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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

楼主:ayuan566  时间:2019-06-21 05:22:55
脚趾既然躲过了坠落的大剪刀
那就不妨追随威武之师
穿越凯旋之门

我完好无损地步入了六月

次第呼吸到了石榴花和凌霄花的气息
我六月的小小旅行
只是奔槐花而去

黎明即起,冲破一张又一张蛛网
六月我更醉心于劳作
也更醉心于醇酒和周浦的白切羊肉

往往能逃过一劫
也必然难逃一劫
楼主:ayuan566  时间:2019-06-21 05:22:55
《邮车》


“骑着绿色的自行车做一个邮递员。”
让我忆及我少时的这个理想的,是
上周五的早晨,四点五十分
杨浦大桥上与我擦肩而过的
那辆绿色的邮车

往昔曾经是我无比牵挂、无比眷恋的邮车
而今他油漆剥落,面目模糊
谦逊、落寞的身影转瞬后撤
像极了退役多年的、无所事事的篮球运动员
擎着一根长竹竿
在绿意葱葱的、雾气腾腾的树林里粘捕哑蝉

早已不是蕾丝和抒情诗的时代了
而今是探头泛滥的时代
而今是众目睽睽之下的、空心乏味的时代
即便是谋杀
亦不复往昔隐秘的快乐
楼主:ayuan566  时间:2019-06-21 05:22:55
《鲸鲨》

我一直记得那个清晨,

三四年前的那个清晨,
五点钟不到、天色要亮未亮的那个清晨,
我正研究精神卫生中心的窗子的时候,
一辆巨大的公交车,
缓缓驶进了狭窄的同心路。

车上没有一个乘客,
上下客的车门全部洞开,
车厢内灯光明亮,恍若镂空的水晶,
他停下来了,
他又启动了,
他右转驶入了宽阔的中山北路。

有如一条鲸鲨,
他离开了浅水区,
他一甩尾巴,游向深海。

我在你的身后祝福你——
美丽的鲸鲨!
楼主:ayuan566  时间:2019-06-21 05:2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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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ayuan566  时间:2019-06-21 05:22:55
《骑马上班》

我在骑自行车的时候耽于幻想。
阳光的早晨,从栖止的地方,我跨上自己的马去上班。

我把马栓在老枫杨或者老榆树桩上。
马在那里吃草,看天,
摇头晃脑,轻轻地甩尾巴,
打响鼻,尥蹶子,
偶尔长长地嘶鸣——

我在伏案工作的办公室里即使关闭了门窗,
也能听到我的马的偶尔的嘶鸣声。
有时我抬起头来,它也正转过头看着我。

有人会对我说:"那是你的马么?"
是的,是我的马。
我把手伸出窗口,可以伸长又伸长,抚摩马颈。

有人会对我说:"借你的马骑一程,去买点东西。"
好的,我指给他看,
拴着我的马的那个地方。
楼主:ayuan566  时间:2019-06-21 05:22:55
《群居的树》

群居的树,
一棵树当然也会爱上另一棵树,
他们的根须在地下追逐奔跑,
手里握着啤酒和饮料。

群居的树们哗啦哗啦地聊天,
话题也会涉及人类的生存状态,
人类最近正在俄罗斯世界杯倒计时,
是的,他们早年还世博倒计时,
奥运倒计时,
一波一波的学子前仆后继地中考倒计时,
或者高考倒计时。

群居的树上倒挂着的猕猴和蝙蝠,他们都看到了
他们都看到了我齐腰深的水,
渐渐没顶,
开始我还努力睁着眼睛,
后来退了潮,
露出远古的树根遗骸。
楼主:ayuan566  时间:2019-06-21 05:22:55
《桌面上的花园》

这正如我丢失了车钥匙上的一条小蛇之后,
我右手的小指无名指和中指所感到的空洞。

如果你还活着,那多好!
我会在中午收到你的一封信或一张卡片;
我能看到你在马路的那一边急匆匆赶路;
我可以跟你在一间斗室里聊天。

然而你不再推门进来。
我看你的文字我爱看你的文字,
我抚摸你的每一个字。

你们这一个一个都活着,该多好。
我们面对面坐着,
我眼看着这张桌面长成一片果园。

我深深地感到那是我幸福而又快乐的日子,
是你谢世之前,
是我车祸流血之前,
是我锯去左腿之前,
是我白发皤然之前。
楼主:ayuan566  时间:2019-06-21 05:22:55
《老夫妻》

二楼住着一对老夫妻,我住六楼。
老夫妻生活很规律,傍晚六点左右必定散步归来,而我在这个时间节点也必定要出去找老陈,
所以遇到他们就注定了不可避免。
老夫妻的特点是,一路之上一直不停地在讲话,绝不可能稍有停顿,
像一截移动中的哗哗的溪流。
有时我正好下到三楼,听到他们哗哗地进来了,
我停在三楼,他们哗哗地上到二楼,“咣”一声把溪流堵在他们的单元里。

