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08年9月14日，美国雷曼兄弟申请破产保护，标志着金融危机正式爆发。2008年下半年，正值我这一届大学生穿西装打领带，人模狗样地拿着简历四处找工作的时候。不管经济危机的副作用是否已真正影响了各行各业，他们的表现已如大祸临头。各公司大门紧关，员工只有出去的份，很难有进来的机会。学院领导告诉我们，现在研究生的学历都不够硬气了，本科生就更不要端架子，有地方要就不错了。在即将结束四年大学生活奔向未来的当口，这个答案很让我们愤愤不平。不过我们也只能随口骂几句罢了，毕竟还要忙着讨自己的生活，没时间和他咿呀咿呀地浪费口舌。
面试穿的那套雅戈尔是我和同学借的。这不同于“书非借而不能读也”，而是因为我没钱，或者说即使有钱也只能够买个便宜货或者冒牌货，让内行人看了反而笑话我没品位还硬充大头，索性舔着脸借了一套真的。可毕竟不是自己的，所以穿着不熨帖，一直感觉身上别别扭扭的。
面试那天，坐轮渡从黄岛去青岛市区，到了的时候七点半，规定十点面试，早了，或者说早很多。原因很简单，我害怕路上万一有个交通堵塞，也可以有应变的时间防止晚点。我读的是一个二流工科大学，又是这个工科大学的文科专业，专业知识又不精湛，准点到至少显得我真诚有可塑性吧。
我看时间确实还早就去了公司附近的五四广场。那天天气有点不好，空气水丝丝的。扶着广场边上的栏杆望向远处，那汪汪的海就着灰蓝的天显得凉凄凄得发绿。我的包里还装着一套自己的衣服，面试完我会接着换下来，这样身上的衣服就不会显脏，我也不用再花钱去给他干洗了。我承认在某些事情上我对别人花钱很抠，这是有原因的。我家是农村的，父母都是农民，本来指望姐姐毕业后可以赚钱补贴家用，没想到刚毕业她就顺势结了婚，接着有了孩子，孩子刚能吃东西又忙着买房子。按照我妈的话，回头子没见一个还得接着倒贴。虽然见了姐姐和我外甥，我爸妈高兴得合不拢嘴，可每逢掏压岁钱还有买东西的时候，心里总不是滋味。这并不是说我妈觉得养了这个闺女亏大发了，而是家里确实钱不富裕。不掏吧，面子上过不去。如果我外甥回去，他奶奶爷爷问你姥姥给你多少钱，小孩子不会说，可是大人总得回答一两句。如果说十块八块的，我姐姐也没面子。再说，现在十块八块的，拿出来自己都觉得丢人。农村还时兴一句话“闺女是娘的贴身小棉袄”，我妈为了这个小棉袄，下手也必须狠点。所以即使心里不是滋味，也得搞搞面子工程。

大学四年，我自己贷款上的，平时也打打零工，赚一点生活费。我知道钱来得不容易，也从不轻易在不必要的事情上多花一分钱。可这并不代表我不在自己身上花钱，我不铺张浪费也绝对不刻意节俭。到了换季的时候，我会买件合季又合体的衣服，学校周遭开了什么新的饭馆，我也会去一趟，挑着顺眼的菜吃一顿。我重视形象，每月准时修剪一次头发。也正是因为如此，班里每次选举贫困生发放国家或者学校补助，都没我的份。我不承认自己穷，可也的确不富，那两三千块钱对我还是很有诱惑力的，然而得不到，也没必要哭丧着脸，搞得像八辈子没见过钱一样。有些得到补助的同学也不是真没钱，如果真没钱，他们的笔记本是马路边边上捡的？快四年了，我连个二手台式的都没捡到！有一些是父母离异，单亲家庭，这些同学绝对是我们投票的对象，心理上就是认定只要父母有一个不在就一定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这些人也心安理得地享受每次的补助，觉得这钱是老天弥补他们心理创伤的。还有一些平时穿着寒酸，扮相可怜，可在我看来，他们是不懂生活的艺术，不知道如何利用最少的投入让自己看起来既干净清爽又让生活变得多彩。
青岛是一个低工资高消费的城市，我爸妈说毕业后一定要想办法留在青岛，不要回泰安。理解万岁，我知道如果我留在青岛，他们在村里会很有面子。毕竟在我们村人的眼里，青岛就像肯德基麦当劳，是一个高档城市。我父母对我从小很放心，这种放心让我觉得他们根本不关心我。他们从没有主动给我打过电话，每次都是我打回家。有时候很久不打了，他们接到我的电话会问，怎么那么长时间不给家里打个电话？我父母经常对外说我姐和我懂事，特让他们省心。一开始可能是为了和别家的孩子一争高下而夸海口炫耀，可说的次数多了他们自己也就当真了，后来我和我姐都认为他们说的是对的。所以只要自己能解决的，能找朋友解决的，绝对不找他们。他们觉得我能力无限，让我做这做那，却从来不出个真正有用的主意。我知道他们好心，可能力有限，所以不和他们一般见识，也不怪他们。
快十点的时候，我朝公司走。到了，感觉很戏剧性。虽然是在青岛核心地段，却是在一栋居民楼上。到了19楼，我整理了一下情绪，让自己看起来还是很兴奋的样子。敲了门，里面说请进。推开门，看见四十多个平方的客厅里有六张白色的老式桌椅。每张桌子上都有一台电脑，杯子、笔筒、茶杯还有其它的一些书本材料等。屋内明显阴气过重，阳气不足，因为现下坐着的五个人都是女的。
坐在第一排的郭经理我认识，她抬起头对我说，来了啊。我说，嗯。她说你先坐，等一会儿。我就坐在她面前的沙发上。六张办公桌分了三排，都没有隔开，后面的人可以很轻易看见前面人的所有情况。我认为按照他们的座次可以分辨出她们在公司权利的大小和级别高低。这个郭经理在最前面，应该是最不起眼的角色。然而她都是经理级别，可见这个公司对外的噱头有多么唬人。不过，来这个公司面试还多亏了她。
前一段时间，此公司在我们校内招聘网上挂出一则招聘启示，招聘办公室文员十名，英语六级，口语好，其它条件不限，月工资六千以上。我们看到在众多的一千块钱的地方蹦出来一个六千，就想大学生还是值点钱的。举办招聘专场的时候，场面可谓火爆。两百多个座位的阶梯教室坐得满满的，后面还站着很多。当时就是这个郭经理和另外一个女的去的。
不过一开始我们就有点糊涂，她不讲公司本身，却喋喋不休地给我们灌输新加坡是多么发达的国家，治安多么好等等，一说就是半小时。下面有些同学不耐烦了，却又不好意思开口质疑，害怕破坏了她对自己的印象。之后，她又开始讲现在国内就业多么不景气，大学生如何没有前途。一定程度上，大学生没前途是事实，可是当面被别人撕破尊严，有些要强的同学当然受不了，于是一踢凳子走了。她一看说错了话，赶紧转移话题，这才说起公司招聘的实质，她们是招聘去新加坡的工作人员。一听能出国，所有人又来了精神。心想，一毕业就能出国，每月六千，还能锻炼口语，划算。她也抓住了我们的心理，说国外锻炼对我们将来发展很重要。最后我们几乎要争着去报名的时候，她赘述了一句话，“同学们啊，我们公司给你提供到国外的工作机会，但要收取一定费用的。”听完这句话，大家就没那么冲动了，坐在位置上都不动。有的同学问收多少钱，她又罗嗦了一大堆出国手续问题，然后轻描淡写地说收费三万六。这句话出来，一些同学才质疑他们公司的性质，可是都没那个耐心了，毕竟已经浪费了接近两个小时，人员大批涌出教室。我旁边的那个同学愤愤地说这种公司怎么也可以来做专场招聘，学校怎么把关的！她应该听到了，但是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微笑，可我看得出来那微笑后面藏着红一阵白一阵的尴尬。

