈出。三十二年时光,江山依旧,人都老了。纳哈出看见大明皇帝,加快步履,匆匆登上丹陛,与哥列沙、观童等残元重臣跪拜。皇帝忙上前握住他的手,连声说:“起来起来,你们都起来!”纳哈出站起来,说道:“陛下,罪人这回愿作皇明的臣民,再也不想回到大漠了。”皇帝无限感叹,说道:“好呵好呵,我不曾想当年你北归后,一去三十多年,我们还能相见,真是天意呵。”纳哈出道:“全赖陛下洪福。”
皇帝领着纳哈出等人入宫,一边走一边说道:“那个常茂太蠢夯了,竟然挥刀砍伤你的手臂。”纳哈出笑道:“一时误会了。当时臣与蓝将军都喝了酒,有七八分醉意。臣想回营与诸将商量归降的事。常将军以为我要逃走,就拨刀来阻,我不知如何却挥手去挡,就撞到他的刀口上,伤了些皮肉,如今早痊愈了。”皇帝叹息道:“可惜惊散了你部下的几十万军马,早晚会成为祸患哩。”纳哈出才知明朝皇帝不是关心他的刀伤,是担心惊散的大军成为祸患,忙自辩道:“这是臣的过失呵,奈何臣当时扣压在冯大将军帐下,不能及时去招回走散的军马。”皇帝抚慰道:“这不是你的过失,是常茂的罪过,也是大将军冯胜用人不当,在责难逃。唉。我哪里想到一代名将常遇春竟生出那样的儿子,真个是猪狗都不如。”
纳哈出笑了,说道:“臣与常氏父子两代有缘,他爹第一回捉了我,他儿子第二回捉了我。臣如今老迈了,生是明朝的臣,死是明朝的鬼,再无二心!”皇帝呵呵大笑,因说:“常茂没他爹的本事,偏偏想学他爹,那里中!你既归我大明朝,就不要再穿胡服了,朕赐你一套一品武臣服。”纳哈出道:“谢陛下,臣今日便更换服装。”皇帝问道:“蓝玉说你有心疾,你向来不是身体强健么?”纳哈出道:“臣向来好吃烧酒,在吃起来就不知节制,三五日便要大醉一回。当盛夏时节,臣怕热,喜用凉水浇身,因得了胸痛症。”皇帝说:“这可不是养生之道呵。宫里的太医院有许多名医,你得闲时便去看病,宫里有上好的生药,捡回家让火者煎了与你服用,治好胸痛病,不要再吃恁多烧酒,朕来日还要请你出征哩。”纳哈出道:“臣谢陛下。”
皇帝令宦官捧出早就拟好的圣旨,封纳哈出为海西侯,着工部拨一幢大宅安置。纳哈出入住新宅后,上表谢恩,献马三百单八匹。他如今年迈了,又有疾病,断了一切功名事业的妄念,在金陵安心终老。皇帝体察到了纳哈出这番心思,赐他一条玉带、一条金饰香带、白金一千两、文绮、帛各四十疋、大明宝钞一千贯,让他过着衣食无忧的富贵日子。
傅友德回京时,带来北元归降军士四万六百余人,皇帝都吓了一跳,如若傅友德领着这些人逼宫,让太子即位,宫内几万亲军都招架不住。皇帝下诏将降兵都分散在城外各个卫所中。皇帝为着安抚降军,赏赐他们十六万一千五百八十五匹布,赐新封的航海侯张赫、舳舻侯朱寿以及海西侯纳哈出禄米二千石,以江西公田供给。皇帝觉得张赫、朱寿论功尚不足封侯,因蓝玉多番推荐,才封二人为侯。
皇帝准许傅友德留在京城,让他与家人好生团聚,共享天伦之乐。可到了次年正月,镇守广西的元朝归降官军伺机反叛,一时声势浩大,当地卫军仓促应变,措手无策。西平侯沐英请求皇帝派大将征讨。当朝的武臣善战的人多,但最能在崇山峻岭中恶战而不败者,当数颍国公傅友德。皇帝命傅友德为征南将军,沐英为左副将军,普定侯陈桓为右副将军,景川侯曹震为左参将,靖宁侯叶升起为右参将,统领辰州、沅州以及贵州、普定等卫所兵马前去捕讨。傅友德在京闲居,颇不自在,再次奉诏征南,十分高兴。傅友德无心揣测皇帝的心思,皇帝的心思游移难定,有时觉得傅友德是降将,未必忠信,但又觉得他是一员悍将,很想为太子留着。