顿时安静下来了。

我小心翼翼地继续下楼,
楼道上满是淋浪的水迹。
楼主:ayuan566  时间:2019-06-21 05:22:55
《研究明清小说的学者》

经年累月的缠绵病榻有了一个终结
研究明清小说的学者迎来皆大欢喜的死亡。

只是从一种沉睡进入了另一种沉睡
当他第一次醒来的时候,
他看到家人在如释重负地处理他的藏书
有血有肉的手指,正一本一本撕去带签赠字迹的扉页
“可惜的,不少还是名人啊,”
但是这都已经与他无关。他从窗口逸出
他要去看看,
他要去看看他身故之后的人间。

原来的白色道路覆盖了一层黑亮的沥青
野猫旁若无人地跳上垃圾桶
宠物犬牵拉着主人奔跑
洒水车的水雾濡湿了一只蝴蝶的鳞翅
飘扬的悬铃木果毛通行无碍地穿越他的身体
公园围栏上的蔷薇摇摇晃晃
他习惯性的闪躲着车流
一个送餐的快递员疾步走向电瓶车——

此刻确定无疑的,
他闻到了一缕油煎带鱼的香味
是他幼小就熟悉的香味
他逸兴遄飞,他迎着香味过来的方向前行
他甚至已经看到涌出香味的那个张开的门洞了
——“可是,
我这是去干什么呢?”

我这是去干什么呢?
就像一个跟丢了大人的孩童
研究明清小说的学者惶惑地悬停在半空之中。
楼主:ayuan566  时间:2019-06-21 05:22:55
《梅雨天过后》

梅雨天结束了它的絮絮叨叨走了
揭去黏湿昏暗的一页
今天阳光象列车轰隆隆开过来
今天阳光象一声情深意长的问候
阳光撞开了所有的窗所有的门
在阳光下敞开一切
我象主妇抖翻出来的衣物
霉迹斑斑敞开
就这样我很愿意不加掩饰
一件一件我很愿意铺展开来
历历分明
而太阳巨眼每一丝光芒的打量
实在都很沉重很沉重
其实我贫困衣不蔽体
其实我浑浊
一如这城市的河流
楼主:ayuan566  时间:2019-06-21 05:22:55
《逃往瑞士》

这支曲子结束的时候
我还在椅子里

而他们正逃往瑞士
他们划浆的双手鲜血淋漓
他们遗弃了船
他们登上了瑞士的岸
他们比舞蹈还要优美地爬过一片芦苇

在瑞士临湖的旅店
在最高层靠窗的座位
他们洗沐如新月
他们的手指缠绕着玻璃杯子
他们安闲地看着窗外雾蒙蒙的湖

雾蒙蒙的湖的另一岸
我在战争里暂时幸存
这支曲子结束的时候我
还深埋在椅子里而他们

正避开巡逻艇的探照灯光
象鱼一样游向瑞士
楼主:ayuan566  时间:2019-06-21 05:22:55
《盛夏即事》

也仅限于盛夏
凌晨四点,夜色开始迅速落潮
四点五十分,银光闪闪的白昼之巨轮纷纷靠岸下锚
锚链未及恢复正常的心律
作为观光客的白昼之水手就鱼贯走下了舷梯
他们的海员帽以及肩章上
停着大小不一的白羽的鸥鸟

白昼之水手先于晨洒的水车踏足尘世
尘世的白头翁欢唱着“Figaro-Figaro”
歌功颂德的文艺从业者得以锦衣玉食
如鱼得水获取了更充分的性权利
牢狱之灾和杀身之祸没有悬在头顶的话
谔谔之士也会怯怯地发声
水果蔬菜的贩夫走卒承受着假币和强贼的重重掠夺
毛豆子炒酱瓜,丝瓜炒蛋
盛夏有滋有味地度日
上溯至最铁幕的年代
自制落地收音机和尼龙绷床
搜集空火柴盒连接成长长的列车
剖开垂于井下的沉重的西瓜,聊以黑籽红瓤
款接作为观光客的白昼之水手们
楼主:ayuan566  时间:2019-06-21 05:22:55
《黎明》

淡淡的晨雾像少女轻柔的纱巾
围着大地健美的颈项
地下太阳无声而沉着的呼吸
在天边喷薄着红光
——为什么,我的心里充满了苦涩

第一辆自行车的第一声车铃
像个醉汉
调戏黎明澄澈的寂静
车队缓动
这送葬的行列
织成白天寂寥的噪声

我手上滚动的是露珠还是泪水
朝阳攀着一杆烟囱爬上来
收起晨雾的纱巾
沉沉地问我道
——为什么,你的心里充满了苦涩
楼主:ayuan566  时间:2019-06-21 05:22:55
《立秋》