后来我们才知道他们是一家劳力资源公司，名子很吓人，某某国际人才技术合作有限公司。直白点说就是劳务公司，再直白点就是把劳动力送到国外去，是有执照有组织的人贩子。
诺大的阶梯教室只剩下了十多个人，看来还是有一些人对缴费出国有想法的。当时我本来也要走的，可突然来了兴致想看看她最后怎么收场。她的脸上始终有微笑，这微笑给她的镇定作用应该是很大的。如果我面前的应聘人员从两百多人锐减到十多人，我再怎么努力可能都笑不出来。
她环顾了一下我们十多个人，说我们这些人是对自己的未来负责任的卓有远见的人。她马屁拍到蹄子上了，又有两个同学走了。这两个又走掉的同学可能触及到了她的底线，她接着对我们说你们到前面来签个名留个联系方式，我回去后给你们打电话，大概她也没有勇气再和我们当面说什么了。我们几个过去签名，可手里的简历都还是紧紧攥着，没有给她。我签名的时候，顺便问她你们公司只招聘出国工作人员不招聘在国内的吗？她问我是学什么专业的，我说学英语的。她又打量了我一下，说她们最近打算招聘一个英语翻译兼办公室文员。我说我把简历留下，如果你们需要就给我个机会。她说好，她们会考虑的。
出门的时候，我看见她和另外一个工作人员忙活着收拾东西，桌子上的简历大概只有四五份，突然有点可怜她，又佩服她。如果我遇到这种情况一定倍受打击，如果在倍受打击的情况下还能假装镇定轻松，那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本事。
第三天，她给我打电话，说总经理看了我的简历同意让我过去面试。收到这个消息，我并没有感到惊讶，甚至当场想推脱掉不去了。我觉得他们的工作性质就是类似于人贩子，以后和同学家人说我的工作是办理劳务出国，面子也不大。但是想想，既然是一个机会为什么不去看看，所以隔了两天，按照约好的时间，我就来了。
郭经理站起来，探身递给我两张纸，说你到那边的桌子上把这份表格填一下，下面的那份材料，用十五分钟翻译一下。
我接过来，提着包到客厅旁边拐角处的桌子上填表格翻译东西。表格是英语的，马马虎虎都认识，无非就是姓名籍贯年龄父母奖励惩罚等，猜也能猜出来。可那份要翻译的材料就有些麻烦，全是工程术语，什么空铺法、女儿墙、种植屋面、改性沥青密封材料等，我几乎一个都不知道。不过正因为我一个都不知道，反而觉得这个公司有点来头了。如果只是让我翻译我很高兴认识你啊，很愿意到公司工作啊，我反而觉得这个公司没有水准。但是现在无论如何，造也要造出来。就像我们大学里考试一样，老师说你就是胡编乱造也要把卷面写满，说不定老师看你很辛苦会给你分数，再看你造得有水准就让你过了。而我那天造得应该很绚烂很离谱，后来他们竟然说我翻译很棒。
她拿着我的材料和翻译的东西到旁边的一个小房间去了，大概五六分钟的模样，门又开了。她先走出来的，后面跟着一个满头短白发的老人。这个老人精神矍铄，很压得住阵仗，不过有点酒糟鼻。他一出来，整个办公室给人的感觉立马不一样了。这应该就是国宝级的重量级人物吧，我不得不说他的出现让我改变了部分原来对公司的偏见。
郭经理让我到原来的沙发上坐。我过去坐下，那个老人坐在我对面的一把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郭经理说刚才看过我的翻译觉得还可以，同时按照简历上填写的也符合公司的招聘要求。她接着问我有没有把相关证书带过来，我说有。一说证书我还是很有底气的，大学快要四年了，学习没有搞上去，证书弄了一大堆。什么英语专业证书、漫画大赛证书、国画大赛证书、优秀团员，作文大赛全国证书等，这其中不乏一些是我自己给自己颁发的。大二大三我就一直在学生会做宣传部长，经常组织漫画大赛，国画大赛等，每逢这时侯，我会抽个时间画两张交上去。等我们评奖的时候，我的副部长还有干事会说，部长，你画得真好，肯定要评个奖的。我说是吗，然后笑笑，什么话都不说。我之所以不说话是我清楚他们知道怎么做。其实我画得也的确不差，原来的时候学过几年，但是我往往只给自己评个二等奖或者三等奖。因为如果评一等奖，害怕名单公布出去他们说有黑幕，若只评个入围奖或者优秀奖，我又觉得憋屈。有两次比赛，我把参赛作品全部张贴出去，摆在我们学校最主要的道路上。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我的作品技压群雄，于是我不得不给自己评了一等奖，同时加大了一等奖的奖励程度。

我把那一摞获奖证书放在桌子上，她给那个老人拿过去。那个老人摸起旁边的眼镜戴上，煞有介事地看起来。看完后他摘下眼镜，说你自我介绍一下吧，先用中文，再用英文。我的英语口语是很不错的，这绝不是自吹自擂。介绍完自己，他又询问了一些怎么看待关系网问题，以前都做过什么工作。问完这些，他转身对着后面那一帮子女人们说，大家还有什么问题没有？那些人从电脑后面把身子斜出来，一脸凝重地看着他，都说没有问题了。他又看着我问，你现在有没有女朋友？我脱口而出，有。这绝对是撒谎，但是我的回答既自信，又真诚。有没有女朋友是关乎一个男的有没有魅力的事情，如果没有就相当于给自己减少了一道魅力屏障，这种不讨好的事情我才不会犯糊涂，况且他总不会去我们学校调查吧。不过话说回来，我也确实有过女朋友。最近的一个是我们宣传部副部长的舍友，那个副部长和我关系很好，就把我介绍给她了。第一次见面，我请她们整个宿舍到后面的ICE吧里喝东西，这叫做周边战术。第二天晚上我骑着自行车单独约她出来的时候，她很自然地坐在后座上，右手接着环住我的腰。说实话，那一刻我感觉不舒服甚至有些别扭，这绝对不是说我清高耍大牌，而是大家一见面没说不合适就成了铁板钉钉的事了，我还没说同意呢。不过这样也好，省了很多麻烦，她是个女的，也不丑，配我也不是不行。没过几天，我们已经很熟了。那一晚我们在校园里散步，我想既然她那么容易就搂我的腰，任我抱她，那我亲她一下总不至于过分吧。我吻了她，嘴，可是这一吻却惹了大祸。她相当惊讶地看着我，甩开我的手，头也不回就走了。
那一晚上，她们宿舍的人都给我打电话，说你到底怎么她了，她在宿舍一直哭一直哭，劝都劝不住。他们这样好心询问其实也是想搞清楚事情的真相，看看有没有符合她们的猜测，比如说我有没有霸王硬上弓之类的。我没好意思说我吻她的嘴了，只是说我没怎么她啊。后来听我的那个副部长和我说，那一天她哭了整整一晚上，最后大家不耐烦了，她才说我吻她了。紧接着副部长大惊小怪地对我说，你知道吗，这可是她第一次接吻啊。我没有人们常说的那种初次占有欲，所以一点不为此感到沾沾自喜。反而觉得都二十多年了，一个女生还没有被男的吻过，魅力问题绝对值得探讨。同时还感觉这个女生很做作，甚至我还有点被欺骗的感觉。我觉得她回去哭是给宿舍人一个讯号，有事情发生了。哭很长时间，表明这件事很重要。等大家的胃口吊足了，她说我吻她了，让大家知道是我强追她。说自己是第一次接吻，证明她无不良历史记录，还很单纯，我应该就此负责任。我越想越觉得她是在炫耀终于有男的追她了，同时我觉得不就是一个吻，至于吗？我不喜欢她，可我需要一个女朋友。然而这个女朋友的做事方法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我就提出分手了。她闹过，不过没多久就消停下去了。毕竟第一个吻不代表第一个孩子，况且是不是第一个吻还有待考察。再说我们学校男生资源如此丰富，男女比例5：2，她也没必要在我一棵树上吊死。后来我也追过其她几个女生，可只是为了有个女朋友而去追，只要她们一表现出不同意，我就撒手了，心想你不愿意，我还懒得追呢，又不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到大四了，我还是单身。不过我不感到丢人，我们班十个男的，八个光棍，因为女的都说文科男生没有男子汉霸气，可我觉得这叫做内敛。别学院的人说我们英语系男生不好，我们英语系的女生会竭力反驳，可她们并没有因此而留下来证明我们的价值，而是也纷纷外嫁了。鉴于以上原因，我更要说自己有女朋友。