北征捷报

洪武二十一年夏四月,京城连日细雨。皇帝独坐在华盖殿,听到淅淅雨声,闲适中有些寂寥,就传翰林学士刘三吾和今年的新科状元任亨泰来。任亨泰四十余岁,为人持重,进宫叩拜时,皇帝笑道:“状元郎,襄阳任,请起请起。”任亨泰见皇帝称自己的籍贯,感激莫名。少间,刘三吾来了,三人谈论些治国之道。
正说着时,内官刘清来报皇帝:“陛下,中军都督府佥事朱垲在宫外求见。”皇帝问道:“下雨天的,有何事来报?”刘清道:“奴婢不知。”皇帝道:“让他进来。”朱垲未张雨具,一路奔跑进宫,身上淋湿了些。皇帝自语道:“他冒雨进宫奏事,莫不是有捷报?”刘三吾道:“必是喜讯。”
朱垲一面跪拜,一面高兴地说:“陛下,陛下,北伐军大捷了。”双手呈上急递的战报。皇帝匆匆看毕,手一拍御座,叫道:“好个蓝玉,这一战可胜得大了!”刘三吾瞪大眼睛,虽不知如何胜得大了,却也高兴得眉开眼笑,忙问道:“在哪里大胜了?”皇帝呵呵大笑道:“蓝玉在捕鱼儿海 ,一网将元朝剩下的大鱼小鱼全捕上来了。”皇帝说得痛快,刘三吾却如坠五里雾中,喃喃道:“捕鱼儿海?这不是元朝大漠里的湖么?那里真个鱼儿多?”皇帝说道:“那是达达语的华语译名,华语名译得好,真是一语成籖。你老自个看看,看看捕了多少大鱼小鱼。”就将捷报文书递与刘三吾。刘三吾细看:

洪武二十一年夏四月癸丑,大将军永昌侯蓝玉等师次游魂南道,无水泉,军士渴甚,其地有小山在鞑官观童所居营,忽闻有声如玉相击,使人掘之,则细泉涌出,士马就饮,遂解困乏,余流溢如溪。

刘三吾看着皇帝,奉承道:“陛下,真是天助呵,沙漠行军就怕没水喝。”皇帝道:“这事说来也巧了,早几天,我晚上梦见武英殿西北角有一座小山,泉水直流而来,流到我脚站的地面前,醒来后问了几个文臣,他们都不会解梦,原来应验在这里!”任亨泰在一旁看着,只留心文辞,赞叹道:“这表文写得如《史记》一般,千里之外的事如在目前,蓝大将军真是能文能武。”皇帝道:“蓝玉能武不能文,他不喜读书,能文能武的是冯胜,但他在行军中不法的事多,朕收了他的兵权,正放在凤阳闲居哩。这奏章定是军中文臣写的。”任亨泰有些羞愧,忙说:“原来如此,臣实在不知呵。”
皇帝看着刘三吾,说道:“你老再看下去,我还有事与你老商量。”刘三吾继续看:

乙卯,大将军永昌侯蓝玉师至百眼井,去捕鱼儿海尚四十余里,戒诸军皆穴地而爨,毋令虏望见烟火,师遂进。
丙辰黎明,至捕鱼儿海南,饮马侦知虏主营在海东北八十余里,玉以弼为前锋,直薄其营,虏始谓我军乏水草,必不能深入,不设备,又大风扬沙,昼晦,军行,虏皆不知。虏主方欲北行,整车马皆北向,忽大军至,其太尉蛮子率众拒战,败之,杀蛮子及其军士数十人,其众遂降。
虏主脱古思帖木儿与其太子天保奴、知院捏怯来、丞相失烈门等数十骑遁去,玉率精骑追之,出千余里,不及而还,获其次子地保奴、妃子等六十四人及故太子必里秃妃并公主等五十九人。