立木为信
三丈高的圆木
秦国汉子从城南扛到了城北
捧回沉甸甸的五十刀骄其妻子
快乐的余波让他一夜无眠

无眠的还有巴西农民赛
如果能让我的驴子好起来
我就背着十字架从家乡走到省府
放到十字架上的赛的肉身
在芭芭拉教堂门口的台阶前拾级而上
缓缓起飞的大鹏

立秋三候
男女戴楸叶
一起告别富含假期的夏日、多汁的夏日
而余勇可贾的鸣蝉,以透明之羽翼
飞过了夏秋之间的大峡谷
楼主:ayuan566  时间:2019-06-21 05:22:55
《香蕉家园》

我们的家乡终于遍植香蕉

并且时值天下太平
家乡的父老乡亲靠着累累香蕉丰衣足食
我们满载香蕉的大船
沿地图上细密的航线驶向海外

我们的家乡遍植香蕉
香蕉的形状是我们崇仰的神祗的形状
我们崇仰香蕉就像异域崇仰枪支

我们的家乡终于遍植香蕉
我们的土地上到处可见香蕉树袅娜的身影
丰饶的阳光在正午把我们的手指
也照耀成一串一串金黄诱人的香蕉
而夜晚
弦乐般的月光溢发着香蕉的气味
男女在香蕉树的阔大叶子下面
深深相爱
楼主:ayuan566  时间:2019-06-21 05:22:55
《午夜入秋》

劈波斩浪
重逢米饭的甜香
你专注的好胃口让我感动得落泪

寻访橱柜的角落,你历数
往年收集的、早经遗忘了的各种啤酒大杯
我坦承,我是虚度了整个夏天之后
开启负重三袋松木猫砂的逃亡

我在九楼的墙壁上浏览
2001年以来的失踪者名单
到达十五楼之后我还能听到有午夜的大车
试图摇醒梦境中的漫游者:
“左转弯——左转弯——左转弯——”

午夜杂草飞窜
秋天的界碑已清晰可见
空气越来越轻
睡意越来越沉
楼主:ayuan566  时间:2019-06-21 05:22:55
《马的遭遇》

下起了暴雨
当唯一的一匹马被主人遗忘后
小女孩们拉开了窗帘
她们透过窗玻璃召唤被雨淋湿的马
她们引领马走到屋顶之下
马在门厅外已经抖去了雨水
小女孩们便会跟马交谈
她们抚摸马颈
问马是不是想喝一杯热柠檬汁
她们喜欢马首殷殷探询的姿势
她们入睡时
她们更愿意马儿站在她们的床旁休息
楼主:ayuan566  时间:2019-06-21 05:22:55
《我能看到我暴亡之后的景象》

我能看到我暴亡之后的景象
人们奔走相告
消息灵通者说:“嗯,情况不好!“
我暴亡之后
往常去过烟瘾的厕所
一样会有人步入感应范围
自来水贴着槽壁哗哗地冲洗下来
(说实话,再听一回这哗哗的水声,我很想再听一回)
我的办公桌的位置长年无人问津
我用过的扫把和簸箕还是厮守在一起
我留下的车趴在车位上
同事们都远离我的前后泊车
过去剐蹭到一小块也会为之郁郁寡欢的
而今我的车活像一条
满身疥疮的
灰头土脸的
连流浪都不会的
弃犬,弃犬,弃犬
(我很想摸下它的头)
楼主:ayuan566  时间:2019-06-21 05:22:55
《苦难》

苦难在繁殖
苦难在滋长
苦难正开放,山花一般烂漫
直至我们萎谢

苦难如影随形
苦难就是我们的恋人
拥我们入怀
一起坠向干旱的沟缝

苦难不可阻遏
苦难熙来攘往
苦难浓荫匝地
覆盖我们长眠

苦难砸碎我们的矿灯
苦难刺穿我们的皮筏
苦难是蚂蝗身上的虱子
移居到我们的发根

苦难吸尽我们手心的热气
苦难敲落我们的牙齿
植进我们的心脏

苦难嫉视我们的幸存
或苟活

苦难直白地杀戮
苦难以腥血画脸
挺着水冷机枪
对着我们的长矛方阵热情扫射
楼主:ayuan566  时间:2019-06-21 05:22:55
《此生有一段日子我住在东山群岛》

此生有一段日子我住在东山群岛
清淡食物,养息憔悴的肠胃
相熟的猫咪天天耐心地等在路口
海水向北流,巨蜥往南走

利用关节,我把自己折叠又打开
有时我注意到了我日渐萎缩的左臂
有时我也感受到了蚀骨的忧伤但是
向阳的房间是那么的温暖

东山群岛的每一天我都精耕细作
我用我的积蓄消耗品质优良的卷烟
邻居在空场上踩着苞谷衣跳舞
我在岛上的每一天也完成了临窗习字的夙愿

楼主:ayuan566

字数:7827

帖子分类:闲闲书话

发表时间:2018-06-20 17:22:41

更新时间:2019-06-21 05:22:55

评论数:62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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