那个老人听后点了点头，接着说，你的文学素养应该很高，我看你获过全国奖项，青岛的奖项，这样吧，你就在我们几个人面前，朗诵一首你喜欢的诗歌吧。他说完这句话，我就看到其他几个人脸上有点不自然，并且有点似笑非笑地等着看好戏的样子。我也有点不自然，在办公室这种场合下朗诵诗歌确实不对劲。如果我高亢嘹亮，所有人肯定会起一身鸡皮疙瘩。如果我低声朗诵，他们会觉得我没有感染力，没有那种气概。我想了想说，暂时有点困难，诗歌朗诵需要一种氛围，我害怕在这里朗诵让大家觉得不舒服，以后吧。他想了想，可能也觉得这个要求有点不合时宜，就没有坚持。
停了一会儿，他说，你们还有半年多才正式毕业，是不是现在就可以出来实习上班了？我说是，虽然还有课，可是只要回去考试就好了。他说如果你来我们公司上班，期待薪金是多少？我想，按照我们班同学最近找工作的情况，实习工资到1000块钱的就很少，超过1200的就没有。我有一个同学去海尔应聘，实习工资才给700块钱，他扭头就走了，说他宁愿去建筑工地扛水泥，也要找1200以上的工作。我假装思考的过程中又看了一下办公室的环境，可以看海，地处市中心，交通方便。可是一想到人贩子这个词，心里还是不舒服，我决定不在这里干。我说实习期望月薪是1600，我想说得高一点，你就不会答应了吧。之所以说1600是因为我觉得1500块钱是个坎，1500高于一千，但是让人觉不到太高，1600就让人觉得接近2000了。后面几个人对我的狮子大张嘴明显是惊讶的。在青岛，这个的的确确低工资高消费的城市，实习工资要到1600的真不多，而且还是一个没毕业的本科生。显然我的目的达到了，他坐在那里托着下巴很久不说话。郭经理也双手抱在胸前愣愣地坐着。我想我是时候走人了。正是这时，他把下巴颏上的手拿开，看着我说，你这个要求我能答应，实习1600块钱，按照公司规定每个月还会给你一定的住房和交通补助，公司提供一顿工作餐。三个月后表现好，签正式合同，到时候基本工资2000块，另加五险一金，各种补助还有。你什么时候可以上班？
那一刻我有点懵，不知道是该惊喜还是叹气。可这个要求是我自己提的，现在人家答应了，总不能自食其言吧。那个时候我应该识时务者为俊杰立马答应留下来，可脑子没缓过神来，还是想着怎么离开，并且想他是不是骗子？我搜肠刮肚地想办法，接着说，我毕业后要解决户口问题，想把户口留在青岛，所以……还没等我说完，他就说可以，公司帮你把户口落在青岛，我们是有这个资格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没了，可我并没有感到不幸。所有头疼的问题都解决了，又有什么惋惜的呢？吃下最后一颗定心丸是因为他说，你尽快过来上班吧，下次过来的时候，把以前获奖的作品带过来我看一下，再把你们学校发的实习合同带过来签了，这样你放心，我也安心。当然最后还要问一下你的个人意见，你愿意来我们公司上班吗？这时候我恢复了理智，毕竟这是个金饽饽。我说我愿意。他问我没有什么其他问题了吧，我说没有了。我对他们每个人都笑着致意了一下，他们也都回笑了一下，然后我就出了公司。一个一穷二白的农村小子可以直接变成青岛人，拿相对不错的工资，他们认为我应该感恩戴德吧，可我总有赶鸭子上架的感觉。不过我爸妈至少满足了。
走在大马路上，我开始有点高兴了，刚一高兴就变得很兴奋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我是我们班第一个找到工作的，待遇也不错。这至少扭转了一下我专业课成绩倒数的局面吧。按照常规，我家里除了有一亩多田地外，没势力没后台没钱；我长得不够帅不够高不够性感，我应该因此奋发图强靠后天因素来扭回先天不利的局面，可我也没咬牙切齿地发誓一定要考到第几名，一定要争取多少奖学金，也没取得什么好成绩。这可能是因为我没有丑到家也没有穷到家的缘故。如果我丑得天理不容了，穷得没裤子穿了，那我只有发奋了。可我既没有丑到宋祖德那个高度，也没有芙蓉姐姐那份搔首弄姿的执着和勤奋，所以我学习还是不好，也没有出名。我学英语专业，班里二十三个女生，十个男生，男生包揽倒数前九，我基本就在这前九里晃荡。刚进大学的时候，老师说女孩子在语言学习方面有特长，我们男生撅着嘴很不齿。可是到了大二大三，我们男生会说女生在语言学习方面有特长，男生比不了。算是认命了。现下我找到了这样的工作，足以说明学习不够好，不代表钱途不好（很多人看到这里可能会笑掉大牙，觉得这样的待遇也叫做不错？简直什么都不是啊。有时候我也这样想，可是按照我的学历还有我们学校的名气，加上我所呆的地方的确是低工资高消费，这样的待遇已经是马虎过得去了。如果我张嘴就要三千四千，只能立马走人）。
到附近的香港中路家乐福超市的厕所把衣服换下来，出去吃了点东西，坐船回学校。

