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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把几篇古代的故事捣腾了一下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19-02-28 10:58:00
材料是现成的。俺对这些故事比较着迷,就尝试着讲一讲~~~
就是捣腾了一下。(本来想说捣鼓的,百度了一下,觉着好像不太合适,换成捣腾。还是不太放心。话说,这几个词俺真吃不准)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19-02-28 10:58:00
第一篇,试一下:

先说钟繇。
钟繇在书法史上大概算得上个标志性人物吧。俺不懂书法,所以绝对避谈书法,就讲他的一个故事。
据说,钟繇曾经几个月不上朝。
有人就问他干吗去了,还挺闲的嘛。
问话者还说他神色气质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不是好像。问话者肯定他有问题。
故事就是这么开始的,两个人物一下跳了出来。跟书法没关系。

有啥问题?钟繇说。
女人的问题嘛。问话者嘿嘿一笑。
钟繇就不说话了。有点故作神秘。
说说,说说,分享分享,有福同乐嘛。问话者着急了。
“就是,这几个月有个女人常来我这儿,漂亮,真的很漂亮,不像是凡人哪。”钟繇分享了他的乐。
漂亮得不像凡人?问话者揣摩了一下这话后面的乐,说,瞧你这得意样儿~~然后又问:常来你那儿?怎么来?
就是,自己就来咯,说来就来。
你们又玩了些什么呢?
你说呢?
问话者就谦虚地静默,任由想象力在空中晃荡了一会儿,随即伸出手,突然掐断自己的兴趣走向,也掐断了对方的怡然自得,很笃定地说:“听起来不现实,那一定是个鬼!你得把她杀了。”
俺觉着钟繇被噎着了。
钟繇花了一点点时间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不太自信地问:你怎么就能肯定那是鬼呢?还说杀就杀,杀错了人咋整?
问话者好像早有准备,撒出了一张充满理由和推论的大网,咄咄逼人地阐明各种利害关系。总之,你得这样那样。
但是,但是……钟繇有点晃,赶紧打住话头。
不聊这个了。他不好意思说这跟你有啥关系,而是说,咱俩还是聊书法嘛。
问话者也不愿意聊书法。他在这方面应该比俺强很多,但是强不过钟繇啊。
那就聊茶叶。钟繇说,昨日有故友送了些哪里哪里的茶叶来咯。
我不跟你聊茶叶,我知道你很懂茶叶,但是现在咱俩说什么?说鬼啊。
说个鬼啊。钟繇到底还是有点不高兴。
就是说鬼嘛,问话者非常认真,说,这我比你有经验,你得相信我。
钟繇发觉自己始终无法挣脱对方挑起的这一话题,最后就只有详听指点了。虽然有点沮丧,但是鬼,总应该是可怕的,应该祛除的,对吧?
他开始主动地认为,得终结这一趟性福旅程了。

入夜,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女人又来了。
钟繇在房间里,刀在袖子里。
就是脑子好像在这里那里。
女人走到门前,犹疑地停下了。
钟繇感觉到了。他的脑子变得清晰又敏锐,能感觉到女人的情绪。
“你为什么不进门?”
美女说:“因为您有杀了我的念头。”
你怎么知道的?当然,没说出声。钟繇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某人好像说对了。
钟繇很快就忘了某人。他的注意力完全在此刻,在这夜晚,在他与美女之间。 “怎么会呢?我根本没有这种想法。进来吧,进来进来。”他殷勤地连声呼唤,有点激动,也许是紧张。
她进了屋,满室生辉,又略显凄楚。
钟繇特别遗憾地看着她,心有不忍,手却出动了,砍了她一刀,伤了她的大腿。

女人啥也没说,转身就冲出门,急匆匆地走了,边走边拿出一团新棉花揩擦伤口。
很快,不见了。
唯有鲜血滴满了她走过的路。
第二天,钟繇带人顺着血迹寻找,到了一座大坟,掘开。棺材中躺着一漂亮女人,宛然如生,穿着白色的丝绸衫,红色的背心,一只手拿着从背心中取出棉絮,放在左腿的伤口上,仿佛正在擦拭。
无论是昨夜的景象,还是现在所见,钟繇都觉得都美丽无比。
之后,他得去应付某人和更多人的盘问了。他们都有好奇心。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19-02-28 10:58:00
未及细改,就这样了
标题还没想好,原料来自于搜神记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19-02-28 10:58:00
第二篇:《捞珠记》