其詹事院同知脱因帖木儿将逃,失马,窜伏丰草间,擒之。又追获吴王朵儿只、代王达里麻、平章八兰等二千九百九十四人,军士男女七万七千三十七口,得宝玺、图书、牌面一百四十九,宣敕、照会三千三百九十道,金印一、银印三、马四万七千匹、驼四千八百四头、牛羊一十万二千四百五十二头、车三千余辆,聚虏兵甲焚之,遣人入奏,造册以闻。

刘三吾看罢,将奏章递还宦官刘清。皇帝问道:“刘老先生看出甚麽疑忌处么?”刘三吾皱眉想了想,摇头道:“奏章写得分明,臣是一个老书生,不知军中的事,看不出甚麽疑忌。”皇帝道:“朕看完了奏表,有几处可疑。其一,蓝玉上次来军书,说游骑哨兵不见胡虏,想引兵还师,为何他又进兵捕鱼儿海?其二,太尉蛮子领兵抵抗,寡不敌众,大明军可以围捕,如何杀了太尉数十人后,其余的人才降,而不是逃走?”刘三吾被皇帝的话问住了,心里叹服,说道:“陛下神明,这两处着实可疑。”皇帝道:“蓝玉用兵有方,也算是当朝名将,但他不诚实,与朕说的话都留了二三分。我早晚会解开这两个疑惑,到时再与你老分说。”刘三吾答道:“好好,臣等着恭听陛下分说。”
次月,皇帝陆续收到安插在军中的将校递来的机密文书,还从军中回来的几个使者那里得到一些消息,才解开心中两个疑惑——

捕鱼儿海

北地三月,捕鱼儿海一片湛蓝,微风掠过湖面,泛起绸缎般的波光。湖畔是一片弥望的青草,间或掩映着浅浅的沙碛,水边无数飞鸟翔集。湖畔安置着大大小小的毡帐,白色的帐身,顶上绣着蓝色的云纹。远近的草地上,有无数的牛羊。
无数的毡帐之间,有几座穹庐十分雄壮,穹庐零星分布着披甲持枪的军士,这里是天元皇帝脱古思帖木儿的行宫。据说他是元昭宗爱猷识理达腊的弟弟,但明朝史臣认为他是元昭宗的儿子,即是元顺帝的孙子。他的年号为天元,又称天元帝。
脱古思帖木儿一路北奔,惊魂稍定,就与太子天保奴、知院捏怯来、丞相失烈门等人商量着,在这里能否安身,都期望着他年还能中兴。丞相失烈门等人都觉得此湖远离大都两千多里,距辽东的金山 也有一千余里,红贼若深入漠北,缺乏水草,又不辩地形,必定不能深入到湖边来。若明军先打金山的纳哈出,也未必知道他们在这里游牧。脱古思帖木儿就令军民在湖边安置,附近几十里地面由着军民自由放牧。残元因军器战损太多,明朝又严禁铁器北上,军中的刀枪与箭簇都十分缺乏。天元君臣得知纳哈出再次归降明朝,十几万部属都惊溃了,就慌张起来,令人将湖边毡帐和人畜向东北方迁移八十多里,以为明军深入漠北,也不会找到他们。
正当脱古思帖木儿领着人马向湖东北向迁移的时候,大将军永昌侯蓝玉等人正领着十万大明军,在金山西北方游魂南道安营。大军一路行进,一路找不到水源,所携牛皮壶里的水都喝尽了,军马极渴,都焦躁起来。许多将校嚷着要还师。蓝玉担忧军心动摇。军中一个百户官是蒙古人,在草原上生活几十年,颇知如何辨寻水源,就领着军士们在营地四围的草地上找水,隐约听见汩汩的声响,耳朵贴近地面细听,又如玉石相击的声音,就命军士掘地,竟然挖出一道清泉。人马就饮,欢声雷动。蓝玉得知后,奔跑来看,说这是上天相助,没这一眼泉水,大军只能退兵。
