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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案题材:《缉捕使臣》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19-07-20 12:47:54
现代白话写的故事。背景设为古代,只是为了讲故事的方便。
在设想的情景中测试个人的境遇。故事编下去不知道能写成啥样~~~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19-07-20 12:47:54
1
赵大海,一直当差,好赖混着日子。最近却被一小女子缠得有点烦。
“薛姨娘,记得不,你小时候吃过她的nai水?”小女子问他。
“记得。咋了?”
“她是我二姨。”
“哟,我还真没见过你。”
“隔房的二姨。”小女子说,她叫秋芳。
那就说吧,啥事儿?
小女子秋芳说,得找赵观察帮着翻个案子。

亲哥哥被拘锁了。
乡邻有人报盗案。耆长带着壮丁,捆了她哥哥去,拘锁在靠近巡检寨的一个庄子里。是有人栽的赃。秋芳说。他们村上的耆长凶横,把自己看不顺眼的好几个人连带着都抓捕了。
拘进去,就进了鬼门关,挨饿还挨打。没地方讲道理。
她哥哥老实,除了种田啥都不会。嫂子更老实,见着人都不敢喘大气儿。只有她了,顶着头皮提着胆子来出头。家里就只剩她和哥嫂了,要不把哥哥捞出来,家就完了。
小女子十七八岁,仰着一张生气四溢的脸,说话的语气有点,有那么一点点,小倔。也是个有冲劲儿的小女子啊,可是有什么用。
听她起个头,他就知道怎么回事。
滥捕无辜,擅自羁押,太正常了。行云流水般地正常。有时候只是为了凑数,为着升赏的依据。栽赃嘛,就涉及到一些人的利益了。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太麻烦了。
“你们那边,我管不了啊。”他试着说服她,自己只是个小小缉捕使臣,饭粒子那么小,那么没劲,只能插手自己负责的区域。
小女子居然很会缠,认定了他,还瞅冷子钻进他家里,把他妻子也说动了。没多久,街坊邻舍都认识了小女子,都知道她家的冤情。大家见着面儿就问他这事儿。渐渐地,凑成了压力,像雾一样在他家四周越聚越浓,怎么也散不了。
赵大海是做公的,得担待起维护公正的责任不是?大家都瞧着他呢。
这让他心烦。


赵大海奉了府尹的令,为着一件旋风急案,带了七八个人出巡。骑着马刚上了长街,秋芳就迎上来了。
“又来了。”
“我、我知道个证人了。我们可以去找到他。”秋芳牵着自家的一匹骡子,大早上就进了城。
“现在管不了你的事儿。”赵大海策马就跑。
手下最亲的跟班儿,牛娃,不时回头看。出了城门,牛娃说:“她跟在后面。”
“不管她。”
牛娃非常惋惜地看到,秋芳的骡子跟不上趟,慢慢就变小了。
还在后面跟着。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19-07-20 12:47:54
2
秋芳跟不上马队,但能认准大致方向——三家集。她带着水和吃的,不焦不恼,一路颠了过去。
就在这儿,她遇着了“带蝴蝶的男人”。
巡捕队还没出现。三家集连着周围几个村子,他们出巡,肯定而且必须要到这儿的,因为这儿还有粉壁。她不急,下了骡子,想找个地方歇歇。
路边有间小屋,窗户很大,竖着两根粗大的窗格柱子。
带蝴蝶的男人就关在小屋里,两只手绕着窗格柱子伸出来,被一木梏铐在外面。两个壮丁坐在门外的长凳上,一边聊着一边摆弄着一把长刀,像是缴获的战利品。旁边两个木根毫无生气地靠墙立着。
当地的耆长,坐在路对过的小酒店里跟人吃喝呢。听他们近乎喊叫的谈话,大概就知道发生了啥事。
晌午了。原本可能围观的人基本都散了。有一小孩跑过来,向着小屋的窗户扔了一土块,又跑开了。
带蝴蝶的男人只是眨了一下眼,没什么表情。
秋芳看见了他脸上的淤肿和干结的血迹,就牵着骡子,走近了去看。
男人看着走近的骡子,又转眼看她。
他的额头被乱蓬蓬的头发遮住了一些,仍能看出上面蝴蝶状的暗红色瘢痕。

他的眼神有些特别。说不上呆滞,倒有点像飞久了的猛禽,毫无商量地落在她身上。她将目光迎上去,很快,就想移开。
“给我水。”带蝴蝶的男人开口了,像是在命令。
秋芳从骡子上解下竹筒。一个壮丁对她喂了一声。她没理睬,揭开筒帽,将竹筒伸到男人的嘴边。他喝了一大口,又一大口。
壮丁指着她呵斥,气势汹汹地准备站起来。
她赶紧把竹筒收起来,又回头看对面小酒店里的耆长。很快她发现带蝴蝶的男人也在看那儿。
秋芳本能地升起了对耆长的厌恶。
“他们总是乱抓人,是不是?”她转过头小声说。
男人好像没听见。
秋芳就是觉得这人不对劲,又像给自己壮胆似地补了一句:“他们乱抓人。”
然后她听见路上传来的马蹄声,刚要回头去看,就被男人制止了。
“别出声儿。”那男人对她说。声音像是从一堆岩石后面挤出来的。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19-07-20 12:47:54
3
带蝴蝶的男人是来找人的。
上午,小酒店刚开张,他就进了三家集,提着一把长刀,没有刀鞘,只裹着一块布。腰带上还插着一把短刀。
店门前的老树上,几只鸟儿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惊惶地鸣叫。他站在树下,把来路和去路都慢慢打量了一遍,好像觉得这是个好位置,就进去坐下。
酒保披着一张灰扑扑的大抹布,过来问:“客人,昨晚睡的地方不大好吧?”
“你以为我昨晚睡哪儿?”
“我就随便说说。”
“你以为我昨晚睡哪儿?”
“就是,看你身上,有土,还有草叶子。”
“土?草叶子?”他盯着酒保看。
酒保把笑容挂得高了一些,点点头。然后,又问:“客人打哪儿来?”
“你以为我从哪儿来?”
“说不好。”
“说说看。”
“……你来的那个方向,要么是经过桃花山,要么就得经过赤松林。”
“你为什么要觉得你什么都知道?”
酒保想转移注意力,问:“客人要点什么?”