说实话,一提到这人的名儿,俺就感到自己没文化:王槩。
俺不识这字儿。
随便百度一下,历史上居然好几个人叫这名儿。俺更惭愧了。
王槩有文化,是个诗人。
起点好啊,生于诗歌的传统里。他那年代,凡能被指名道姓的,都是诗人,就像凡有胸的都是女人一样。如果没有胸,这女人是理由忧心忡忡的。王槩也忧心忡忡,他认为自己一直没有写出誉满天下并能传之后世的诗作。
他最好的诗歌,还存在于他那微不足道的幻想里。
耽于幻想。是这样的。他总想象自己未来的诗作以及诗名,零零碎碎,经常一想就想出了境界。
俺不懂书法,也不懂诗歌,所以不辨析具体的诗句,就讲故事。

他的幻想传统终于撞墙了。
绍兴十六年八月,他要到某地去赴任。当官了。
途中,宿于玉山驿。半夜里,他起来嘘嘘,事情就发生了。
他是尿在尿壶里的。让俺们别说尿壶吧,这词儿不雅。那时候,管尿壶叫虎子。
话说,他嘘嘘以后准备就寝,一起身,忽然见到旁边有个美女。
一眼就能判定是个美女,还打扮不俗。
美女很自然地,伸出纤纤素手,伸进虎子里,从里面捞出三四颗碧绿碧绿的、形似珍珠的珠子,又姿态优雅地用一根红线穿上,挂在了自己细长莹润的脖子上。
王槩双手提着裤头,傻乎乎地看着。那场面别提多尴尬了。
“你、你你是何人?”他一紧张就口吃,朗诵诗歌也这样。
话一出口,美女就消失了。
后半夜,他连梦境都是凌乱的。

从此以后,从此以后啊,每次他嘘嘘,无论是在寝室里就着虎子嘘嘘,还是在厕所里嘘嘘,那女子就一身华服,从旁边的地面冉冉而出。每次,都要捞到珠子才会消失。
多么的执着,多么的不依不饶。
最开始,王槩只是把美女与珠子相联系。几次之后,他就本能地总结了经验,将珠子跟自己联系起来。
俺的嘘嘘里,居然有珠子。
王槩由此日渐憔悴衰弱。想想看,每次你嘘嘘,都会有一神鬼莫辨的家伙在对你虎视眈眈,然后站出来要捞你的精华~~~虽然你从不认为你能嘘嘘出什么精华,但别人总能捞取到精华,总这么捞,于是,就影响了你对自身的判断,你就真的认为自身精华在丢失了。
你还能嘘嘘得出来吗?
今天,你嘘嘘了吗?
没多久,他意识到自己的前列腺出问题了。哦,他应该不知道自己拥有前列腺。在他的意识里,身体应该是个整体,就像诗歌那样的整体。是阴阳失调,出问题了。
他找了医生。
医生并不太相信他那些隐晦的描述,说他有病根,娘胎里带来的。
这咋是娘胎里带来的呢?王槩很委屈。是那个女的,那女的。
“是、是个美女。”
这一句补充,很可能并不适当。
医生问,那她说啥了。
啥也没说啊,就像影子,来了,又不见了。
医生当即就给他开了药。

并不意外的是,没给他治好。
他又找了巫师。驱鬼,总可以吧。
巫师对他与她之间的关系深感迷惑。不知道她是哪儿的,看得着摸不着,话也说不着,你这是被镇住了啊。
巫师在他跟前蹦跶了好久。
之后,那美女照来不误,一点也没受影响。
我不能一直在你这儿蹦跶啊。巫师也很委屈。
你总有法子的。王槩请巫师给个万全之策。
巫师最后真没办法,并告诉了他难点所在:她是啥?是鬼?是妖?你能说出她是啥?我有治妖的办法,也有治鬼的办法,可就是治不了啥也不是的东西。