第二章
回到学校，我并没有接着告诉宿舍里说有人要我了，因为我觉得劳务公司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不过第一次面试如此顺利助长了我的野心，此次面试之前只打印了两份简历，刚面试回来我就去打印社复印了二十份简历。
我马不停蹄地跑到网吧，打开我所有注册过的招聘网站，寻找青岛的招聘简章。这次再找工作机会，我自觉身价提高了，工资低于1500的根本都不看，不在青岛市南区的不看（市南区是青岛最繁华的地方），不给五险一金的不看。我之所以变得如此积极，是因为我想在最短的时间内积极寻找新的机会，如果找到更好的我就不去这一家，如果实在找不到没有退路，我才去这一家。但是时间不能够太长，太长超出他们的忍耐力也不好。我给自己定的时间是两周。
好工作还是不少的，不过要么要求工作经验，要么要求应聘者有客源，或者要求是本地户口等等。最后好不容易才筛检出几个工作。我不按照他们招聘简章上说的先发送E-mail， 等他们通知。我给他们发送了简历后，马上给他们打电话，说投递了简历，麻烦您看一下。接着再简单说一下自己的情况，和他们约定面试时间。在有些事情上，我不喜欢坐以待毙，喜欢主动出击。这样的做法是很不错的，至少可以约到面试机会。这一次我做了更多的准备，把英语自我介绍完善并且查字典矫正部分重音等。可面试的时候，出现了很多问题。一部分原因是我的，比如专业不太对口，我还表现出很强烈的那种想抓住机会的欲望而让人引起反感。还有公司一方的原因，比如他们后来给出的条件和简章上的根本不一样，要么钱很少，要么不给解决户口等。总之，这几个机会都流产了。眼看两周就要过去了，我变得更加浮躁。郭经理在这之间给我打过两次电话，问我什么时候过去。他们越是催我，我越觉得这个公司不咋滴。总觉得自己可以找到更好的，唾弃眼下已经到手的机会。于是我以学校还有事情搪塞过去。
就这样又过了十多天，我一直没有找到比这个工作待遇更好的机会。宿舍里已经知道我这个工作了，都说我得瑟，要是放在他们身上他们早就去了。其实我真不是得瑟，谁都想拥有更好的东西，就像澳柯玛广告，good better best, never let it rest!而且我理想中的工作是和文字打交道，比如说编辑或者记者，然而这种工作根本不要我这种菜鸟，况且专业还不对口。最后实在没有办法，我给郭经理打电话说我学校事情忙完了，下周可以过去上班。她说好。
和宿舍里说我接受了这个工作，可是他们并没有用当时说我得瑟的那股劲头来祝贺我，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声“哦”。说实话，那一刻看到他们的反应，我心里五味杂陈。这里我简单描述一下我们宿舍的人。
宿舍老大是江苏人，性格沉稳，沉稳到对什么事情都不管不问，不急不躁。这种性格有大将风度，领导风范。他本来报考的财经类专业，是被错划到英语系的。到了英语系，他不说满意也不表示不满，每天准时上课准时下课，准时吃饭。到了大四，大学英语四六级没有过，英语专业四级也没有过，应该拿的证书什么都没有拿，但是他依旧不急不躁，这让我很是佩服。现在要找工作了，他倒是早早买了一套好西装，可是就挂在橱子里，每天打开招聘网站投递几份简历，之后就玩跑跑卡丁车。不过他也有人生重心的，那就是增肥。他一米七八左右，体重一百斤。每天晚上加餐，天天喝生鸡蛋，怎么有营养怎么吃，可就不胖，所以他一如既往地想方设法增肥。我和宿舍老大的关系算是比较好的，很多事情我都和他说，每次他都是静静听着，适当的时候会不冷不热地附和一句。
宿舍老二是我，喜欢文学、写作、英语口语，平时没事就是泡图书馆，晚上趴在夜光灯下写文字。大三一年写了28万字的小说，出版无路暂时搁置。我经常通宵写文字，最多的一次是一晚上一万字，手写的。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我的手一直打哆嗦。由于经常晚上写字，第二天上课难免打瞌睡，老师提问我一般都站在那里发呆。困得实在撑不住就去团委和辅导员撒谎请假回宿舍睡觉。大三学期末的时候，身体严重透支，同时有一篇小说到了关键时刻，所以能逃的课基本不去上，因此让部分老师面子挂不住，挂了大学里唯一的一门课——二外日语。喜欢凑热闹，但是花钱多的热闹基本会三思而后行。会拍老师马屁，所以在学生会马马虎虎混得下去，也得到了一些老师的赏识。由此进入大学没写过一次入党申请书的我却也参加了党校培训并且顺利通过，不过最后党组织审查的时候发现我没有入党申请书，就终止了我团员进化的道路。我不写入党申请书是因为我懒得写，甚至懒得抄，觉得那是浪费时间和生命。同时也觉得自己不够资格，如果发生大地震，我肯定会跑得很快；如果有人掉到水里，我不会游泳肯定不会跳下去。所以不向组织靠拢也罢，不先进也罢，至少我不假惺惺，不假先进。现在要毕业了，混了几个烂七八糟的证书，工作也暂时算是有了着落。
宿舍老三一心一意考研，从刚进大二就开始计划考研道路。因为考研，还和原来高中一女生确定了恋爱关系，缘由是他们报考同一所大学，志同道合。
宿舍老四我要特别说一下。他不帅，但是很可爱，男女都喜欢的那种类型。进入大学，女朋友一直没有断过。他的第一个女朋友，是我指点的。刚进大学，我们班有两个公认大美女，但是我发现另外有个不起眼的女生很有气质，我就指着她对老四说，这个女生很有气质。经我一说，他觉得也是，于是就去追了，并且很容易到了手。他很健谈，容易拉近和女孩子的距离，又很可爱，很能激发女性天生的母爱力量。但是第一个女朋友很快提出和他分手了，在这之后他又谈了几个女朋友，都是很容易成，时间很短就分手，就这样走马换炮，到了大四，成了一路子，分了一路子。分手原因可能是他过分可爱了，可爱得让女生觉得没有安全感没有依靠感，只能付出母爱而得不到对方男性的呵护。分了他也不在乎，毕竟有好多学妹追随他。到了大四，他懒得找工作于是就听家人的，有一搭没一搭地考研。
宿舍老五，天天领着女朋友到考研自习室上课。他是我们宿舍最豪爽的，动不动就说这鞋子又花了几百块，那一天和他女朋友吃饭又花了多少，看谁不爽去打他一顿。他和他女朋友不但一起上自习，还在我们学校西面的小村子里租了房子过上了“性”福生活。
宿舍老六白白胖胖得跟发面馒头一样，他也是被调剂到英语系的。自从进入英语系就没有停止过抱怨，说这个破学校把他坑了，甚至说梦话的时候都要抱怨。他一路抱怨到大四，我想如果他用持续抱怨的这种毅力来学习英语，那水平绝对很棒。到大四了，他英语根本张不开嘴，什么证书也没有拿到。现在要找工作了，整天坐在那里唉声叹气，还是说这个破学校坑了他，要是当时他学法律，肯定很强。找工作碰了几次壁，听别人说研究生不错，他又接着买了书要考研。坐在自习室里，看到别人找到了工作，他又眼红了，掏出简历又去应聘。他每天都在选择里度过。

按照我们学院流传下来的不成文规定，宿舍里谁找到工作谁请客。我算了一下口袋里的钱，剩下不到七百，到了青岛要租房子，即使和别人合租也要300块钱左右。不发工资前还要吃饭，即使每天十块钱生活费，也要300多。同时还有交通费等，700块钱根本不够。所以我和他们说请客的事情往后拖拖，发了工资再说，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们相当不爽。不爽就不爽，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我总不能借钱请他们吃饭吧。而且我觉得他们不爽的原因还有其它的。那就是大学期间，我没有因为一次生日请过客。刚进大学我们就规定，生日的时候宿舍男生AA制，为了烘托气氛并为某种特殊的关系做铺垫，每个男生可以免费带一个自己中意的女生，到时候大家你一嘴我一舌，帮着此兄结束单身。AA制对谁都没有很大的损失，由此可以证明我不是因为抠门才不请，而是因为我的生日是农历六月二十二，不管怎么协调，都是在暑假正当中。我不想提前一个月过生日，也不想拖后一个月过生日，所以每次生日我都是单独过。按照这种说法，他们不应该生气，可是因为我不过，四年就少了四次和女生接触的机会阻碍了他们的姻缘，所以他们不爽。当时定这条规矩，我就觉得很可笑，免费带一个女生，可人家并不买账。有时候为了面子，男生都想找个漂亮的女生来，可这不代表人家愿意来，最后都成了祈求的样子，低三下四的。所以他们生日的时候，很多次我谁都不叫，就自己去。回到宿舍他们还会打趣说，你交了两个人的钱，吃一个人的饭，亏了（因为只有男生AA付钱）。
那几天他们集体冷落我，一是他们大说大笑却不理我，二是出去的时候单独撇下我。仅仅因为我不请客就这样深仇大恨吗？我上网聊天的时候，一个高中同学说是不是因为你找到了工作他们心里不舒服啊，毕竟今年金融危机找到这样的工作还马虎说得过去。我说不是，都是哥们，不至于。这样回答那个高中同学是为了证明我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我心里却也的确有这种想法。
要去实习工作的那天早上，我拖着很重的大箱子下楼，他们几个都坐在电脑跟前对着屏幕纹丝不动。我最后看了一眼我空荡荡的桌子，没吱声，拖着箱子自己下了楼。我不怪他们五个，因为有时候我确实有些抠门。比如他们遇到点高兴事情或者悲伤的事情，就会出去AA制吃一顿，这时候我会选择情况而定是否出去。我其实很害怕落单，但我绝对不会为了某种意义上的友好团结而不顾自己的钱包，我知道父母面朝黄土背朝天不容易，我不能补贴家用但是至少不会轻易和他们伸手要钱。落单就落单，一开始不习惯，后来成了无奈，无奈之后假装释然，假装的次数多了就麻木了。这一次我也假装不在乎，可心里很难受，真的。不过我的心里素质还是比较过硬的，心里难受但是我不发飙，不然我早就是第二个马加爵了，即是不伤害别人也把自己给伤了