延安侯唐胜宗觉得百户观童找水有功,要赏银子。蓝玉即刻令军中掌钱粮的耿忠拿出一百两银子,蓝玉用布袋装着,当成许多军士的面,将银子扔在草地上,说道:“观童,全是赏你的。”惹得许多军士眼馋。蓝玉用靴子踢着草上的银锭,说道:“我们若能找到北元的小朝廷,一发围捕了,自有更多的金银美女供享用!”没有比这二者更能激发士气,军士们欢呼雷动。


楼主:湖南彭子辉  时间:2020-01-19 23:41:43
晚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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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历史小说掌握的资料,要比所谓的历史学家还要多才行。

历史学家知道的与历史小说家知道的不同。
历史学家大部分不知道明朝的京城戒严令是哪个部门发出的
大部分不知道皇帝每天吃什么,不知道老百姓常穿衣服是什么样子的。
但小说家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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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二十一年夏四月,京城连日细雨。皇帝独坐在华盖殿,听到淅淅雨声,闲适中有些寂寥,就传翰林学士刘三吾和今年的新科状元任亨泰来。任亨泰四十余岁,为人持重,进宫叩拜时,皇帝笑道:“状元郎,襄阳任,请起请起。”任亨泰见皇帝称自己的籍贯,感激莫名。少间,刘三吾来了,三人谈论些治国之道。
正说着时,内官刘清来报皇帝:“陛下,中军都督府佥事朱垲在宫外求见。”皇帝问道:“下雨天的,有何事来报?”刘清道:“奴婢不知。”皇帝道:“让他进来。”朱垲未张雨具,一路奔跑进宫,身上淋湿了些。皇帝自语道:“他冒雨进宫奏事,莫不是有捷报?”刘三吾道:“必是喜讯。”
朱垲一面跪拜,一面高兴地说:“陛下,陛下,北伐军大捷了。”双手呈上急递的战报。皇帝匆匆看毕,手一拍御座,叫道:“好个蓝玉,这一战可胜得大了!”刘三吾瞪大眼睛,虽不知如何胜得大了,却也高兴得眉开眼笑,忙问道:“在哪里大胜了?”皇帝呵呵大笑道:“蓝玉在捕鱼儿海 ,一网将元朝剩下的大鱼小鱼全捕上来了。”皇帝说得痛快,刘三吾却如坠五里雾中,喃喃道:“捕鱼儿海?这不是元朝大漠里的湖么?那里真个鱼儿多?”皇帝说道:“那是达达语的华语译名,华语名译得好,真是一语成籖。你老自个看看,看看捕了多少大鱼小鱼。”就将捷报文书递与刘三吾。刘三吾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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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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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玉领着军马继续北上。