他从衣服的什么地方掏出一把豆子,一颗一颗地往嘴里送,视线一直没离开过酒保的脸。
酒保只得拿下抹布,开始擦桌子。擦了好几遍,最后不得不收手。
抹布刚一离开桌子,他就抓住了酒保的手。酒保挣不脱,疼得龇牙咧嘴。他把酒保拉得近了一些,说:“打听个事儿。”
“你说你说。”
“这两天有没有一个人来过这里。”手松开了。
酒保回头看了看柜上,说:“每天都有人。”
“我跟你说过我要打听的人是什么样的吗?”
“你没说。”
“那你为什么要回答?”
“客人要找个什么样的人?”
“个头跟我差不多,瘦一点,马脸,三十多岁,带着一把朴刀。身上还有伤,在这儿。”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臂。
酒保没吱声。
“告诉我,他的名字。”
“你……没说他的名字。”酒保用惊讶来改善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肌肉。
“廖志。”
“叫啥?廖志?”
“你认得他?”
“没听说过呀。”
“没听说过?”
“没有,真没有。”
“你说话的口气好像有点变了?”他斜着眼,用视线将酒保的脸认真地刷了两遍。
酒保又回头看了看。

他等着酒保转过来,说:“柜台里你们主人家,刚才出去了。他要去哪儿?”
“不知道。”
“你见过那个人?”
“那个叫廖志的?”
“你说呢?”他又往嘴里送了一颗豆子。
“有点记不清了。”
“你记得清。昨天,或者前天,他可能来过。他需要吃东西,就得上你们这儿。像他那样的人,你见过一次就不会忘。”
“他是干什么的?”
“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我就是想问,想问,”酒保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客人要吃什么?”
他的眼神变得特别凶狠。酒保终于垂下了眼皮。
“你觉得你们主人家会叫几个人来?”
“啥?他不是……”
“去给我切一斤牛肉,再来一壶酒。酒里不下药。”
酒保如释重负地离开了桌子。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19-07-20 12:47:54
删了?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19-07-20 12:47:54
为什么总是被删?也不给个说明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19-07-20 12:47:54
4
带蝴蝶的男人开始吃东西的时候,主人家叫的人来了。
本地耆长带了四五个人先到。满脸“此地我做主”神态的耆长,端着一柄打磨得亮闪闪的剑,随意一晃,反光就在黯淡的小酒店里乱蹦。另外几个人就寒酸多了,手中握着的都是粗朴的木棍,导致他们不得不用表情来弥补派头上的不足。
带蝴蝶的男人的块头和气势似乎更有说服力。他们走到还有五六步远的距离就不得不停下。
耆长问:“你,从哪儿来?”
带蝴蝶的男人捂住嘴,塞进了几大片牛肉,他得把它们压住,好尽力嚼动。
等手下几人把半包围圈做到位了,耆长又问:“你在这儿干什么来了?”
这男人好不容易把肉咽下去了,手在桌上稍稍动了动。他的长刀就搁在桌上。
耆长往后退了一点。
这男人并没有动自己的刀,好像是有点蔑视带着几个壮丁的耆长。他这种人,看起来更喜欢捉对厮杀。
只有短暂的僵持,增援的农\户就呼呼啦啦地赶来了。十好几个。砍柴刀,木棍,樘叉,拿什么的都有。还有半大的孩子抓着石块残砖跟着起哄。
带蝴蝶的男人肯定没想到会惹出如此大的动静:来这么多人?
他匆匆地把罐子里的酒喝了几口。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19-07-20 12:47:54
他们拿走了他的刀,把他架出来,按倒在外面的地上。
除了腰上的短刀,什么也没搜到,连一个铜子儿都没有。居然准备吃霸000王餐。酒保因此特别激动,前后跳跃,鼓动大家上去围殴。一定要灭他的威风。
无论怎么问,那男人只会说一句话:“把我放了!”
“他脸上有疤!”按住他头颅的人发现了问题。
耆长用剑尖挑开他额上的头发,很欣赏地说:“这个疤是烫的,把原来刺的字烫掉了。刺配的贼人!吃过牢饭!”
他们把他捆好了,就吊在酒店门前那棵大树的丫杈上,脚尖刚好能着地。
耆长拿过了缴获的长刀。好漂亮的一把刀,又长又重。耆长感觉比自己的剑还更漂亮,也更凌厉。因为上面有干结的血迹,刃口也有几处顿缺。
不久前杀过人,还经历过激烈的搏杀。
也许是出于敬畏和嫉妒,耆长决定亲自动手拷打。
树上的鸟儿飞走了。大家都没注意鸟儿受到的惊吓。只有一个人,吊在树上的那个男人注意到了。耆长用荆条抽打他身体的时候,他的眼神仍然很清澈,好像一直在注意发现别人没有注意到的小事儿,左边什么店,右边什么房,路的那一头有什么牲口、有几棵树之类。
他身体僵硬,像一堆死肉。
拷打一位被吊起来的悍匪,这个场面让耆长感觉很美好。尤其是当他发觉自己始终无法摆脱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威胁感,就更要尽力地把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潇洒到位。
是不是从赤松林那边来的?是不是在那儿杀了人?他问的问题都跟赤松林血000案有关。
这个男人再也没说一句话。
只有一次,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了长长地一声哀嚎,听着像是疯狂的抱怨,凄惨瘆人,一直传到了远远的天上去。
之后,没再哼一声。
大家伙儿的热情渐渐就黯淡了。
到了最后,耆长终于明白,不论打不打,对于这个男人来说,都是一样的。就算一刀把他劈了,他也不会屈服。
耆长好不容易下了个决定:放弃。
把这人关在小房间里,等待巡捕队来了再作理会。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19-07-20 12:47:54