第三章
因为身上的钱确实不多，到了青岛后我就在香港花园附近的一个大学生公寓住下了，一个月230块钱。所谓的大学生公寓其实是一个三室一厅的套房，里面挤了满满十张上下铺。公寓里住得都是男的，大家可以随便乱串。所谓的大学生公寓不是只有大学生学历才有资格住，而是类似于那种刚毕业的没钱大学生一类的人都可以住。公寓里有摆地摊的小贩，有在酒吧做招待的服务员，有在保险公司卖保险的，有做安利产品的，有类似于我的刚毕业的上班族，还有一个专门卖的鸭子。地上全部是吃过饭的塑料袋，到处乱扔的袜子，最多见的是装行李的编织袋和箱子等。
自从住进这个公寓，我就没有一天睡踏实的。由于来的很晚，我只能从客厅的几张床里选一张。其它几个屋内的人有任何动静，有任何话语，我都不得不听到。我们工作时间是不同的，我是朝九晚五。摆地摊的那个赶夜市，晚上六点出门，十一点左右回来。酒吧服务员凌晨两点下班。那个做鸭子的没有准时间，有时候白天大睡，傍晚修饰一新出去。有时候大半夜电话一响，他接着起来洗澡穿衣出去。有时候也会带女人回来，不过只是回来拿东西，接着就走。他很有礼貌，对谁都微笑。后来我了解到，他其实是一个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毕业后因为不愿意朝九晚五工作就去酒吧干，干了一段时间就开始卖，后来专职做鸭子。有时候我很佩服他的率性而为，也很佩服他的那股潇洒劲。某个时刻我会想如果我长得很帅，身子骨高大结实，说不定我也会尝试一下。在那个公寓住的那段时间，我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形形色色的生活，也看到了很多无奈和不如意。那个摆地摊的小贩，家里人天天追着屁股让他寄钱，因为他父亲住院花钱很多。他卖衣服赚得也不少，可是城管经常偷袭，抓住后就把他的货全部缴走，他就狠狠损失了。有一次他和我说，如果不是他住院的父亲，他的生活会比现在好很多。他是一个服装学院毕业的，刚毕业时正儿八经工作过一段时间。后来几个人合伙开了一个服装店，经营不善赔了，无奈之下只能够摆地摊。那个卖保险的，早上衬衣西装笔挺笔挺地出去，晚上回来把包一扔就去洗澡，一边洗澡一边嘟嘟囔囔骂，至于骂谁不知道。那个卖安利的天天出去上课，或者忙着团体聚会。不过这两个人是我们公寓里最不受欢迎的，因为他们只要逮住你就向你推销保险推荐安利，我们一般能躲就躲。还有一个和我一样的实习生，看谁都不顺眼，整天翻着眼睛朝上看，住了两天忍受不住就搬走了。

到了青岛的第二天我就去上班了。推开门的那一刻我傻眼了，还以为自己走错了房间。客厅里原来的六套白桌白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六套暗红色的实木桌椅。旁边多了几盆盆景，墙上多了几幅木版画。整个办公室的氛围和原来截然不同。
郭经理看见我进来了，说来了啊。我说，嗯，来了，办公室大变样啊。她说这不是为了你重新布置的嘛。说完她就诡异地笑。我知道我没有那么大魅力，真正的原因是公司和一个新加坡的公司合作，为了提升形象而重新设置了办公室。
总经理见我来了后，召集所有的人开了一个会。他说以后我主要是跟着郭经理办理出国业务，主管翻译和招聘，同时办公室的事情也帮着做一下，年轻人最好什么都学一点。最后他看着其他女的说，让小张坐在哪里呢？郭经理这时候接着说就让他坐我旁边吧，总经理看了一下说也好。于是我就和郭经理坐在了最前面。
后来我对公司人的称呼全变了，由什么经理主任变成了郭姐王姐等。郭姐就是所谓的郭经理，是日语系毕业的，曾经要追随男朋友到日本，无奈经济能力达不到，只能留下来。她男朋友到了日本不久就劈腿了，她难过了很长时间。可因为是青岛本地人，很容易找到了一个比她大五岁的单身博士生，现在正在计划结婚中。可按照她的话说，她现在的男朋友除了学历比她高，其它的都不如她。

我刚工作的时候，这个郭姐天天折磨我。现在回想一下，也不是折磨，而是正儿八经的教导。每天早上，她会让我拿着一个本子到旁边的小办公室，让我汇报昨天的工作情况，同时给我布置今天的主要任务，再就是指出我工作中的毛病。一进到小办公室，她会让我关上门，我们两个就面对面局促在那七八个平方的小房间里。我感觉有些不自在，她却喋喋不休地教育我。由此可见她心无旁骛，我心怀叵测。
平时她坐在我旁边，可以很容易看见我在做什么。比如说我会经常偷偷上QQ，时不时看手机发短信，没事的时候上闲网等，她都一一向总经理汇报。有一段时间我对她形成了严重的恐惧心理，只要她瞪眼看我我就心里打颤。我们经常给客户打电话，每次我打电话她都竖着耳朵听，一放下电话她就噼里啪啦说我哪里说得不好，哪里说得不对。然后她会再找一个客户打电话做示范，让我一板一眼跟着学。她嗓门很大，全办公室都听得到她对我吼。有时候总经理会从他办公室里出来，对她说你小点声音。她很干脆地答应，然后依旧我行我素。她工作确实很认真，只要屁股一沾座位，就严肃地工作。后来，我对她的恐惧全部变成了佩服。
我和郭经理主要是负责招聘那些高学历出国人员。渠道有好多种，和学校挂钩，在网上招聘，通过代理人员招聘。有些招聘来的人员对于出国费用等不满意就推辞掉不去了，她会苦口婆心地劝说人家。有时候她会给人家不断打电话，程度到了可怕的地步。有些人实在受不了她，就换号码了。这时候她会狠狠摔电话，说这都是些什么人啊，好好的出国机会不把握。之后，她会接着再打电话。
我最主要的任务就是翻译出国人员简历，相关的法律条文，出入境签证等。一开始我扒着字典一个单词一个单词查阅，她说我老牛拉破车，慢死了。她生气地夺过去，不一会儿就翻译完了。我很是佩服，觉得一个日语专业生翻译英语简历这么快。后来，我在网上下载了几个翻译软件，可以整篇整篇翻译。当然语法单词错误很多，我会一句一句修改，不过速度比原来提高很多。她会说，有进步，但是还不行。有一天她妈妈不舒服住院，她去陪床，正好公司要用一份资料，在她电脑上。她打电话告诉我她的电脑密码，我就把那份材料找出来发给了总经理。可能是窥探别人隐私的欲望作怪，我就想看看她电脑上有什么秘密。虽然我知道这样很不道德，可当时没把持住。她C盘D盘E盘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当时我觉得她真没意思，连点秘密都没有。后来我查看各个文件属性，发现她QQ文件夹出奇大，我就打开了。里面风光无限啊！她的学生照片，男朋友照片等等。我的重点不是在这里，而是那些工作文档。那些文档清楚工整地记录着她的工作态度、工作进度、联系客户、联系方式，还有很多简历翻译模板。我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她翻译繁复简历那么快，却在平常一些非常简单的英语口语问题上询问我。好像发现了她见不得人的秘密，我心里乐开了花。我用优盘统统拷贝了一份。后来再翻译简历，我就可以用神速来形容了。她给我一份简历，原来我用一个半小时，现在只要半个小时。我递给她的时候，她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是感觉得到她很纳闷。那时候我心里总是洋洋得意，甚至会出现我拿着锤子狠敲她脑袋，她的脖子一缩一缩的画面，我感觉幸福极了。