听蒙古降兵说,此地距捕鱼儿海尚四十余里。蓝玉得到数名骑哨的消息,说在草原上看不见一个胡兵,只有一些野马野牛野羊。蓝玉觉得有些疑虑,领着几千精锐在原野上奔驰大半天,只遇到零星的牧民,他们都说不曾看见元军。晚上,蓝玉召集诸将商议,说胡兵已经溃散,哪里找得到,用兵宜快,不能在草原久拖不决。明天班师,写一封奏折加急递与上位,我们都回京城去。唐胜宗赞同还师。郭英有些犹豫,都督佥事孙恪等人则说听大将军将令。
定远侯王弼手按在腰刀上,好像这两把腰刀还不曾喝足人血,还不曾痛快厮杀几场,就说:“我等受朝廷厚禄,奉上位的威德,提十几万大兵,深入胡地几千里,如今一无所得,就要班师。恐怕大将军将令一出,大军南回,就再也没有士气北上了,岂不白白追了上千里,如何向上位交差哩。”蓝玉问道:“王将军有何主意?”王弼说:“听军中降将说,当年元太祖元太祖成吉思汗分封亲族时,给同母弟弟哈赤温的后人分封土地,捕鱼儿海那里水草极盛,便在哈赤温后人的封地里。脱古思帖木儿一直想着元朝中兴,在找一处水草丰盛的地面休养生息,以图再起,想必就在捕鱼儿海附近。如若真个在那里,金银、美女和牛马,全在那里。若捉得脱古思帖木儿,他的成群的皇妃和公主们想必都在,大将军便立了盖世奇功哩。”
王弼先说分封的土地,蓝玉觉得不无情理,又听王弼引出元朝皇帝的皇妃和公主,蓝玉愈加动心,与诸将商量一番,唐胜宗、郭英、孙恪等人都赞成向北进兵。蓝玉在心里筹划一番,吩咐道:“我们且再向北行军五七百里,一路上三军挖地做饭,都烧干柴,不得冒烟,免得虏骑望见。”诸将计定,次日,大军不分白天黑夜,行进数日,黎明时来到捕鱼儿海南,果然水草丰茂,风景清绝。蓝玉很快得到探马的消息,元主的行营在湖东北八十余里。
大风猛烈,扬起漫天的沙尘,白天一片阴晦。蓝玉大清早看见这般天色,竟跪下叩拜天地,诸将有些意外。蓝玉在黯淡的晨光中点将,以王弼为前锋,直冲元主的行营,郭英随后杀至,唐胜宗、耿忠等人从东北面合围,孙恪则领一万骑在西北面等候,追逐溃逃的军马。半个时辰后,数路军马一同出战,向湖东北八十余里杀去。
大明军来到天元帝行营十几里外,胡骑才知道十几万大明军深入漠北,即刻禀报皇帝。君臣一时惊慌起来,忙将财货装在车马上,都向着北面,正要出发时,大明军挟着风沙而至,一片呼啸与狂暴声势,令天元君臣失色。太尉蛮子率着皇帝亲军数千人前去应战,被王弼的精锐骑兵杀得七零八落,在沙尘中不知南北。大明军将蛮子与残余几十名部属团团围住。
厮杀的刀兵声中,夹杂着蒙古妇女的呼号和儿童的尖叫声。沙尘中看见成群的人影,密集地散在各个毡帐之间,许多元军手持刀枪和弓箭,却茫然不知所措。他们全被大明军一层一层围困着,一些元军想冲杀出去,都被乱箭射死在草地上,身体像刺猬一样。还有许多身着元朝官袍的人,与元军混杂一起。蓝玉骑着一骑披着铁甲的悍马,领着几百铁骑,在元朝官吏与军士前来回奔走,后面跟着一队手持弓箭的步卒。蓝玉挥动着手中的枪,高声喝道:“都跪下,都跪下,撇下刀枪,快快快!”一些元军很不情愿地跪下来,另一些人仍手持刀枪站着,眼睛左右张望,像似等着援兵从外面杀入,他们便从里面杀出。
