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夕习惯养生早睡，语南的敲门声叫醒了他，他睡眼惺忪的披着外袍推开门，一头乌黑的长发直垂至腰际，慵懒的瞥了一眼语南背上的林叶。

他面如金纸，精神萎靡，一侧脸颊上清晰的肿起五个指印，唇角还挂着血丝，最吓人的是鲜血正淅淅沥沥的顺着他裤管往地上淌。

林月夕立刻清醒了，他扭头去取药箱，一边忙活一边同语南道，“把人放床上，别压到伤口，再去吩咐下人多烧些热水。什么伤，兵刃有没有淬毒？”他以为林叶是出任务带伤而归。

语南小心翼翼的把林叶背到林月夕床上放下，恭敬的回道，“回三爷的话，是林堂主罚的重杖。”

埋头准备东西的林月夕闻言诧异的回头看了眼林叶，再一想心里多多少少有了计较，不咸不淡的道，“知道了，你去准备吧。”

待语南退出屋子，林月夕拎着药箱搬了张圆凳坐在床边，声音轻柔，“还醒着吗？”

林叶有气无力的颔首，吞咽了几次喉咙后哑声道，“深更半夜，打扰三叔了。而且……也弄脏了您的床。”

“说什么傻话，你的命和这些比起来孰轻孰重？”林月夕执着小剪刀细致的剪着他伤处的布料，啧了一声道，“若我说你这孩子也该打，你爹恨不得把你捧在手心的宝贝着，为了你吃不好睡不着，对你付出了多少？你自己可倒好，撂着蹶子糟践自己。你爹气成什么样才能忍心这么重罚你？”

他医者圣心，又暗暗欣赏着林叶这孩子，只是碍于自己做过的事没办法面对他，就一直不冷不热的相处着。眼下实在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唠唠叨叨的道，“我是偏心，毕竟和阡儿有那么一层血缘关系，对他比对你确实好，这个我不否认。但是在这件事上我还算公正，你看，阡儿被他爹用刑是不清不楚的情况下，而且他确实是冤枉的，所以我怪你们爹爹而不怪阡儿。你今天为什么受刑原因我也能猜出个大概，能怪你们爹爹吗？他还不是心疼你不懂爱惜自己？你是不是在他面前寻死觅活要给你的小娇妻顶罪来着？”

林叶颇有些羞赧的低下头去，虽然被完完全全的拆穿了，还是得揪着被角吞吞吐吐的硬着头皮道，“三……三叔，我没有顶罪，我……”

还不等他说完，林月夕就伸出一只手掐了掐他完好的那侧脸颊，“再和我撒谎，这边脸蛋也给你掐青。”

于是林叶只好闭嘴。

好在送来的及时，钉子也消毒得到位，虽然伤口惨不忍睹，但是处理起来还算省心，在床上趴个半个月估计就能走动了。

林月夕将染了血的被褥都换成新的，然后给林叶掖好被角，摸了摸他的头道，“疼吗？”

林叶乖乖地摇头。

林月夕拍了他脑袋一下，“说实话。”

林叶吭哧瘪肚的道，“疼……”

“那估计是睡不着了，吃点零食缓一缓。”林月夕出了门，过了一会儿端了一叠甜食糕点进来摆在了他床头。

林叶小耗子似的捧着一块桂花糕啃，突然抬头问林月夕道，“三叔，您和大伯、大哥不一样，我能感觉到您其实并不讨厌我。可是您为什么一直有意疏远我呢，我哪里做得不好您告诉我，我一定改。”他期期艾艾的道，“三叔，您若是能一直对叶儿这般好，叶儿做梦也会笑醒的。”

林月夕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心中五味陈杂。太像了，和那人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无奈的笑了笑，他除了避开林叶，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林叶不知道自己是他的杀父仇人，自己还不清楚吗？纸包不住火，林叶不一定哪天就知道了这件事，到时候让林叶怎么自处？

虽然他不后悔杀叶桑为师父报仇，但稚子何辜，所有人都多多少少有些罪孽，唯有林叶是最无辜的。与其到时候让他爱恨不得，不如从一开始就别有什么交集。

林月夕对此闭口不谈，淡淡的道，“你今晚在我这里住下，若没什么大碍明早就搬回去。你的伤不重，换药让教中的大夫来就可以，不用再找我了。”

林叶难掩失落的垂下眸子，“……叶儿今晚就可以离开了，谢谢三叔的照顾，麻烦您了。”