渐渐熟悉了，工作变得越来越轻松。但是也有一件事情困扰我，那就是我的写作中断了。我写作有一个毛病，喜欢用发黄的毛边纸手写，可是我现在的居住环境又吵又乱，而且没有桌子，根本就不允许我写作。我曾经尝试在网吧直接敲，但是旁边玩游戏的人一会儿拍桌子，一会儿大声嚷嚷，我根本写不下去。
我喜欢文学，当时考大学的时候本来想报中文系。后来一想，如果我报考中文系，天天学习条条框框，按照我的叛逆心理，很快就会厌倦写作。我又考查了一些作家，发现很多都是非科班出身，尤其是我喜欢的几个作家都是英语系毕业的，我就报考了英语，曲线救国。大学四年，写作一直是我的主线，所有的事情都为这个服务。我的梦想就是在大学毕业后可以接着出版自己的小说，一边实现梦想一边赚钱还上贷款，让父母过上好日子。可是这条路有些走不通。我写完上一部小说后，寄给了一家出版社。可是他们接着就给我退稿了，甚至我套上的保鲜膜都没有拆开。虽然出版暂时无望，我还拥有着极大的热情。然而现在连写东西都没有条件了，我的心就很堵。后来碰到一个学姐，叫欣，她是我在学生会里工作的时候认识的。她看过我在校报上发表的文章，还潦草地夸过我。问起我最近的情况，我就说了上述问题。她想了一会儿，说她和同事合租了一个三室一厅，一人一间，我有时间的时候可以到她那里去，在客厅里写。我想想，推掉了。人家都是女的，我一个男的在客厅里晃悠不是很好。她也没再多说。
公司里的人都很喜欢我，郭姐尤甚，或许因为我是除了年老的总经理以外的唯一男性，还不丑。每天中午我们去公司附近的青岛饭店食堂吃饭，我几乎就是中心轴，我的话题也很容易引起共鸣。我发现这群大姐还有准妈妈们都很幽默，我也渐渐更加喜欢她们。她们很开放地和我讨论女朋友问题，性生活问题，夫妻财产问题。郭姐经常和我开荤段子。有一次她说有时间请我去颐中水世界玩。我说好啊，我游泳很棒。她说不是为了看我游泳，是为了看我的条子正点不。这种玩笑开出来，我会红脸，她会借机讽刺我装嫩。吃完饭，她会单独拉着我再去东边的JUSCO逛商场，有时候还会挽着我的胳膊。我知道她把我当小弟看，所以也不计较。逛超市的时候，她一边买她男朋友爱吃的东西，一边控诉他是窝囊废。她是很强势的女人，有一次我听见她在电话上把她男朋友骂得狗血喷头，但是她会接着再用好话安抚他。按照她的做事准则，这叫做一个巴掌一个枣。当然我不白陪她买东西，每次她都给我买零嘴。郭姐的经典动作就是跑步，跑起来跟小脚老太太如出一辙，能把人笑得肚子疼。后来熟了，她再批评我我就还嘴，当然是她不对还死撑的时候。她还告诉我，当时来公司应聘这个职位的人很多，比我优秀的也不是没有。关键是总经理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文学小青年，听说我会写小说很赏识，就留下了我。
我在公寓住了一个半月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换了很多。这里是一个临时落脚地，流动性很大。不过摆地摊的小贩和那个卖身的还在。我们三个竟然出奇并和谐地经常凑在一起出去逛逛。他们也经常和我说一些他们的事情。有一个周末，我想买两条内裤和袜子，小贩说带我去台东步行街买，顺便去逛逛。小卖坐在床上抽烟，我们要出门的时候就看见他悉悉索索穿衣服。下楼的时候，他无声无息地跟上来。他话不多，但是行动已经表明他想和我们一起去。其实他毕业的学校比我的大学还好，而且他说话很有礼貌教养。知道我写小说后，他说有时候他也有好多话想写下来，可就是没勇气提笔。我戏谑地和他说，有时间我把你的卖身经历写下来，他不置可否。好像他根本不在意自己的鸭子身份，有时候还会开自己的玩笑。

那天小卖在台东步行街的傣妹火锅请我们吃了一顿。最近他出手很大方，所以我猜测这段时间他有固定客源了。我买了一条内裤和四双袜子，小卖买了一件价格不菲的外套。又逛了逛天就黑了。小贩要回去了，因为到了摆地摊的时间。小卖拉着我不让我回去，说想再转转。其实小卖很孤单，虽然他很干净时尚，整天穿着白领似的，每天女人打来的电话也多得让人羡慕。我没有拒绝，留下继续和他逛。不一会儿，他说带我去个地方。我问去哪里，他说到了就知道了。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来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地方，但是我的好奇心驱使我跟着他。
那是一个外表无异样的洗浴中心，可从小卖的样子我知道这里面暗藏玄机。进去后我就发现这里只有男士区域，没有女士区域。我们脱衣服去大厅里冲澡，里面的都是些年纪比较大的男的，眼神毫无顾忌地直勾勾盯着我们两个。站到相邻的两个喷头下面，他看着我说，这是一个同志洗浴中心。我听到他这样说的时候，并没有感到很惊讶。我不是傻子，进来后看到那些人的眼神，就猜了一个八九不离十。我问他，你是不是？他说不是，但是有时候生活拮据的时候，他会到这里找客人，反正都是卖，况且男的出手比女的大方。听他这样说，我也没有惊讶。我对同志不接受，但是也不排斥，如何选择生活是自己的事情。我觉得自己的接纳范围特别广，并且有时候我会刻意接触一下这些事情，总觉得以后的写作中可以用到。

我们冲了一会儿，就去桑拿房蒸，有一个中年人尾随我们进了桑拿间。我们三个就坐在那里。我怀着好奇偷偷瞅他们，那个中年人也低眉顺眼地看我们。小卖坐在那里什么也不管不顾，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蒸了一会儿，我们去二楼做足疗，那个人没有跟上来。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进这种高级些的洗浴中心，而且还是同志浴室，有些拘谨。小卖大概看出来了，他说没事的，这里的人都很好。做按摩的当然都是男的，我们刚躺下，就有人问我们要几号服务。小卖点了15号，同时帮我叫了27号，看得出他是常客。那两个按摩的长得不错。我们刚躺下，一个全身凸着肌肉的大叔就躺在旁边的躺椅上一直朝我们瞅。不一会儿，我明显感到那个给我做足疗的挑逗，此时我就觉得有点别扭了。小卖看出来了，对那两个人说今天不按了，他们听见后就怏怏地下去了。小卖朝我笑笑说再躺一会儿就走，我也笑了一下。旁边那个大叔一直看着我们，从余光里我看见他应该是鼓了很久勇气才张嘴。他问你们两个多大年龄了？我看了一眼小卖，他看着那位大叔说，不好意思，我们是一对。小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不得不承认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那位大叔笑了一下说对不起啊，接着就走开了。那个人走开后，小卖吱吱笑起来，说是不是吓到你了？我说没有，觉得挺好玩的。他说这里的人都很好的，只要你说不好意思，他们绝对不勉强你。他接着说有时候他很喜欢来这种地方，不是找客人，只是觉得这里的人都很和蔼，在这里呆着很有安全感。我体会不到小卖嘴里说的那种安全感，但是我可以感觉到小卖心里的某种酸楚。那一天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半夜的时候小卖起来又出去了。那次经历我写了一篇文章，后来发给了小卖，他贴到了某个网站上，赚了不少点击率。很多跟帖的说作者无聊，叫做《浴室里的第一次》，可里面没有一点激情。可是小卖说他很喜欢那种淡淡的感觉，我也经常回忆那次有点不真实的经历。
后来又有一次，小卖拉着我和小贩去青岛附属医院后面的一个分诊所。那是一个艾滋病免费检查中心，免费做检查，每个人还赠送很多避孕套、润滑剂，还有一瓶一升的海飞丝洗头膏。去做检查的都是男的，小卖说他们都是同志。从医院出来，我把避孕套和润滑剂都给了小卖，那瓶洗头膏一直用到毕业。不久小卖就走了，被褥没有带走，也没有和我们说去哪了。小贩有一次和我说小卖可能去了郑州，傍了一个富姐。不管这是不是事实，我觉得小卖是有这个实力的。后来我和小贩再说起他的时候，我们会说当时怎么也没想起来劝他不要卖了，去做点正经事情。可再一想，什么算是正经事情，你知道？

我工作后，生活中变得有些大手大脚。刚到青岛市南区的时候，我一直饿肚子。因为在学校卖三块五一份的盒饭，在市南区要七块钱。当时我觉得如果吃了就是被坑了，所以刚来的几天经常吃不饱。后来觉得自己挣钱了，也无所谓了。再后来，我一天伙食费加上其它的至少要二十五块钱（公司包中午饭）。我想我算是帮助社会进步了吧。