王槩只有回到幻想的境界里安慰自己。他发觉,自从捞珠美女出现后,他关于诗歌的幻想就不知不觉地减少了。
捞珠美女成了他最熟悉的陌生人,也成了他敬畏的对象。
见面时,他几乎总是有些迷糊,说不出话来。美女一走,他就在脑子里勾勒她的衣着,她的动作。他像经营幻境一样经营美女的形象。
别去厕坑里捞啊。在那里见到美女时,他竟然感到惋惜,虽然美女总能纤尘不染地完成自己的捞取。
为此,他会尽量坚持在房间里就着虎子嘘嘘。
憋也要憋到房间里去。

将近两年了,那位美女持之以恒的努力获得了丰厚的回报,串起来的碧珠从美丽的脖子开始绕,一直绕到美丽的腹部,绕了几十圈。她整个身子就如露亦如电,如梦亦如幻。
虚弱的王槩看到熠熠生辉的她,居然非常羡慕,心里感叹:舍我之精华,荣耀了汝之身躯。
此后,她得到的珠子就越来越少。
就像一只过了丰产期的老母鸡,王槩的珠子开始减产了。连颜色也淡了下去,逐渐地,变成了白色。
他的终点也就到了。
这一次,女子开了口,有些凄楚地向他道谢致歉:“得君之赐,极为丰厚。我之功业,已经达成。只遗憾伤君生命,无以为报,唯有以后慢慢补救。”
拜了两拜,她就带着一身的珠光宝气飘然而去。
也许,她会存在于很远的地方。
反正,她会存在下去的。
当夜,王槩再没嘘嘘。
他想着女子最后致谢的那个样子,一入梦境永不醒来。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19-02-28 10:58:00
第三篇:《无名大师傅》

老早前的黑/帮,啥样的?
《子不语》记载,杭州有一帮恶少,歃血结盟,人人背上刺有小青龙,号称青龙党。
至于他们到底做了些什么,并没有细说。“横行”一词足矣。
就他们,又能做到什么程度?俺不认为这帮古惑仔有什么智慧。横行就足以令他们快活了,还要智慧干嘛。
所以他们就是兔子的尾巴,后来被臬司范国瑄来了个大搜捕,基本上都问了斩。干干脆脆。
唯首恶分子董超,竟得以逃脱。
董超,依现在的习惯,得叫超哥。
超哥能够做青龙党的老大,主要是因为他的狡诈。
所有狡诈的人都有个共性:既凶狠又胆小。
依赖这样的禀性,他像只耗子一样在破败的街巷和郊野窜行,跟一些他以前根本看不上眼的人混来混去。虽然能继续维持那种荤素不忌的生存,但他知道,若被踩中,他还得吱吱叫。

几年后的一个冬天,有些萧瑟,他开始感到自己的单薄,被风一吹,就皱巴巴的。
他做了一个梦,以前的那帮小弟都来拜访他。好几十个啊。想想过去,那是何等的盛况。
小弟们叽叽喳喳,就一个意思:老大老大,你倒是跑了,可老天不放过你啊。明年,老天就要来诛灭你。
梦中的董超非常惶恐,向他们讨教解救的办法。
小弟们真给指了条路: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去投奔保叔塔旁边的一座小草庙,拜庙里的僧人为师,谨守戒规,或许可以侥幸免死。
董超梦醒后,就去看天。
那灰蒙蒙的,无法看透的老天。
然后他去了保叔塔。果然有个老僧,很老很老的,憨实地趺坐于一草棚子里,像一大树疙瘩。
董超在老僧面前长跪不起,涕泪横流,述说自己的种种罪过,表示愿意剃度为弟子。
老僧瘪着嘴,絮絮叨叨的,似乎婉言谢绝了。
董超铁了心,各种忏悔,软磨硬泡,到最后,都差点急哭了,才整明白,老僧只是一直在自顾着念经而已。
老僧听力不好了,反应也不行了。
董超提高了嗓门,比划了动作。老僧终于理解:哦,好好的。就给他剪了发,说做做做个头陀。让他白天诵经,到了晚上,沿着山敲木鱼儿、念佛号。要敲要敲,要念要念。
董超狠狠地,全都照做。从冬天,到第二年春天,一直修行持戒,没有懈怠。
他不还有点胆小吗?他最喜欢听老僧讲那些因果报应的故事。听一遍,心里纠结一遍,颤颤的,还想听。
这太难为老僧了。老僧打坐,其实是打瞌睡,睡得越来越久,还经常忘了他是谁。
每次都得提醒,讲这个,这个。他提个头,老僧就想起了。
说实话,要把摇摆不定的未来,寄托在这样一昏聩老物身上,青龙党的超哥觉得越来越难以说服自己。