蓝玉焦躁,挺枪打掉眼前一个元军手中的刀,一枪将他刺死,喝道:“都跪下,撇了兵器,听见了么?会说华语的,都快快告诉他们,莫作冤死鬼!”几个官吏们用蒙古语说了几句,被围住的元军才整齐地跪下,兵器随手扔了。蓝玉用枪尖指着一个会说华语的官吏,厉声问道:“你们皇帝在哪里?快说!”那个官吏手指着一个巨大的穹庐方向,慌张地说:“皇帝……在在在那座行宫里……”蓝玉领着一队骑卒转马驰去,来到穹庐,下了马,掀帘进去,七八个珠冠华丽的女子在哭,旁边还有几个宦官模样的人,蓝玉问道:“皇帝在哪里,快说!饶你不死!”一个会华语的宦官说:“老爷容禀,皇帝与太子和丞相、知院等人已向北走了。”蓝玉问道:“有多少人马?”那宦官道:“奴婢见皇帝走得仓促,约莫二三十人。”蓝玉转身命一个军士道:“速传我将令与孙恪,令他差一千人马,分作五队向北去追。”
十几万大明军重围着天元皇帝的行营,重围里又有各路大明军将各处毡帐外的残元军民分割围住。王弼与几十名将校指挥着几万大明军,将各处身披甲胄的残元军士都驱赶在一处,约有三四万,他们都撇了手中的兵器,在大明军的呼喝之下跪在草地上。沐英等将校则领着大明军将未披甲胄的牧民聚集一起,也有三四万人,他们拥挤混乱,哭声和叫嚷夹杂一起。王弼奉蓝玉将令,令元军都脱下甲胄堆在一处,撇在草地上的零乱兵器亦堆在一处,渐渐地在草地上垒成两座相互争高的山峰。毡帐内外一片狼籍,散落着许多金玉珠宝和文书,倾倒的奶酪在草地上泛出大片的白光。
蓝玉带着几个元朝宦官,令他将天元皇室和重臣指认出来。宦官们领着蓝玉等人,进入几座大的毡帐,指认出元朝皇帝次子地保奴、皇帝后妃等六十四人,还有已经故太子必里秃的妃子、公主等五十九人。蓝玉来到地保奴面前,警告他说:“大明军收复大都,元朝就算亡了,今日我收复捕鱼儿海,你们的皇帝又撇下你们,早早地逃了,天元朝残存的军马都归降了,休要再心存妄念。你们跟着我到江南去住,一路上休要生歹心!”地保奴略通华语,连连点头称是。
帐内的妇女们不住地哭着。蓝玉目光巡视着,看见一个三十余岁的女子,姿色出于众人,泪水盈颊,别有一种风情,用马鞭指着她问道:“她是谁?”宦官道:“大人,她是大元皇帝的妃子。”蓝玉心中暗惊,说道:“你再将其他妃子和公主们都指认出来。”宦官指认了剩下的皇妃和公主。蓝玉手一挥,一群虎狼般的军士会意,立即上前挟持她们。地保奴嚷着蒙古语,伸手前来劝阻,一个明军士卒用刀柄狠砸他的头。地保奴惨叫一声,双手捂着头,摇摇晃晃,一个宦官忙扶住他。
蓝玉令军士将妃子和几十名公主带出毡帐。一队明军拥着几个元朝官吏和几十名军士过来。一个千户禀报蓝玉道:“大将军,捉到了蛮子和他的亲军了。”蓝玉看见一个身量肥胖头顶发亮的汉子,近前道:“你就是太尉?”那汉子用生硬的华语说:“大人呵,我是太尉,那是我天元皇帝的妃子,你要带到哪里去?”蓝玉道:“让她们都住在一块,送到京城去。”蛮子见蓝玉将女眷与宦官们分开,就知道他别有图谋,大叫道:“大人呐,我们做了虏臣,你们也要讲礼数呵。”蓝玉见蛮子看出自己的主意,冷笑道:“你们的太祖、世祖那几辈人,在征战中还是不掳掠他人妻女,肆意奸淫取乐么?”蛮子听蓝玉这么说元朝皇帝,瞪着眼睛转溜,不停地呼号:“太人,不可呵,不可呵。”蓝玉像不曾听见,来到那皇妃前,细细地端详她。那妃子耐他看不过,头微微低下。蓝玉说道:“抬起头来。”那皇妃不抬头。蓝玉嗅到她身上清淡的香味,仿佛是花香杂着乳香。蓝玉领着大明军行进几千里,一路上闻足了征夫甲胄的汗臭,牛马的粪臭,腐尸的恶臭,还有战场上弥久难散的血腥味。他嗅到皇妃身上一丝丝摄魂的温香时,如干燥的火药遇到火苗,肉体里的欲火刮杂杂烧将起来。蓝玉伸手托着皇妃的下巴,将她的脸托起。