第四章
日子波澜不惊，那是一种平静，死亡一般。我下班后喜欢走着回公寓，三站路。公寓临近青岛大学，回到公寓，我会拿上毛边纸和笔，到青岛大学的自习室写小说。那段时间我正在进行的那篇小说叫做《贩卖青春》，零零碎碎写了快要六万字了。有时候坐在白光光的教室里，三个小时写不了几个字，写出来也不满意，好像生活的那种平静阻碍了我的思维迸发。有几天我甚至想把那篇《贩卖青春》撕掉。
公司附近有一家新华书店，抽时间我会去逛逛。可是仅限于逛而已，每一本书都拿起来看一眼，一翻接着放回去。我觉得自己真得要成为“工作”的人了，自己的爱好和坚持的东西都在渐渐销蚀，是自己的内心远离了那种温润的召唤。
唯一进展神速的是我和郭姐的关系。我们过分的亲近引起了其他人的斜眼，这是郭姐告诉我的。其实我和郭姐倒是真没有什么，我欣赏她的率性而为，大大咧咧。她也很喜欢我天南海北的狂吹。还有一点就是我们都疯狂喜欢唱歌。原来的时候我认为我唱歌不错了，学院举行元旦晚会或者其它活动的时候经常会有我的节目。但是和郭姐一比，那简直不算什么。她的声音空灵并且充满穿透力，张靓颖的海豚音她可以飙上去，张惠妹的歌曲她唱得惟妙惟肖。我经常说你应该去参加快女之类的比赛，她露出鄙视的神情说自己都这么一把年纪了，去了让人笑话。我说你才26，不老啊。她经常会问我是不是喜欢她，我说嗯，蛮喜欢的。她说要不然你给我做个小吧。我说你给钱我就做。她经常说她要是富婆就包养一群小白脸，我觉得这是她的心里话。她是李俊基的粉丝，电脑桌面、手机上全部是李俊基的照片，一看到李俊基的海报等就说你看我们家基基，谁能比得了。说实话我不喜欢那种温柔的男性，但是也不反驳她。不过自从她说了公司其他人对我们的关系有看法之后，我就想刻意减少我们之间的交谈和言语尺度，可总不能把握住。

我原来在学生会认识的那个学姐欣比我大一届，是学计算机的，现在在一家数据公司做职员。公司规模大，盈利多，工资很高。自从碰到交换了号码后，我们就经常见面。她工作一年了，现在又报名参加了研究生考试。我没有考研究生的想法，因为要赚钱还贷款，要让我的爸妈早点过上好日子。
工作了快要两个月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那天下午下班后回到公寓，到了客厅发现我的床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了。一开始我以为谁在和我开玩笑，后来发现我的东西的的确确被偷了。那天公寓里有三个人搬走了，我也不知道谁弄走的，也懒得去追究。幸好我的资料和档案等都锁在办公室里。其实我本来打算这个月再发了工资就找个好点的地方搬出去住的，至少两个人住一间的那种。可是眼下我的被褥枕头等全丢了，甚至我掖在枕头里的内裤也被捎带走了，心里感到极其郁闷。那天晚上我决定去旅馆住，因为那时候天气已渐渐转冷了。这时候小贩正好回来了，看我的床上干干净净的就明白了。他在这个公寓里住了快半年的时间，说这种情况经常发生。那一晚上他从他的床上抽给我一个垫子，又给我一个厚毛毯，我就这样窝了一晚上。

去旅馆花钱不少，我也有点舍不得，所以那几天我就一直用小贩给我的垫子和厚毛毯睡觉。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会到租房网上搜寻合租信息。郭姐看到问我是不是要换地方住啊，我说是啊。她说她们家客厅的沙发很大，我可以到那里住。我知道她在开玩笑，不过我还是说你怎么收费啊。她说这还不简单，谁租给你房子你陪谁睡一晚就好了，抵房租。我说好啊。她听后也笑。这件事情没有在我和郭姐身上发生，却在我和学姐身上发生了，真发生了也就发生了，我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那是一个周末，我和学姐去天幕城玩。我和她说我房子最近要到期了准备换个地方住，并且说我的被褥等都被偷了。她听后说我可以暂时到她那里住，她一个同事有事回家了，要一个多月才能回来。我说睡女孩子的床不是很好吧。她说没事，那个女生不在乎的。我的房子两天后到期，也不想续租，也没找到合适的合租人，于是就暂时住在了学姐那里。那个房子很不错，因为是女生的房子，有一股淡淡的洗发水味道。她的另外一个同事看见我后就问她，这是你学弟啊？她说是。
一开始我住在她隔壁，后来就住到她的房间里去了。那一晚上家里就我们两个人，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也是。后来她就靠到我身上，睡觉的时候她拉着我进了她的房间，我也没有拒绝，因为我不讨厌她。我知道她以前有男朋友的，但是分了。避孕套之类的她都有，我对这种事情也不是不知道，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后来我就一直睡在她的房间里。一开始她的同事看到我们两个在一个房间里，我会感到有些不自在，好像吃软饭的一样。后来也就习惯了，和她们都有说有笑。

学姐有些洁癖，做事情喜欢有条有理。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她的衣服一天一换。每一件衣服洗好后，全部都装在塑料袋子里。她的工资比我多很多，出去吃饭的时候，她都抢着付钱。她说这叫做长期投资。我是男的，总是接受也不好意思，所以会经常买件衣服给她。我们出去吃什么饭，她一般是提前一个星期就规划好，如果事情没有按照她的计划进展，她会感到很懊恼。我们经常去吃肯德基，还有青岛的特色小吃万和春排骨米饭和好一家牛肉粉。我们还经常去的是青岛大学东边的台北1+1饭店，锅包肉和西红柿炒蛋是我们每次必点的菜。不过我们大多时间还是在家里自己做，虽然她和我的水平都不高，但是炒出来的菜也不难吃。有一段时间她专门学做了皮蛋瘦肉粥，我也跟着学了，一直到现在，皮蛋瘦肉粥都是我的招牌。有时候我会自己做给自己吃，感觉很幸福。
那段时间我们下班后一起去超市买菜，回家做饭吃饭，再去青岛大学自习室。她准备考研，我继续写小说。可是我一点东西都写不出来，只能无聊地翻看一些杂志。发了工资后，我自己留下一部分，大部分都寄回家了。

学校里还有一些课程的，但是只要回去考试就可以了。大学里的很多科目我都是糊弄过去的，因为我觉得很多都是没有必要的。有一些科目考试的时候，我会提前把老师划的重点抄写在一张八开的答题纸上（这种考试专用答题纸在我们学校可以买到），和卷子一般大。我才懒得去背，浪费时间。到了考场，拿到卷子，我就趁着老师发卷子的空隙把小抄掏出来铺开。可想而知，我的胆子还是很大的。我想反正怎么也是抄，偷偷摸摸地反而更引起老师注意，索性搞大的。那时候我是很紧张的，但是老师一般不会注意面积这么大的小抄，我也一直没有被抓住。我用这种方法应付过了大四上学期的考试。
2008年临近年末，我总共工作了三个月多点。和学姐过着简单的男女生活，但是这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和家里说。郭姐碰见过我和欣，淡淡地说过几句话。在公司里我还是会和郭姐开玩笑，她依旧在很多事情上批评我。有时候她批评我只是因为她想批评了，而不是因为我真做错了什么。我让着她，也懒得还嘴。我见过她男朋友一次，真不咋地，除了学历高。那段时间，班里的同学又有几个找到工作的，可是工资大概都在一千块钱左右。学院领导一遍遍重申要降低要求，一开始只是赚取工作经验。可是没有钱租房子吃饭，一切都是假大空。至此我严重怀疑中国的教育制度制造了一堆社会不接受的三无知识分子，无真实水平，无高素质，无社会用途。早知道这样子，还不如不上。