他一直忧虑一件事儿:天雷,啥时候来?
当初小弟们泄露天意时,可从没说上天将如何诛灭他。天雷是他自己意会出来的。
每次变天,雷电到处闪鸣,他就感到那是在对他展开大搜捕。他就又成了惊惶的耗子,急于找一个深入地下的巢穴,一直钻下去。
他急切地想召唤小弟们,打听更多的信息。小弟们好像不得不给面子,偶尔再现于梦中,但都遮遮掩掩的,一晃,就没有了。
他主动想要做出来的梦,不稳定啊,抓都抓不住。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19-02-28 10:58:00
四月的某天,董超从集市上化缘归来,途经土地祠,累了,也灰心了,就进去靠着神龛休息一会儿。
他看着外面,想了想当年横行街巷,以及之后紧张刺激的逃亡。他觉得过去的岁月动荡而粘稠,现在的日子则干涩而寡淡。他想起了老僧讲的那些故事,而他自己,很可能将成为下一个故事。
他觉得想通了。
后来,睡着了。
小弟们都涌进梦里,颇为喧嚣:“快回去,快回去!今晚,雷要来轰你了!”
你们谁呀?他在梦中的梦中,迷迷糊糊的。
老大老大,快醒醒。
什么老大?
董、董老大呀。
什么董老大?俺姓董吗?!
那些在梦中显得有些神经兮兮的小弟们面面相觑。董超立刻就得意了。一名小弟问:老大,你的意思是,你要改名儿了?
不是改名儿。是连人,都改了。
那你以后叫啥呢?
无名。就叫无名嘛。
看起来,小弟们被他的智慧震慑住了。那是他们不拥有的东西啊。经历了一段沉默,一个自作聪明的小弟斗胆说:俺知道,大哥是要这样来逃脱惩罚呢。
呀,这怕是不行吧?其他小弟接嘴,天罚是逃不掉的吧。
董超就嗤了一声,问,你们怎么知道天罚的?
天机不可泄露啊。
你们不已经泄露给我了?怎么了,你们又被怎么了,还不是没事儿,对吧?
小弟们不知该说什么,明显智商不足的样子。
俺来告诉你们,董超比划着手指,就说活着,不管是俺这样的活,还是你们的活,关键是要怎样啊?
要怎样?
一个字,精彩!
哥啊,你要怎么精彩?
俺要做一个讲故事的人!


醒来后,他找了根棍子,拄着,腆着肚子,走出去,就这么开始了新的人生。
逮着人就讲故事,逮着人就讲,各种报应不爽,各种说教,各种指点和预测。要多有耐心就多有耐心。
这个昔日的混混,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在胡说八道方面拥有如此卓越的天赋,挡都挡不住。越说越多,越说越真,他自己都相信自己是另外一个人。
身边聚集的人慢慢就多了,苍蝇似的。大家都叫他无名大师。
以前要靠玩儿命才能得到的,现在轻轻松松就得到了,还更多。意味无穷。
天雷?没有的事儿,早放弃了对他的搜寻。董超已死,天谴已经完成。
他终于可以在故事组成的世界里来去自如。

他最初常讲的一个故事,是关于昔日青龙党大哥董超的结局:
话说,四月的某天,逃脱官府追捕、化身为头陀的董超,从集市上化缘归来,途经土地祠,就在里面小睡了一会儿。
他这一睡呀,那些小弟们又都来了,赶到梦里来催他:“快回去,快回去!今晚,雷要来轰你了!”
董超一惊,醒了。天色果然不妙。
待他急嗖嗖地窜回草棚,天就黑下来了,那响雷一个赶一个地从天边边滚了过来。
风也卯足了劲儿吹。草棚孤零零的,随时都吹得走。
他可怜巴巴地把刚才做的梦讲给了老僧,说,师傅救俺。
老僧说来,来这里,叫他跪在自己的膝下,用两手的衣袖罩住他的头顶,然后继续嗯嗯嗡嗡地诵经。
不一会儿,电光赶过来了,就在草棚周围跳来跳去。霹雳连连地炸响,一下击中草棚左边的石头,一下又击中草棚右边的树,如此气咻咻地往来了好几次,把外面炸得直冒烟儿,愣是没有击中草棚里那个心惊胆战的董老大。
过了好久,雷电也泄了气,不得不撒手。
风也住了,云也散了,月亮还爬了出来。
这不过了劫难?老僧把董超扶起来,说,从此,就应该没事了。
董超惊魂稍定,赶紧给老僧磕头拜谢。然后,他试着走出了棚外——
Pia嚓嚓!一道闪电从天而降,把四周围照得透亮。
雷霆过后,董超,已,死在,一块大石头上。