5
大概花了一个时辰,巡捕队赶到了赤松林。
春末夏初时节,太阳就在稍一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他们不得不迎着日头行了好长一段路,人和马都乏得不行。
一个土岗子。
地面偶尔冒出一道皴裂而狰狞的岩石层,硌人眼瞳。路两边的凹地里都是松林,再远就是齿状的山丘了。很难见着人。
炎热而荒凉。
赵大海感到那一直沉默不语的命运似乎在跟自己商量什么,也许要给自己讲些道理。他想把这想法说出来,却没有合适的交流对象。最亲近的跟班,一直跟在身边的牛娃,除了忠实憨厚好像就没什么能耐。跟牛娃说什么都像对牛弹琴。所以他习惯了用不耐烦的语气来使唤牛娃。
“去数数,几个人。”他说。
牛娃乐颠颠地走开了。
本地耆长派来看护现场的两个壮丁,有一个去找吃的去了。赵大海问剩下的这个:“没谁来过?”
壮丁一只眼的眼眶烂了,可怜巴巴地望着赵大海,说只有一两个乡民出现过,都不敢过来。
砸烂的担子,安静地保持着劫案后应该有的那种样子。用来包裹货物的粗布,也散乱地丢弃在土路上。也许真的没再被谁碰过。只有那些刀具,被壮丁拾掇到一块儿了。
能听到苍蝇们可恶的嗡嗡声。还能闻到明显的臭味。
这么大的天气。
尸体并没有集中在一处。大部分散乱地分布在几株树之间。还有几具,偏离了道路,头朝着下面的凹地。看来这几位曾凭着仅有的意识,拼尽全力试图挣扎逃离。
离得最远的那一个,趴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身后拖着一道已经干黑、难以辨认的血迹。头被砸开了,脑浆在岩石上涂了厚腻的一层。那儿的苍蝇最多。
牛娃有点高兴地跑过来:“十、十二个,十二个。”
十二个,加上那个报案的虞侯,还有一个逃走的,总共十四人。能对上。
都是些精壮的军汉。
赵大海让手下注意他们的身形。能够围歼十几个壮汉,抢夺他们运送的金珠宝贝,那得需要多少名匪徒?
虽然并不需要别人给出答案,他还是把这个问题问了一个年长些的土兵。
土兵说:“那个逃到州府去的虞侯不是说,有人给他们喝的水里下了药,都被麻翻了。说不定只要几个强盗就够了。那个领头的人还跟强盗是一伙的?带队押运的,原来跟强盗一伙。早勾结好了。”
京城隆太师六十大寿,他东边老家新上任的府尹,曾经受过他的提携,就以州郡的名义准备了一份“父老乡亲的问候”。这消息秘密得不行。十多个人,扮作普通客商,藏着贺礼和武器,行到这儿,离京城也不太远了,没想到就在这地界儿被劫了道。
倒在地上的尸体都有非常严重的创伤。有两个,肩连着脖子的地方被完全砍断了。强盗们不给他们任何生还的希望。
土兵又说:“既然下了药,为什么还要把人都杀死?”
“没有都死。那个虞侯不活下来了?”赵大海说。
那虞侯挨到天黑了才有力气走路,虽然受了伤,还是一路凄惶赶到本地州府报案求救。要不出这事儿,本地的巡尉都不知道有隆太师的寿礼经过。
土兵说:“选这条有点偏僻的道,他们中间有人熟悉这里。”
赵大海说:“那个领头的军官,听虞侯说,就是本地人。”
土兵脸上挂了笑:“这就好找了。”
“不好找。据说,他家老早前就迁走了。他在这儿没什么亲属。”
土兵看着赵大海,问:“那怎么办?”
赵大海没回答。稍一抬头,看见一只鹰,舒展着翅膀,从上空悠然掠过,一会儿就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好久没见过这么大的案子了。”他说。
土兵仿佛看到了限期捕拿的前景:他们这些人很快就会因为捕拿不力而受杖刑。

牛娃凑近了问:“劫走了多少财宝?值多少?”
赵大海不理他。年长的土兵说:“得回去问那个虞侯。估计他也就知道个大概。”
“得手了,得手了!”牛娃两眼放光,“这帮天杀的,找到他们,必须吐出来一些!”
“到哪儿找?”年长土兵给他泼冷水。
“找人问问,本地那些亡命徒。”
“说不定是流寇。”
“谁敢来我们地盘劫道?”这个话题让牛娃兴奋,“其他的强盗娃子要跟他们拼的,闹大了,就好了。”
赵大海说:“那个壮丁呢?去把他叫过来。”
牛娃跳了一下,过去把那个远远观望的壮丁推过来了。
“说点你知道的。”赵大海说。
壮丁看着他,不知所措。
“那些强盗去了哪儿?就没人见到?”
“不知道。”
“他们要在这儿踩地势,要来埋伏,这么长时间,总有人看见,嗯?”
壮丁睁着烂眼眶,好像听不懂。
“啥都问不出来!”赵大海挥了一下马鞭子,只是打在自己的腿肚子上,还是把那个壮丁惊得一颤。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19-07-20 12:47:54
6
两个人骑着马,一颠一颠地进了三家集。
秋芳要回头去看,带蝴蝶的男人告诉她别出声儿。
她还是回头去看了。稍有点逆光,没看清两人的长相,却一眼就看见两人肩上冒出来的长长的刀把。
“让开。”带蝴蝶的男人说。
她左右张望,迟疑了一下,还是离开了窗户,站到了另一边,远离小屋门前两个壮丁的另一边。
骑马的两人像是在进行漫长的旅行,懒懒散散地,终于行到这儿,停下了。一个人扯着缰绳,让马在原地兜圈子。另一个下了马,看起来要去小酒店找吃的,但很快又转过来,从背上抽出了刀。
刀身又宽又厚。
秋芳看见带蝴蝶的男人往前伸直胳膊,将木梏压在窗框上,露在木梏外面的两只手尽力向两边挣着。
那人三两步跨上前,一刀就把木梏砍坏了。
两个壮丁还在瞪眼,那人又用刀随意一拨,将靠墙立着的木棒给挑飞了出去。
一个壮丁握住缴获而来的长刀,刚站起身,来人就反过手中的刀砸下去,差点磕断了壮丁的双手。
另一个壮丁用手护住头,不敢动弹了。
带蝴蝶的男人打开门走出来,捡起了原本属于自己的那把长刀。来的那人把他拦住了:“今天不行,今天不行。”
刀举起来,又被拦住了。带蝴蝶的男人就照着两个壮丁的膝关节各踹了一脚,又快又准。两个壮丁像两只河虾那样弹了一下,蜷缩着倒在地上,凄惨地哀嚎,失去了行动能力。