蛮子见皇妃受辱,嚷道:”大官人,她是皇妃呵,使不得呵。”上前来阻挡蓝玉。蓝玉欲火与怒火同烧,一脚将蛮子踢翻。蛮子的几个亲军见太尉倒地,都恼怒了,拨出藏在衣里的短刀,上前来刺蓝玉。蓝玉身边的卫军早看见了,挺枪冲上去,将两个亲军刺死。蛮子用蒙古话大声叫嚷,随行的几十名亲军都从衣底和靴子里拨出短刀,要来取蓝玉性命。蓝玉笑了,做了一个手势,护卫蓝玉的几十名步卒引弓搭箭,射杀蛮子十几名亲军,其他持枪的卫军挺枪上去,将蛮子身边十几名亲军都杀死,青草地上涂满一大片血渍。皇妃和公主们都吓哭了。蓝玉恼怒,拨出剑来,狠狠刺入蛮子肥胖的肚皮,横拉一下,蛮子倒地后,肚皮间滑出一堆肥肠。蓝玉上前踩着他肉厚的背,用剑割下蛮子的人头,递与一个亲军,下令传首各营。归降的元军看见太尉的人头,骚动即刻平息下去,人人都服帖了。
蓝玉看着皇妃,她掩面抽泣起来。蓝玉竟有几分怜香惜玉之意,说道:“休要哭了,你只要不存歹心,本帅不会伤你的性命。大军回师时,跟着我们到京城去,富贵荣华享不尽。”随即令亲军将她们关在一间毡帐里,军士在外面守着,仍令宦官给她们供给饮食。
蓝玉领着人去搜寻玉印和金银,将草原上的牛羊都聚集起来。几天后,王弼推着一个捆绑的人来见蓝玉,笑说:“大将军,捉到詹同了。”蓝玉先是一怔,接着就笑了,问道:“詹同?你捉到了都御史詹徽的爹了?”王弼手指着捆绑的人说:“他是这个詹同,不是那个詹同,王保保的弟弟脱因帖木儿。因他在元朝做过詹事院同知,都督府和兵部的官人们都戏谑詹徽,故意唤他作詹同。”蓝玉道:“詹徽想必大不乐意,将王保保弟弟唤作他爹的名字。”王弼道:“不乐意也奈何不得,人家确实做过元朝詹事院同知的官。我们那天攻营时,詹同与他哥哥一样,跑得最快,慌乱中找不到马,在草丛里躲了三日,被军健们搜出。”
蓝玉问脱因帖木儿道:“你与我大明军厮杀了许多年,近年还有数万军马,你哥哥手下还有大将贺宗哲等人,如今都在哪里?”脱因帖木儿道:“近年来军士伤的伤,死的死,逃的逃,剩下不足一两万老军,当日都被你们围住了,并不曾逃脱。我哥病死后,贺宗哲等旧部领着各自的人马,在大漠里游移不定,如今都不知在哪里。”蓝玉问道:“他还活着罢?”脱因帖木儿道:“好多年没他的消息,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郭英来报,他领着人马捉到了天元朝廷的吴王朵儿只、代王达里麻、平章八兰等二千九百九十四人。朵儿只是成吉思汗同母弟哈赤温的后裔,捕鱼儿海正是他先辈当年的封地,他一直忠于皇帝脱古思帖木儿,谁知祖辈的封地成了他一生富贵终结之地。军中计吏造了几本账册,大明军共俘获元朝军士男女七万七千三十七人,在各个大小毡帐里、车马上以及元朝官吏身上搜出官印、图书、牌面一百四十九件,宣敕、照会三千三百九十道,一枚金印,三枚银印,书信七百六十一封,马四万七千匹,骆驼四千八百四头,牛羊一十万二千四百五十二头,车三千余辆。天元小朝廷的官吏、百姓、辎重、财宝、牲口等,这一战差不多捕尽。蓝玉真是镇抚不住心中的狂喜,今晚自己就是草原上的王,那个美貌皇妃要陪着自己睡。王弼是副将,不敢享用皇妃,选了一个自己喜欢的丰腴公主,在行军帐中陪他睡。