所有的故事都有漏洞。
这个故事,最大的漏洞在于:谁讲出来的?
只有经历过的,才有资格讲。谁讲的?
大家才不在乎这样的漏洞。反正总有人见过经历过,俺们只要听故事就行了。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19-02-28 10:58:00
第四篇,《楚宾》

这个故事向俺走来。
初始模糊难究,随之脉络浮现,最后到了跟前,完全绽放,纤毫毕露。
说,曾做过南郑县尉的李云,当年在长安时,看上了个姑娘。
怎么看上的,在哪儿看上的?不说。不知道呀。
反正就看上了。
俺用了点心思,知道了姑娘脸儿润润的,笑的时候,那甜,就融化了过来。不笑了,看着别处,却有肃杀的美。
李云心就粘上了。见到她,就像见到一扇门,又套着一扇门。走近,门就一扇一扇打开。
触到她,打开了更深的门。
李云知道自己绕不了道了,不把她弄回去好好囤着,后面的日子没法过。
自己怎么带个姑娘回去,在那年代?
他就想,纳为妾吧。可还是过不了母亲这一关。
母亲怎么也不答应。休想!

李云攥着姑娘的手,告诉过她,好好放心,有办法的。
那手是敞开的,姑娘把心放过来了,在他这儿。

李云有办法,也有劲儿,说,不让那姑娘进门,我就发誓不结婚娶妻。
赌上气了。
搁那会儿,可是天大个事。
母亲叫他别拧,别执着。其实母亲也执着,母亲的执着就是让他别执着。
还有个更大的执着,就是不娶妻怎么行?他母亲也拗不过这大执着。所以,最后只有同意了。
李云在春潮里荡漾,荡啊漾的,就把那姑娘接回了家。都年轻呢。多年轻啊。
给她取了个名号,“楚宾”。
楚宾,楚宾。他这么叫她。

楚宾跟亲戚长大的。她说自己活不久的,自家人都是一辈一辈得了病走的。
从小都知道。她说,我不畏惧那死,只是讨厌它。我就想有股子气力,可以轻贱它。
世上与我作对。她这么说过。
可这“世上”好大呀,大得她找不着地儿。
李云执其双手。楚宾,楚宾。手一交叠,就像个约。他想代替世界对他好。她觉得世界对她好了,就在他这儿了。
真的是宠爱有加呀。而且,真为了她一直不娶。母亲催他,得娶妻。他一直推,说还早呢。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数年后,楚宾病倒了。倒在绮罗帐里。
临了,她对他说,你要念着我。
她伸出手,要交给他什么。他用自己的手孵住她的手,哭得不行。
你要念着我。楚宾走得也执着啊,不畏那死。
那一段时间,他恍惚得不成样子。握紧了手,手上还存着她呢,就去找了个大师,问,如何解此苦。
大师叫他放下。放下,别执着。
原来都是想废掉我的执着。

后来,他放平了心气,好好听了母亲的话,好好履职。
世上好大啊。看着,那年轻就滑溜溜地过去。那任性,也得成为过去。
他忙世上的日子,自然的,就不执着了。
某天,他看自己的手。她走时交给他的,一扇扇的门,没有了。
第二年,终于,得结婚了。家里的大事,必然要成。
娶南郑县令沈氏女为妻。很好的一门亲。
很多人,很多恭贺。那年代,大家庭嘛。两边都是大家庭。
世上的喜事无不如此。