还在酒店里吃喝的耆长,以及另一名壮丁,被马上的骑士封住了去路。
当带蝴蝶的男人冲上来的时候,耆长才感到自己那把漂亮的剑是多么的单薄,多么的微不足道。
带蝴蝶的男人将刀架在壮丁的脖子上,按住他瑟瑟发抖的肩膀,看着桌子对面拿着剑却不知道是进是退的耆长,就像在看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鸡。
后面的人走上来,说:“不能杀人!今天不能啊!”
耆长好像听出了点什么意思,就将求援的目光投向后者。后者转而命令耆长:“坐下,把你手里那根烧火棍丢了!别惹他!”
耆长缓缓坐下来,非常不情愿地将剑放在长凳上,手并没有完全脱离。
带蝴蝶的男人推开了壮丁,跳上桌子,又跳到耆长身后。耆长刚准备动,就被紧紧制住了。那男人一只手从背后夹住他,又用自己铁石一般的下巴将他的头压在桌子上,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那把一两天前才杀过人的长刀,在他脸上紧实地刮了一遍。
锋刃的寒凉,从一侧的脸,渗透到了另一侧。
“我们得走了,快走!在这儿不能杀人啊。”后来的两个人都很焦急,几乎是在恳求。
带蝴蝶的男人把瘫软的耆长安放在桌上,依依不舍地拍了拍,走出小酒店。
走到了惊魂未定的秋芳面前,伸手去拉秋芳手里的缰绳。
秋芳攥得很紧,那男人看着她,又轻轻拽了一下。秋芳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男人跨上骡子,用缰绳左右抽打了一遍,把骡子赶上了路。
两匹马由着骡子的速度,不紧不慢地跑着。他们好像并没有急于逃离的意思,也不在乎后面有没有追兵。
两三个赶来增援的农户,也不敢去追,眼看着他们离开了三家集。
“他们走了,你们才来!”耆长嘶哑地咒骂,慢慢起身,走到外面道上。
他喘了几口气,觉得自己刚才已经在那刀下死了好几回了。
路对面的秋芳也清醒过来,发一声喊:“我的骡子。是我的骡子。”她跟着往前跑。
“把那女的揪回来!”耆长说。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19-07-20 12:47:54
7
“廖志?那个人说他要找一个叫廖志的?”赵大海盯着酒保问。
“是,是说的这个名字。”
“他跟你说了那个叫廖志的是谁吗?”
“就说了一下样貌。”
“说,说,是什么样的?”
酒保回忆道,“说像他那样的大个子,一张马脸。还说带着一把朴刀。还有,说那人膀子上有伤。”
跟那个死里逃生的虞侯所描述的“廖志”对照一下,基本能对上。赵大海又把矮矮的店主人叫过来一起问。
“他要找的那个人,到底来过没有?”
店主人的眼珠子迟疑不定地一个劲乱转,最后被赵大海的眼神逼停了。
昨天一大早是来过一个汉子,很像今早那个人说的那样子,带一把朴刀,话不多,就要了几个饼,还有一块刚煮好的肉。“给了钱的。就是走得急,要赶路,不等我们切好,包了整块肉就走了。”
“就单独一个人?想一想,前前后后,还有没有跟他一道的?”
“没有了。昨天整个上午,就他一个生人来过。”
“去哪儿了?”
“顺着路走的,他没说去哪儿。”
“膀子上有伤?”
“好像有伤,不大明显。”酒保跟着补充了一句。
赤松林离这儿并不太远。前天晌午劫的道,昨天早晨那个叫廖志的才赶到这儿。这中间可能有什么事儿。最奇怪的是,怎么是单独一个人呢?
“你觉得,那个廖志,像是哪里人?”
“你是说昨天早上来的那个人?”酒保有点吃不准,是不是应该把那个人跟“廖志”对应上。
“你他N的以为说谁呢?”赵大海火气有点大了。
酒保声音立刻小了下去:“好像……就是本地的人。说话跟我们差不多。”
赵大海看着酒保和店主人,看得他们心里发毛。巡捕队下乡走一遭,有时候就像铁耙子耙一遍,说不定谁会遭殃。还好耆长有面子,他们忍不住往耆长那边觑。
赵大海也跟着看那耆长:“就没听说过廖志这个人?是哪乡哪村的?”
耆长有点懵:“没听说过这个人。”
酒保支吾了一下。赵大海又看着酒保。酒保就说:“今天来的那个,脸上有疤的,说话的口音,不像本地人。”
“你们觉得,今天来的人,为什么要找廖志?他们像不像一伙儿的?”
“不太像。倒有点像是寻仇一样。”酒保说。
他们从没关注过什么“廖志”。巡捕队一到,他们就极力陈述今天来的脸上有蝴蝶状疤痕的男人。耆长尤其希望巡捕队能闻风而动,追剿骑着马和骡子离开的那三个人。
他又没杀人,也没把你怎么样,反而是你把他吊起来打了一顿,然后来了两个人,把他劝走了,对不对?赵大海简单地安慰了受尽惊吓的耆长,却对他们的关注重点不感兴趣。再说,那三个人都离开了起码半个时辰了,上哪儿追去。对不对?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19-07-20 12:47:54
“那几个人也是在追那个廖志?”赵大海觉得有意思。
耆长问:“你们也找那个廖志?”
“知道吗?兄弟,你们惹上了个大事儿,把缉拿的要犯放跑了。”赵大海语气里略略带点幸灾乐祸的味道。聚在自己身上的责任风险,最好能多有几个人来分散一下。
“观察,这事儿怎么讲啊?”
“赤松林死了人,是怎么回事?那是强贼劫货杀人。知道劫的是谁的财货?”
“谁的?”
“这个人,吹口气就能把咱们刮到天边去。”
耆长看着他。
他用手指戳了戳耆长,说:“那是给京城隆太师的贺礼!东边的大人物送过去的。在哪儿出的事?就在你这地界上!昨天早上从你们这儿走掉的廖志,那是首犯。他带队押运,到了赤松林,跟勾结好的强贼把人杀了,把货劫了。呼,跑了。”
耆长顿时就忘记了带蝴蝶的男人造成的惊吓,因为有了更大的惊吓。
“他,这个,他来的时候,是店家没报啊!”耆长一时间本能地想把惊吓转移给店家。
酒保和店家面面相觑。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疲惫的巡捕队全都已经在小酒店里各自坐下了。
赵大海稍稍放松了一些,说:“吃了饭再说!咱们这些小鱼小虾,想不了那么多,先把咱们的小肚鸡肠填饱了,再看看明天能不能剩口气儿。”
带着歉意的好酒好菜很快就准备好了。
他们被热腾腾香喷喷的生活气息刺激着,撇下那些紧张的或令人厌恶的故事,被这一时刻的快乐所感化,有滋有味。酒饭钱就不用管了,耆长自有门路筹集。此后一段时间,心下忐忑的乡民们都会主动地把他们款待得舒舒服服的。大家都知道,出了大案,巡捕队随时可能乱抓人,一把一把地抓,就跟薅草一样。
那降而不落的压力一直盘桓于赵大海的预感里。府尹大人为这案子拍了桌案,说“这还得了”。一句话就像一记耳光,直接扇他脸上。大人那意思好像是,只要语气狠一点,手下就可以把案子破了。他也就跟着把语气做得狠一点,吓吓这些乡民,也给他们一点深刻印象。这么一来,那份担忧好像就顺手转移出去了。看到别人担忧,自己好像就没那么担忧了。
不管怎么说,也不至于把人愁死。
他至少有能力也有责任,让跟着出巡的弟兄们蹭吃蹭喝享受点出巡的乐趣。带着手下不容易啊。这份责任和能力让他很有满足感。
已经吃过了的耆长继续陪吃陪喝,忍不住委屈地递了一句话:“你说的那个叫廖志的,他来的时候,啥事也没发生。他走了以后,才有人来报赤松林的事儿。我赶紧去看了,又派人守着,又派人进城报了。这事儿……”
赵大海立刻就驳回去了:“廖志,带着一把朴刀,还有伤。这么一个人,你们就不拦着问问?就把他放过去了?”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19-07-20 12:47:54
介就系传学冏的机器银?为什么会这么亢奋?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19-07-20 12:47:54
@吕家严
麻烦吕兄,如果允许的话,帮俺删一下上面机器ID的回复,太多了。实在搞不懂为嘛就揪着俺这破帖不放捏?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19-07-20 12:47:54
8
秋芳还站在外面,路对过的小屋旁边。
赵大海他们来的时候,秋芳就已经被壮丁们捆了,用的是捆那个男人的索子。小女子脾气倔,一直不服。两三个壮丁才把她满是活力的身子捆严实了。
有一个壮丁,正对她推推搡搡,捎带了好些小动作。
赵大海到了跟前,还没下马,扬起鞭子就抽。壮丁们说她跟逃跑的贼人是一伙儿的,给贼人送水还送骡子。不管用,耆长来说话也不管用。赵大海当着耆长的面,把那个壮丁狠抽了一顿。
“混账!她是跟着我过来的!”他一到三家集就大光其火,让所有的人知道今天不同寻常。
后来就顺利多了。
他对牛娃说:“去,把她也叫进来,吃一点。”
牛娃笑着就去了。秋芳不愿意。不愿意进店,不愿意跟这儿的耆长坐一堆。牛娃拉她,被她一下甩开了。
“还真有劲儿!”牛娃很高兴,回来又对赵大海说了,“她还真有劲儿。”
秋芳一个人站在小囚房的窗户边上,很气闷的样子,有点孤单,也有点期待。牛娃又看了几眼,忍不住跟赵大海说:“身子好。”
赵大海也觉得,秋芳除了年龄小一点外,其它的真不算小女子。个头高,还有点健壮。他就让牛娃包了几张饼和一点肉,拿给了她。