林月夕并不挽留，沉默的收拾着药箱，直到林叶被语南背走也没抬一下头。

林阡站在林掠影门前，忐忑不安地深吸了口气。他对他爹的畏惧是十几年间积攒下的，尤其想到爹爹已经生气到连他哥都打得这么惨了，自己自作主张会不会也要挨上一顿？

果断决绝护下林叶之后，林阡难免开始胆怯。

他还在门口做着心里建设疯狂鼓励自己，门却被打开了。

门当然不会自己打开，所以他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他爹。

林阡怔了怔，然后低下头干咳了一声，“爹，我让语南送我哥去三叔那里治伤了，他已经伤得很重了，您大人有大量饶他一次好吗？”

林掠影侧过身让出路来，平静的道，“进来说话。”他指了指圆桌另一面的椅子，“坐。”

林阡悄悄松了口气，看来他爹完全没生他的气，否则这时候迎接他的应该是一句落地有声的“跪下”。他低眉顺目的去拿茶壶，十根指头已经好很多了，只剩下伤痕未消，端茶倒水这种轻巧活做起来完全不费力了。

林掠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挲磨着杯壁道，“你哥的这件事，不是我能饶了他的。”

林阡目光澄澈，声线干净，“刚才我哥和我说是他陷害的我，他这话哄我我都不信，您肯定也不信，估计您就生气在他骗您这件事吧。”

林掠影深深看了他一眼，“事情究竟如何，看来你也猜出了大概。”

林阡笑了笑，“您没告诉我，我哥也对我撒谎，所有人都希望我不知道，那我就不知道好了。”

“你别这样想。”林掠影否认道，“打算这两天就找你说这件事，结果你哥先找上我来了。”

“爹，我是真的不打算知道了。”林阡一脸认真的直视着他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我吃些亏也没什么要紧，您和家人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就好了。我相信今日我和我哥的身份对调，他也会为我做这些事的。他这样一意孤行要护着陶知酒，再继续追究下去倒霉的会是他，他不怕吃苦，我却见不得他惨兮兮的。”

林掠影笑他，“就许你欺负你哥，别人欺负不行是吧？”

林阡羞愤交加的道，“爹爹爹爹爹，说正事呢您调侃我干嘛！”

林掠影一脸老怀甚慰的表情，摸着林阡的脸颊道，“你们兄弟两个啊，怎么都这么好。不过你哥确实欠收拾，十几岁的小屁孩动不动就和老子寻死觅活，我看他就是没死里逃生过，不知道活着有多好。”

林阡讪讪地没有吭声，这话前几***刚训过他。

而在另一边，受了重刑的林叶确实如他三叔所说，一整夜都疼得没有睡着觉。

第二日天亮，刑堂的暗卫就不客气的踹开他的房门，逆着光站在门口冷冷的道，“我等奉林堂主之命，前来捉拿二少爷林叶归案，二少爷亲口招认，言之凿凿，案情水落石出，不必再审，就此押入地牢，三日后上刑场。”

林叶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眼圈带着浓重的青黑，客客气气的询问道，“你们……还有没有接到发落其他人的命令？”

“没有。”

林叶抿唇笑了笑，然后轻声说道，“抱歉，我不太走的动路，麻烦你们拖我去地牢吧。”

林叶被收押以后不但没有按律戴枷锁镣铐，甚至连牢门都是大敞着的。他本就没有逃狱的动机，是他自己画地为牢，无须禁锢。

是他自己不肯放过自己。

果不其然，林叶老老实实的趴在稻草堆上养伤，连门口都没靠近过。他咬着手背忍痛，一声不吭，然而到了次日清晨终于还是没法再沉默下去了。

算上昨天，他已经整整两天两夜没有吃过一粒米，今天入狱以后更是连一口水都没有，他默默地看着狱卒分窝头和清水，到他的牢门前就跟没有他这个人似的未曾停留。

林叶艰难地走到牢门处跪坐下来，等到分饭的狱卒经过连忙拦下他，声音因缺水少食和病痛虚弱而嘶哑，“管事大人，我……虽然刚入狱，但也应该有一半的食水……”

那狱卒拎着窝头的木桶晃了晃，不耐烦的道，“忙着呢别捣乱，我一会儿还得回家睡觉呢。门又没关你自己去拿，水和饭在门口的桶里，你要是不乐意吃这些就拿钱我帮你买饭去但是得给跑腿费。你自己不拿还等着我喂你？”

“？？？”林叶实在是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弱弱的问道，“那个……我好像是在坐牢？”

狱卒边走边头也不回的道，“我哪知道怎么回事哦，刑堂的人就说先让你住着，地牢名册上也没记你的名字，你谁啊？现在坐牢也有关系户？关系户也坐牢？”