结婚的当日,李云在净室内,洗浴。还是大浴盆。那时候原来兴这个。
暖暖的,懒懒的,忽然见到楚宾来了。
旧时的衣,旧时的袅袅。
那美,却像新的,肃杀的美。
手里拿着一药包。
他想叫她,楚宾。没叫出口。
他感觉到了,她那劲儿。
她一直,一直,走到跟前,说:“你对我发誓不会娶妻,今日却又要做沈家的女婿。我没什么可送的,就送你一贴香,可以加在浴汤里。”
说着就把药末倒进了浴盆中。
他还是不能动,就看清她面容,眉眼,甚至每一根发丝。
楚宾啊楚宾,又从云髻雾鬟里拔下钗子,将热热的浴汤搅搅匀,一转身,在雾气里离去了。

李云他,其实不知道该干啥。
也许应该干点啥,就想起身,却已虚弱到无法动弹。
渐渐的,就迷糊了。死在了浴盆里,化在了好大的世上。
后来家里人发现,他的肢体像丝絮一样软,筋骨都散了。



补: 故事原料出自太平广记,太平广记说出自《闻奇录》。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19-02-28 10:58:00
这篇,原故事本来极短,一是觉得楚宾这名挺好,留有印象,还有就是总觉得故事里有内容,一直在想。
也不知道自己讲好没有。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19-02-28 10:58:00
有时间再整几篇
楼主:夏螳螂  时间:2019-02-28 10:58:00

第五篇,《故事的圈套》

内臣鲁思郾的女儿,十七岁了,花样年华,不由分说地爱美。
每天每天都花很多时间在镜子前面。
爱你多些多些然后再多呀些。
磨来蹭去,人与镜中人已是一个世界。镜子里仿佛能看出很多东西来。
这一天,真给看出东西来了。
对镜梳妆呢,呜噜一下,镜子里就出现了一个妇人。光着脚丫,披散着头发,浑身湿答答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同样湿答答的婴儿。
就站在镜子里的她的身后,仿佛在跟她一起照镜子。
妇人脸色浅白,一双眼睛渗着血丝,正透过镜子死死地盯住镜子里的她。
她看着妇人,妇人盯着她。她们的视线就通过镜子连通了。
她心里“嗵”了一下,赶紧回头去看——
妇人真的就在她身后!
真的“嗵”了一下,她倒地昏了过去。

过了很长时间鲁思郾的女儿才苏醒过来,摸了摸镜子。镜子还是好的。
窗外的秋千呢?也在等着她呢。
她惶恐不安地跟家人讲了。怎怎怎么回事,你们就没见见见过那妇人从哪里进来的吗?
家人都说没见过。都说活见鬼了。
然而,那个妇人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镜子里——别,她都有点不敢照镜子了。可她爱美,就想做个美美的人,过一个美丽的人生。这个要求过分吗?
她得照镜子啊,得照镜子。
没想到这样一个爱好会被强行破坏。
妇人不只出现在镜子里,还在她的生活场景里,这里,那里,很瘆人地盯着她,要用恐惧摧毁她。
没来由,而且强悍。
不讲理。


她问乳母,怎么办?
乳母说,小姐姐你生病了。
我没病。我真看见了。
你就跟自己说:没看见,没看见,没有这个人。乳母一边嚼着炒得很香的豆子,一边嘟嘟囔囔地教她。
她就念,没看见,没看见……却没法真的轻松下来。
越是抗拒,对方越顽强。就让你看见,就让你看见。专门跟她的心念作对。
没多久,有其他人也偶尔能看见那妇人了。然后,全家人都能看见了。
现在你再念没看见没看见,还有用?妇人带有恶毒的快乐,影子一样,出现,又消失,然后在大家稍微安心的时候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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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不是小姐姐个人的事儿了,而是对整个家族的威胁。
鲁思郾本人决定拿出一家之主的气概,找了个机会堵住了那个妇人,问她,冤有头债有主,为啥来这里祸害?
鲁思郾就要把这个最终的解释找出来。啥事儿不都得有个来龙去脉不是?
那妇人和盘托出了一个有因有果的故事。
故事像根线,把还在尘世里飘浮的鲁思郾女儿串了进去:

妇人的前身——对对对,前身,前身。
妇人前身是杨子县一乡民的女儿。
悲剧来了。话说,建昌县的录事某某,因事来杨子县,撞见了,看上了,弄回去,做了小妾。
录事有个正妻。谁呀?鲁思郾女儿的前身。
那正妻非常嫉恨。
一年后,小妾居然还生下了一个儿子。受不了啦。
某次,录事去其它县办事。正妻瞅准机会,把小妾和小妾生的儿子一咕噜扔到了井里,还用石头把井填上。录事回来后,正妻就说,你看你找的好人家,你那小妾抱着孩子私自逃跑啦。
那小妾堕入阴间,好生的冤屈,向阴司申诉,要寻求终极的公道。
巧了,赶上正妻的预定阳寿了。
正妻也跟着死了。大概是因为疾病之类,不是为小妾伸冤哦。
小妾没有尝到报复的快乐,怨念重了。
正妻又转世投胎,就是鲁思郾那可爱的女儿。看着一天天长大了。小妾的冤魂就来了,一定要来一次真正的报复。
这个故事太合情合理了,有头有尾的。从情感,从道理上,布局完美。就像鸟在天上飞,鱼在水中游,毫无违和。
还是可验证的。

鲁思郾自己要找个解释的,怪不得谁。
找来的故事可把他全家都给镇住了。
小姐姐承受不了。平白无故的,为啥要接受这么一个故事?她可没做错什么呀,从一生下来到现在,真没杀过人——这难道就不应该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她有点糊涂了,就感觉,不该接受这个故事。
特别烦这个“前身”,都是这玩意儿闹的。。如果大家都不承认,故事就没有效。
她去跟周围的人说,没有前身,没有,你们不要相信。是不是啊?
她第一次感到了啥叫徒劳。孤立无援,四处碰壁。
砰砰砰。碰了回来。
就连乳母,曾经教过她说“没看见,没有这个人”,现在也笃定自己看见了,还地笃定前身的存在。
小姐姐,这是在报应啊。
乳母握着一把香喷喷的豆子,雾着双眼,忧心忡忡地说。
没有前身?嘘,小声一点,会被鬼神听见的。小姐姐,怎么会会会没有前身呢?你要说没有,会有更大报应的,甭到处这么乱说了。
小姐姐哭着,有点小性子,小倔,跟别人争:大家都不相信,不承认啥前身,不就没事儿吗?然后呢,那个幻觉自己就会其怪自败的嘛。听我说听我说你们听我说。
她的小性子把大家抵得难受。
有人不耐烦了,甚至私下里嘀咕:到时候你就知道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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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思郾,主事者,要把事情印证到底。
他想找到妇人故事中提到的人,在世的,看看故事是否属实。
小姐姐的感觉就不好了。
要是大家都听她的,都不承认这个故事,任谁都不承认,故事就落不着真实的线索。父亲要着手查证,不就可能把故事落到实处,再也摆脱不了了吗?她跟父亲说,不要去不要去,不要相信妇人说的嘛……可是她讲不清楚自己的理由。
她的反对,是可笑的,没有理智的。
父亲带着人出门了。
小姐姐就度过了最惶恐不安的一段时间。
她知道,秋千薄汗没有了,露浓花瘦没有了,云窗雾阁没有了。
没有了没有了。
日子变了。

鲁思郾赶到了建昌,查到了那个录事,还活着,只是已经老了。年龄能对上。大家找到妇人所说的那口井,进行挖掘。
果然找到了妇人和孩子的尸骨。
一切都落实了。
这下好了。小姐姐再也逃不脱这个故事设置的圈套。
鲁思郾一家想了各种方法,找各种大师,祭祀祈祷。
没有用。
再后来,嫁人吧,说不定还能转点运。鲁家就把小姐姐嫁给了姓褚的人家。
妇人还来,在她生活中折腾得越来越厉害了。
一次,只有一次,小姐姐拥有了勇气,以一己之力跟妇人展开了辩论:你现在折磨我,等我以后成为鬼魂,我也会加倍报复你的。就像你也会有个后世,你成为一个不知情的小女子,我就成为厉鬼来吓唬你!
她的威胁化解不了对方那过于顽固的怨气。对方太强大,对方存在于一个强大的故事里。更为悲哀的是,当她这么说了之后,她发现自己已经完成承认了故事的所有条件,彻底落入了故事的线索中了。
她那虚无的勇气跟她生命的活力一样昙花一现。

最后,据说小姐姐是被吓死的。连名字都没留下。书上只记录了她是“鲁思郾女”。

楼主:夏螳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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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闲闲书话

发表时间:2018-12-02 06:34:15

更新时间:2019-02-28 10:5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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