喝了些酒,吃了些乡村菜肴,酒水和菜肴就在肚子里融汇并生化出精微之气,漫漶周身。赵大海感觉安稳多了。他早就得出个结论,人活一世,就是像他这样,在屋子外面动来动去忙碌一会儿,然后坐在屋子里面吃吃喝喝。后面的日子,最好能继续如此。
今天剩下的时间,最好也别再折腾。他和他的手下都不愿意再满到处瞎跑去捕风追影。让耆长这帮人将功补过去,去通知相邻村镇,密切留意可疑的人和事。若有不报、透漏,刑责严重。顺道,把那些平日里令人头疼的无赖泼皮都梳耙一遍。谁也别想过轻松安逸的日子。
他还得回去画酉。
早到画卯,晚退画酉。当差的,没办法。
他告诉耆长:“你比我轻松。在这儿你说了算,没谁管你。”
离开之前,他在这儿还有一件必做的功课:书粉壁。
粉壁就在小囚房的窗户旁边。白白的,石灰刷出来的一块墙壁。在那上面写。乡村耆长提供笔墨,还提供簿册。
缉捕人员平素里干什么?真不是吃饭喝酒瞎逛找乐子。没那么仙气儿。巡逻管区,就是平素里必行内容之一。防盗捕盗,还管缉私。巡管区内若发生了私货透漏,缉捕人员将依据私货多少而被罚俸,还受杖刑。相关犯人罪至于徒刑的,缉捕人员杖八十;相关犯人罪至于流刑的,缉捕人员杖一百。
缉捕人员最不乐意自己的管区出大事。若捕而不获,还有一系列决罚在后面恭候着。
想偷懒都不行。每次依例出巡到重要地头,必于备好的粉壁上书写自己的职位、姓名以及月日,还要在耆长掌管的簿册上也记录同样的内容。上级点检,若缺少记录,杖一百。令人代书者,杖一百。
“你看,在这儿,我还得被你管着。咱们拴一块儿的啊,出点事,咱们谁都跑不掉。”他说得没错。在这一点上,耆长必须跟他达成共识。若协助不力,耆长和壮丁们都得受刑。至于耆长是否协助得力,他说了算。
耆长就取簿册和笔墨去了。