林叶上次入狱只住了一下午时间，这个狱卒是值夜班的，没见过他也不足为奇。

“………………”林叶默默地扶着栏杆站起身，跟纵-欲过度似的扶着走廊的墙挪到地牢的门口，盛了一碗凉水，掰了半个窝头，蹲在地上慢慢往嘴里送。

他许久没吃饭，一下子吃太多恐怕自己承受不了，便就着水缓缓地小口吞咽，吃得极慢。

“林叶。”

林叶听得出这是林阡的声音，便扶着膝盖站起来回头看他，手里还捧着一个咬了两口的窝头。他撇了撇嘴道，“有事找我的时候叫哥，无事就林叶了。”

林阡理不直气也壮，“对啊，不服来砍我。不过你最好巴结巴结我，我是替爹过来定罪的。”他晃了晃手里的那枚玉佩。

林叶说，“哦，你还能砍我不成？”

“别说，还真能，还是照脖子砍。”林阡拿着他爹的令牌叫来狱卒，吩咐他去把地牢的名册拿了过来，然后翻开其中一页指给林叶看，“看见了没，这上面用朱笔人名、朱笔打叉的，都是已经处决了的死囚。你真想这样？”

林叶波澜不惊的啃着窝头，“想与不想又能怎么样。”

“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林小叶？”林阡面色一沉，龙飞凤舞的执起笔沾了些朱砂在新的一页上写下了林叶的名字，在狱卒面前晃了晃道，“看到了没，死囚。不关起来严加看管，跑了你用脑袋换？”

“是是是！”狱卒连忙取来锁链和木枷，沉甸甸地放到地上，震起一层浮尘。

林阡摆了摆手道，“这个就不用了，留着手写遗书，兄弟一场我就网开一面了。收押了吧！”

林叶踮起一只脚探出一只眼睛看向墙后，目送着林叶消失在拐角处，倚着墙壁把刚写上林叶名字的那张纸撕下，还嫌红字不吉利的皱了皱眉，丢进火盆里烧掉了。

“三少爷。”

林阡闻声从书堆里抬起头，瞥了憔悴不已的陶知酒一眼。她显然是许久没合眼了，眼圈泛着浓重的青黑色，满眼血丝，站着都在打晃了。

林阡放下笔伸了个懒腰，揉了揉酸痛的后颈，“你是想找我求情放了林叶，还是想再替他把罪顶回来？为这些而来的话就免开尊口了，没门儿。”

陶知酒咬了咬下唇，轻声哀求道，“三少爷，你知道叶哥哥的，叶哥哥不会害你的……是我做的，要死也该是我，他是最无辜的啊！”

林阡不为所动，靠着椅背悠悠的道，“我知道他是傻的，你应该也知道。你要是死了他不会独活，这么多年我处处避让着你，还不是因为顾忌他的感受？他永远宽以待人严以律己，你给他怀了孩子，虽然自己折腾没了，但是他心里已经认定要对你负一辈子责任了。你要是真为他好，想让他走得舒心点，就少来我这里寻死觅活，不如打扮得整齐些去给他送行。”

“三少爷，是我不对，是我鬼迷心窍，你怎么惩罚我都好，可是叶哥哥他痛失爱子，如今又要无辜丧命，这对他太残忍了。”陶知酒膝盖一软跪了下去，痛哭失声道，“求求你，求你饶了他吧，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做过丁点恶事，明明是我心思歹毒……饶了他，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我还能做些什么……”

林阡微微一哂，“他无辜，我就活该了？我爹是怎么往死里打我的你不是全看到了么，我痛得在地上像狗一样爬，何尝没苦苦哀求我爹饶了我，有人饶了我吗？陶知酒，我林阡不像林叶，我就是心眼小，你害得我那么惨，岂能说算就算了？这一刀砍在你男人脖子上，比砍你疼多了吧？”

他托腮挑眉道，“你也甭在我这儿哭了，我连林叶都舍得杀，怎么可能会怜香惜玉？最后劝你一句话，你得活着，要不然林叶黄泉路上也走不太平。”

“你是他的妻，念在多年兄弟情分，我明天可以带你去探一次监。”他垂下眸子烦躁的翻了翻桌上的草稿纸，“题不会做，得去问他，带你就当还解题的人情了。”

待陶知酒踉踉跄跄的退出门去，林阡挑起一侧唇角自言自语道，“唉，越来越傻了，竟然还千方百计劝这死-丫头别寻死。我这简直就是以德报怨嘛，和林叶那个傻子有什么区别？林小叶你得怎么谢我。”

明天考最后一科，透心凉嘻嘻

我跟你们说个事吼，我坑了，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