第五章
我的第一部小说叫做《漩涡》，是一部悬疑青春小说。一开始的时候只想把自己日记上的东西写出来，后来衍生了讲一个精彩的故事，之后开始想造出一些大而光之的道理，最后搞成了悬疑小说。写完后我觉得闯荡文坛的时候到了，可是到现在为止，那本小说还在我的行李箱中静养。记得一个故事中讲到，我们现在享有的生活，是我们三年前的想法加上努力得来的。所以它就在箱子里静养吧，总有一天我会让它复出。
记得刚写完的时候，我兴冲冲地拿给我宿舍的同学看，他们为了我的面子勉强读完，之后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可是这些无关痛痒的话还是给了我很大的勇气，我又拿给我的文学老师。她是我很喜欢的一个老师，我觉得她的水平也不差。自从给她的那一天，每当上课我就希望她能让我下课后稍微留一下，可是一个月快要过去了，她也没有说。上课的时候，我想认真听课，可是又不好意思盯着她看。我认为她可能是在慢慢研究，或者因为工作忙而看得慢。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就去问她对我小说的看法。她想了很久才说把这事给忘记了。那一刻我笑着说没事，可心里很失落。记得当时我递给她的时候她说她看书很快，两三天就能看完。可现在……无语。
这件事情发生后，又过了两天她打电话让我去她家。进了她家，看到她的儿子在看周星驰的电影，她给我拿了两个小橘子放在桌子上。她坐在旁边，看着电影对我说，周星驰的电影都是后现代主义，符合哪个大师哪个大师的主义。并且说现在就让她儿子接受各种主义对他将来的发展有帮助。不知道他儿子是否能够理解这所谓的后现代主义，但是我看的时候就只是觉得周星驰好搞笑，没多想什么更深的含义。讲了好多周星驰，她才说到我的小说，说她只看了第一页，发现很多问题也发现很多优点。就在这些话之前我很敬仰这位老师的，可是这次谈话之后我对她就不屑一顾了，因为我觉得她很轻浮。她就只看我的第一页，然后说了我接近两个小时的毛病。她说我的小说符合什么主义，但是又不贴近。我都不知道那些主义是从什么地方衍生出来的，反正在文学课上听到的东西，那一晚她几乎全部重复了一遍，让我云里雾里。后来她又说我第一段里的某句话一定是从诺贝尔奖作品《虹》上借鉴来的，天知道，那本书我都没有听说过。她好不容易停止了说话，我终于喘口气。她的丈夫和儿子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一个偶像剧。不知道她是否还有话要说，她的丈夫说时间不早了，让学生早点回去休息吧。她看了看，时间确实不早了，我也说有时间我们再进一步讨论，就这样我出了她的家门。一直到现在，我都觉得这个老师肤浅，她的课我再也没好好听过。不深入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坚信！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对头。我们学校是工科学校，学校的最高领导党委书记却是一个中文博士，我们学校唯一一个中文博士。那天我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在开会。我敲门，他停止了对下面一帮子人的教导，转过头问我有事情吗。我说老师，我这里有一点东西想让你看一下。他说好，你先放在我办公桌上吧。我放下说了声谢谢就走了，他继续开会。在这之前我只是在高高的 台上见过他。走出办公室我说了一句老天保佑，别让他当垃圾给扔掉。
过了四天，我接到一个电话，说到行政楼某办公室找书记。只有四天，我想他那么忙，肯定没有看，到时候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接着原封不动地还给我。但是结果大出所料，整整200多页的小说，他从头划到尾，包括错字错句子。我坐在他的对面，他让人给我倒了一杯水。最后的重点落在小说的结构上，他说了一些建议，并且说主动权在我，因为一个作家要相信自己的感觉。最后他给我很多鼓励。我们党委书记要五十多了，头发已经有些白。我不知道做学问需要什么态度，不知道关心下一代应该有什么态度，但是他对我这样一个无名小卒的关注让我感激涕零。拿他和我的文学老师一比较，他在我心里的形象变得更高大，文学老师变得更渺小。那次谈话后，我回去重新看了一遍自己的小说，觉得很羞愧。那么多错别字还有错句子，都没有好好修改就麻烦领导，心里很过意不去。
我又用了一个月的时间，重新修改了小说结构，并纠正了错别字等。到现在为止，那部小说已经修改了七遍。等修改到十遍的时候，我想它就接近成熟了吧。
我和学姐讲这些事情的时候，她在一边静静听着。但仅限于听，她绝对不会看我的小说的，或者说谁的小说她都不看。她经常说只有神经病才写小说，只有无聊的人才去看长篇小说。她说这话的时候，是娇嗔的模样，我很喜欢。
工作的空隙，我上网寻找驻青的有名作家。我就想找一两个让他们指点一下，如果觉得我写得还可以就写一封推荐信，这样至少可以让出版社的编辑重视一下。可是查到的那些在青岛的有名作家全部已经作古了。我又萌生了去北京或者上海寻找有名作家的想法，可是因为工作走不开只能暂时放弃。
过年公司给了我十天的假期。我去JUSCO买了两瓶好点的酒，花了三百多。其实算是买了一瓶，因为正逢促销，买一送一。我爸爸这辈子除了挣钱，就是好喝一口。不过因为要供我和姐姐上学，我妈妈身体一直也不好，所以一直喝我们泰安很便宜的泰山白酒。我想赚钱了，让我爸尝尝好点的。谁知道回家后，他们狠狠批了我一顿，说我有点钱烧得不知道姓什么！反正买了不能退，年夜饭的时候开了一瓶，我爸妈让我也倒上一点。我爸抿了一口酒，砸吧了一下嘴（我爸喝酒的招牌动作），和我妈说，他妈，养了二十多年了，终于见到回头钱了。我妈没说话。那一刻，我的眼里有泪。
大年初一，去拜年。到了爷爷奶奶家后，他们掏给我好多的核桃还有大枣。再有去拜年的，他们就对人家说，你看，我孙子现在在青岛工作，这时候我只能是笑笑。家长都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他们愿意说就说吧。我的爷爷奶奶不是亲的，也就是说我的爸爸不是他们亲生的。在我还小的时候，他们整天欺负我爸爸和妈妈。另外几个他们亲生的孩子也总是欺负我们家。但是到现在，另外几个亲生的孩子对他们不管不问，只有我爸妈一如既往地对他们好。我爸妈说，无论怎么样，那是老人，我们孝敬也是给你做榜样。以后不管你怎么对待我们，希望你想想我们怎么对你奶奶爷爷的。我爸妈是地道的农民，但是他们教给我的是最朴实的为人之道，我感谢我的父母。
大年初二，姐姐回娘家。外甥两岁了，我掏了一百块钱压岁钱，我妈掏了两百（我给我妈的）。我外甥拿到钱就往我姐姐口袋里塞，我姐姐说你们看，还是自己的孩子向着自己。我和我妈大笑。我姐姐比我大四岁，看到她抱着我外甥，我突然觉得她老了，老得不成样子。
大年初六，我要回青岛继续上班。我妈给我卷了一包袱煎饼。我从小喜欢吃煎饼，曾经为了和我姐姐抢最后剩下的煎饼（不是穷得没得吃了，只是煎饼要没有了），让她大冬天泼我一身凉水。我觉得我有点小心眼，这么些年了还记得那么清楚。可是她的好处我也记得一堆。我们家临近大汶河，小时候我爸妈趁农活不忙就去河里装沙子，很累很忙，赚钱还不多。记得有一次是节日二月二，我们那里按照传统要吃一种切成菱形的炒好的小面饼，还吃炒豆粒。那时候我也就是四五岁，看到别家的孩子在外面吃很眼馋，回家就和我姐说我也要吃。那时候姐姐九岁，她看爸妈在河里挣钱，就自己到瓮里舀了一勺子面，用水和了，用手拍薄，用刀一点点切开。一般说来，做这种面饼在和面的时候就要掺糖，但是那时候她不知道。她是后来炒的时候直接把糖洒在锅里，而且家里没有白糖，她撒的是红糖，最后还炒糊了，总之是又黑又红的一堆，但是我记得那时候我还是吃得很香。她可能很有成就感，给我穿上了她的裙子并打扮一番，用塑料袋装了一些炒的面饼，领着我去给爸妈送。后来的事情我忘记了，只记得河里的风很大，一些土到处飘，她一手拽着我，一手拎着那些吃的，我身上过大的裙子随风乱动。那是我最初的记忆，关乎亲情，弥足珍贵。
回到青岛后，我去四方车站接我学姐。见面后和她拥抱了一下。之后她就和我说她在家过年的一些有趣事情。那一天我心不在焉，一个耳朵听，一个耳朵出。郭姐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做什么。后来我和学姐，郭姐和她的准丈夫一块儿去KTV唱歌。回到家后，和学姐第一次吵架，缘由忘记了。我们吵得很凶，她把化妆品之类的全部摔了，我就坐在那里不动。最后我也烦了，拿了一件衣服就要出去。她看我出去又拽着我不让我走，继续吵。第一次看见她那么跋扈，看着看着我竟然忍不住笑了。她看我笑了，自己却蹲在那里哭起来。第二天下班后，我到商场给她重新买了一套化妆品，回到家发现她竟然给我买了一套美特斯邦威的衣服。
正月十五，我们公司出去聚餐。闽江路的一家粥府，东西很贵很难吃。一桌子的女的，除了我和总经理。他肯定了我最近几个月的工作，并且问我如果愿意可以正式签下来。签下来后，工资转为2000底薪。那一天我有点高兴，和她们每个人都喝了很多啤酒。郭姐和我拼酒都到了火药味十足的地步。出了饭店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很清醒，可是走路就是不稳，东倒西歪。总经理给我打了一辆的，送我回学姐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