日头下,有一乡民牵着一头骡子从道路那头远远地来了。秋芳认出正是她的骡子,冲上去就抢那缰绳。
刚产生争执,乡民看见赵大海过来就软了。
“还给她。”他歪着胯站着。
乡民放了手。不论是不是那女子的,也只得舍财。那避开的眼神却不大服。
“你从谁的手里弄到的?”他问。
乡民说,就在前面路上,从那边过来时,看见的。
“在路上?随手就捡到了?”
乡民赌咒发誓,骡子就是谁丢在山道上的。
“特意丢给你的?”他问。
乡民不断重复那一套说辞,委屈显见得加重了。
“谁?还看见什么人了?”他接过了牛娃递过来的棍子,随意掂了几下。
乡民突然变得激动,哈——哈啊——,大张着嘴,抽动着,好像只能粗重地出气,几下就缓不过劲儿了。随后就眼泪横流,嘴角歪咧,从喉咙深处挤出撕裂般的咆哮,直到白沫子冒出来,才哭出了声。他舞动双手抓挠自己,还跺脚抖肩,又委屈又痛苦,让旁边几个人都替他捏把劲儿。
说人,说人,看见什么人了!赵大海想截断那不可理喻的激动。
乡民发作得更厉害了,又哭又闹,说没有,啥也没看见,就见到这头骡子在山道上溜达,这能怎么着啊?谁想到一头骡子有那么大祸害啊。
赵大海竟然不由自主地有点退缩。
他突然想到,自己的心思已经懒惰下来了,看见这一闹,就觉得累。今天实在没必要再给自己找事干了。就让这失控的乡民蹲下来伤心地哭泣吧,让他在哭泣中自我安慰并自我恢复吧。等会儿,由耆长去问询好了。
他转而对秋芳说:“那个人骑你的骡子,指定是跑不起来,最后就丢下了,自己用双腿跑了。”
秋芳没有乐起来,只管检查鞍子上绑的那几样物件儿。
然后他就看见有三个人骑着马从集镇那一头过来了。
“今天三家集可真他N的热闹。”他说。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19-07-20 12:47:54
不是强盗。是从巡检寨那边过来的。
领头的他认识,同行,也是一缉捕使臣。
“鹞子。”他用询问的语气打了个招呼。
鹞子精瘦,谁见了他都说像个赌棍。事实上就是个赌棍,缉捕使臣只能算他的副职。
“二哥也在?”
行当内,都叫赵大海二哥。
鹞子见着二哥好像有点吃惊。
赵大海就朝着白粉墙努努嘴,表示自己来例巡的。然后又用眼神问:你呢?
“赤松林的事儿,大家都知道了。”鹞子勒住马,但并不准备下来。
赵大海继续用眼神问:然后呢?
鹞子就必须给出一个回答,他为什么到这边来。
“廖志。”他说得有些勉强,“我们一路找过来的。”
“你还真是啥都知道了。”
“他老早前,住我们那边的。”
“哪个乡?哪个村?”
“这个,还没查清楚啊。”
“所以,现在由你负责抓捕他?”
鹞子就笑了,“二哥,不是我抢你的功。有人看见他去我们那边抢了东西,又说往这边跑了。我们跟过来的。反正,必须得把他找到。二哥有啥消息?”
“他可跑得真勤,这一两天好像到处都有他似的。那你就到处去找。”赵大海很理解地笑了,“我们得回去了。你要找到什么,也跟我说说。”
鹞子笑着抖了抖缰绳。三个人骑着马就过去了。
赵大海又朝着他背影喊了一声:“你是说,廖志就一个人?”
“不是,不是,还有。”鹞子说得有点含糊,急着就离开了。