十几天后,明军哨骑侦得前丞相脱脱之子丞相哈剌章的行踪,哈剌章领着两万余人前来捕鱼儿海救皇帝,安营三十里外。蓝玉令王弼领着四万大军前去攻营。哈剌章领兵拼死突围,元军战死、逃跑数千人,其余一万五千余军士与牧民皆被俘获,牛马羊驴共计四万八千多头。王弼寻不见哈剌章,以为他逃走了。俘获的蒙古军民奉命掩埋战死的军士时,有人在死尸堆中翻出哈剌章的尸体。
这天黄昏时,蓝玉令军士点燃两堆兵甲,一时浓烟冲天,火光将昏暗的天空染上血红色自元朝太祖成吉思汗以来,蒙古人百余年的丰功伟烈都随着两炬大火而灰飞烟灭。大明军围在两堆火吃着烤羊肉,喝着酒,又唱又跳。有些军汉酒后吐了真言,说一路行军几千里,一个女人都见不着,看见母牛母马阳具都要硬起来,却又被裤子勒得生疼。晚上人睡在大帐篷里,裤裆的老弟却支起小帐篷。酒肉激化了许多军兵的淫兴,拖着几个妇女到毡帐里轮奸,更有一些军士淫兴发作之际,从毡帐里拖一名妇女到草丛中奸淫。有些女子十分强悍,不愿屈从,就被明军咬乳头,戳阴户,虐待致死许多人。军士趁夜将尸体埋在草地下。因为俘获的男女太多,营地十分混乱,天亮时并无人追究。
王弼、郭英等副将簇拥着蓝玉,一同行走在草地上。蓝玉抬头看见满天繁星,还有一道横亘天宇的银河。从未看见这般明晰的星空,觉得天地浩渺,就躺到草地上,双手枕着头盔。副将坐在他旁边。郭英道:“大将军,此次平了天元小朝廷,除了不曾追到皇帝外,其余如地保奴、皇妃。公主等人都俘获了,这可是不世之功呵。”蓝玉双手抱着头,微微叹息道:“虽有些小小的功劳,但军中耳目多,好事坏事全都传到上位那里去了。”郭英道:“会有甚麽坏事?大将军多虑了。”王弼道:“是呵,大将军等得上位的封赏便是了。”蓝玉叹息道:“我已经是永昌侯,还能封甚麽哩?”郭英提醒道:“还可以封公,说不定还可以封异姓王哩。”蓝玉道:“封异姓王不要指望了,除非我战死在这里。”
楼主:湖南彭子辉  时间:2020-01-19 23:41:43
晚上好
楼主:湖南彭子辉  时间:2020-01-19 23:41:43
晚上好
楼主:湖南彭子辉  时间:2020-01-19 23:41:43
晚上好
楼主:湖南彭子辉  时间:2020-01-19 23:41:43
看的人少,就此中断了吧。谢谢。

楼主:湖南彭子辉

字数:418988

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9-05-12 06:45:10

更新时间:2020-01-19 23:4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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