牛娃吐了口痰,说:“这里不是他分内的管区,他来这儿干什么?”
他也应该没有追捕牒文。牒文是下给赵大海的,现在还在赵大海衣服里。
“这小子没憋好屁。”赵大海说。
“哥看出啥了?”
“他以前干活儿,都是往后躲的。这一次怎么这么急性,狗拿耗子?”
牛娃呵呵笑:“怕是那个廖志欠了他赌债。”
“还跟我编瞎话。”
“哪一句,哪一句?”
“哪一句都是。廖志怎么可能跑去他们那儿抢东西。刚劫了那么大财宝,又一个人溜回老家去打劫。这故事讲得不顺溜啊。”
“他是想去抢廖志!他要先找着廖志他们,肯定得逼着分赃。”牛娃有点咬牙切齿。
“让他去找。都不用咱们费事,有人帮着找。”
赵大海去接着了耆长送来的笔墨,工工整整在粉壁和簿册上做好了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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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你那里挂的那玩意儿是什么?”回去的路上,赵大海指着秋芳的骡鞍子上系着的一个长布筒子。里面的那东西套着个皮套,露了一截出来。
行得不快。姑娘胯下,左边一个竹水筒,右边一个布筒子,左右都摇荡。鞍子居然也不错。
装备还挺齐全的。
秋芳说:“没啥。装东西的。”
“我觉得像一把刀,宰牲口没问题的。”
秋芳只有默认了。
“你带着刀干什么?”
秋芳撇了一下嘴,说:“我用来防身的。”
“一个小女子,到处乱跑,也不容易。抢走你骡子的那家伙,还什么都没给你拿走,连着骡子全都给你留下了。你觉得那家伙,像干什么的?”
“跟你差不多。”
“跟我差不多?”
“拿刀杀人的。”
赵大海笑了:“我不敢乱杀人。我有人管。”
秋芳骑在骡子上,很有节奏地微微摇动。整个身体轮廓显示出良好的控制能力。她这样的,骑快马也应该没问题。
牛娃不时用视线去碰她,还瞅准机会给他递眼色:眼睛猛然灼亮,淡下去,然后再次灼亮。
秋芳问:“你们说的那个廖志,是出了啥事?”
赵大海听任马行了几步,才说:“你听说过廖志?”
秋芳眨巴了一下眼睛,又去看路。
赵大海说:“你知道这个人!”
“你答应帮我的事,我就说!”
“我答应你啥事?”
“今早你出来的时候,我就给你说了。帮我去找个证人。”
“先说廖志的事儿。”
姑娘就说,廖志本来是她邻村的,家里人本来就不多。他父亲一直在外应职,后来得了升迁,就把全家人都移走了。廖志也谋了个差。老父亲死了,家运就衰败了。有一次,廖志被差遣走水路运送盐茶纲,背了运,遇风翻了船。还被人诬告,说他跟人合谋故意沉船,将盐茶掉了包,沉下去的都是沙石。廖志扛不起这罪,就逃远了避难。
“你怎么知道是有人诬告?”赵大海问。
“后来给他查实了的。赦了罪,他才又去东边谋了个官职。”
“既然他早不在老家了,他的事,你们乡里怎么知道?”
“总有人通往来。我也是听说的。”
“我觉得你好像还知道些什么,你没说。”
秋芳有点回避,又问:“你们今天说的案子,不是有点蹊跷?”
“哪里蹊跷?”
“廖志会不会干这种事?”
“你还知道他什么?”
“有人比我知道得多。你今天自己没问!”姑娘有点小小地使气。
赵大海又笑了,把马勒住,叫大家饮马。
路边流过来一条小溪。
“你说那个鹞子?”他说。
“就是他,他肯定知道!”
赵大海自言自语了一句:“我就说这小子有问题。”然后又歪着头,看着秋芳,说:“我好像有点小看你了,啊?”
“我哥的事儿,跟他也有关系!”
“鹞子?跟他有啥关系?”
“我们那儿的耆长,就听他的。”
秋芳住的地方在那一片,正是鹞子的巡管区。廖志的老家,也在那儿。还有,鹞子的名声比吃屎舔血污的苍蝇好不了多少,大家都知道。假设秋芳哥哥的事儿,是冤案。假设廖志的案子,也有问题。赵大海把这几条捋了一遍,加了点分量,存在自己脑子里。
有些事儿,不能深问;关涉到鹞子这样的货色,也最好不要去管。
“刚才见着鹞子,你没跟我提啊。”他想说,这事儿不好管。
“我怕你跟他是一伙儿的!”姑娘又有点使气了。
“你还真能说。”赵大海只有乐了一下,“就跟着我不撒手,我都快被你弄得不敢出门了。”
姑娘突然就哭了:“我能找到啥人?就找你了。我有什么办法。我就剩下哥哥和嫂子了。哥哥要再不出来,得死在里面了。我没法子了,就寻思着你能帮个忙。”
姑娘跨在骡子上,两手捂住脸,抽泣得身子颤动,有点止不住了。那骡子开始歪着往一边挪。
赵大海不习惯处理这样的事儿。正好牛娃又回头朝这边看,赵大海就动了动手指。
牛娃过来拉住了骡子的辔头,对姑娘说:下来下来。
赵大海下了马,说:“让你的骡子也喝喝水。”

饮马的时候,赵大海给姑娘讲了大道理:没有很强的证据,他也捞不出人来。那边的人不好说话。
姑娘说,我不管,你答应了的。
那你就说说,说说。他想到他和她之间的那些三姑六婆,那些硬搭起来的转着弯儿又断不掉的关系,有点心不在焉。
姑娘说,他们那儿,有个叫“阮四”的烂人,污蔑她哥哥偷了东西,引着耆长来锁了她哥。她现在打听到了,阮四才是贼,偷了东西栽赃。他已经这么干过好几回了。她家以前有个邻居,还是个财主,就是被这个阮四祸害得家破人亡。邻居家就剩一个女子,还掳去了城里,在哪个大户的深宅大院里锁着呢。
她想接着说邻居家小姐姐的悲惨,被赵大海截断了:“那个什么阮四,就是你说的证人?”
“就是他。”
赵大海就莫名其妙了,“我能把他怎么样?你想让我去把给抓了?我凭啥抓了他?就凭你说的这几句?再说,那儿不归我管。”
“阮四不一定在那儿。现在不知去了哪儿了。”姑娘咕哝。
“你也这么说了。那就更没法找了。”赵大海的语气一下就松了。撒手不管了。
姑娘又开始抹眼泪。神情却一直很倔很不服。
大家又上了马。
姑娘说:“我还得找你!”
“咱们,总得讲点道理……”算了,他觉得跟这么一小女子,这有点说不着。
牛娃一直看她,又看他。
行了一段儿,牛娃实在忍不住了,小声跟他讲:“哥,可以去问问那个姓阮的。”
“你去?”
牛娃憨笑。
“好,改天,让牛娃跟你去,找那个人。”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19-07-20 12:47:54

10
岭上稀疏的林子里,廖志坐在岩石上慢慢修理一大堆采集来的枝条。
不够直的,都扔了。用小尖刀将那些枝条一根一根地进行刮削修理,都修成尺把长,粗细差不多。
朴刀的刀身已经用薄而柔软的树皮缠裹了一遍,再将修理好的枝条贴着刀身一根一根地捆扎上去,捆扎了一层,再一层。
一边做,一边观察下面的土坡。
越过这岭,远远的土坡下,能看见十数处房屋,高低起伏,歪歪咧咧地沿路排列着。土路另一边的河流,丰水期还可以往下行船。一座比较窄的平桥把河对面另一条路牵引了过来。
两条路搭上手的地方,就是孟郎坡。
官家之手无暇顾及的法外之地。有些荒僻,四周围都是大山,但能通向几个热闹的集镇,常有商旅行脚往来,也是亡命之徒迁徙的通道。
把那些枝条密密层层地都捆扎好了,朴刀看起来就像一个有着长把的大笤帚,更像卖货郎用来插货的草靶子,里面好像就藏了一些小玩意儿。再也看不出是一把朴刀了。
观察了一会儿,他就扛着“草靶子”一步一步走下了山岭。
遇到的第一家店,外面架着热气缭绕的蒸笼。他买了几个肉馒头,找店家拿纸包了,边走边吃。吃完这几个肉馒头,差不多就把整个孟郎坡看了一遍。三两家客店酒店,一两处卖杂货的,一座破旧的庙宇。还有四周围的小路小径,怎么交叉,怎么通向远处、通向后面的大山。那些冷酷而自由的大山里,有打家劫舍的强贼出没。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孟郎坡的险恶了。
站在一家药铺外面,看了一会儿远处的山色,才钻进去。
药师看起来相貌普通。
他把一个药方子的药名说了一遍,这儿还全都有。
药师说,后山上好多药材。山外也有药材商人上他这儿进药。
“这山上到处都是宝。你经常上山,没遇着什么人?”他问。
“没啥人,”药师说,“你这是医治创伤的方子。”
“山上有没有人找你医治创伤?”
“山上?山上没啥人。”
他没有继续追问,就说,要把这方子的药熬制成膏。“要等多久?”
“起码一个时辰。”
他付了钱,又出来,转悠到一株大树跟前。
四五个人合抱的大树,荫蔽了好宽阔一片。大树后是一家大客店,可以看见里面的小院,小院里的车架子。
大客店有招牌的,叫“久住孙大号”。主人家应该姓孙。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19-07-20 12:47:54
大树下撒开一把大交椅,卧着一令人过目难忘的庞然大物,横肉与肥肉虬结交织,像一段由好几个壮劳力费了老大劲才挖出来的老树树根。即便已经轻微地呼噜了,那活力仍随着身体的起伏而四处荡漾。任何一个想要进入客店的人,都无法绕过那巍峨气势的影响范围,都不得不提醒自己:此处有好汉守门。
睡不闭眼。
微微睁开的眼睛不经意地滑动,顺势就看了廖志一眼。那眼神让两人互相了解了一些。
廖志扛着“草靶子”往里走时,那双眼睛又顺势看了看他。那眼神让两人互相又了解了一些。
走进开敞的大门里,一边是厨灶和几副桌凳,另一边安置着几口大酒缸和柜身子。柜身子后面坐了个年轻妖娆的妇人。
在这地方开客店的,当然不是老实本分的小商小户。任由一年轻妖娆的妇人支应门面,身后的男人当然不是等闲之辈。
廖之穿过大堂,跨进里面小院打量了一圈儿。小院左边还有一处进出牛马车的门。另外三面都是客房了。
一个院儿,两道门;大门前还有一株大树。往来的客人还可以打听到更多消息。他决定就住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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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柜身子跟前。
妇人不拿正眼瞧他,问:“住店?”
他稍微花了点功夫,把妇人的视线引向了里面。小院最靠里的那一面是两层的楼,他指着看起来可能比较小的一间房,“那小门,有人住不?”
“没人。也可以住。”
“我就住那里。”
“住几天?”
“先住一天。”
给了钱,拿了钥匙,就上去了。
妇人根本没注意他的外貌,也没谁特别留意他。
小屋里叠放着一堆拆散的木架子,只在靠窗的地方用三张长凳架了一层木板,算是一张床了。难怪那妇人说“也可以住”。
窗户外面就是那破旧的庙宇。他在外面转悠时就注意到了这一点。
站在窗前,可以看到庙宇的矮墙矮房。从这里跳下去,正好可以跳进庙内的空地。那边非常安静。
他插好门闩,把朴刀靠墙倚了,解下背的软布包袱。
把包袱里的那把腰刀取出来;还有一包银子,打开稍看了一眼,又扎好。听了一会儿动静,又站起来,打开门,虚着一条缝往外面看。没什么特别的。
关好了门,就用包袱作枕头,他躺了下去。那把刀就搁在胸口上。
他想,天黑之前,再去找主人家要一条棉被。
他又想,就这样了。你就这样了。翻个身,又把刀放在身侧。就这样了。以后的日子,得靠杀人为生了。
一觉醒来,半个下午已经过去了。
坐了一会儿,决定留下稍有点招摇的“草靶子”。把腰刀照旧装进包袱里,背着包袱就下楼。店门外大树下打瞌睡的雄伟大汉已经不见了,就那把交椅还躺在那里。
他去外面药房取回了膏药。药师已经都做好了,总共十张膏药,每一张都对合折叠。
返回客店,也没人过问他的情况。在这个见惯了风浪的地方,好像谁也不把他当回事。这个冷漠荒僻的地方特有的傲慢,让他感到安心。
觑着了一个倒茶水的小二,说了棉被的事儿,顺便讨了个木盆,端了一盆水上去。又讨了一盅滚烫的茶水。
关上门,解开衣服,洗了一遍手脸,又慢慢将臂上原来缠的布条撕开,用水清洗了,再蘸水将臂上的血污一点一点拭掉。
伤口不算长,也不深。能对付过去。
从包袱里拿出当日出门前就准备好的盐袋和生绢。
融一点细盐在茶水里,等着茶水慢慢冷却后,端起茶盅向伤口处倾倒。尽量让水保持着一缕细流,将伤口彻底冲淋干净。再等了一会儿,水分干了,就贴了膏药上去。最后用绢带缠好。
向晚时分,他下去吃饭的时候,非常注意倾听其他几个零星客人的谈话。
会来的。他想。官司追捕就要到了。

楼主:夏螳螂

字数:15637

帖子分类:闲闲书话

发表时间:2019-06-23 04:57:14

更新时间:2019-07-20 12:4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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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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